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国以来, 历代君王励精图治,诸位大臣辅佐,太宗修养民生击退夷族, 玄宗开辟海运创粮仓兵营制…先帝……”容皇后说着, 宫殿内的大臣反而更加紧张, 觉得他在铺垫什么。
“不过, 法度数百年未变乃对当时局势,法度滞后,或失当或苟且, 不能布宣实惠,当更易法度惠安民心。”
太监宣读圣旨, 规定了官员选拔制度、耕新作物的都可以减少税款, 允许民间开办市集, 发展河运。
官兵从以前的征兵制变成巡, 各村、乡不再强制征兵,而是十户出一人在当地军队进行训练, 为期一月, 每年轮换巡兵。
小规模的允许海运, 设立港口。
诸位大臣的神情逐渐麻木, 再看丞相和容皇后一派的神情,明显他们已经提前知道, 甚至这道圣旨就是他们商讨之后拟出来的。
如此详细, 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和突厥之战结束不久, 就能发出改革的圣旨,那他就是在战中就已经在为改革作准备了。
至少容皇后没打算选官员抄家…大臣们安慰自己,而且这道圣旨里并没有裁撤官员的意思, 只是多了几个选拔渠道,多围绕着百姓经济。
政令还算顺利的推行下去。
钦朝官场贪腐严重,上级拨款发到地方往往不足一半,而税加到百姓头上却有几倍,容皇后对这些情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严厉的制止贪腐。开国实行世族制,许多名门望族的子弟都有官职,大批的冗官得以保留,对于贪腐不再像先帝一样嫉恨,而是只要能推行新法,有节制的贪污都被允许,枢密院正使和柳氏一族的先例在前,官员们也不敢太过放纵,做到了“细水长流的贪污”。
和其他皇帝想同时控制政治、经济和军事不同,容皇后对朝野党派之争基本放弃,军事上并不选用新的人才,而是把一批老将重新提拔起来,让他们负责军队,他唯一关注的只有经济。
因此新政推行没有给地方官员太多的发挥空间,想通过更改耕种农作物,收种子青苗税,河运货物重量本来的一船五十文,被官员提升到货物过重需分两船,共计一百文等手段都被制止。
法规细则不断增加,耕种新农作物的奖赏,河道运送货物每一段水域需要付多少税款,规定大中小船各自尺寸,允许运送货物的重量,缴纳不同的阶梯税款。
海运本来就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容皇后增开港口,海运与内陆河运相连,一瓶蔷薇露,从码头卸货算起,送到望京达官贵人府上只需要数日。周转所需时间和成本大幅减小,囤积货物以抬高物价的手段不再有效。
有老臣求见容皇后,认为整治官场和改善民生应该并行,容皇后则用’更张之际,当须有术,不在仓卒’回应。
这一年,突厥新任可汗本以为能重拾父汗威风,却不料苍突厥各部不服,数次反叛,草原广袤,想要绞尽反叛部落谈何容易,颉利可汗下马的日子屈指可数,许多时间都花在征讨部落上,疲于征战,这些部落像是得到了什么支持,总是有粮草和武器,所以可汗的平叛并不顺利。
秋天收粮,百姓惊奇的发现这种长在地下,暗色的根茎食物,少虫害,每次翻出一株都能收获五个果实,产量极高,而且煮熟之后这种食物呈诱人的金黄色,软糯香甜颇为可口,饱腹感强。
钦朝百姓在食物上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很快储藏方法、各种烹饪轮番上阵,创造性地从南方葛粉糍粑中获得灵感,将食物改变形态碾碎过滤后划成条状晾晒,称之为粉。甚至有农家百姓在新建立的市集上与鲜汤同煮售卖。
这种植物因是海运引进,名番,又按照菽麦的排行被称为薯。
钦朝重新划定了征税范围,对小商人征税,这是以往百姓避之不及的,宁愿守着薄田也不敢触碰生意,就是有多少资产全凭官员认定,需要缴税的部分往往比经商所得还多,为了凑齐税款不得不卖耕地。
但容皇后将市集和税款挂钩,流动摊贩和固定店铺所需缴纳的费用代替税款,以此明确税款的数目。
百姓对于每年要缴纳多少农田税、商税一清二楚,心思纷纷活动,离市集较近的村庄里,不少百姓都在市集里租了固定店铺,经营范围很快从农田里的收获变成更偏僻村庄的货物,被迫自给自足同时还要承担税款的贫瘠地方与外界有了联系。
新法推行数年,实施两税,各地的税款分批进入国库,因为战乱、灾旱和皇帝挥霍等原因常年处于空荡荡,连老鼠都不愿去的地步的国库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户部尚书几乎泣泪,拿着账本甚至觉得哪怕再次和突厥开战也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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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群臣宴会散去,宫内也准备庆贺。
内侍省早就精心制作了一批红纱彩金匣子,匣中放着珠翠做成的毒虫和用菖蒲或通草雕刻的天师御虎像,四周围着五色菖蒲叶。
周围的菱叶及葵花、榴花等都精美鲜艳,依例是要分赐六宫,禳毒消灾,祈求平安吉祥【1】不过景安帝并无后妃,除了景仁宫留下一批外都送去了长春宫。
因为景安帝生辰就在端午,为了避开节日应该择日办圣节大典,但景安帝不喜圣节大典奢靡风格,不愿举办,容皇后就特意叮嘱宫内端午办的热闹些。
宫内揣度着景安帝的脾气,从几日前就开始准备,端午当日张灯结彩,准备了粉团粽子,廊下放着金盘,里面是金花巧粽,宫殿花瓶内鲜花盛放,清香宜人。
粉团粽子放在两米远处,缠金小弓射之。
“父皇!”顾莹没见过这新鲜玩意,被侍女牵着还一个劲的探臂指金盘里的粉团。
这粉团是沾了油做的,精致可爱,前几年国库吃紧,加之顾昭心绪不佳节日也是敷衍,顾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节日氛围。
“父皇给你拿个彩头。”顾昭看到距离信心满满,抱着顾莹亲了两下,才带上襻膊,拿起缠金小弓。
“陛下射准了。”扶桐在廊下挥手助威,几个侍女不敢像她呼喊,却也掩着唇笑吟吟的望着庭院内。
顾昭宽厚实在是历代君王所不能及的,侍女们都觉得他亲切,虽知他有痴症,还是盼着他一展笑颜。
顾昭瞧见皇后也在一旁含笑望着他,顿时更觉身上有了些担当,他持弓引箭,屏气凝神,长箭似流星射出。
当啷!长箭落在金盘边上,连粉团的边都没擦上。
“不算!”顾昭大声道,“朕没瞧清楚。”
说着另取一箭,他有自己的心思,不着痕迹的往前蹭了几步,觉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持弓。
侍女把他的举动瞧在眼里都笑做一团,容从锦也不觉轻笑。
这弓为了避免伤人,弓弦无力,而且箭头是雕金的钝头,不便掌握平衡,就是军中的老手来了,也不一定能射中。
顾昭连发几箭都不中,他鼻尖上沁出一滴汗珠,在烈日下挠头:“朕骑射这么差?”
容从锦浅笑上前,用帕子给他拭汗,取来一箭交给他,只道:“陛下再试一次。”
说着,陪他走到距离粉团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抬手间,袖摆里端午用的软香微微摇晃,丁香、素馨花的香气清雅。
顾昭一怔,香风拂过,不甚浓郁却恍然令他记起了月下相会,王妃身上不似兰麝暖甜,浅淡疏离的梅息冷香,他红着脸边往后退边摆手,“朕站在这里吧。”
“无妨。”容从锦笑着牵他的手,态度自然的抬起他的手臂,指尖擦过他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低声道,“夫君,放。”
两人身姿相靠只有一瞬,端午香囊下熟悉清冷的梅香拥住了他,顾昭神思一晃,指尖松开,长箭破空掠过。
当啷!这一箭射中粉团,长箭在金盘上摩擦而过,直入金盘背后的朱红廊柱。
容从锦不懂武功,这一箭全凭巧劲。
“陛下好厉害!”侍女却瞧不出来纷纷被这一手震慑,欢声笑语都凝滞了一瞬,扶桐丝毫没受影响,拍手笑道。
“奴婢去取粉团。”
侍女们回过神来,一边夸赞陛下箭术,一边取来新鲜的粽子。
顾昭本来还有点狐疑,觉得这一箭不仅是他的功劳,但在侍女们真情实意的吹捧下逐渐飘飘然,特意选了一个包的最好看的粽子盛在鎏金碟里给皇后。
顾莹吃得嘴都被粽子塞满了,还左右手各抓着一个试图往口中放,扶桐连忙拦着:“殿下,这个不好克化,奴婢给您留着明天再吃吧。”
顾莹哧溜钻进桌子底下,熟练拿着吃的掀起顾昭衣摆,蹲在他身下狼吞虎咽。
扶桐无语,转到一旁试图把皇子从陛下衣袍下拽出来,顾昭一面单手支颐着欢喜的瞧着身旁的皇后,一面按住衣摆,护短道,“让他吃吧。”
晚膳是在长春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