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承暻此次行踪颇为?低调, 一行人乔装打扮,从京郊渡口出发?,乘坐一艘官家楼船, 周围另有?四驾小船随扈, 配置与?京中大户南下采买的商队一般无二。
他们冒名为?平南公府里当皇商的旁支远亲, 由常喜扮做管家,施景辉和沐昂之俱作长随打扮, 闻承暻则是回出门见识面的公子哥儿?, 连称呼都一应改了, 众人对闻承暻只管以“李公子”呼之。
上船之后,自有?皇商李家真正的大管事和嫡支公子出来,他们虽不清楚闻承暻的真正身份, 却?也明白这位能让沐家大少亲自跟随的年轻公子是位了不得的贵人。
刚一见面便对着?白龙鱼服的太子殿下二话不说大礼参拜之后, 李家公子又向他细细的讲述起行程安排。
“容小的回禀,咱们南北地之间行商,靠得就是这条运河, 所以即便是冬日?, 也日?日?有?船只在?江上来回, 清理航路。只是今年冷得太厉害, 就算日?夜不缀, 现在?也只剩江心一点水道还行得通,再过上几天,只怕是连通航都不能了。”
“依小人的经验,此行直到沧州之前, 怕是速度都快不起来。”
他是是商贾出身,说话总爱兜圈子,紧张的时候就更加明显。
常喜见他绕来绕去总是说不到重点, 担心闻承暻不喜,忙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问道:“你只管说要多久才能到就是了。”
李公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忙不迭回话:“至少得要一个半月才能到淮安。”
闻承暻皱眉:“这也太久了,不能再加快速度?”
尽管他并没有?任何诘问的意思,也丝毫不耽误李公子被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吓得快哭了,腮帮子抖个不停,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公、公子的话,已、已经是最?快了。”
他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万幸带来的管事是个精明人,此时接嘴道:“以前都是每日?行船八个时辰,哪怕是夏天水路最?好?走的时候也得花上足足两个月。这一回伙计们是三班倒,日?夜不停朝前面赶,一个半月已经就是极限了。”
将李家人送了出去,沐昂之回到楼上太子的厢房里,见里面各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傻笑了,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道:“其实时间也还好?吧,咱们到的时候是三月中,刚好?赶上春耕。”
好?个鬼啊!等到了春耕的时候百姓手?上却?无粮可种真的乱了起来,那?才叫黄花菜都要凉了呢!
要不是太子就在?眼前,常喜真是恨不得上去给这不会说话的武夫狠狠来一下子。
没有?理会总是理会小脑瓜里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的沐大统领,闻承暻将目光投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对着?窗外发?呆的表妹夫:“春和,你有?什么打算?”
被点名的施大公子站了起来,笑道:“属下倒是有?个想法,就是怕公子觉得我冒昧。”
“但说无妨。”
施景辉眉毛微挑,指着?窗外缓慢移动的景色:“方才小李公子也说了,到了沧州船速就能加快,咱们何不弃船上岸,改走旱路,到了沧州再登船便是。”
他又看向沐昂之,笑道:“沐统领的表亲生?意遍布南北,想必调一艘官船去沧州也并非难事。”
沐昂之忙打包票:“不过是说句话的事儿?。”
两人一唱一和,倒像是定下来了一般。
常喜心慌地看了一眼太子,果然见这主儿?正低头?思忖,似乎真的在?考虑施景辉提出的方案,当下老?脸一垮:“施相公说的什么话!这回出门拢共才带了十?几个人,走旱路哪里能保证殿下的安全。”
他们为?了行程尽可能的低调,带出来的麒麟卫都是早早用各种理由调离原职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六人许,就算均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护卫力量对于一国太子来说还是太单薄了些。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放弃更快捷的陆路不走,非要走水路的原因:李家用的是在?户部挂了号的官船,还狐假虎威挂了国公府的牌子,一路绝不会有?不长眼睛的水匪河盗过来打扰。
但规划得再好?,时间赶不上也是白搭。
因此,不管常喜再怎么苦苦规劝,第二日?一早,他仍然是被沐昂之架着?坐到了连夜送来的马背上。
不过万幸李家的大管事十?分知情识趣,昨日?知道贵人要改换行程后,便派人上岸紧急找了本家,调了原计划北上贩毛皮的商队过来打掩护。
“小人主家的护卫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多年,也略通些拳脚。公子若不嫌弃,路上还请捎带上他们,就算不能十?分得用,能为诸位大爷开山探路、值夜打更,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他话说得十?分谦逊,指着?的那?群护卫却?个个目露精芒,太阳穴高?高?的鼓起,明眼人一看就知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如此厚意,闻承暻自是含笑谢过,随后轻轻一抖手?中缰绳,一马当先朝着江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麒麟卫打着?呼哨紧随其后,将他牢牢护在?中间,李家的护卫也随之跟上,一行人的马蹄溅起的尘土瞬间便将身后的道路淹没在一片黄雾之中。
直到远处的身影模糊到几乎看不清之后,大管事回头?交代身后商队里年长的伙计:“你们就远远地坠在?后面,要是路上有?多事的人询问,只管说那?是咱们家小少爷不听话跑了出来。”
送走了贵客,大管家陪着?自家真正的小少爷回到船上,喊来舵把子:“按先前说好?的,继续死命往前赶,务必要在?三月中旬抵达淮安。”
舵把子一句多话没问,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李公子不解道:“赵伯,贵人都走了,又何必再折腾伙计们。”
年轻人愿意学就是好?事,尤其是他们这种行商,学的就是一个人情往来,眉眼高?低。
赵管事摆摆手?,乐呵呵地教导自家少爷:“冬天江面船只少,咱们时快时慢多招人眼。那?位贵人明显是不愿让人知道行踪才选了咱家的船只出行,要是因为?咱们的缘故漏了行迹,岂不是辜负了沐大人辛苦牵线的美意。”
平南公府是何等高?门大户,李家一介商贾,又是远亲,其实早就有?些攀附不上。李公子是小辈不知道,可常跟在?家主身边赵管事心里却?门清,长此以往,再过三五年,只怕李家连皇商的名头?都要保不住。
如今他们能在?贵人面前露脸,属实是天赐良机。别的不说,光是这一位能差使多年来不与?本家亲近的沐大人亲自找过来这一点,就足以让李老?爷大为?振奋,眼巴巴的派了最?重要的副手?和小儿?子过来支应。
想到昨天自己?刚刚去信,老?爷就忙不迭将商队和最?精锐的护卫连夜送了过来,赵管事眼睛半眯,手?指随着?船舱的晃动慢慢地打着?拍着?,愈发?坚定了要当好?这个幌子的想法。
……
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赶了一路,等楼船终于到了临津,刚准备进港靠岸补给,却?遇到了盘查的官差。
这就奇了。
李家船上挂的可是平南公府的牌子,以往靠着?这块金字招牌,他们在?运河之上可谓是无往不利,从未遇到过非要上船检查的。
但今天遇到的这队官差就跟吃拧了似的,舵把子都自报家门说是国公府的官船了,还是不依不挠,气势汹汹一定要上船看他们"有?没有?私自贩卖内造上用之物"。
舵把子无法,只能上来请示。
李公子头?回遇到这种事,也慌了神,转头?示意赵管事赶紧拿个主意。
赵管事想了一想,让自家少爷先去贵人住过的房间安顿好?,再吩咐舵把子放梯子让官差上船。
官差上来后,果然对着?船舱里的东西一通乱翻,见里面都是些罕见的毛皮人参等物,为?首的官差十?分眼热,手?里举着?一根人参对着?光左看右看:“好?家伙,这是二十?年的林下参吧?”
赵管事在?一旁看着?,像半点都听不懂他的暗示一般,老?老?实实地问问什么答什么:“正是。我们李府在?户部底下挂号,专管北地人参貂皮,南方瓷器奇石等物贩售之事。”
那?差役原是笑着?听他说话,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听出他有?孝敬的意思,嘴角登时往下一撇,冷着?脸将那?根人参袖在?了衣服里,又翻开几个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才哼了一声,鼻孔朝天的走出舱门。
刚到甲板上,那?差役又道:“本官怀疑你们上面还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现在?一定要搜上一搜。”
赵管事手?掌一抬,示意他们自便。
于是一队人又风风火火的跑到了楼船上,将每个舱房都逐一搜了个遍,连铺盖都从床上扔到了地上,仍没有?搜到他们所谓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为?首的官差还想再说些什么,赵管事却?陡然硬气了起来:“我们是平南公的家人!往日?别说是你们这班人,就是衙门里的主官见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这么给脸不要脸的!”
“你们要是还不下去,那?我倒要去临津衙门里问问,你们到底是哪一路的官差!”
他一丁点儿?脸面都不给人留,那?差役吆五喝六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勃然色变,伸手?就想拔刀,却?被身后的同僚按住,好?说歹说将人劝了下去。
……
经历了这么一遭,船上任谁心情都轻松不起来。
舵把子吩咐手?下用最?快的速度买好?补给,趁着?夜色驶离了临津。
平稳上路后,李公子才有?心情和自家管事玩笑:“临津怕不是换了新来的官爷,连咱们家的船都敢拦。”
赵管事不以为?然,他眉头?皱得死紧,低声告诉少爷:“领头?的那?个,就算拼命模仿了,还是听得出来是江南口音。临津的主官是北地人,怎么会用南人当差呢?”
“而且在?京畿一带谁敢不给几分国公府面子,那?人却?像是没听说过一般,还敢克扣咱们家的东西,显然是新来此处的。”
“短时间内就能在?临津衙门里安插人手?,堵着?官船搜验。这里头?的故事怕是不简单,说不定还与?先前的贵人有?关系。”
见小少爷似乎是被自己?吓到了,赵管家赶紧安慰:“没事儿?,贵人这不是没在?咱们船上嘛,他们神仙打架,打也打不到咱家头?上去。”
想起那?位贵人突然弃船换走陆路的做法,饱经世故的赵管事也不由得心下一叹: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些人天生?就应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
送完太子,萧扶光垂头?丧气地回到城里,刚一进门,就被昔墨堵了个正着?:“少爷,您怎么又一个人大清早悄悄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