檐下侍立的琼芳弯腰行礼,恭敬道了句殿下万福,朝内传过话后,伸手推门。
门轴转动的瞬间,庭中忽刮起一阵微凉的晚风,同陆镇的身影一道闯入房中。
那风吹起沈沅槿的衣物和仅以发带绑住的墨色长发,烛光亦随风摇晃,映在她的面上变得昏暗不明起来。
罗汉床边的李媪忙朝陆镇屈膝下拜,请人在沈沅槿对面的位置坐下。
沈沅槿明知是陆镇进来了,仍未抬眼去看他,只面无表情地饮下汤药,再将空碗搁回檀木小几上,视他如无物。
李媪见她这副做派,不由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佯装镇定地斜眼瞥向案面置着的那只空药碗,挪动身躯,往边上的杯盏里添上两杯清水,稍稍弯腰,双手奉给陆镇和沈沅槿。
“茶水于药效有碍,是以娘子屋里并不曾备下茶水,还请殿下担待则个。殿下若吃着没味,老身这便叫人去另外烹一壶茶水送来。”
陆镇执着杯盏凝眸看向沈沅槿,语气平平地道:“不必另外麻烦,孤与娘子同吃温水就好。”
沈沅槿慢他一拍,数息后方动作机械地抬手接过,而后微微仰首一饮而尽。
那药太苦,仅仅一杯清水咽下,作用着实有限。许是方才接连喝下汤药和清水,沈沅槿胃里有些难受,再不想吃任何带水的东西,也就由着嘴巴苦,懒怠再去喝第二杯。
陆镇的目光像是盯在了沈沅槿身上,不紧不慢地饮过水后,启唇道:“娘子既已喝过药,此间暂且无需你伺候,先退出去。”
他今日的心情约莫不算差,没有计较沈沅槿未向他行礼,命人退下的语气较先前来时平和许多,李媪听着没有什么压迫感,将空碗收进食盒里,提在手里,脚步轻快地退出房去,心内暗道:殿下待这位沈娘子倒像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偏她是个不识趣的,平白丢了这份福气。
李媪走后,屋内唯余他二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言,气氛便也变得沉闷起来。
这段时日以来,除却与陆镇争吵,沈沅槿几乎没怎么和人好好交谈过,不说话的日子过得久了,词汇仿佛也在悄悄流逝,就好比当下,她着实不想同他共处一室,却又懒怠开口言语,只那般悄然无声地坐着,凭他如何拿眼盯她,也不去理会他。
莲花灯轮上的烛火不过堪堪点亮小半,比不得少阳院内的灯火通明,陆镇看那烛光映在她的面上,条条金线勾勒着她的轮廓,雪白肌肤平添几分橙黄的暖光,一双剪水眸眸似载着星河清辉,同白日里在日光下看她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细细打量,还会发现,眼前的女郎美则美矣,却无多少生气,就连上回见她时,她眼里对他的厌恶和不耐烦都消失殆尽,活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白瓷雕像。
“沅娘。”陆镇出声唤她时,不自觉地放缓呼吸和语调,好似生怕自己会惊扰到她,惹她不悦。
沈沅槿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仍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隔扇上的月光和树影,不发一言,神情沉郁。
陆镇观她情绪未变,没有表现出半分要赶他走的意思,方又开口道:“孤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必定高兴。”
沈沅槿深知陆镇断然不可能放她离开此间恢复自由身,是以当下并无多少想要知晓的心思,反而觉得他聒噪,吵得人心烦,只盼他能快些因她的冷淡态度愤然离去。
然,今晚的陆镇远比她想的沉得住气,并未因她的冷待而表现出不耐或是急躁,反是面容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沈贵妃诞下的那位皇子,已于日前封了亲王。”
沈沅槿忽然听到有关于沈蕴姝母子的消息,原本无光的眼眸里不由闪过一抹关切,虽只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陆镇那双敏锐幽深的鹰目成功捕捉到。
她果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了。陆镇暗自忖度一番,不动声色地轻出口气,把握住机会,引导她与自己说话,“沅娘可有什么想要问一问孤的?”
沈沅槿对沈蕴姝的关切是真,不欲再去理会此间的事也是真,何况她如今被陆镇囚禁在这里,自身尚且难保,就连去看一眼产后的沈蕴姝都不能够,便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屋中平白多了一个打心底里叫她厌恶的人,本就难熬的时间流逝得愈加慢了起来,沈沅槿垂下眼眸,转而去看衣上微小的纹路,眸子里未再显露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