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晚安。”
随后,电话被挂断,那头的人却没再打来。
他不敢,
怕那头的人被刺激到,真做什么傻事。
闻暨白知道,楚星野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孤身赤胆,无所畏惧。如有必要,切下自己的头颅狠狠砸向对手也在所不惜。
电话断了,两头人的忧思却不可避免地燃烧起来。
楚星野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终,他干咽下一小把安眠药,紧绷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
他甚至没有用水送服,干涩的药片划过肠胃,像生咽一把子弹。
这不是他第一次吃安眠药了,自从卷进上等人的爱恨与阴谋中,夜便漫长了起来。
第一次服药,只消半片就起效,后来是一片、两片、三五片……现在,他已经很久不数着药片吃了,手伸进瓶子里一把抓,抓到多少算多少。
托这把子弹的福,楚星野睡了很长的一觉。
当他睁眼时,床头隐约出现三个人影。
卧槽,
人影!
楚星野霎时间恢复清醒,挣扎着爬起来。
三个高大的身影靠近,将楚星野团团围住,没给他留下太多喘息的空间。
第86章 chapter86挑拨 楚星野触……
楚星野触目即是铺天盖地的白, 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周身的环境。
他躺在医院里。
进医院,对他来说就是回家了。
“你睡了十六小时四十分钟。”
“医生诊断,病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物。”
其中一个人影靠近楚星野, 是闻暨白。
他眉毛紧锁, 眼睛里满是忧虑,目光有如实质, 几乎要把楚星野穿透。
楚星野眨了眨眼睛。
他刚醒, 大脑还在接受信息,组织不出完整的语句。
另一个人就显得急切多了, 一把推开闻暨白凑到楚星野面前,关心则乱, ,伸手要去捧起面前人苍白的小脸端详, 却被一巴掌打开, 也不生气, 深色的脸红了红, 不太明显。
来者声音急促:
“星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刚医生给你喂了药, 胃痛不痛……要不要吃东西?我让人买了粥,一会儿就送上来。”
这么吵,楚星野不看也知道是陈明湛。
陈明湛是运动好手, 掌心与指腹布满了老茧,贴在脸上,磨得楚星野脸颊很不舒服,遭了白眼。
只可惜,陈明湛被翻了白眼也开心, 只觉得楚星野刚醒就有力气翻白眼,脾气越来越大,很可爱。
楚星野拿起床头的水润嗓,缓缓道:
“没什么……都挺好的,你别靠我这么近,很热。”
“……手也拿走,更热。”
陈明湛蔫了下来,手缩了回来,眼睛却舍不得从楚星野身上移开。
“明湛,你太冒失了。”第三人的声音传来,“星野,感觉还好吗?”
楚星野抬眼看去,是白和礼。
这并不让他意外。
意外的是,白和礼手上捏着一只药瓶,似乎正是他昨晚吃的安眠药。
白和礼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轻轻摇晃药瓶,药片随之发出声响,动静不大,落到楚星野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看见自己的药在白和礼手上,楚星野心中莫名不适,声音闷闷的,也不看人,如果他是猫,此刻,身后的尾巴一定不安地摆动着。
他想拿回自己的药,
刚探出身,却被另一个人抱住,白和礼的视线越过挡在中间的几人,直直看向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东西那样,让楚星野浑身不舒服。
“你吞了安眠药,整整十五片,为什么?”
闻暨白一把抱住楚星野向前探去的身体,面容埋在楚星野的颈窝里,说话时热气扑在怀中人的肌肤上、甚至钻进衣襟里,很恼人。
楚星野垂下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因为这个牌子的安眠药质量比上瓶差,所以要多吃一点才能睡着。”
闻暨白一顿,神色暗了暗。
“医生说,你养成这个习惯已经半年了。”
“……对不起。”
闻暨白的后一句话很轻很轻,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得真切。
“对不起什么?”
楚星野感到莫名其妙。
“对不起……没有早点发现这件事。”
闻暨白的眼睛垂下来,失神片刻。
楚星野依然不能理解闻暨白,
他吃药,关别人什么事。
幸好,有人替他拉开了闻暨白,好让他不必直面那双充满忧思的眼睛
嗯,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楚星野十分擅长掩耳盗铃。
陈明湛把闻暨白甩到一边,没好气道:
“星野很怕热的……你靠这么近,他会难受的。”
闻暨白明明可以站稳,却放任自己撞到墙上,脊背生遭了重击,发出一声难以忽视的闷响,
“谁告诉你的?”
“他向来嘴上怕热,其实怕冷得很,你不知道吗?”
陈明湛眼睛里先是浮现出疑惑,然后是思索,最后是愤怒。
蠢人的思考,有时比愤怒更可怕。
他一步上前,紧抓闻暨白的衣领,质问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就不怕热了。说,你和他做过什么了?你是怎么哄骗他的……?趁人之危的东西……”
闻暨白却是缄默以对,恰如其分的沉默,更像无声的炫耀。
他们两人剑拔弩张,给了白和礼机会接近病床上的人。
见他靠近,楚星野缩了缩身子,却不想对方也不说话,拉起他的手,而是把那瓶药放回他的掌心。
“给,还你。”
白和礼柔柔道。
身后的闻暨白瞥见这一幕,也不管边上的陈明湛了,少见地失态了,上前一把推开白和礼,沉着脸道: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药物。”
“……爱吃药就自己留着吃。”
“暨白,此言差矣。”白和礼轻扫肩上的灰尘,语气温和平静,“这是星野自己的事,该让他自己来决定。”
话音未落,他便看向病床的方向,挑了挑眉,把这个问题抛到楚星野本人身上。
只见闻暨白转身,同样看向楚星野,狼一般的目光锁定在纤瘦的人身上,等着他的答案。
陈明湛一直盯着楚星野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简单的大脑开始思考,只隐约觉得,既然白和礼的话让闻暨白冷脸,那就是站自己这边的,附和道:
“对,让星星来决定。”
现在,
三双眼睛在等待楚星野的回答。
楚星野一个头有三个大。
他伸手,一把拿起药瓶。
白和礼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而闻暨白眸光一暗,呼吸沉了下来。
然后,
楚星野一甩胳膊,小小的药瓶精准命中垃圾桶,发出哐一声清脆的声响。
“呼——”楚星野拍拍手,“怎么样,快准狠吧?”
闻暨白先是一愣,然后压着嗓子笑出声来,眉眼一瞬间放松,眼睛里多了几分无奈。
楚星野把这视为对自己的赞许,并认为闻暨白虽然是个同性恋,但眼光不错,有几分可取之处。
他看他,他也看他,心跳同频、目光交织,气氛没来由地融洽,一时竟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身后,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咬碎了牙龈。
更不巧的是,病房的门开合,门栓的响动引起了在场几人的注意。
第五人进入病房,轻描淡写地就要赶客。
“二位,我是来和星野商议HY新一季代言事宜的,可否暂时回避?”
闻高澹缓缓走到二人面前,不经意间露出手上的一叠文件,语气谦和,内容强硬。
作为HY的副总,即使在闻家的地位远没有两位继承人在家族内部来得高,但凭借着阅历上的优势,闻高澹对付两位少爷还是游刃有余的。
陈明湛眉毛一竖,下意识地要反驳,却被白和礼拉住。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白和礼礼貌一笑,随即拉着陈明湛离开。
直到房门关上,陈明湛还是有些不服气,对着白和礼口无遮拦地抱怨:
“不是……我们为什么非得听HY那个副总的话,他不懂先来后到的吗?代言的事晚点谈又怎么样……”
白和礼先是温温柔柔地望着他,耐心听着陈明湛的不满,听着听着,突然嗤笑一声,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陈明湛疑惑道。
他不太理解,白和礼为什么老是说话说一半,不累吗?
“闻家人这是把星野当自己人了,嫌我们碍眼呢。”白和礼淡淡道,“你没发现吗?星野和闻暨白走得越来越近,连带着和闻高澹这个旁支都混熟了。”
“这还只是我们亲眼看到的……闻家内部,怕不是早就默认星野和闻暨白关系非比寻常了。你还蒙在鼓里,人家都要成一家人了。”
白和礼步步逼近,一点一点卸下陈明湛的心防,戳中了对方地方心事。
“那……那你要我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陈明湛垂着脑袋,声音也闷。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明亮,灯管倒映在白和礼琥珀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几分满意,
“我不是说了吗?”
“胡又莲,现在是在陈董事长那里对吧?”
“辛苦你了,白家作为监审嫌疑人之一,没办法和胡又莲接触到,我们的计划,烦请你多上心了。”
“多点耐心,一步一步按我们的计划来……把星野身边多余的人一个一个连根拔起,割草,得选在换季的时候。”
陈明湛见白和礼讲得头头是道,深觉有理,但又隐隐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只可惜方才楚星野与闻暨白对视的画面太刺眼,搅得他无心深思,被白和礼带着走。
“这就对了。”
白和礼浅浅笑着,把眼底的不屑压在深处。
蛇披上了人皮,摇身一变,身段比真正的人类还要柔软。
*
病房内,楚星野打开了闻高澹带来的文件。
这里面存放的当然不是什么代言合约,而是一份法律文件与媒体名单。
闻高澹一路过来风尘仆仆,在床边坐下,喝了口水润喉,说:
“这是这段时间,针对‘爱迪生’这个局,我和暨白整理出来的关键资料。”
“利明内部的法务团队给‘爱迪生’的所有相关人员定制了一套非常严苛的合同,其中,保密排在首位,如果有人敢提出离职,或是在被辞退后出现异心,利明的律师天团会第一时间告他们个倾家荡产,然后手握欠条,把这些人牢牢攥在掌心里。”
“不过,百密一疏,还是让我拿到了‘爱迪生’的原始实验数据。利明确实没有停下过研发出真正的‘爱迪生’的脚步,只是从数据上看,这个目标根本遥遥无期。”
“以及,我简单筛查过了,这上面是有可能协助我们曝光的媒体,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楚星野看完了资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吗?星野。”
闻暨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楚星野一把合上文件,笑了笑,说:
“这名单很好,就是少了点什么。”
“——警方。”
“警车开过来,媒体自然也就跟来了,没必要特别联系。”
第87章 chapter87不欢 “很激进……
“很激进的方法。”
闻高澹身体后仰, 简单评价道。
楚星野却摆摆手:
“我还有更激进的方法。”
坐在他身边的闻暨白闻言没有说什么,膝上的手却陡然收紧,青紫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凸起,是无言的警惕。
他了解楚星野。
面前人的计划很少考虑目标之外的事, 比如自己的身体。楚星野无数次伤害自己, 只要目的达成,就算肚子上剖了个洞, 他也能淡定地把肠子抽出来打个结止血。
楚星野没有留意身边人的紧张, 眼睛转了一圈,笑着道:
“我们可以一边暗中联系警察, 一边以报警为要挟,勒令利明在职权范围内保障我妈的安全, 两头吃。”
“以利明在飞鸥的股份,让我妈健康活到纪录片开拍前问题不大, 至于开拍后的事……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闻高澹单手托着下巴, 沉思道:
“这倒是个办法。”
“如果执行起来的话……得拉个表格做保密工作。”
就在楚星野准备把早已打好腹稿的方案脱口而出时, 闻暨白抿了抿桌上的白水, 轻轻放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破了三人间微妙的和谐。
他眉毛下压,深邃的眉眼平添几分压迫感,对上心性孱弱的人, 只是对视就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楚星野,”
“你知道着可能会让你坐牢的,对吧?”
楚星野耸耸肩:
“不会很久的,划算。”
闻暨白的话音顿了顿, 他直直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抱臂,回避着楚星野的视线,俨然是在拼命压抑胸中的怒火。
“你在敲诈利明,与此同时,你还敢联系警方,如果没办法一次做实利明的骗局,你就会变成警方的业绩。”
“况且——就算事情进展顺利,你为了勘破骗局游走在灰色地带,也不见得在警方手里全身而退。”
“你这是把自己押上赌桌。”
闻暨白的语气森冷,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代偿了他剧烈起伏的情绪。
“不可以吗?”
楚星野同样回避着闻暨白的视线。
闻高澹刚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就见闻暨白整个人向楚星野扑过去,双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完全笼罩住了面前人。
楚星野与闻暨白的鼻尖咫尺之距,闻暨白骤缩的瞳孔陡然闯入他的视线,随后,面前人一字一句咬着牙说:
“你到底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什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是我的人生,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没让你担风险,为什么非要征得你的认同。”
楚星野眯起眼睛,语气沉了下来。
那一刻,闻暨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脆弱,就像冬雪消融,活水从开裂的河面汩出来,活跃已久的东西,终于破冰而出。
很可惜,
这脆弱之存在了一瞬,等楚星野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闻暨白已然给自己套上了坚硬的盔甲,那一丝的脆弱与真情,水汽般蒸发了。
闻暨白直起身子,笼罩在楚星野周身的阴影消失了,房内的亮光骤然射入虹膜,反倒让他眼睛发酸。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闻暨白一挥衣袖,留下深灰色的背影和一句话:
“如果你一定要拿自己冒险,”
“——那我将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然后,房门开启又合上,门的底部摩挲着地毯,发出莎草纸摩擦般的沙沙声,落在沉默的密闭空间内,格外清晰。
切,
谁稀罕。
楚星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殷红的嘴唇过分用力,唇缝微微发白,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闻暨白的离开——当然,他实际上也认为,自己毫不在意这件事。
可是,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手指会突然发抖,就算攥成拳头也无济于事呢?
“星野,”
“现在,是你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
闻高澹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
楚星野没听清他的话,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闻高澹摊手,看着楚星野的眼睛说:
“现在,你有两种选择。”
“放弃你的计划,享受闻暨白带来的所有帮助,你的人身安全和营救计划能得到切实的保障,但你母亲的安全状况或将被放进薛定谔的盒子,生或死,没人说得准。毕竟,人工植入癌症菌群的失败率并不低,稍有偏差命丧当场也是正常的。”
“又或者,你可以坚定你的计划,两头吃。虽然我仍然愿意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闻暨白作为继承人,对闻家的掌控程度非同小可,我的行动一定受限,或许帮不上你太多。不过你母亲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我想这对你来说同样重要。”
“选吧,星野。”
楚星野身子向后仰,不停地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呼吸节奏,手心发着冷汗,他明白,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分叉口上。
“放轻松,星野。”闻高澹不知何时走到楚星野身边,弯下腰扶起他瘫软在沙发上的腰,一下一下地替人顺着气。
放松什么?
他这是在紧张吗、或者是难过?
别开玩笑了。
闻高澹看着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少年,明白这是他仅有的机会了。
长久以来,他从没得到过楚星野的在意,面前的人只拿他当工具,而他天性下贱,即使如此,依旧一步一步地成为少年鞋跟下的俘虏,他只能用西装革履的外形或是成熟知进退的言谈举止来伪装自己,好让他看起来不像一条狗,好让楚星野依旧需要他。
他不那么年轻了、也不那么有趣,似乎只能止步于一个成熟的伙伴或是识趣的帮手这样的位置,但没人会甘心的,而现在,命运垂怜他。
机会,总是悄无声息地降临。
闻高澹抓紧楚星野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来焐热楚星野不断失温的掌心,低语着: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星星,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如果你入狱了,我就举报自己私下做账平账,HY的账那么杂,找一个有问题的出来轻而易举,经济罪只进本省的监狱,你不会只剩自己一个人的。”
有病,但正常。
事已至此,楚星野早就意识到了——他身边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
掌心热了,楚星野的精神也好起来了点。
他低头去看面前的人,闻高澹已经不年轻了,是二十七岁还是二十八岁来着……他记不清,他好像从来没有把太多的目光放在闻高澹身上过,也许是因为闻高澹太好用了,也许是因为他对同性本能的排斥,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总之,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闻高澹的脸庞。
他不明白闻高澹为什么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也有些抵触去深思。
火升起来了,何必在意下头的柴有没有生虫呢?
感受到楚星野的目光,闻高澹把少年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确信自己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不至于遭人厌弃。
闻高澹说: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很奇妙,我用一面之缘喜欢上你,却花了数倍的时间想明白这是喜欢。”
“……在我发现我喜欢你的同时,我也发现了你完全不喜欢我,应该说,你不喜欢所有人。”
“所以,我不是在祈求你的爱或是喜欢,我只想要你在意我,仅此而已。”
楚星野看着闻高澹,就像在看一条好狗,最后,他伸出手抚了抚闻高澹的发旋,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好,”
“谢谢你。”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然后,楚星野拿出手机,把闻暨白移除出联系人的行列。
*
自次不欢而散之后,楚星野再没看到过闻暨白。
不论在宿舍还是课室、飞鸥基地还是HY总部,闻暨白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隐形在他的生活中。
与此同时,闻高澹全面替代了闻暨白在楚星野生活中的分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着楚星野失眠厌食的老毛病,他“不得不”把人接来同吃同住,像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伴着楚星野,计划也进行得稳中有序,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除了楚星野愈发严重的失眠。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楚星野对自己说。
“什么不好?”
坐在他身边的人浅笑。
楚星野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闻高澹在说话。
这些天,他一直和闻高澹待在一起,计划进行得井然有序,他的心却总觉缺了一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失眠愈演愈烈,吃再多的药也填不满缺角的心脏,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太过担心妈妈安危的缘故。
楚星野总是这么想。
“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了。”
还是闻高澹在说话。
是吗?
楚星野没感觉,反倒觉得闻高澹话越发多起来了。
“没关系,有的话只适合自己对自己说……不过,可以的话,向我倾诉一点也无妨。”
闻高澹的声音非常温柔,这是他在年长的岁月里习得的。
楚星野不说话。
其实,
闻高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自言自语呢?
只不过他本人乐在其中,甘之如饴罢了。
狗只要能啃到骨头便心满意足了,难怪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楚星野站了起来,他环视四周,想起自己身处闻高澹的办公室里,沉默又持续了许久,他说:
“闻高澹,”
“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启动计划了。”
这几天来,他们一直都在搜集资料。
纪录片开拍的时间飘忽不定,几方势力扯皮,不是能轻松平衡的。
也许是逃避心理,也许是为了计划完全,他们这几天亲力亲为整理资料,时间过得飞快,楚星野才意识到,他们可以出手了。
闻高澹什么也没说,而是给他递上了办公室里的座机。
不联网的通讯工具对他们来说最安全。
楚星野接过,拨打了报警号码。
随着一阵欢快的音乐,接话员友善地询问楚星野拨号的目的。
楚星野根本没听清她的问题,沉下气,脑海中滚过一遍这几天来整理的资料,简明扼要道:
“我是楚星野,身份证号628389649190,实名举报利明集团联合飞鸥慈善集团专利造假,非法集资,构成多项罪名,利明集团现有人质在手,请求警方配合行动解救人质。”
对面的语气严肃起来:
“好的,感谢您的举报。”
“您是这几天来,第二个向我们举报利明集团的人,非常感谢您的……”
嘟嘟——
话筒失手砸下来,楚星野双腿瘫软,扶着墙摔在地上。闻高澹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他,找来热毛巾擦拭他的脸颊和双手,不断地询问按他的情况,而楚星野双目失神,没有一点动静。
就在闻高澹准备呼叫医护人员时,楚星野叫停了他的行为。
不知不觉间,泪水濡湿楚星野的脸庞。
他什么都明白了。
楚星野伸手去抓自己的手机,翻找着闻暨白的联系方式,指腹压着屏幕边缘,指甲用力得泛白。
第88章 chapter88探视 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翻了通讯录两次之后, 楚星野才想起来,闻暨白早就被自己删了。
他的手无力地下垂,连同手机一起砸到地板上,所幸闻高澹铺了通屋地毯, 脱力的手非但没被砸疼, 反而滚在羊毛毯上,感受到了一股扎实的温暖。
哦,
这肯定不是聚酯纤维织的吧。
楚星野一面流着泪, 一面觉得好笑。
他伸手,用了点力气掀开地毯, 在背面看见了商标。
【百分百羊羔毛/手工梭织/意大利进口】
啧,
楚星野突然在巨大的震惊中意识到一点,
在抽象的现实里,他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 坐在宝马或是其他昂贵的东西上哭, 而不是骑着共享单车傻笑。
想到这点, 楚星野心情好了不少。
“星星, 放松——放松——把手停下来。”
闻高澹的呼唤萦绕在耳边,像风吹起蒲公英那样吹过楚星野的耳际。
泪水湿濡了他的眼睛, 似乎也模糊了另外他的听觉与触觉。在楚星野听来,闻高澹的声音忽远忽近,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像魔咒又像呢喃,听不清、避不开。
最终,化为无物消失了。
“星野!你听到了什么……不要急,慢慢告诉我吧。”
一双手抓紧楚星野的双肩摇晃,这才让楚星野恢复了清醒。
楚星野伸手去擦自己的眼泪, 结果把一小撮羊绒毛蹭到睫毛上,看起来狼狈又可爱,定睛一瞧,原来他刚刚一直在无意识地拔地毯上的绒毛,难怪闻高澹觉得他不正常。
看着闻高澹的眼睛,楚星野突然发现,其实他和闻暨白长得有那么一分相像。
二人同样地高鼻深目、俊美无铸,只不过闻暨白的骨骼线条锋利些,闻高澹的眉眼温和些。
一瞬间,楚星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他只对闻高澹说了一句:
“我要去警察局,”
“离纽黑文最近的那个。”
言毕,
楚星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绒毛,直直向外走。
闻高澹原本想要拉住他问个清楚,但他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拨打了电话,让人派车来。
而他本人带上了这些天整理出来的部分纸质资料,也是最核心的那些,随着楚星野,一并坐车离开了。
车上,楚星野早早升起了分隔板,将驾驶座与后座隔离开,车厢内的氧气封闭而不流动,一时间好似有千斤重,压在身上,让人呼吸困难。
“为什么?”
闻高澹问。
楚星野歪了歪脑袋,头发被蹭乱了点,
“为什么去警局么?”
“不。”闻高澹轻轻摇头,“我是说,为什么你突然陷入了一种……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愧疚?
楚星野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眼睫眨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对这样的字眼感到陌生。
随即,他否认了闻高澹的话:
“你肯定是看错了,”
“愧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闻高澹突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先是面无表情,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把楚星野吓了一跳,
“星野,”
“你从前根本没有对谁愧疚过,对不对?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愧疚是什么样子的。”
楚星野不回答他的话。
闻高澹知道,这是楚星野在思考。
楚星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闻高澹知道,这是楚星野在逃避。
楚星野把身体扭过去,背对着他。
闻高澹知道,这是楚星野烦他了。
闻高澹什么都知道。
他还知道,
此刻,他的心正被酸涩的柠檬水浸泡着。
*
下车后,楚星野直奔警局大门,开口就是要见闻暨白。
开玩笑,谁会理他?
接待的姐姐柔声解释着: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并没有……”
楚星野一挥手,闻高澹递上了他的个人信息,他把资料拍在桌面上,打断了接待的官话,
“我是第二个举报利明的人。”
“听说我不是第一?有意思,让我会会第一,”
接待当场被噎住。
她开始解释提供线索的正常渠道与流程,并尽量回避眼前这个美丽少年的眼神,尽管这是她见过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报案人。
和警方打交道,像楚星野这么乱来显然是行不通的。
闻高澹无奈,只得拉开楚星野,上前与接待员交涉。
经过一番拉扯,两人先是被送去大厅的长椅上、然后被带去办事窗口签字、最后被请进局长办公室喝茶。
闻高澹与局长攀谈交心,楚星野还没喝完茶,便被人带走了。
他被带到一扇门前。
望着门上开的窗,楚星野隐约瞧见一个人影,问道:
“这是哪儿?”
“不会吧小兄弟?”领着他的人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你都走到这儿了,居然不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里是审讯室。”
面前人开始开锁,并请楚星野回避。
楚星野转过身子,听着钥匙在门锁里扭动的声音,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
他问:
“里面关的是谁?”
那人一边开锁一边答道:
“还能有谁?”
“因为提供了重大线索,被警方暂时扣留的人呗。好了,进来吧。”
在门锁弹开的那个瞬间,楚星野恰好转身,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了被拘留的人——
是闻暨白。
只是隔得太远,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警局里光线冷调,衬得闻暨白肤色冷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时间,楚星野眼睛发热,头脑也发热,直直冲进去,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凭着本能稳住了身体的平衡,才不至于让警局里的工作人员看笑话。
“十五分钟——别忘了——”
身后的人在提醒完本次探视的时长后,啪嗒一声,带上了门锁。
楚星野抬头看钟,现在是下午四点整。
四点一刻一到,他就会被请出去。
看来时间是不容浪费的,楚星野拉开椅子坐下,一面墙隔开了他与闻暨白,上半面是玻璃,下半面是砖墙,闻暨白双手撑在桌子上,楚星野猜,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坐着的。
“你不止干了举报这件事,对不对?”
楚星野低声问,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而不近情面,但遗憾的是,发颤的睫毛暴露了他不安的内心。
一只猫,破天荒地扮起虎来了。
闻暨白看着他,想要在楚星野的脸上画老虎的花纹。
“是不是?”见闻暨白没反应,楚星野再次询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拿‘爱迪生’威胁了利明,就像我原先计划的那样?是不是?”
在楚星野凝滞的目光下,闻暨白缓缓点头。
“……你替我承担了所有的风险。”
楚星野紧抿着嘴唇,牙齿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
“星星,”
闻暨白坐直了身子,向前探去,手掌贴在玻璃上,在挤压下,他的掌纹现出了形状,楚星野看见他的手破了个大口子,横亘在手掌中央,掌纹破碎不堪。
“我说过的,咬嘴巴不是好习惯。”
“你盯着我的嘴巴看做什么!”楚星野拍案而起,“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擅作主张就替我去……”
闻暨白轻轻地哼笑,把脑袋歪向一边,这是楚星野一直以来的小动作,
“没有为什么,星星。”
“谜底就在谜面上,因为我不想让你置身险境,就这么简单。”
楚星野哼了一声,却不看闻暨白的眼睛。
闻暨白看着不给他正脸看的楚星野,百无聊赖地在心里给对方画上了“王”字纹,语气有点无奈:
“星星,你好像一直在逃避一件事。”
“什么事?”
楚星野问。
“逃避我喜欢你这件事。”
闻暨白举重若轻地答。
楚星野的身形僵住了。
他不明白闻暨白在说什么,也可以说,他不想明白。
“好了, ”楚星野坐回椅子上,瞟了眼时间,现在是四点零五分,“时间不等人,说吧,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闻暨白眯起眼睛,淡淡道:
“因为我实名威胁利明,再然后实名举报。”
“实名?”楚星野不可思议,“不是……你亲自下手,你的助理呢?”
在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
楚星野意识到自己正在与资本家共情,这是从前的他绝对说不出来的话。
他的心漏了一拍。
“……我的名字,对利明来说最有分量。”
闻暨白慢条斯理道。
是的,
如果是普通职员的威胁,哪怕隐约看得出背后有闻暨白的手笔,利明恐怕也不会全然放在心上,大概会先向小职员开刀,以此试探HY的态度。
这么一来二去,在互相猜忌与试探中,楚云英的人身安全必然没有十足的保障——毕竟,飞鸥不止有利明一个金主。
楚星野脸上燥了燥,他想要开口感谢闻暨白,却怎么想怎么别扭,只是软了语气,问:
“那闻家呢?不管你吗?你这种情况,是可以取保候审的吧?”
闻暨白摊开手:
“是的,不管。”
“我做这件事前并没有和爸妈商量,事实上,直到我被拘留的第二天,他们才得知这个消息。”
“他们想让你长长记性?”
楚星野问。
“这恐怕是最好的一种情况。”闻暨白摇了摇头,语气却很轻松,“也可能是要干脆放弃我……你知道的,对财团来说,孩子是可以批量制造的,甚至可以定制眼珠和头发的颜色。”
楚星野呼吸一滞,心跳重了起来。
“如果我流落街头的话,你会给我一口饭吃吗?”
闻暨白笑着问。
他怎么笑得出来的!
楚星野有点生气,但还是回答道:
“只有冷饭,”
“我吃肉、你喝汤,我喝汤、你喝水,我睡床、你睡地。”
“好。”
闻暨白郑重地点点头,仿佛楚星野应下了天大的诺。
这一刻起,楚星野冥冥之中有种预感。
他恐怕,这辈子都摆脱不了面前的人了。
……好吧。
叮——
头上的钟发出声响,楚星野抬头一看,四点十五分,他得走了。
门被打开,原先的那名工作人员拉走了楚星野,楚星野像是还没意识到情况似的,身子动了,脑袋还在原地,被一再催促。
在门合上的前一秒,闻暨白突然站了起来,对楚星野比着口型。
“不用谢我。”
奇怪,
……闻暨白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楚星野没来得及问出口,铁门便咣啷一锁,震了震,下次打开,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楚星野心头。
楚星野只知道自己有点难受。
不过,虽然他不擅长解决情绪,但很擅长转移情绪。
临走时,楚星野发现闻高澹让人开来的车是宝马,钻进车厢后便把头一仰,任由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他来不及悲伤,心里感慨万千。
好嘛,如今他也是成了在宝马后座哭的人了。
人果然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楚星野一边很做作地用纸巾去擦湿重的睫毛,一边在心里接上了方才的感慨。
——不论是他、还是闻暨白。
第89章 chapter89提前 “所以,……
“所以, 现在可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吗?”
后座上,闻高澹打开车载冰箱,递给楚星野一瓶橙味汽水,笑容浅, 语气也淡。
“现在是冬天, 你确定要让我喝冰的?”
楚星野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汽水并拧开了盖子。
“好车上, 是没有四季的。”
闻高澹笑了笑,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暖气温度的调控器。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眶中,很轻易地就能从里面瞧出深情。
楚星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上面的泪水已经被烘干成了泪痕。
这年头,坐在宝马车里哭也是有难度的。
他没见过这个牌子的汽水, 手上的玻璃瓶很有分量,十八岁以前, 他从没喝过玻璃瓶装的饮料。原因也很简单——贵, 不过他捡破烂的时候收到过玻璃饮料瓶, 有时他会做作地把瓶子清洗干净, 然后往里面倒入白水伪装成无色汽水,闭着眼睛把水喝进肚子里, 想象汽水的气泡会如何轻咬他的喉咙。
这瓶汽水上写的甚至不是英文,而是某个东南亚小国的文字,哪怕冬日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刮着车窗, 这样的文字也会第一时间让人在脑海中想起阳光与沙滩、海浪与椰树。
楚星野的心情奇迹般的好了点,他一口气把汽水喝完,然后自以为十分隐蔽地把玻璃瓶放进背包里,单手托腮,看着闻高澹说:
“奇怪, 你刚刚都替我去和局长交涉了,难道还会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吗?”
闻高澹给自己拧开了一瓶橙子味汽水,猛饮一口,然后板起脸缓缓道:
“我笨,你聪明。我只会做这种打杂的活,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楚星野被闻高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睫羽轻颤,像一把小扇子。但随即,他想起了拘留所内闻暨白那双他读不懂的眼睛,语气顿了顿,故作轻松道:
“不是显而易见吗?”
“闻暨白替我威胁了利明、举报了‘爱迪生’,在消失的几天里,他没想和我决裂,而是愚不可及地把所有棘手的事都一股脑揽到自己身上了。”
“我看他比你蠢多了。”
闻言,闻高澹的神色暗了暗,但他是个十足善于伪装自己的人,这是成年人的必修课,他很快又换上了好好先生的表情,认真地为这个荒诞的结论点了点头。
他在想,
他这个人,连楚星野心里最蠢的狗都做不成。
实在是失败透顶了。
这几天的幸福犹如白驹过隙,眼睛一睁一闭,幸福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并且,似乎永远不会重新光顾他的家门了。
车轮滚滚向前,这趟独处的时光就像命运对他的爱一样短暂,车子在纽黑文宿舍负一楼的停车场停下,距离直达宿舍楼层的电梯只有几步的距离。
“这几天打扰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还是比较习惯宿舍的床,回见。”
楚星野摸了摸包,确认自己把喝空了的汽水瓶带上了,便伸手去开车门。
车门纹丝不动,
而闻高澹也没有回应楚星野的告别。
闻高澹靠近了楚星野,这一刻,他看清楚星野后颈上有一颗小痣,是肉粉色的,很可爱。
他伸出手,手指悬停在半空,指尖生痒。
但最终,闻高澹什么样没做,手臂一展,修长的手指反扣把手,打开了车门。
“原来是要这么开啊。”
楚星野看着闻高澹的动作,恍然大悟。
“拜拜 ”
楚星野对周遭微妙的一切无知无觉,临走前冲闻高澹笑了笑,全然不知自己与什么擦肩而过。
车门开启又关上,楚星野走得急,除了一句匆匆的言语,什么也没留下。
人走了,闻高澹却没让司机立刻把车开走,而是坐在后座上,慢慢把橙子汽水喝得见底。
他一向自律,很久很久没有碰过汽水了,直到汽水里的气泡全消了,才将将把汽水喝完。
闻高澹闭上眼睛,汽水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滋长。
他不会告诉楚星野,
看见那颗痣的瞬间,他有多想干脆把人直接锁在车上。
闻高澹盯着手中的空汽水瓶,末了,把橙子贴纸撕下来,贴在大衣衣襟的内侧。
他想,
年纪大了,香甜浓烈的橙子汽水已经不适合他了。
但他可以把橙子撕下来,贴在衣服里,压在心底
*
楚星野回到了宿舍。
意料之外的是,陈明湛竟然坐在共用客厅的沙发里,什么也不干,一见到他,就晃起尾巴抬起头,看样子,是专程在等他。
他离开宿舍好几天了,
也不知道陈明湛等了他多久。
——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楚星野打了个哈欠,准备装作没看到。
谁知,陈明湛大大咧咧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星星……我等你好久了,你这几天都在哪里啊?我特别担心……”
楚星野敷衍道:
“我很好,不用担心。”
陈明湛却没有一点放过他的意思,不依不饶道:
“所以你到底在哪……不会是在哪个男人那里歇脚吧?你这样会被人骗的星星,不可以的。”
其实陈明湛的话倒也没说错,
但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
对哦。
楚星野突然想起一件事,陈明湛是个同性恋。
那就难怪了,同性恋的话,他听不懂也正常。
楚星野一下想通,便不愿在陈明湛身上浪费时间,拿出他的三板斧开路。
第一板: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开啦。”
第二板: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第三板:
“你成熟一点好不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楚星野将身一扭,灵活地向卧室的门把手摸去。
奇了怪了,
楚星野发现,自己居然打不开卧室的门。
低头一看,原来是陈明湛在压着门栓。
“陈明湛,你放手。”
楚星野有点不耐烦了。
陈明湛确是不接话,只是一个劲地自说自话:
“星星……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
楚星野这才初觉麻烦上身。
“我知道你这几天都和谁待在一起,是闻高澹,对不对?”陈明湛喃喃自语,“刚刚你才从按他的宝马上下来,老款车,根本配不上你。”
接下来,陈明湛在不正常的路上猛踩油门,幸好,楚星野听得不认真,攻击性也就低了点。
“你们这几天都在做什么,你们做了对不对?对不对?也是……不做的话为什么要搬出去呢?那你和闻暨白做过了吗?什么时候做的?”
“刚刚你还在闻高澹的车上和他接吻对不对……同时玩弄一长一少两个闻家人的感觉如何?为什么不试试我呢……我是说,我会很听话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楚星野被雷劈中,愣在原地。
不对劲,根本不对劲!就陈明湛那个简单的大脑,怎么能在区区几天里想出这么多炸裂的东西?!
一定是有人教他的,天杀的,不许教傻子脏东西!
楚星野惊骇下的无言被陈明湛理解为了默认,他的眼睛越来越湿润,眼看就要大滴大滴地掉下眼泪,像条淋雨的狗。
当然,作为一名四肢发达的四分卫,他的胳膊也没闲着,一左一右钳制住了楚星野的肩膀,真把人当成了洋娃娃对待。
不怕傻子生气,就怕傻子思考。
楚星野想要解释,但他发现,就像所有蛮不讲理的人那样,陈明湛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陈明湛只想要他乖乖听话不再和其他男人纠缠在一起,这就棘手了——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在和哪个男人纠缠。
都是工作关系,小陈啊,你做人大度点,别太敏感。
眼睛一睁一闭,这辈子忍忍就过去了。
啧,
他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陈明湛听了准爆炸!
平静——平静——想想有什么哄人的话来脱身。
就在楚星野焦头烂额之时,另一只手插了进来,柔柔地缓和了气氛。
“明湛,这是怎么了?”
“闹得这么大可不好,快把星野放开。”
这声音,楚星野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是谁。
白和礼,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果不其然,
只见白和礼倾身去拦陈明湛,陈明湛竟也给他面子,稍稍松开了对楚星野的桎梏。
这就更不对劲了,
楚星野摸了摸下巴。
陈明湛什么时候学会给人面子了,还是给白家人面子。
他没记错的话,陈明湛明明谁也瞧不上,火气上来了,见人就是一巴掌,白家这种装腔作势的更是两巴掌。
白和礼之前……和陈明湛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楚星野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只见白和礼三两下就舒缓了陈明湛的情绪,楚星野悄悄听两人的交谈,没但太听懂。
“……忍耐……狩猎……拥有……”
“……平分……暂时蛰伏……”
“星野,今天的事,我代明湛向你道歉,他只是太担心你了,没有坏心的。”
白和礼脸上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笑。
楚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来,向星野道歉。你今天实在是太冲动了……这样是不对的。”
白和礼去拉陈明湛的胳膊,却被人下意识躲开,也不尴尬,顺势收回了手。
令人震惊的是,
陈明湛竟然真的向楚星野道了歉。
道歉不稀奇,可陈明湛听话到这个地步,让楚星野警铃大作。
“好了,改天你给星野提点东西好好表示认错的诚意,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白和礼脸上笑容和煦,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枫糖浆,他那张端正俊秀的脸,因为这双眼睛而显得格外有亲和力。这样的眼睛,只有站在演讲台上拉选票竞选总统才能算是物尽其用。
“对了星野,我这里有件事要通知你,很小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那双颇具亲和力的眸子凝视着楚星野,“纪录片的拍摄时间和第一镜地点,已经定下来了。”
“两天后的下午,就在圣玛丽安娜医院。”
比预估的整整早了一个星期。
巨大的震惊让他楞在原地,
面前那对琥珀色的眼珠,楚星野却只感到了阵阵寒意,这滋味深入骨髓,几乎让他的牙齿发颤。
第90章 chapter90生寒 真是计划赶不……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拍摄的提前,楚星野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法。
虽然闻高澹提议过,可以利用闻家的关系网来推迟这件事,但楚星野思虑再三, 还是回绝了这个提议。
三大财团之间紧密相连,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如何用心遮掩, 白家人意识到背后拍摄的推迟是闻家的力量只是时间问题, 进而对他们加大监视力度,发现他们与警方的往来, 最后临时叫停计划让他们扑个空也是顺理成章。
“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楚星野轻轻放下掌心的茶杯,对闻高澹说道。
他此刻正在闻高澹的办公室里与人商量对策, 这是为数不多能绕开白家人耳目的净土了。
闻高澹看起来却依旧忧心忡忡。
面对可靠的伙伴,楚星野愿意消耗他那为数不多的同理心来体谅, 撑着红木桌面站了起来, 学着港片里道上大哥的样子拍了拍闻高澹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说:
“别太担心, 只是提前了一点点,其他的都可以找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来。”
闻高澹的呼吸明显平缓了下来。
楚星野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大哥的派头了, 有点得意,但又不愿意叫人看出来,便垂着脑袋抿着嘴唇, 样子好不可爱。
他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闻高澹反握住,慌乱中,双目撞到了一起,只见面前人压低了气息, 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星野,我在担心你。”
闻言,楚星野不自知地瞪圆了眼睛,浓而密的睫毛上翘,露出一对溜圆的眼,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昨天失眠了一整夜,对不对?”
闻高澹压下眉毛,话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小事,我经常失眠的。”楚星野下意识狡辩,话出口了才意识到不对劲,反过来质问闻高澹,“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失眠的……?”
闻高澹眼眸闪了闪,他个子高,被面前娇小的人步步逼近,却直愣愣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
楚星野继续质问:
“……你是不是在我的卧室里装了什么?”
“别装聋子。”
闻高澹回避着楚星野的问题,却不回避他的眼神,淡淡道:
“说到底,你其实没有那么信得过我。”
“如果是闻暨白提议动用关系来推迟拍摄,你是不是就能放心地答应了?”
“……这和闻暨白有什么关系?”
楚星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边果然是没有一个正常人的。
自从探监之后,闻高澹时不时就呢喃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比如刚刚。
他装作听不见,也是很辛苦的。
楚星野叹气。
“你叹气了,”
“是因为我说中了,对不对?”
闻高澹面上冷静,眼底却萦绕着成片的浓雾,视线的焦点锁定在楚星野身上,几乎要把人灼烧出一个洞。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楚星野无奈,然后摊了摊手。
这招百试不灵,
虽然对面可能会露出一些类似于伤心、惊愕的神情,这会让他内疚。
但他只需要转身不看就好了,四舍五入,就是零副作用。
楚星野算了算时间,收起了自己的手,然后转身。
良久,他的身后传来一个低落的声音:
“……监视器,是闻高澹装的。”
“我只是在他被拘留后,暂时接过了监视器的权限,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了。”
哦,
楚星野吹了吹指甲,慢条斯理道:
“自己把摄像头撤了。”
身后的人应好。
楚星野转身面对着闻高澹,只见面前的人垂下脑袋,眉头紧锁,一只手捂在双眼处,嘴唇抿了抿,艰难地开口道:
“抱歉,我知道这几天我的状态一直都……”
“没关系。”
楚星野安抚道。
闻高澹的指缝间,隐隐有晶莹的水色透出,楚星野眨了眨眼睛,那点水色却又消失,仿佛是他的错觉。
“……真的很抱歉,我不该把个人情感带入计划的。”
闻高澹的声音似乎更低了。
楚星野不懂怎么应对别人的道歉,大概是很少有人意识到需要对他道歉。
但他自诩糊弄学大师,什么都能糊弄两下。
道歉的话……糊弄三下够不够?
于是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着闻高澹的情绪,最后,闻高澹对他说:
“我想,我该去联系警方了……得及时通知他们一下拍摄的提前,还有媒体……也要提前向中间人透露风声……”
看见同伴心系工作,楚星野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离开了闻高澹的办公室——他总觉得待下去有点不安全。
他走得匆忙,只给闻高澹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门轻轻合上,闻高澹轻轻放下掩面的手,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整张脸濡湿。
他没有勇气再楚星野面前哭泣,眼泪是可耻的,他的心也是。
对于一个接受过绅士教育的人来说,这太不体面了。
但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件事,
——觊觎小辈的心上人,似乎更加不体面。
*
在焦虑与担忧中,时间总是被拉得特别长,长到看不见尽头,努力只让人感到徒劳,连呼吸也成了慢性自杀。
在拍摄前,楚星野的失眠愈演愈烈,最终,他没能戒掉熬夜,转而戒掉了睡眠。
在不合眼的日子里,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自己的计划,一遍遍预演这件事的结局,尽管他知道,命运是无法预测的——但凡他预测得到自己有今天,都会选择在看到白和礼的第一眼就把人给捅死,以绝后患。
在艰难的七十二小时后,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落,不论谁被斩首,楚星野都认为这是解脱。
坐在前往拍摄现场的车上,楚星野难得地合上眼睛,睡了半晌。
在睁眼时,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门前——圣玛丽安娜医院的门厅前。
圣玛丽安娜医院作为高档私人医院,在上浦市闻名遐迩,它历史悠久,曾是一位传教士的遗产,不过很显然,信仰之力不敌股市暴雷,在一次失败的投资之后,传教士赔上了自己的所有,包括这所私人医院。
传教士在一无所有之后,选择从医院的最高层信仰一跃,于是,这所环境优美的私人医院多了一片人工湖。
在进入大门前,楚星野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美丽的人工湖,湖面没有结冰,在阳光下泛起剔透的光泽,让楚星野想起妈妈的眼眸。
楚星野在剧组人员的簇拥下进入了电梯,因着景色秀丽,圣玛丽安娜装配了玻璃电梯,楚星野望着外头重重叠叠的人工林,盘算着窝藏其中的媒体与警员的人数。
“往这里来就好。”
工作人员的提醒让楚星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这名工作人员是警方派来的卧底,负责协助他的行动。
他跟着卧底往外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闻暨白会跟着警员们一起潜伏在人工林里吗?
想到闻暨白狼狈的样子,楚星野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想到什么事,这么开心?”
是熟悉的声音,楚星野猛地站定,发觉自己已经走进了拍摄现场,映入眼帘的是面前人带着笑的俊秀面庞。
是白和礼。
白和礼的身后是陈明湛,他此刻垂着脑袋,异常沉默。
楚星野牙齿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道:
“是期待着拍摄来着。”
白和礼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当着在场剧组人员的面,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楚星野的发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以至于白和礼的鼻息均匀地扑在楚星野耳侧,把楚星野的耳垂烫得发红。
“很乖。”
“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
白和礼淡淡道。
楚星野却警觉起来。
楚星野身后的警员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连连在心中感慨楚星野为了计划的牺牲。
他不知道,
这种事,对楚星野来说只能算是日常。
身边不正常的同性恋太多,楚星野都快忘记同性之间的正常相处是什么样的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楚星野只能暗暗扭过头去观察现场的环境。
这是一间vip单人病房,原本这样的密闭空间是不适合拍摄的,但这间病房太过宽敞,竟足以容纳成群的摄制人员与设备。
在酒店式的布置中,一排医疗器械整齐列着,楚星野怀疑它们根本没有开机过。而这些器械的中央是一张洁白的病床,楚云英躺在上面,看不清脸色,整个人凋敝、瘦弱,让楚星野心一颤。
紧接着,化妆师和几个助手簇拥上来,不过楚星野肌肤无暇、五官更是精致得无可挑剔,化妆师对着这张完美的面庞感慨片刻,便只浅浅上了点粉,遮盖住楚星野眼下的青灰。楚星野对着镜子照了照,不太习惯脸上敷粉的感觉。
在镜子的边角,楚星野看见白和礼正在不远处盯着他,便恨恨地对着镜子瞪了一眼,谁想白和礼眼中的笑意愈浓,
这里大抵是要拍摄第一场戏,楚母确诊后使用“爱迪生”验血的日常检测,在这场戏里,“爱迪生”需要一个带着logo的大特写。而他则要在镜头前与妈妈扮演母慈子孝的好戏,即使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看见妈妈的脸。
楚星野的计划简略说来,大致就是在拍摄的中途找机会把妈妈交到工作人员的手上,剧组里有三五个配枪卧底接应,保障妈妈的安全不是问题,然后,现场大概会陷入混乱,他趁乱放出信号弹,引来埋伏的警方与媒体,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爱迪生”的真相。
这个计划不靠谱,他很清楚。
但楚星野并没有太多选择,孤注一掷是他唯一的办法。
病房内亮起大灯,楚星野的心跳快了起来。
“拍摄要开始了,来,您的站位在那里——”
工作人员向他引路。
闭上眼,深呼吸。
楚星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趋于平缓。
然后,他在妈妈的病床前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胡又莲正恹恹地站在病床边。
“忘记通知您了,这位女士是楚女士的替身,可以负责拍摄一些不需要露脸的镜头,这也是在……”
身旁的工作人员连忙解释。
楚星野猛然发现,胡又莲这些日子消瘦了太多,身形确实和妈妈极其相像。
但楚星野怎么想都不对劲,
为什么偏偏是胡又莲?偏偏是知道他最多秘密的外人……这是什么意思,是白家人的暗示吗?是威胁吗?是警告吗?
楚星野猛地抬头,隔着数不清的人群与设备,正对上白和礼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这一次,他脊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