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太过震惊,以至于无话可说。
那个蔚迟“扑哧”一笑:“看来这个法子不太管用。”
蔚迟还是没有说话。
“负罪感不顶用的话……牺牲感呢?”那个蔚迟望着天幕,神神叨叨地晃了一阵,道,“你要知道你不死这个事情就永远不会停止……而只要你做出这个牺牲,一切就结束了,我甚至……可以把他们接回来,让爱人重聚、亲人团圆。”
蔚迟:“在你心里,我是个这么高尚的人吗?”
“万一呢?”那个蔚迟说,“毕竟我们从十五岁之后,就开始分道扬镳了。”
蔚迟摇摇头,道:“还有吗?”
“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好意呢?”那个他痛苦地皱起脸,“我只是想让你在意外中,一无所知的、幸福地生活下去啊。”
“意外?”蔚迟道,“你是指市二院、大学和省图书馆吗?”
“对。”那个蔚迟承认了,“你如果……能好好地死在这些世界里,又何苦受今天这些罪?”
“我希望你能死在一场事故里——发疯的医生、坍塌的食堂或者坠落的电梯里,这样最不容易生出执念,可我失败了,后来我不再拘泥于现实的世界或者看似合理的意外,我让你玩游戏、让你和其他人互相残杀……可是,你总是不死——是啊,我自己怎么可能胜过我自己呢?我只能寄希望于你……”
蔚迟忽然觉得有点违和,难以自洽,打断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在每个世界留下出口?”
这句话说完,他发现,那个蔚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他捕捉到了。
那个人几乎就是他自己,他绝对不可能看错自己的表情!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有出口这件事……那个他并不知情?
这么一想……的确也是。
当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的时候就算了,可一旦知道了那些世界是自己构建的……违和感却无处不在。
那种浅显的、逻辑直白幼稚、脑筋急转弯似的出口设计方式……的确不太像是自己的手笔。
那是谁呢?
谁能在那个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出口”安插进去?
是纪惊蛰?
可纪惊蛰要是有这个能力,还有必要把自己变成“骷髅”吗?
他忽然笑出声来:“看来,也不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啊。”
那个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说,“蔚迟……看看你自己。”
他们站在雨中。
蔚迟这时候才发现,那个车祸的“梦境”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们真的站在了高速公路上,那堆钢铁废墟面前。
天下着暴雨,但那两辆车还在熊熊燃烧,火焰并没有被浇灭。
蔚迟感觉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一下,吞了吞口水,道:“你说什么?”
那个蔚迟低下头,看着他脚下,道:“看看你自己。”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水洼。
明明下着暴雨,可他脚下这片水洼却风平浪静,像一面镜子。
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儿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其实,不是一个人。
大概有某种意识被这个世界抹去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时,由那个蔚迟开口,如同神明的“言出法随”,他对此有了意识。
他发现,自己的嘴角有两条线,一直没入衣领。
他的手脚关节,都有这样的缝隙,隐隐约约的,有银色的细线在镜面中若隐若现。
他忽然想起来,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所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个蔚迟说:“蔚迟,我们是木偶啊。”
“提着你的线的人不是我。”他的眼神非常悲伤,“是命运……是神啊。”
那个他一步一步走近,走到哪里,哪里的水洼就成了镜面:“今天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那个蔚迟的脸离他越来越近,跨过重重雨幕,他能看得越来越清晰,他头皮一麻,意识到那个隐藏在那张皮下的怪物就要出现了。
那张面容呈现出一种冰封般的冷漠,那个他说:“蔚迟,其实,今天为了见你,我做了很多准备。”
“我知道,我已经面目全非了。”他说,“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构想你的生活,你的经历,我努力思考,自我构建,重新感受……我希望见到你时,我能是一个体面的、和你没什么差别的姿态。我不想吓到你,不想让你看到……这个样子。”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今天,真的希望,我们能和平解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