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修微可不仅仅是救了阿里不哥, 她还?将人给带了回来。萧扶光随着闻承暻来到总兵大营里的时候,就见到一群大雍武将中间,正坐着好大一个束手束脚的柔然二王子。
太子亲至, 众人纷纷起身军礼相见, 阿里不哥忸怩了一下, 也起来向闻承暻行了个汉人的揖礼。
闻承暻笑着免礼赐座,又对?阿里不哥道:“军营条件艰苦, 还?请王子暂时委屈些, 等到西阳城里就好了。”
这次不用看其他人的眼?色, 阿里不哥乖觉地站起身,冲上面拱了拱手,才回道:“多?谢殿下|体恤, 如今的生活已经胜过柔然千百倍, 小?臣一切都好,只是难免担忧族人现下的处境。”
煽动弘吉刺部反叛之后,他倒是屁股溜溜来了大雍的土地上, 但被他留在草原上的族人们群龙无首, 根本抵抗不了马可古部的精兵强将。
听懂了他向大雍求援的弦外之音, 闻承暻的笑容也真诚了些许, 许诺道:“王子只管放心住着, 孤已向圣上请旨,等旨意一到,冯大将军自会点齐人马,与王子一到出?兵讨逆。”
巴拉能说是博迪杀了柔然王, 阿里不哥当然也能说人是巴拉杀的,他又是大阏氏生下的嫡子,借他的名义?出?兵“讨逆”, 比巴拉一个没名分的私生子要名正言顺的多?。
得到大雍太子的保证,阿里不哥这颗自从知道巴拉也和?雍朝人勾搭上之后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轻飘飘地回到了原位,他也不再自矜身份,而是老老实实地向闻承暻行了跪礼,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声?音放到最大:“殿下再造之恩,小?臣万死难报!”
又举起右手,三指朝天,狠声?发誓:“若小?臣他日侥幸心愿得偿,必将率领族人,尊奉圣朝为主,从此鞍前马后,任由?驱策。若违此誓,便如日坠西山,天地共鉴,臣当黄沙覆面、尸骨不全!”
这番誓词掷地有声?,就连闻承暻也动容了,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温声?道:“王子的诚意孤早有领会,您有何必如此。”
阿里不哥虎目含泪:“先前若非殿下洪恩,臣怕是早已坠入阿鼻地狱。如今逆贼狂悖,弑父杀兄,臣无用之人,所能倚仗的唯有上邦天兵,实在惭愧难当。”
他言语之间,竟然又把阿拉坦的死也顺手按在了巴拉头上。
但闻承暻显然不在意这些细节,反而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触动一般,伸手拍了拍阿里不哥的肩膀,以示安抚。
前几天还?是不死不休的两人,转眼?竟变成了温情脉脉的君臣,还?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处执手相看泪眼?的好戏。
萧扶光和?其他人一样?,脸上挂着感动的微笑,实际上关注的东西却有些跑题:【这个二王子说话确实好文绉绉诶,博迪真没冤枉了他。】
小?美都快服了他了,这种时候还?有精力分心关注这些鸡毛蒜皮,不像它,早被太子和?阿里不哥这说来就来的精彩演技给吓了个结实,好家伙,完全不用彩排的啊。
看着淡定的宿主,小?美忍不住发问:【你?都不觉得他们可怕吗?明明有血海深仇,还?能装得这么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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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有什么可怕的?】萧扶光表示摸不清楚小?美的脑回路,“支持阿里不哥,分化?柔然才是当前局势的最优解,太子选择这么做很?正常啊。】
就是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时候决定这么做的,如果是在决定来北疆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安排,那未免也太了不起了吧!
等闻承暻与阿里不哥心照不宣的共同表演完这出?君臣相得,他又就明日出?发回城的事宜与冯士元吩咐了几句,这才在众人的恭送声?中转身离去,顺手还?带上了眼?神皮卡皮卡萧世子一枚。
回去的路上,闻承暻见那小?纨绔总是动不动偷看自己几眼?,估计还?以为自己的动作挺隐蔽的呢,可他一双猫儿眼?亮闪闪的,分明让闻承暻不发现都难。
闻承暻失笑,问他:“萧卿为何这样?看着孤?”
偷看被抓包,萧扶光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不过很?快调整好那点小?尴尬,凑过来叽叽喳喳:“殿下,您真的好厉害啊!不动声?色之间就摧毁了柔然的根基,臣看他们估计得乱上几十?年,才能恢复元气了。”
本来王上身死,军需粮草被毁,对?柔然的打击就已经够大了。
闻承暻还?别出?心裁扶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巴拉来分割马克古部,导致柔然王刚死,整个柔然就立马分裂成以巴拉、阿岱、博迪、阿里不哥为首的四方势力。
其中最强势的博迪被俘虏,巴拉和阿岱肯定会趁此机会大肆侵吞他的势力,最弱势的阿里不哥又有大雍襄助,实力增长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如此一来,柔然这头雄踞大雍北疆百年的恶狼,已然被肢解为势均力敌的四部分,再也无力与大雍相争。
萧扶光一想到能亲眼?见证柔然分裂这样?的历史大场面就激动不已,再看到一手促成如今局面的太子殿下时,就更加难以掩饰心中崇拜——拜托,直面这种可与饮马瀚海、燕然勒石比肩的不世出?之功,让他骨子里的武将热血很?难不沸腾诶。
萧扶光眉飞色舞的表述了一大通他对?于?太子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景仰之情后,突然笑得蔫坏蔫坏的:“之前我还?好奇殿下为什么不杀了博迪,现在看来,您是想等到他的部下快撑不住的时候,再把人放出?去稳住局面吧?”
【到时候草原上乱成一锅粥,博迪出?去后刚好可以趁乱喝了,嘎嘎嘎。】他忍不住在心底和?小?美幸灾乐祸。
端起茶盏,勉强掩住唇边笑意,闻承暻作势清了清喉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自从一统草原后,马可古部吞并了不少小部族,人多?势众远胜当年,就算是拆成两个,也依旧是庞然大物?。所以孤不得不取巧,将其一分为三,再扶植最为孱弱的弘吉刺部与其对抗。”
他一番讲解下来,萧扶光心悦诚服,赞叹道:“殿下果然是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大雍能得您护佑,实乃黎民之幸。”
虽然这小?纨绔以前也没少夸赞他,但闻承暻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哪里像今日,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激动得红扑扑的,可见字字出?自肺腑。
闻承暻颇为受用的接受了夸赞,不过仍然正色道:“孤来北疆之时,其实是做了必死的准备。”
果然见萧扶光震惊的瞪大眼?睛,他轻笑:“偷袭大营、刺杀柔然王,无论哪件事都是凶险万分,卿不会以为孤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成事吧?”
可能被太子的气定神闲混淆了判断,萧扶光的确是到了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路上有多?危险,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闻承暻继续道:“沐昂之他们来之前,都已经给家中留下了遗书。”
“孤本来也做了如果刺杀计划不成功,宁愿与冯家军殉城,也绝不让柔然人踏进中原一步的准备。”
话音刚落,便见到萧扶光脸色变得煞白,心知他是真的害怕了,闻承暻不由?得将语气放软:“但因为有你?挺身而出?,先是绘制了精准的地图帮助修微制定最妥当的计划,后来又发现了柔然王的行踪,拼着小?命不要也要给兄弟们指路,将那点渺茫的把握提升到了最大,才换来了今日的局面。”
“扶光,柔然之行,你?是最大的功臣。”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正儿八经喊他的名字,萧扶光莫名有些脸热,嗫嚅着开口:“都是臣应该做的,哪里当得起殿下这般夸赞。”
并非萧扶光谦虚,而是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保家卫国,驱逐外敌,是每个中华儿女刻在血脉里的东西。
闻承暻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认真的告诉他:“孤已经将此行始末用密折奏报给父皇,其中将你?与修微列为首功。”
看到他还?想再推拒,大雍太子分毫不让:“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赏罚严明才不会寒了功臣的心。你?小?小?年纪便为国出?生入死,孤要是不重重赏你?,岂非是寒了其他有心报国之人的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扶光当然只能答应了。
按理来说,太子亲口说了要赏赐,他于?情于?理都得给人磕一个谢恩,但这会子萧扶光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继续八风不动地安坐在马车一侧,好像笃定了太子不会怪罪自己无礼一般。
马车继续安静地在这片守卫森严的大营中穿梭,车上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对?话,萧扶光靠在车厢壁上,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已经睡了过去。闻承暻看不过眼?,拿了小?枕头让他靠着,在得到对?方安静熟练的配合后,大雍储君那习惯性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也悄悄、悄悄地舒展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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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原上流浪了那么多?天,施景辉感觉自己都要变成野人了,好不容易回到了西阳城,他赶紧结结实实的泡了个热水澡,将自己洗涮的干干净净后,换上一身天青色宽袍大袖的文人常服,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千防万防,还?是晒黑了!我就说我不能去吧,殿下非要逼着我。”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老爷们儿抱着镜子理红妆的画面实在太过辣眼?,沐昂之都没眼?看了,将那面菱花镜从他手上抽走?,不耐烦道:“少磨磨蹭蹭,殿下等着要见你?呢。”
“你?少唬我。”使了个巧劲儿将镜子抢回来,施景辉在窗前又是一通狂照,“进府的时候我还?听到萧世子和?他老人家抱怨说饿了呢,且等这二位吃完饭了我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