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湘西赶尸人古老三》的故事讲完后, 评说老先生摇着折扇抱着搪瓷缸慢悠悠走下台,扎着角辫儿的小妹子蹦蹦跳跳走上,半带方言说中场休息一刻钟, 晚点还有一场曲儿唱给大家听。
谢询看着傅有融手边堆满小碟的瓜子壳,“别嗑太多瓜子, 秋干物躁,小心上火。”
“所以我叫了碧螺春啊, 消火的。”傅有融摆摆手, 咔一声嗑开瓜子壳, 舌尖卷走奶香细腻的瓜子仁, 语气慢悠悠的:“看戏听曲儿的时候嘴里不嚼点什么东西,不太得劲…谢老师,我这叫融入民风。”
谢询环视一圈周遭的大伯大爷们:“……”
谢老师轻扶额头。
十分钟后, 谢询对傅有融说:“手,伸出来给我。”
傅老师转头,对谢询摊开手。方言侬津, 揉着慵懒劲儿:“搞哩么?”(搞什么喔?)
十来颗饱满白净的杏仁滚进他手里,同样带着一股淡淡的奶油香。
傅有融拈起咬下半颗, 瞥了眼谢询泛红的指尖, 语调还是懒洋洋的:“不用剥了,不是你说的吗?吃多了上火。”
“好。”谢询端起半温的龙井呡了口,“这里平时还会有其他活动吗?”
“有啊, 花鼓戏,木偶戏, 皮影戏什么的……还蛮丰富的。”坚果吃多了口干, 傅有融咕咚半碗碧螺春,微涩醇香的茶水盖过舌尖的干腻感, “最值得一听的还是评书,不过一周只有两次,来得稍微晚一点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有好多人专程从外地赶来,就是为了听许老师的评书。”
谢询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又想起方才的故事,微微颔首,“确实是值得。”
台下,穿着浅青旗袍挽着云肩的姑娘抱着琵琶对四方客人微笑着颔首问好,然后在竹帘后的八仙凳坐下,调试了下琵琶,拨弹出几个音调,清丽干净的嗓音伴着弦音婉转扬开————
这姑娘唱的是改编版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谢询轻攥了下手心,“倘若你是卓文君,你会原谅司马相如吗?”
傅有融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你这问的倒是有意思,卓文君是女子我是男人,性别上就决定了很多观念不一样。”
“还是说你家里的人叫了我几天谢夫人,你真把我当夫人看了?”傅有融轻笑,“谢老师,禁止泥塑啊。”
“不过还是回答一下你的问题。”傅有融掸去掉在身上的坚果碎屑,“如果我是卓文君的话,我不会原谅司马长卿。”
台下的姑娘唱到:“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
“这句诗的通俗释义是指男女情投意合像鱼竿的柔长轻盈摆动和鱼尾的滋润鲜活,比喻男女求偶,两情欢洽。”在玉脆悠盈的拨弦乐声里,傅有融懒声:“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这句诗,更像是卓文君用来形容爱情的不坚定,嫋嫋和簁簁都是动摇的意思。”
“世人皆知司马长卿欲纳茂陵女为妾,卓文君不哭不闹,也没有委曲求全,而是写下一首《白头吟》聊表心意,让司马相如终于回心转意,打消了遗妻纳妾的念头。”
傅有融懒散支颐,看着竹帘后影影绰绰的窈窕佳人,“可在茂陵女之前,发迹的司马相如便渐渐耽于逸乐、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
“《白头吟》在别人看来是卓文君周密冷静地对丈夫聊表自己的心意和立场,既表达了爱情不容背叛,又有殷殷渴望爱情的纯真坚定……但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都只是我自己浅薄的见解,你听过就好,不必当真。”那种锋利的、冷薄的、似讽似诮的神色像是刀光剑影般自青年眼眉间掠晃过。
重新笑起来,又是春枝秾秀、明光流盼的模样,看着软和得没有半点棱角,“在对方生出二心时,哪怕只是一丝动摇,我都不会原谅。”
谢询被桌子挡住的手,紧绷到关节血色尽失,手背青筋虬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