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的从来都是打着圣人之言的幌子结党营私的江南士族,但这些人?自诩为清流魁首,舔着脸就?将太子对于?几个家族的厌恶扩大成他对所有读书人的仇视,并且时刻煽动舆论,希望能将他这个太子拉下马来。
实际上就?算是在世人?眼中太子与清流最势同水火的时候,他不也出席了怀王设在春熙园的诗会,想着要为自己的詹事府挑选几个新科进士作为属官吗?
可惜心明眼亮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和萧扶光一样,被江南士族营造的舆论裹挟,认定了他是个重武轻文的莽夫。
不知有多少没有根基的士人?,也因为他的这点名声,不敢投效东宫。
但现在不同了。
他保举了孙占鳌——这位清流中的清流、鸿儒中的鸿儒,去已经被他握在手?里?的西阳重镇,出任唯有心腹才?可占据的太守宝座。
至于?这件事会在京城溅起怎样滔天的浪花,产生多大的回响……
闻承暻很好奇,同时满怀期待。
*
京城。
与还?在翰林院打转的宋如渊不同,在家族的助力下,罗嘉奕已经谋得了一个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的职位。刚入官场,便选在天官门下,不用想也知道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志得意满之际,罗嘉奕也没有忘了提携不如意的故交,常常带着宋如渊出席一些来往应酬的场合。
今天又是左仆射曹平芳家的诗会,设在曹相国?京郊的园子里?,歌姬美人?、海陆珍馐、珍奇佳酿,无一不有。
回来的路上,就?算是出生世家大族的罗嘉奕,不免艳羡:“曹相的园子,竟比怀王殿下的也不差什么。”
这话有些不妥,宋如渊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罗嘉奕却不当一回事,又道:“听说曹相不过四十来岁,区区不惑之年,就?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该当如是啊!”
他在宴席上一时纵情,饮多了酒,此时斜倚在车厢壁上,满面红光,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睛半睁着望向前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那个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自己。
倒了杯醒酒茶递给他,对于?友人?的这番豪情壮志,宋如渊心里?却不以为然——曹平芳出身江南曹家,在他之前,曹家就?已经出过了三任宰辅,站在这样的大族肩上,曹相国?的平步青云,衬得如他这般贫寒士人?的日夜苦读就?像个笑话。
不想驳了友人?的面子,宋如渊岔开?话题,提起刚刚在宴会上听到的消息:“听说太子殿下他们动身返程了?”
一提起太子,罗嘉奕酒都醒了不少,端正地坐好之后才?开?口:“是啊,听我?叔父说,太子他们中秋前就?能到京城了。”
不论怎么被教育“万般皆下贱,惟有读书高”,在热血方?刚的年纪,又有几个男儿能不在读到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的故事时热血沸腾呢?
所以闻承暻只身杀入敌营,巧计分解柔然国?的故事传回京城后,罗嘉奕立马收回之前骂太子武夫莽撞、胆大妄为的话,摇身一变成为太子最忠实的拥趸,即便是在叔伯们的宴会上,也会鼓起胆子为闻承暻说一两句好话。
他甚至还?悄悄打探过太子詹事府的职缺,可惜他连礼物都没来得及送上,就?被常喜公公无情的打了回来。
一想到这件事,罗嘉奕就?一肚子火:“都怪那几个没义气的东西,当初殿下出事,他们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了。怨不得殿下心中对我?们江南的士人?存了成见?。”
当初柔然惊变,太子被朝廷百官围追堵截,弹劾的折子能堆满几张书案。他詹事府里?的属官见?风向不对,递上辞呈便跑了。偏生跑路的那几个,恰好也都是江南士族旁支末流的出身。
认为自己是被不争气的同乡给连累了,罗嘉奕一边哀叹自身的不幸,一边又眼热起另一个人?:“要我?说,靖侯府的那个纨绔,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鸿运,简直就?是贪天之功。”
虽然文官们主张议和,可谁不知道向异族求和纳贡,是要留万世骂名的丑,所以他们都推脱着不愿意前往,谁知道萧扶光这个贪功冒进的愣头青会窜出来主动揽了这个恶名。
本来萧扶光领了出使的差事之后,罗嘉奕没少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可是一朝形势逆转,当初看不上眼的小纨绔竟然成了守土有功的大功臣,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酸溜溜:“等他回来,说不定殿下会赏一个太子洗马做做呢。”
但是宋如渊却没精力理会友人?的含酸带怨,在罗嘉奕抱怨起自己在常喜处受到的挫折之后,他便想到了别的东西。
殿下讨厌的,真的是全江南的士人?吗?
还?是说,他厌恶的,仅仅是江南的豪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