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可闻的轿帘和木头的细微摩擦声后,光线重新被遮挡,马车的后座黯淡下来。轿夫目不斜视,手中的缰绳利落从容地一扣,马儿就顺从他的意思,本来稍稍偏移的路线也被正了回来。轿厢的后壁朦胧地映出了季瑛的影子。
他抽去手中的簪子,发丝融化在一起,被揉成流淌在肩头的墨迹。季瑛若有所思地盯着簪子看了一会,才平静地开口,仿佛是在问今日的天气:
“今年的寿辰,陛下怕是不得不大办了吧?”
*
今日虽算作休沐,但朝廷的某些机关却忙的脚不沾地,没有半刻休息的机会。
先不说下月寿宴,早就已经开始准备的礼部;楚怀存可是送了刑部好一个大礼。即便端王在陛下的旨意下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府上,但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早就恭候在门前的管家神情间一副愁闷,仿佛脚底发烫,焦躁不安地站都站不住。
他看见端王,既像看见了救星,又像是看见了阎罗,战战兢兢地说:
“殿下,相府已经派人来查了。他们带了刑部的搜查令,小人有罪,罪该万死,实在是挡不住,只得让他们进了王府。如今,如今还没出来呢——”
此言一出,端王的脸庞难以抑制地扭曲了一下。
他被强留在相府时,自恃殿下的身份,相府中人也不好真的对他做些什么,更不能盘问他身边的人。他原本以为在路上见到的那一切已经足够糟糕,没想到楚怀存趁着这个机会,简直要掀翻他的老巢。
若是要细究,谁的府上没有些见不得人之处?
他将管事往身边一推,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府中,几乎连王爷的体面也顾不上了。万幸他还算是挽回了一点神智,不至于在洞开的书房面前昏厥过去。他按住颤抖的指尖,面色铁青,也不装什么文质彬彬了,以恶鬼般的模样把其中的人统统赶了出去。
不过就算这样,端王也清楚地知道恐怕迟了一步。
他不至于愚蠢到把最关键的资料摆在明面上,但也没有谨慎到在自家的书房销毁每一次和各种势力暗中联络的记录。他能暂时用陛下的旨意把楚怀存的人拦在外面,也能够买通刑部的关系。但和楚怀存正面为敌,即使是将对方恨之入骨的端王,想起时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是谁在害他?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身边的人畏惧于他的怒火,如今已经飞快地退下了,徒留他一人在书房中。端王的力气被抽走一般,跌坐在椅子上,摸索着桌下的某个凸起。
书桌发出沉沉的摩擦声,随后,一个暗格出现在他面前。
里面藏着的是数封通信。
这些通信全都被他谨慎小心地保管起来,最早的一封写成到现在,已经有一月有余。他也从最开始的满腹疑虑,到对信件的另一头愈发信任。这些信件是有人匿名让信鸽捎来的,写信人自称钦慕于端王,认为他胜算最大,想要得一两分从龙之功。
信件中提供了许多信息,不仅有东宫的,还有他最忌惮但是又最无从下手的相府的。
端王让人验证过这些信息的虚实,无不应验。对方也毫不吝惜,为他送来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东宫失势,端王没少利用这些资料落井下石,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对方既然如此坦诚,端王也便小心翼翼开始试探对方身份,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但对方始终守口如瓶,直到数日之前,为他提供了关于相府开支花销的一部分账本后,他才一转话锋,告知端王自己其实是相府的人,但已有另择明主之心。
此言一出,端王已经信上三分。
毕竟若非和相府联系密切,是无法得知这些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