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濯堪称圣兰德交际花,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全校的小道消息在他这里都有备份,司空妍上周提了两句校舍,隔天校舍的所有传闻就被他集齐了,“据说,当年有个学生压力过大,跳楼身亡了,哪个宿舍来着?好像是……504……后来同学们都不敢去五楼,连四楼都空着,大家申请住宿的时候,都会特意跟老师申请住一楼,一楼不行住二楼,反正越往上,晚上越能清晰地听到一些诡异的动静。”
司空御换了个姿势,舒展出去一条长腿,“这也信?咱们圣兰德,像是能压力大的样子吗?”
“……有道理。”邵子濯反应过来,又道:“不过有怪动静肯定是真的,你不知道吧,我们高中部这里原先是一片乱葬岗,阴气重的很,不然为什么学校取消晚自修,肯定是入夜有什么不对劲。”
“十个学校九个建在乱葬岗上。”司空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还有,我们圣兰德,有过晚自修吗?”
邵子濯:“……”
圣兰德从建校之初,就没有强制性晚自修,它的定位跟普通高中不一样,哪怕如今迟鹭跟司空妍大刀阔斧地改革,也没有强求学生晚自习,只是开放教室,让想自习的学生有地方呆而已。
体育课从一周三节缩短为一周一节,可时政财经等课依然存在,这些是这所学校建立的初心,他们在尽力维护。
邵子濯沉默了一会儿,还想分享点什么,等他再把头扭过来,队伍末尾戴着红袖章维持纪律的学生会成员向他发射了警告的视线。
“同学。”那位红袖章走过来,低声提醒:“我盯你们很久了,不要再窃窃私语,否则我会记名扣分。”
“……”邵子濯朝他扬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政教处抓仪容仪表抓得严,不过两三周,学生们都规规矩矩穿上学校制服,一眼望去,一水儿白衬衫黑长裤。
屈服在600分淫威之下,连慕容雯都把绿毛染了回来,除了“个别”硬骨头,大多稀奇古怪的发色都已经恢复正常。
余光瞥着红袖章走远,邵子濯忍不住感慨:“我们圣兰德,越来越像个学校了。”
司空御:“……”
不然呢?
*
晚九点,迟鹭搬进宿舍,整理好东西,他取出司空家带出来的玫瑰枝条,修剪放进塑料瓶中,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台上。
大约三天,这些枝条就会生根,再过四五个月,花茎会长出热烈的红色玫瑰。
打理完琐事,迟鹭洗了个澡,坐在书桌前画画。
二十分钟后,一幅完整精细的半身人物像出稿,他打开提前注册好的网站,把最近完工的几幅样品稿件上传,并且在个人简介里编辑好价格,确认无误,点击退出。
迟鹭搁下压感笔,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摁着眉心。
兼职耗时多,收益少,只能解决眼下困顿,不是长久之计,他费了一点时间准备样稿,等稍微打出名气,能接商稿,收入就大为可观。
这几乎是他扮演的每个“贫困生”的固定流程,老话怎么说的,有一门手艺,到哪里都饿不死。
老人诚不欺我。
迟鹭支着额头小寐片刻,又从笔筒里抽出中性笔,无聊地在指尖转了会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数学分析原理》。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迟鹭翻起来看了眼,是司空妍的消息——学校近期改革效益已经触顶,高层能做的都做了,但所带来的动力并不足以完全改变学校风气,要从根源上动摇学生的学习观念,变被动为主动,还需要加一把火。
就是俗称的,激将法。
这个问题他们在私底下讨论过多次,领导层也数次开会探讨,只有司空妍的提议可堪一用。
她想通过两校合作、交流学习的方式,把这把火点起来。
某种程度上,她跟迟鹭是一类人,爱走野路子,擅长用最短的代价换取最高的效益,觉得可行就会去做,外界的质疑和喧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所以这次司空妍的提议,同意的只有迟鹭一人。
但有他一个,也就够了。
【学校选好了,隔壁B市的一所贵族高中,百年院校——风鹰。】
【拿他们的学生来给我们圣兰德当磨刀石,简直是暴殄天物,那些都是真正的精英,为了说服风鹰高层,我私人搭进去不少人脉关系,董事会都被撬走一个,圣兰德师资力量欠下半年外调巨债。】
【这帮小崽子再不崛起,姑姑我就回古墓住,人间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迟鹭打开司空妍发过来的学校资料,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他打字:【这有点降维打击了,万一激将不成,反倒挫伤学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会得不偿失。】
那头消息回得飞快:【放心,我已经洽谈过了,风鹰会提前跟学生们打好招呼,而且还有随行老师盯着,不会出大差错,没事。】
迟鹭沉吟着,正要回复,一个视频电话忽然拨了过来。
电话接通,是司空御。
“……喂?”司空御凑近镜头,确定通讯顺畅,才后倾坐直身子,“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那个糖你吃完了,盒子得还给我。”
他一说糖,迟鹭就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没教。
“嗯,趁着还早,你作业要不……”
“喂喂喂,怎么没信号呢——”
画面中人影一顿,司空御卡住似的一动不动。
迟鹭:“……玫瑰在你腿上爬。”
你不动有什么用,有本事让玫瑰也别动。
司空御神态自若:“刚刚是真的信号不好,我这里显示是你的问题,你不仅信号不行,手机屏幕也有毛病啊,怎么只卡一半呢。”
“我……”
迟鹭发了一个音节,忽然好像听到什么动静,敏感地回头看。
视频通话的收音没有那么灵敏,等迟鹭转过头来,司空御问:“怎么了?”
“哦,没事。”迟鹭不以为意,“好像有人敲门。”
司空御哦了一声,也没在意,“可能是别人敲错了……”
迟鹭:“整个五楼就我一个人,应该不是敲错。”
司空御:“……”
司空御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邵子濯口中的一系列校舍恐怖传说。
他沉默一下,问:“你住哪个房间?”
迟鹭:“504。”
司空御:“……”
他很缓慢地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狠狠在玫瑰的后背上撸了一把,“你……你为什么不跟主任申请住低层?”
迟鹭:“为什么?”
司空御想跟他说实话,又怕吓得他心脏病发作,只能委婉道:“五楼人少,你一个人住,不方便……”
话音未落,迟鹭又回头看了一下。
司空御警觉道:“怎么?”
迟鹭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回过头来,“刚刚又听到敲门声,好像是对门的。”
司空御:“……你对门不是没住人?”
迟鹭:“对啊。”
“……”
还对啊。
司空御觉得迟鹭拖着心脏病还能安然地活到现在,一定少不了心大的好处。
看看这面不改色的。
他想提醒都感觉自己小题大做。
“笃——”
门口传来清晰的一声。
这次连司空御都听清了,有人在敲门,敲的是迟鹭这一间。
504。
“笃、笃、笃。”
缓慢而规律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满室静默。
下一次敲门声响起来前,迟鹭站了起来。
司空御:“……”
干嘛呀!
咋就不能老实坐着!
好奇心重的人死的早不知道吗?!
迟鹭低头看了眼司空御轰炸一样发来的信息,平静回复:【我就看看,万一是人呢。】
酷盖:【……】
酷盖:【万一是鬼呢?】
最后一句迟鹭没来得及看,他走到门边,想了一下,没有贸然开门,而是学着对方的节奏在门上敲了三下,示意这间有人。
外面没动静了。
等了两分钟,迟鹭果断地将门拉开。
校舍配备的是防盗门,铁门厚重,开门时有吱呀的声音。
吱呀声响起来那一瞬间,迟鹭听到隔壁房门砰的一声响。
“……”
视频通话没有挂断,司空御真切听到这边的所有动静,他不敢说话,怕惊扰到什么,只能噼里啪啦地打字:【别去看!姓迟的!回房间呆着,你忘了你有心脏病吗?!】
迟鹭在前往隔壁房间的间隙中看了一眼,回复:【其实我没有心脏病。】
……我不信。
迟鹭这句话,在此情此景下,特别像逞强的说辞。
司空御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去校舍,给姓迟的后脑勺来一下子。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傻逼玩意儿,怎么就不听劝呢!
走廊幽深,头顶的白炽灯在夜晚显得捉襟见肘,夜风穿堂惊扰,走廊尽头不知道哪扇半开的窗户,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迟鹭走到发出声响的那扇门前,笃笃笃地敲响三声。
司空御屏息凝气,心都提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迟鹭微微皱眉。
他正想再敲一下,门忽地打开,一条凳子迎面砸来,迟鹭灵敏地闪躲避让,一道黑影又猛地冲出,两人狼狈地撞在一块儿。
混乱间,手机落地,电话挂断。
“……”
另一头,司空御不敢置信地瞪着挂断的视频。
再拨回去,就是无人接听。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然后通讯就被迫终止。
司空御大脑一片混沌,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
……好像真的有鬼。
这合理吗?
不是说建国之后不许有鬼?
忽而,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边套衣服一边给邵子濯打电话:“……来我家,去学校……救人……妈的迟鹭撞鬼了……”
他像一阵小旋风,急急冲下楼,出门前魏管家还问:“少爷,这么晚去哪里——”
司空御的声音远远传回来。
“……去降妖除魔!”
邵子濯一头雾水地被他拽上了车,在夜风中声嘶力竭地喊:“撞鬼——我们也——帮不上忙——啊!要不要——找一个——专业的——天师!”
司空御不耐烦:“大晚上的——上哪儿找天师!先救人——”
邵子濯沉默了片刻,萝卜又喊:“在恐怖片里——我们这样的——一般是——去送菜!”
司空御:“闭嘴——”
途中经过步行街,司空御停下来,进了一家祭祀用品店,出来时抄了两把桃木剑,几张黄符。
邵子濯:“……”
“保护好自己。”司空御神情凝重地往他兜里塞了一把糯米,“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你待会儿就先跑,然后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救我们。”
邵子濯终于认了真,按住他的手承诺道:“放心,我绝不会丢下你,政府说了建国之后不许有鬼,它要是真的敢出现,肯定要被抓去坐牢的。”
司空御:“……”
是这个逻辑吗?
*
“我的妈啊,我想回家,嗝儿……”
504宿舍里,迟鹭无奈地看着对面哭得直打嗝的男生,头疼道:“你别哭了,不累吗?我差点被你的凳子砸到,我都没说什么。”
男生扯着T恤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抽抽噎噎地道:“太特么吓人了……”
今晚的事,归根结底是个乌龙。
男生是一楼住的学生,晚上跟隔壁寝室玩牌,输了的真心话大冒险,他输了一局,正好听说今天五六楼要搬进来高三学生,室友就让他上楼,随便找一个高三的学长要联系方式。
这是很常见的大冒险,男生也没当回事,抄着手机就上楼了。
校舍两侧都有楼梯,他从另一侧上楼,从尾号宿舍开始敲门。
敲一间,空一间。
整个五楼都寂静无声。无人入住的宿舍,门都是能推开的,他敲完门,没人应的话,会推开确认一下。
空寝室没有亮灯,一推开门,黑漆漆的,只有惨白月光从窗户洒进来。
一两间他还扛得住,敲到后面,听着走廊的回音,身上鸡皮疙瘩直冒,心里发毛。
敲到迟鹭这一间时,没推得开。
他瞬间大喜,以为任务要完成了,刚要开口说话,从门里面,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笃、笃、笃。
那一刹那,他浑身的冷汗如雨一样簌簌落下,在迟鹭开门前,慌不择路地闯进了隔壁空房间,反锁房门。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惊恐地发现,敲门声也追过来了。
“……好吧。”迟鹭听完后,疲惫地摘下眼镜,“你拿凳子冲出来之前,没有考虑过问一句吗?”
男生抽气道:“我上楼的时候有说话,后面太吓人,不知不觉就……对不起啊学长,把你手机摔坏了。我、我赔你吧……”
人类在紧张情绪下会自动消音,这很正常,奈何迟鹭也是个不爱吱声的。
迟鹭查看了一下惨不忍睹的智能机——已经无法启动了,刚刚还被脚踩了几下,屏幕碎出蜘蛛网,后壳也裂开好大一条口子。
大约是报废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再说吧,我先试试能不能修。”
“噢……噢。”他讪讪地应声,又道:“那我留个联系方式吧,维修之后,学长把报价给我。”
迟鹭给他抽了张草稿纸,男生写完,又试探着问:“会……很贵吗?”
迟鹭顿了一下,扫他一眼。
住在校舍的,大部分家境并不富裕,很多也是打工为生,靠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补贴度日。
他垂下眼。
“不贵,我会修,换零器件就好。”
这话不是诓人,他真的会修。
手艺人无所畏惧。
男生诧异地张大嘴,半天才由衷地赞叹道:“学长,你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