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1 / 2)

容皇后 六安一盏 5355 字 1个月前

璀璨光线自云霓边倾洒, 映在飞檐翘角琉璃宫瓦之上,折射出瑰丽细腻的光。

先帝逝世,肃王纯善坚持守灵, 以致染上风寒, 仍不顾身体继续守灵赢得朝野上下一致赞誉, 礼毕, 由殿阁大学士宣读永泰帝遗诏,“先帝肃亲王皇六子,人品贵重, 当克承大统。”

肃王以无才推辞,殿阁大学士再请, 肃王再辞, 百官请愿, 肃王继位。

九虞毕, 卒哭之祭三日后行祔庙之礼,至此朝野迎来新皇。

“吾皇万岁。”

首次临朝, 百官朝贺三拜九叩。

顾昭高坐在龙椅上, 着龙袍头戴衮冕, 玉珠十二旒微微摇晃, 身旁是掐丝珐琅的甪端、仙鹤,嵌红宝鎏金香炉烟雾徐徐, 龙位下的人如蝼蚁。

他身后则有七扇紫檀雕山水屏风, 后有宝座, 略侧开了轴线偏东侧, 容皇后在此垂帘听政。

本朝也有幼主临朝太后听政的先例,垂帘听政并不临朝只是在御书房东侧设一个房间或重新布置耳房,礼部想遵循旧例却被拒绝, 陛下亲允容皇后上朝,本来龙椅背后是金屏风,宫内换了这座山水屏风。

和之前完全隔断视线的金屏风不同,这座山水屏风透过轻纱能隐约看到殿内情形。

“西北军来报,所需军需…”

“雍州收税款三百万两,绢五千匹。”

“陛下登基,当行德政,大赦天下以昭告子民。”各部例行汇报结束,文官里的一人肃颜而出,手持朝笏,腰间系着金鱼袋道。

“唔…”顾昭基本都没听懂,而且有点困了,他熟练的用皇后上朝前叮嘱他的“嗯”、“哦”和“容后再议”来敷衍。

那文臣脸一僵,只能再躬身道:“先帝以柳氏大不敬为由治罪,株连九族是否过于严苛?此事牵连甚广。”

“太后先帝丧期未满三月,应少杀戮,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言差矣。”陛下身后一道清澈声音缓缓道,“柳氏株连九族本是先帝旨意,何来惊扰先帝?”

他声线清越,如玉石拨铮,兼之气定神闲将每个字清楚的送进宫殿里的大臣耳中,他的身型坐在屏风后更是绰约,不少老臣心中一凛,并非想起曾在宴会上见过那时还是瑞王妃的双儿有多美貌,而是清楚的意识到,怕是不好对付。

国赖长君,反之幼主就给了大臣掌握朝政的机会,顾昭的情况老臣都清楚,他性情宽和,人又傻乎乎的好拿捏,不管永泰帝给他留下多少心腹朝臣们都自信很快能把握朝政,因此不少人在知道继位皇帝是顾昭时心思就活动了。

才有人敢给柳氏求情,柳氏是谋逆大罪啊,即使柳氏在朝野里牵连甚广,姻亲关系千丝万缕,若非继位皇帝是顾昭,他们也不敢开这个口。

“话虽如此,先帝与太后薨逝,举国哀悼,先帝向来强硬…恐有损国运。”文臣小心翼翼的隐去一句,这说的是永泰帝在位时整肃朝纲,地方盐税上贪腐他杀了一批,从安抚使到太守都换了的事情。

“诸位如何看呢?”容后未曾动怒,声音犹含笑意。

“臣以为不妥。”绍氏出列,躬身驳斥道,“先帝乃是为长远计,为国计,何来杀戮过重一说?柳氏罪不容诛,若是不伏法,天下法理视同无物。”

“柳氏虽有罪,但稚子无辜,依臣看移三族,以正国法。”

“臣附议。”

陆续又有几人出列,以绍氏和永泰帝心腹为首的自然要严惩柳氏,文臣那边也有几个想要劝景安帝网开一面的。

“先帝执心决断,威德克就。”容皇后声音一轻,似有叹息,“你们却将他的果决视作残暴,这实在…令先帝痛心。”

“几位大人下朝之后不如去太庙外静心凝神的想一想到底什么是对错。”

容皇后知道这几个文臣是早就商量好被丢出来的马前卒,唯有一开始开口的那个文官官职最高,也不过是三品。

真正想要权柄的大鱼还隐藏在水面下。

这场风波看似轻松平息,回到御书房,顾昭抱起顾莹,孩子本来睡着被他吵醒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去抓旒上圆润莹白的玉珠,顾昭紧绷着的面庞逐渐放松了,垂首轻轻蹭了下孩子的鼻尖。

容从锦宣了几个先帝在时重用的老臣,一番商讨后老臣告退,他到侧殿便瞧见这番场景。

“陛下,怎么能让他抓这个呢?”容从锦无奈的帮他拆下发冠。

“莹儿喜欢。”顾昭无所谓道,“都给他。”

“回宫用膳?”皇子年级小,玩了一会就嘬着自己手指眼睛圆溜溜的注视着顾昭,顾昭不比其他只在年节出现像是检阅似的父亲,他是时刻陪在孩子身边的,比乳母还亲近些,孩子饿了便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还有些折子…”容从锦有些为难,皇帝的奏折是不允许拿出书房或是寝殿的,即使在行宫奏折也要在皇帝的房间。

“不如陛下先去用膳吧,臣一会回去。”容从锦温声道。

顾昭一怔,抱着孩子的手臂略紧了一瞬,又在顾莹反应过来前松开,含糊的点头走出书房。

容从锦心中有个疑惑,从户部调来的文书到了,他只看了两本眉头就越皱越紧,向来心沉如水的他也禁不住浮躁起来,把文书一丢,匆匆翻起第三本。

啪!少顷,文书被重压在桌面上,容从锦气得眼冒金星。

这账目看似清清楚楚,其实全都是糊涂账,西北军为什么重复支取马匹鞍鞯的银两?水患的钱到现在还没落到实处,漠北为什么已经增开了两笔军费,皇室别院,皇室哪修过园子。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永泰帝并非昏君,国库开支如此混乱估计是只能这么写,真正的帐大约是填了各处的窟窿,还有先帝在时留下的隐患,可是到处补也不是办法啊,国库的钱款一年比一年少,入不敷出…

按照户部的账目,本朝不要说支撑开战了,就是正常运转都是常年维持在崩溃边缘,容从锦倚在紫檀嵌玉椅上,头晕目眩,胸口仿佛压着一块重石。

进忠提到永泰帝染上芙蓉片的事,他本是五分信五分不信,进忠对永泰帝忠心却不一定会对他忠心,现在他倒是信了七八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只有一个念头,永泰帝的芙蓉片在哪?给他来一片。

“柳氏…难怪。”容从锦自言自语道。

容从锦在书房坐到星辰渐隐,才批完所有的奏折,将户部这几年的账目全部看了一遍,仅是国库的总账目,具体的细帐还没看。

“君后,回景仁宫还是…”进忠行礼,他已经把偏殿收拾出来了。

“回景仁宫。”容从锦打断他道,站起身时不自觉的摇晃了两下,进忠连忙上前扶他,他下意识的挡开,自己按住桌面稳住身型。

先帝不是宠幸过去的柳惠妃就是在书房偏殿独寝,回宫路上灯影摇曳,仪仗侍卫像是蜿蜒雄伟的巨蛇,所经之处自有威严气势,容从锦不禁苦笑,他本就是玲珑心窍,过去想不明白的事情在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后很快琢磨清楚。

原来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而是心力交瘁么?

永泰帝需要有力量的氏族来辅佐他,和柳氏一拍即合,他无法面对皇后,皇后也不理解他的苦闷,所以只能在偏殿独寝,日复一日的埋首在奏折里,直到朝政夺走了他的一切。

·景仁宫内,守夜的宫人在隔扇下打着瞌睡,听见脚步掀起一点眼皮,瞧见皇后的衣裳才恍然惊醒连忙请安,容皇后挥退他们自己进了寝殿。

顾昭竟然还没就寝,穿着亵衣在一扇半撑起的窗下独坐,皎洁月光洒在他的面庞上,俊朗眉宇间变得多了些莫名的深沉。

“陛下。”顾昭向来心思都写在脸上,是个阳光快活的人,当这样的人有了忧郁的事情不免让身边人担心。

顾昭慢吞吞的往边上挪了些,拍拍自己的腿,容从锦脱下外袍随手搭在冰梅纹屏风上,顺从的走过去靠在他怀里。

“从锦。”怀里人单手挽着他脖颈,淡雅的冷香轻轻融在他周遭的空气里,无端的令人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顾昭忽然埋首在他颈窝里,像个毛茸茸的动物似的轻蹭了两下。

“嗯。”容从锦什么也没说,只是倚靠在他怀里,月光如水,寂夜的长河向前流淌,他们就是承载彼此的一叶小舟,相互慰藉也相互支撑。

“莹儿会说话了。”顾莹含糊不清的叫了君后,顾昭兴奋的抱着孩子想去书房却被侍女拦下,只说他在忙不能被打扰,顾昭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总是习惯性的依赖身边人给他选定的自己人,以前是太后和先帝,他们身边的皇嫂、含光等人,现在是碧桃扶桐,他不用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要听从就可以了。

但他这次隐约明白是什么情形了,从锦坐上了那个位置…

以前坐在书房里召见大臣的是父皇、兄长,现在是从锦,无一例外的他们都会变得忙碌然后不再理会自己,即使同居住在皇宫里,每逢节日庆典都能见到,也是遥不可及。

最终他们就变成一幅画像,受人尊重,后世敬仰。

但他想要的是陪在身边的亲人,会给他糖吃,听他说琐碎的事,陪他逗蛐蛐。

他怨恨皇位,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在争夺这把椅子,周而复始,他不敢说出来,怕被指责不识大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贵为皇帝不会再有人敢责备他了。

容从锦听懂了他小心隐藏的不安和失落,手臂轻拥紧他,“他说什么了?”

“君后…有点含糊。”顾昭双眸一亮,其实他只是发出了相似的音节,顾莹快两岁了,身边的嬷嬷都担心他是不是继承了父亲的痴症,但又不敢明言,顾昭没听到这些私下的谈论。

其实只是顾莹被照顾的太好了,碧桃小心呵护,扶桐则约束着照顾皇子的侍女嬷嬷,凡是略有偷懒不尽心的都被赶了出去,再加上顾昭这个父亲的尽心尽力,连玩蛐蛐的时间都改在陪伴顾莹身上,顾莹何止是享受着照顾,简直是沐浴着关爱…这种情况下说话晚也是很自然的。

“他还不会叫陛下么?”容从锦笑着询问。

“不会。”顾昭有点郁闷,想了想道,“扶桐在教他,他只会说’胡胡’。”

这就更怨不得顾莹了,跟着扶桐学说话,之前还能没学会“父王”,现在就变成“父皇”了,让顾莹学习兴趣大减。

“有时间我们教他,一定能教会莹儿叫父皇。”容从锦轻笑着保证,“这次我不会错过了。”

顾昭怔怔望着他在自己怀里的笑靥,心底浅淡的愁丝和那种隐约窥见宿命的悲凉感退去,垂首用力在他侧颜上吻了一下。

“陛下…”容从锦嗔怒望着他,手臂却依旧环着他的脖颈。

顾昭不理会,一路从脸颊亲到唇角,在他唇上端正的印了个吻,封缄他的言语。

“从锦,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顾昭可怜的求他,他畏惧、亲近的都已经逝去,但只要从锦还在,在仓皇茫然的世间,他就还有一个可以令他安心的所在——家。

顾昭并不是一个很贪心的人,他所求的唯有这么多。

“那陛下要相信我。”容从锦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仿佛可以透过眼眸触碰到彼此的灵魂,思绪里纷杂掠过朝臣的试探,户部杂乱的账目还有突厥的虎视眈眈,最终思维落在成婚那晚他见到的那双璀璨沁着赤诚爱恋的双瞳,他启唇听见自己声音响起,“再试一次…”

*

“这容皇后也不过如此。”藤萝满墙,书房多宝架上摆着松柏剑兰,墙面上挂着名家画卷,几位大人各列左右,窗外芸香幽幽,书桌背后的老者历经三朝,放下一直把玩的金云歙砚,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片刻后又敛去光芒笑着捋自己的白须,一派宽厚老者的模样。

“不过是个双儿。”众人附和,其中一个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

众位大人心照不宣的微笑。

这容皇后也就是首次上朝的架势十足,查朝政、户部的账目,望京中各个家族间的牵扯,看似有不俗之姿,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朝政,他们都是混熟官场的老人了,左右挡了几个回合,这容皇后就败下阵来,也不再提查朝政的事情了,只是按时和景安帝上朝。

其实深思容皇后的举动无论是查底细还是查账都像是新任的主母对付内宅的手段,内宅里不过就那么点事情,几位大人几乎要笑出声了,难道还能比朝政更加复杂么?

这双儿想用对付内宅的手段来应对朝政,简直可笑。

不过这是他们的机会,容皇后大约也已经察觉出不是他们的对手了,近几个月都很老实,他要是不与他们作对,他们也愿意让容皇后和新帝安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昏庸的君主总比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好对付多了。

“听闻他为瑞王王妃时就是才能平平,只是生了一副好面孔,陛下心悦他才一路带到了封地,让他顺风顺水的做了封地王妃。”敷文阁学士蒲正卿道。

”本就是荒野之地来的…”

连内院都管理不好,现在让他管理国家,简直天方夜谭。

“不知先帝为何一定要他临朝。”蒲正卿道。

承宣使笑道:“大约是病糊涂了吧。”

几位大人又笑了出来,他们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想到永泰帝这个锐意图治,极力改革,给他们这些世代簪缨的家族造成巨大压力的君王终于逝去,且在驾崩前走了这步昏招,不禁让他们又是讥讽又是畅快。

”这赵大人和秦大人已经回来上朝了,不知柳氏…”谏议大夫裴元道。

老者颔首,慢悠悠道,“移三族,也足够了,明天上朝再提一下吧。”

若是容皇后识趣就知道该怎么做,什么先帝旨意,向来先帝旨意被后世之君更改的还少么?他一个双儿上朝已经是牝鸡司晨大大不妥了,若是执意不改,废后再立又有何难,他们几个家族中适龄的女子有许多。

“大人英明。”承宣使恭维道。

“大人是朝廷的栋梁,有大人在是朝廷之福。”谏议大夫道。

书房内一团和气,老者眼角皱纹里逐渐充溢着权力带来的意气风发,仿佛回春。

“老爷,不好了。”一遍身绮罗的中年美妇忽至,扣响书房门,环佩叮当,声音惊慌。

这美妇是老者续弦,他自觉失了颜面,不快起身侍从为他打开门,老者单手负在身后呵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夫人云鬓上的一支金嵌宝石簪滑落,当啷摔在地上她却恍若未察,慌乱的一把抓住老者腰带跪倒在地:“老爷…”

“穆玉成,陛下谕旨。”御林军统领亲至,侍卫如潮水涌入将庭院围得水泄不通,吕居正身着官袍头戴乌纱,从人群后缓缓走出,朗声道。

他吸取了之前差点被四皇子暗杀的事情,每逢动刀戟的时候都紧跟着武艺高强可靠的人,而且坚决不第一个出来。

穆玉成官拜一品,且是两入阁的老臣了,见皇帝都是赐座的,颤巍巍的走到庭院中,刚跪下就听吕居正刷的展开圣旨,也不用摆香案,扬声道:”历朝贪蠹之吏不遑少见…尔等私藏朝贡,上侵国帑,下吞民财达百万之巨!剥皮揎草宁无余辜,朕上承祖德,常存无为而治之念,伤一生灵皆不忍之,着即革去何枢密院穆玉成,敷文阁学士蒲正卿,承宣使等人一切职务。令枢密院副都御史吕居正,调平阳王府顾茂,定远侯府容逸,协同审问,一应宗族罪臣拏解来京,尔等罪员倘尚存一丝天良,当彻底供罪,悉数缴出贪墨之财。拒不缴者,断不可留。此旨一到。即著于彼处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