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A市正式转凉, 第一次月考结束,学校一系列措施取得不错的成果——指白卷数量大大减少,可喜可贺。
平时分制度推行到全高中部, 但教学改革暂时只在高三试点, 因此高一高二成效不显, 只有高三年级各科平均分大幅度提高。
迟鹭听着系统机械的积分累计播报,抬手推了一下眼镜。
“累了?”
司空御半趴在书桌上, 中性笔在草稿纸上无聊点着, 瞥见迟鹭的动作,敏感地回头问。
迟鹭平静的把他那点小心思摁回去:“我不累, 可以继续。”
司空御垮着脸, 用下巴抵住手肘。
“不学了,你回去吧,我家马上破产, 付不起你工资。”
迟鹭嗓音淡淡:“我不要工资, 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司空御咬牙切齿憋了半天, “这书我不读了, 明天就退学,你走。”
大少爷其实有颗很聪明的小脑瓜, 毕竟是未来的龙傲天, 学东西速度很快。
月考前的临时抱佛脚让他吃到了一点甜头, 总分直飚三百, 年级排名比预想中的差一些, 因为大家都在抱佛脚,于是他的挣扎显得微不足道, 但总共还是消减了九分的平时分账单。
还剩下十三分。
司空御对着平时分制度仔细研究了半夜, 总算找到漏洞——班级后面公示栏每周张贴的优秀作业, 能加一分!
除却基本科目六门,圣兰德每周还有时政课一节,财经课一节,市场分析一节,书面作业总共九科,这还不拿捏住!
“是你自己说,要跟我交流学习的。”
司空御懒得理,拿后脑勺对着他。
我那是想学习吗?我那是馋你作业!你个榆木脑袋!
月考过后就是清算期,但清算之前还有三天月假,假期作业就是他逆风翻盘的指望。
迟鹭是公示栏常驻选手,司空御好不容易把他骗来家里写作业,这傻逼倒好,把作业本往两人面前一摊,真的开始“交流学习”,碰到司空御不懂的,还认真地想教会他。
你看我想学吗?
司空御抓了一把前额发,索性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做完?”
迟鹭低头在试卷上填上名字,“我作业没带全,晚上回去再补。”
司空御:“……”
合着我白努力了是吧?
他说:“你走,司空家不欢迎忘带作业的人。”
迟鹭:“可是爷爷让我留下吃晚饭。”
受司空妍之托,他最近常来探望老爷子,来的次数多了,自然熟络起来,迟鹭谈吐得宜,棋艺还不错,是最受老人家欢迎的那一类孩子。
这不,连爷爷都开始叫上了。
司空御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
玫瑰不知何时凑过来,转悠两圈,灵活地跳到迟鹭的膝上。
“……要学你自己学,我去歇会儿。”司空御没好气地拎住玫瑰的后脖颈,小声嘟囔:“乱跳什么,爹在这儿呢……你是司空家的血脉,不许认贼作父……”
司空御抱着玫瑰,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大床里。
迟鹭单手抵着额头,注视着司空御细碎的金发扬起又落下,忽而问:“为什么不染回来?染回来你就不用扣这二十分。”
司空御没说话,脸埋在柔软的床铺里,小动物似的左右蹭蹭。
虽然没说理由,但肢体上的抗拒足以说明一切,估计是跟第一次见面的那双球鞋一样,有着某种特殊意义。
迟鹭手指舒展,碰到搁在旁边的手机,默不作声地摩挲了两下。
微信聊天记录里躺着昨晚私家侦探给他发的消息,是两年前司空泰夫妇离婚的小道新闻,因为司空家动作快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但这在豪门之中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只是未曾公开而已。
他知道司空泰在国外发展,还奇怪来司空家这么多次,怎么从来没碰见过司空御的母亲。
原来是离婚了。
观司空御的态度,这其中必定有隐情,只是眼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深切到能谈论这些的地步。
迟鹭只能装作不知。
司空御赖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期间邵子濯发信息过来哭诉,说他没能成功赎回他的小摩托。
巴啦啦小魔仙A市分仙:【心痛痛,妍姐说再想要回我的摩托,要收利息,期中考平均分七十分!延后一场考试加十分,满分封顶。】
司空御早有预料,凭他那欺骗记忆法,能拿回来就怪了。
他懒洋洋打字:【早说让你重新定制,你非不听。】
巴啦啦小魔仙A市分仙:【我觉得我还是有进步的。】
酷盖:【是有一点,多做做梦可能会更多。】
巴啦啦小魔仙A市分仙:【……别挤兑我,我下定决心要努力了,明天开始上家教课,我爸找的,据说非常有经验,一月之内,必定让你们刮目相看。】
又闲聊两句,司空御结束话题,手指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撞进自己朋友圈枯红玫瑰的背景图里,鬼使神差定住目光。
他现在整个微信都充斥着一股与他本人气质不符的氛围,头像也就罢了,毕竟是照着他画的,可这背景图真是怎么看怎么文艺。
当时觉得好看,没想太多,现在越琢磨越不对劲。
邵子濯说得对,这确实不是酷盖该用的背景图。
司空御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帅气男生微信背景。
浏览半个小时,他瘫着脸关闭网页。
谁要自拍啊!老子要帅气男生用的、那种酷酷的、冷淡又不失意境的背景!
司空御强忍着不耐,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看了又看,在八百米厚的滤镜衬托下,迟鹭的玫瑰夕阳显得好看又真实。
……不换了。
大不了改天让迟鹭拍一张,反正他拍照好看。
司空御忽然想起迟鹭要的玫瑰根茎,魏叔早前备好了,妥帖封存着,但他一直忘带去学校,正好今天迟鹭在,让他自己带回去。
“你的玫瑰——”
迟鹭没有写作业,也没有刷题,他正抬头看着窗外,指节抵在流畅的下颌线边,头顺着支撑微微□□,从司空御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有些涣散的余光,很难分辨他的视线究竟是落在近在咫尺的窗台玫瑰上,还是更远处连绵不绝的风景。
又来了。
那种跟整个世界都不太兼容的孤独感。
他就像摆在路边的一幅画,或者一只精美的人偶,无喜无悲,浑身上下最有活力的大概就是那双眼睛,时不时的注视令他看起来勉强尚存着几分好奇与探寻。
可人偶在橱窗里呆着,它不会试图融入人群,行人也不会邀请它走出那扇玻璃门,它更像一个记录者,沉默地隐匿在黑暗中,记录着行人或者自己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一生,等时机恰当,便会安然平静地变成残破品,大约它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刻。
完成职责后坦然离开,寥寥几言就能描绘这只人偶的一生。
迟鹭在看窗外的风景,司空御在看迟鹭。
很难追溯那股诡异的冲动从何而来,但有那么一刹那,司空御特别想把迟鹭的脸掰回来,跟他说别看了,看我。
谁把你丢进了橱窗里?
要跟我回家吗?
司空家有很多钱,大少爷可以把这只人偶买下来。
如果人偶喜欢呆在橱窗里的话,他可以把橱窗也买下来。
……
司空御怀揣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床上坐了会儿。
他突然想起什么,赤脚下床,到房间自带的小客厅里翻找了一阵。
迟鹭坐在窗前,没注意司空御的动静。等反应过来时,唇边被抵了一颗糖。
硬糖,拇指指节大小,司空御就差没掰开他的牙往里塞。
“……吃啊,你不是爱吃糖吗?”
司空御站立着,眉心皱起,修剪得宜的眉毛像两把小裁刀,仿佛迟鹭敢露出一点不情愿的神色,那两把小裁刀就会贴上他的脖颈动脉。
“……”
迟鹭茫然地张嘴,咬住糖果。
硬糖外有一层糖霜,很甜,牙齿轻易将外壳碾磨开,内馅携带着清甜的果味儿充斥口腔。
“……草莓味儿?”他有点回过神来,迟疑着问。
司空御不吭声,又低头剥开一颗。
又是草莓味。
迟鹭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三颗递上来了。
还是草莓味。
第四颗蓄势待发时,迟鹭抓了司空御的手腕,细细地将嘴里的糖渣咽下去,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司空御狠狠拧了一下眉,似乎在责怪迟鹭不识抬举,可嘴唇翕合半晌,最终还是不虞地闭上了,什么都没说。
他满脸不高兴,“好吃吗?”
迟鹭难以承接他的脑回路,斟酌着道:“……还不错。”
“不错?你还挺挑。”司空御嗤了一声,“这是我妈过年从国外给我寄的,专门定制的,我都没舍得吃,你还挑三拣四。”
迟鹭当即改口:“从未品尝过如此珍馐美味。”
司空御:“……”
司空御明显感觉到扣在手腕上那只手稍稍用了些劲,又很快放松,似乎是个下意识忍耐的肢体动作。
他合理怀疑迟鹭在忍笑。
再抬眼,迟鹭已经蜷回手指,面不改色地问:“所以,到底怎么了?”
司空御欲言又止地张张嘴唇,空闲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去捏后颈,他情绪起伏时总喜欢抓些什么,最常光顾的地方是头发,但别的地方也经常遭遇魔爪。
“……没怎么。”好半晌,他憋出一张臭脸,把精装糖果盒子往迟鹭面前一搁,“你要喜欢吃,都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迟鹭了然地挑起眉,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司空御为什么觉得一盒糖能收买他,但大少爷难得如此纡尊降贵,必定有所求。
他不假思索:“抄作业?”
司空御瞬间面无表情:“……我这么肤浅?”
迟鹭:“那是什么?”
司空御:“……”
你问我,我问谁。
他就是觉得,想让对方高兴一点就眼巴巴喂糖的举动,特矫情,他可没有迟鹭那样的脸皮,张嘴就能坦然地说我哄哄你。
这傻逼还问。
不知道先欠着啊。
司空御开始揪头发。
迟鹭眼睁睁看着服帖的金发变成桀骜不驯的模样,还翘起几撮,就在他快要把这幅画面记下来时,司空御眉头紧锁地开了口。
“教我……做作业。”
迟鹭:“……”
他好像幻听了,不会是绝症吧。
司空御自顾自咂摸一阵,还觉得这理由简直完美,“我姑姑说,如果不把头发染回来,每个月扣我二十分,你得教我做作业补分,不然我肯定天天留堂天天扫厕所,不是你说的?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空气陷入安静。
好片刻,迟鹭眉尾缓慢地扬起来,注视着司空御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他当然能听出这是托词,不过不重要。
教做作业,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迟鹭随手把一张试卷勾过来,摊在桌面上,指节清脆地点了两下。
他颇为认真地朝司空御看去,“从哪里讲起?”
司空御被冲昏了的大脑猛然反应过来。
大少爷表情开始凝重。
焯。
*
用过晚饭,司空御送迟鹭出门。
迟鹭婉拒了老爷子派车送的好意,他住处附近都是巷子,不好开车,走大道要半个多小时,抄近路回去反倒更快。
司空御被数学题折磨了一个下午,现在还蔫巴巴的,走路都趿着鞋跟。
送到大门口,迟鹭勾着书包肩带,“就到这里吧。”
司空御瞬间来了精神,“好走,不送。”
仿佛在送什么瘟神。
迟鹭忽略他的抗拒,站在路灯下,略微思忖片刻。
“下周我要搬去学校宿舍,宿舍离这里远,再教你做作业,可能不太方便。”
司空御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微微皱起眉,“你要住宿舍?”
圣兰德一直备有学生宿舍,不过学生们大部分走读,学生宿舍也就形同虚设,只有少部分家在外地的学生住在里面。
迟鹭早前不愿意住宿舍,是担心宿舍有宵禁影响兼职,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有这方便的顾虑,以圣兰德宽松的时间表,根本无法限制学子出入,毕竟总不能把他们晚上和周末都关在学校里。
况且圣兰德定位是贵族学院,平日里学校建筑和基础设施都远比普通高中优良,宿舍也不遑多让,两人间,带书桌,独立卫浴,比迟鹭租住的那间出租屋都好。
只可惜出租屋不能退租,他需要一个存放闲置物品和假期落脚的固定居所,否则把租房的费用去掉,那份咖啡店的兼职就能辞了。
“嗯。”迟鹭道:“大概下周,学校会开放晚自修教室,不强迫,但是以后住校的学生肯定会越来越多,我想问,你……”
司空御倏地抬眼,满脸警惕。
迟鹭停顿一下,顶着司空御威胁的目光顽强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校?”
司空御:“……”
我疯了吧?
放着带花园的大宅子不住,去住宿舍。
你长得挺美,想得也挺美啊。
迟鹭:“一起住校的话,我就有更多时间辅导你的作业……”
司空御:“我不学了。”
迟鹭目光淡淡地下垂:“……我收了你的糖,就要对你负责。”
司空御摆出欠钱臭脸:“付我钱吧。”
迟鹭脸不红心不跳,“我没钱。”
“……”
没钱你还骄傲了!
“不住。”司空御横眉冷对,可能觉得迟鹭一天天在想屁吃,走远了还不忘停下来,回头补充,“傻逼才住。”
他踩着鞋跟,怒冲冲地走了。
*
周一升旗仪式,司空御在台下听司空妍鼓动学生入住学生宿舍的演讲,又忍不住嫌弃,“傻逼才住。”
邵子濯回过头,附和:“高三年级住在高层,天天爬五六楼,我听说男生宿舍还闹鬼,真是傻逼才给自己找罪受。”
升旗仪式队列按身高排,迟鹭作为学生会主席,在主席台旁边准备演讲,最高的不在,队伍末就是司空御和邵子濯的天下。
司空御:“……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