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面之?后,韩氏依旧退了出去?,冯修微一路低着头,将人引到了早已经备好宴席的花厅,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中气十足:“都是些粗茶淡饭,但都是家嫂嫂亲手操持的,两位好歹用些。”
虽然冯修微眼睛眼圈都还?是红的,知道她好面子的性格,闻承暻只当没看到,对萧扶光道:“这道菊花双鲜是冯家家传,你在别处可吃不?到。”
说是菊花双鲜,其实就是拿本地出产的大鲤鱼和肥羊炖的锅子,上面撒了些菊花作为?点缀。
萧扶光尝了一口,味道确实鲜美无比,加上一丝若有似无得菊花香味,更是绝妙。他眼睛一亮,又舀了大半碗,吃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太子和冯将军之?间氛围很微妙,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这种时候装傻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萧世子夹了两只大虾到碗里,专心致志的剥壳,完全不?打?算理会另外两人。
冯家人吃饭不?习惯有人伺候,太子的钦定狗腿小萧同学?又自顾自吃得香喷喷,冯修微就是再坐立不?安,此时也发现了太子殿下竟然无人布菜的窘境。
她沉默了一下,拿起公筷生?疏地给闻承暻夹了筷口蘑:“这是草原上才有的鲜货,不?是京城里那种泡发的,殿下试试合不?合口。”
闻承暻从善如流的尝了一点,赞道:“味道的确上佳。”
冯修微按照以往对太子口味的了解,又夹了几筷子放在小碟子里递过去?,闻承暻也都很给面子的一一吃了。
太子一如往常一般和煦,但他这种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的态度,反而让冯修微更加承受不?住压力,一边布菜,一边从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最终实在不?堪重?负,双腿一软滑在地上:“殿下恕罪!”
这一声?吓得萧扶光筷子差点没拿稳,趁着太子没发现异样,赶紧低头作扒饭状,大有“你们聊你们的,我专心吃饭就好”之?势。
予逆^3^
对于萧扶光这点不?掺和麻烦事的机灵劲儿?,闻承暻既欣慰、又恨铁不?成钢,忍住敲敲小萧狗头的想法,闻承暻目光向下,看向匍匐在地告罪的表妹:“大妹妹这是什么话?你何罪之?有?”
冯修微将头埋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请殿下饶恕我家不?循礼法、违制治丧之?罪。”
闻承暻慢条斯理:“三哥停灵逾时未葬,乃是事出有因,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
“不?是!”见他态度还?是这么不?温不?火,冯修微终于忍不?住,不?敢再含含糊糊的玩文字游戏,大声?哭了出来,“是请殿下恕臣家逾制,以一品武官葬仪操办从三品丧礼之?罪!”
一向亲厚的表妹在自己面前?崩溃痛哭,闻承暻心里也不?好过,但他仍然站了起来,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昭勇将军身死之?时,孤对你们的告诫。”
“记得。”随意拿袖子拭了拭泪,冯修微勉强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回道,“您当时说,‘戒急用忍,衔枚不?懈。韬光养晦,以待良时’,告诫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然后你们就找人绘了幅比人还?高?的大影,光明正大的挂在家里,谁来吊唁都能看到,恨不?得留下个天大的把柄给有心人!”闻承暻在看到灵堂陈设的时候就憋着的火,此时终于宣泄了出来,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都说舅舅治家有方,难道这就是在他治下的好家风?”
听他提起父亲,冯修微又惊又怕,生?怕连累父亲被怪罪,痛哭流涕的解释:“殿下明鉴,此事是臣女一意孤行,父亲并不?知情!”
说完又生?怕闻承暻不?相信,赶紧补充:“兄长身死之?后,父亲虽哀痛难当,却仍留在雁门关督战,从未回过府里。就连这几天,他也一直在衙门里办公,并没有回来过。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传讯他的亲随和属官。”
不?用传讯属官,闻承暻清楚她不?敢撒谎,知道此事与承恩公没有关系,他心头的那点邪火瞬间浇灭了大半。
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女子,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一般冷硬,不?过仍然打?算趁机给冯修微一个教训:“孤问?你,如果?孤没有亲自来北疆,你们此番作为?一旦被陈豹发现,你当作何打?算?”
戒急用忍,衔枚不?懈。
韬光养晦,以待良时。
冯修衡死讯传来后,他嗅到了巨大危机降临前?的血腥气息,却又无法洞悉危机的详情,所以才会写下那十六个字,用以告诫远在北疆的母族要蛰伏起来,低调行事。母舅作为?家族领头人,行事一向稳妥,所以闻承暻以为?有他坐镇,冯家不?会出什么纰漏。
谁知道,这么一座明晃晃逾制的灵堂,他们居然能嚣张的摆上四个月。
四个月啊!
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来了北疆,期间被任何人参上一本,这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生?气归生?气,闻承暻更多的是想不?明白:冯家人都不?是追名?逐利之?辈,为?什么独独在冯修衡的事情上面这么看不?开呢?忍耐上几个月,等他解决后患之?后,再名?正言顺的风光大葬不?好吗?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冯修微却适时的给出了答案:“兄长死后,一月之?内,先是陛下为?了求和、不?惜降罪冯家,然后又是殿下失踪、生?死未卜。”
“臣女一家上下五十六口,北望豺狼环伺、虎视眈眈,南顾君王庸碌、孤立无援,再看城中,奸佞横行、大祸将起。臣女还?在襁褓之?时,家父便谆谆教诲,冯家人就该一心为?君,保家卫国。”
“守好雁门关、守好西阳城,是每个冯家人生?来就有的使命,我们也从未拒绝它,哪怕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殿下,结果?是什么呢?”
西阳城万人景仰的女将军倔强地抬起头,不?让泪水掉出眼眶,她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东西,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闻承暻竟然只想狼狈地避开和她的对视。
冯修微继续道:“冯家、还?有西阳城的所有人,世世代代守在这里,用血肉之?躯将柔然抵御在国门之?外。换来的却是朝廷的出卖!”
“我们白天还?在为?了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晚上回到军营,得到的却是皇帝陛下放弃我们的消息。”
“您如果?是我、是西阳的任何一个官民?,您会怎么想?”
闻承暻隐约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没有接话,而是示意她接着说。
冯修微擦了擦泪,居然笑了起来:“我们几个小辈当时都商量好了,如果?朝廷非要拿冯家人开刀。那我们不?如就反了丫的!”
“咳咳!咳咳咳咳——!”
两人循声?看向被米饭噎到半死的萧世子,萧扶光一边翻着白眼拼命往下咽,一边摆摆手示意不?用搭理他。
当然,如果?能让他溜出去?就更好了……
被迫听了不?少秘密的靖远侯世子绝望地想到。
被冯修微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到的人显然不?仅萧扶光一个,闻承暻脸色数变,好容易才平静下来:“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吗?”
开了个头之?后,冯修微完全破罐破摔了,将之?前?的安排尽数说了出来:“当时臣女就想,先杀陈豹助助兴,然后砍翻京里来的使者,带着礼物杀上草原,找机会烧了柔然的粮草,到时候如果?还?活着,那就随便朝廷处置。”
抽空还?赞了闻承暻一句,“所以您一来我就发现咱们不?谋而合,难怪父亲总说您也是个行军打?仗的好苗子。”
闻承暻眼皮狂跳,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候得到她的认可,耐着性子问?她:“你说的这些,和你逾制操办三哥的丧事有什么关系?”
“嗐,我都打?算造反了,当然要把我哥风光大葬啦!”冯修微心态完全调节过来了,整个人十分光棍,“我连给他的封号都想好了,就叫一品镇国龙虎骠骑大将军兼特进?光禄大夫。”
“谁知道后面您来了呢,反是不?用造了,但我又给忙忘了没换布置……”
闻承暻:……
好,实在是好极了。
萧扶光瞥到他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他被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放下碗筷跑过来给人按摩太阳穴,又劝:“殿下,冯将军说的这不?都是没影儿?的事情吗?没人知道就等于没发生?过,您可千万别为?了没发生?过的事情生?气啊。”
看到萧世子不?知死活的跑过来安抚盛怒的太子,冯修微有心想说让他不?要劝了,免得惹火烧身,谁知她还?来得及开口,闻承暻就先站了起来,轻声?细语地:“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不?是,你这就走啊?
那刚刚爆出来惊天大秘密的我又算什么呢?
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狠狠地处罚我之?类的吗?现在这不?上不?下的算什么啊!哪怕喊两个麒麟卫过来把我下狱也比干撂在这儿?强啊!
眼睁睁看着两人要走,冯修微浑身刺挠,跪在地上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万幸闻承暻在路过她的时候,还?是略微停了一下脚步:“你的事情,等舅舅回来后,由他亲自处置。”
*
回去?的马车上,闻承暻一直沉着脸,知道他心情不?好,萧扶光也不?敢打?扰他,只能靠在车厢另一侧发呆。
同样围观了全程的小美的声?音突然响起:【冯大小姐不?愧是姓冯,为?人真的好疯啊,变脸比变天还?快。】
一会哭一会笑的,情绪切换简直不?要太快。
对冯修微的失态,萧扶光却心有戚戚,没接触过的人不?能理解,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太子的威势可不?是说着玩玩儿?,朝中大员都有被他吓哭过的,更何况是年岁尚轻的冯修微。
但是萧扶光也有自己的疑惑:【既然要造反,那就杀去?京师,夺了鸟位啊!跑去?草原上和拿命和柔然人死磕,侥幸活着回来就任朝廷处置,这算哪门子的造反!】
“咳咳咳!”
“哎呀,殿下是不?是渴了?您喝点儿?水润润嗓子。”萧世子熟练地沏好茶水递到太子手上。
小美也刚好发表完高?见:【对啊,冯家简直大雍敢死队,赤胆忠心含量百分百,真不?知道太子发那么大脾气干嘛。】
……
马车依旧在缓慢地前?进?,车窗间隙照进?来的阳光将太子的侧脸印在车厢一侧,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断微微起伏,萧扶光盯着那道完美的侧影,有些可疑地沉默了。
虽然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萧扶光觉得,他是真的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生?气——
在太子怀抱着要与冯家一起殉城的决心来到北疆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想到,冯家人一开始的计划,是将他完全摒除在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