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便是老生常谈的人世轮转,沧海桑田,久到这座山都换了个样子,万里汪洋变成千里水泽,住在祂头顶的从一窝猴子变成了一只虎妖,唯有祂与天道共恒常。
人皇换了一任又一任,只剩那道古老的敕令化作的沉重锁链,聊胜于无地禁锢着祂的躯壳。
祂开始觉得无趣,变得散漫、怠惰,只好闭上眼,去做一场有趣的梦,最好能万年不醒。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祂的睡眠也出现了问题。
祂一入睡就会做梦,做一个重复的、看不清画面也记不住的梦,梦里的一切都被淹没在炽烈的金红色光芒里,唯一让祂印象深刻的,只有一道缭绕着血色火焰,如迎风执炬的黑色身影。
那道身影若隐若现,时有时无,行走在断裂的岁月里,从不止步。
他曾登上雪山之巅揽月,把月亮揉碎扔进天池,对着什么人冷笑嘲讽,极尽挖苦,最后将月亮的碎片捞起,一片片缝补回去。
他坐在枝头摘下了路过头顶的云,拿在手里捏扁搓圆,然后随意丢开。又去深不见底的汪洋中追一尾庞然无边的鱼,撕下它的鱼鳞当做战利品,在上岸后用来打水漂。
他时时刻刻都戴着面具遮掩面容,有时着宽袍大袖,有时则奇装异服,走过烟火蒸腾的人间,走过烟波浩渺的江河,走过星河万里,走过整片天地。
祂与他在暴雨天里匆匆擦肩,在同一片树荫下乘凉小憩。他递出金黄色的果子,祂伸手去接,碰到的却是百年后的枯枝,结出果子的树早已枯萎,他们从未相遇。
然后那一日,他行过山林,从祂的头顶匆忙离去。
他发现了这扇门,却没有打开,也不驻足停留,而是径直奔赴血与火的战场。待祂推门出去时,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人皇敕令化作的锁链挂在祂的尾尖,祂轻轻一抖,它们便碎裂开来。
于是祂从中感受到了光阴的重量。
这一天,祂又从那个梦里醒来,梦中炽烈如火的光芒没能被祂的双眼带到现实,祂依然泡在冷冰冰的水里,与渐渐缺损的人皇敕令作伴。
没有什么人从祂头顶路过,而祂也没有主动推开那扇门。
直到祂转过视线,猝不及防地迎头撞上一双眼睛。
梦里的身影摘下面具,朝祂回身,与现实中为祂止步的儒生缓缓重合。
少年眉宇深静,姿容独绝,凤目微微上挑,透着清寒的艳色与蛊惑。
仿佛在邀祂共赴人间。
第68章 兰惹(6)
漆黑的洞穴里回荡着滴答滴答的水声,声音缓慢而空灵,仿佛被拉长了十几倍。
君不犯与那蛇尾人身的男子对视良久,突然齐声开口:
“你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