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81审会 闻家会议……
闻家会议室的座位大致呈倒u形排列, 现下,陈家人在左、白家人在右,而东道主闻家人在最中央。
会议室中间本是一张长桌,但考虑到这次会议不为议事而为审判, 改成了一套单人桌椅。
四周目光加诸于一处, 审判还未开始,三分威压已到。
为什么是审判?
因为在座众人早就默认楚星野是有罪的。
楚星野很自然地做了上去, 双腿交叠, 身体放松地后仰,看起来完全不受会议室内压抑的气氛影响。
当然, 哪怕对犯人也是要讲究人文关怀的,上等人从不吝啬蝇头小利, 楚星野左手边就是一杯水,甚至配置了一名专员侍奉在侧, 看起来气派极了。
楚星野拿起杯子, 佣人急急地要添满杯, 却被楚星野摆手拒绝。
他摇晃着杯子, 也不喝,主打一个有什么玩什么, 一边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波,一边笑着道:
“怎么了,还不开始吗?”
“还以为大家有很多想要问我的呢……”
楚星野先发制人, 满座皆惊。
捧着文书的宣读官被迫打乱了节奏,提前开始了这场审判。
“星野,放轻松,这只是一场小小的会议,你只要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们说清楚就好了……飞鸥是友爱的慈善大家庭, 不会冤枉任何一位善良正直的成员。”
是的,友爱是有标价的,价码就叫做“善良正直”,
至于“善良正直”的标准是什么……当然是由友爱的慈善大家庭来决定。
楚星野冷笑,并把手上的水杯轻轻砸在手边的小案上:
“所以,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宣读官脸色僵了僵,继续循循善诱道:
“首先,大家想要知道今天拍摄现场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摔到另一间房里。”
楚星野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
“啊……?”
宣读官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叹,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轻咳几声作为掩饰。
“楚成员,请认真回答问题,不要在会议上开玩笑。”宣读官稍稍严肃了语气,“希望你可以诚实说出事情的经过,不要抵触大家的帮助……”
人不可能拥有自己无法理解的品质,就像楚星野不可能拥有诚信。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对的,但他知道实话实说一定是错的。
不把水搅浑,让天龙人们互相猜忌,他怎么能死里逃生呢?
楚星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声音里带了几分无措:
“啊……哲雅没有告诉你们吗?”
“我摔下来的时候砸到脑袋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我还以为,哲雅已经预先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才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真抱歉。”
宣读官、乃至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太相信楚星野的说辞,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继续下去。
“司哲雅目前还在虚弱状态,不宜进行……”
宣读官话音未落便被楚星野打断:
“天呐!昏迷……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严查!必须严查!太恶劣了!”
楚星野激动地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要求严肃处理,简直倒反天罡。
宣读官被他这一下吓到了,但又硬着头皮质问道:
“你是说……你对司哲雅昏迷这件事一无所知吗?可根据监控,你明明是在他进入地下档案室之后离开的!这、这根本……”
宣读官的音量提高了些,楚星野便比他更高:
“所以必须严查!我怀疑是什么特殊物质让哲雅陷入昏迷、让我失去记忆的……”
他就不信了,司哲雅和那几个手下的药里没点不合法的成分。
当然要查,往死里查,最好是能把整个飞鸥都拖下水。
果然,右侧坐着的司哲雅举手示意,宣读官很快就放弃了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
想必在飞鸥的评价体系中,司哲雅一定是个无比“正直善良”的人,才能够一句话左右审判进程。
而正直善良的司哲雅正用温情脉脉的眼神盯着最中央的人,让楚星野心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幸好,白和礼背过手用力去扯司哲雅的头发,阴恻恻地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说:
“小雅,”
“你该吃药了。”
司哲雅不情不愿地收回炽热的视线,咽下了兄长递来的药丸,苦涩的味道在喉间蔓延,只有回想着方才庭上楚星野的声音,才能缓解一二。
被星星关心了,
好幸福。
司哲雅眯起眼睛,脸上泛起红晕,说不清是犯病还是思/春了。
幸好,坐在中央的楚星野对此一无所知。
宣读官继续问道:
“楚成员,可否请你复述一遍事情发生的经过。”
楚星野佯装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拍摄的过程并不顺利,中途损坏了一些器材,所以我们决定暂停拍摄,在打开大门前,地板下塌,我突然掉进了地下档案室。”
“就这些?”宣读官对楚星野的敷衍感到不可置信,“听起来像是一件单纯的工程意外。”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豆腐渣工程真是越来越多了……所以我建议飞鸥总部也进行一下建筑质量评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安全问题,刻不容缓。”
既然选择了装傻,那就只好贯彻到底咯。
宣读官几乎要忍不下去了,而有人新仇旧恨累计,已经忍破功了。
陈荆和用力一拍身前的红木小桌,发出砰一声巨响,起身厉声质问:
“楚星野,你别装傻!这是建筑工程的事吗……?别转移重点!”
楚星野也站了起来,连连鼓掌,做了个擦眼泪的假动作,认真道:
“陈董事长说得真是太好了!看看,这就是格局!”
“档案室地板塌陷,这怎么能是简单的建筑安全问题呢?这事关大家的人生安全,是生命问题啊!哪里容得轻视?一定要严查施工单位!”
纽黑文建校近百年,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的翻新整改,最初的施工团队根本无法溯源,叫陈荆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整张脸涨得发紫。
偏偏,他的儿子还在一旁跟着添乱。
陈明湛悄悄去拉父亲的衣袖,小声道:
“爸,星星都这么说了,多有道理。你就别为难他啦……”
“你看,他手掌都拍红了……多可怜啊。”
陈荆和被人气得脸涨红,独子却只关心喜欢的小男生手拍红了,一时间,他真觉得这个儿子是老天派来讨债的。
陈董事长左想右想气不过,干脆一巴掌扇到陈明湛脸上,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拎不清!”
“你你你……真是,好赖话都分不清,养你不如养块叉烧!”
一巴掌还不解气,陈荆和直接上手去拧陈明湛的耳朵,好好修理了一番家里的不孝子。
陈明湛还在一边低语:
“爸……你别老针对星星不就好了……我就是觉得他好!”
陈董事长捶胸顿足,恨他英明一世却生出这么个祖宗,怕是要晚节不保。
楚星野瞥见陈董事长当众教育儿子,没忍住笑了。
但他想起自己虽然没被打,可也没爹,嘴角又耷拉下来了。
幸好,前头的人持续发难,让他无暇神伤。
宣读官高声道:
“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就由我作为当事人来进行提问吧。”
“劳驾了。”
白和礼竟然起身走向中间,从宣读官手中接过话筒,抢过了提问的职责。
宣读官一脸震惊,不似作伪,看来白和礼此举并没有与其他人商量过。
他应当是意识到了,对付楚星野,是不能讲道理的。
而他们撰写的文稿,恰恰太讲道理。
白和礼看着楚星野,就像看一只爱怜的猫或是狗,也像在看脱离自己胸膛的心脏,总之不是人,他很少能把眼中之物视为人,幸好他举止有度、相貌儒雅,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点。
而楚星野只觉一阵心慌,偏过头去不看他。
“真奇妙,明明上午才见过,这会儿又觉得你有些不同了。”
白和礼走近了些,没对着话筒说话,音量只容得他们两人听清。
楚星野一言不发。
“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知道你有多坏吗?知道你是怎么玩弄我们的吗?”
“……好过分,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玩弄别人的伴侣……”
白和礼吐气如兰,楚星野眼神如刀。
楚星野抢过他手上的话筒,提高了音量:
“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想这次的会议并不是用来沟通感情的,对吧?”
白和礼轻轻地叹气,拿回了话筒,后退一步,单手撑在桌案上,
“好吧……”
“那么,星星,最后一个问题。”
“07年的档案中缺失了9月27日的记载,而档案的封面与内页中均检测出你的指纹,可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艹,
这才是你们的正题吧?
楚星野想要想之前一样浑水摸鱼,大脑缺一片空白。
一想起他可笑的身世,大脑就像被抽走了发条,再没法正常运转。
“与我无关。”
楚星野的狡辩非常苍白。
“那你要如何解释上面的指纹。”
白和礼笑着说。
“上面有我的指纹就一定是我撕下的档案吗?”
楚星野继续狡辩。
白和礼和煦道:
“如果我说上面还检测出了你的血迹呢?”
“那也……”
楚星野演不下去了。
说到底,这些人早就给他在心里判好刑了,只待他签字画押,即刻了事。
不行不行不行……就算结局已定,他也要好好恶心一番这些天龙人,不为别的,就为他开心。
对,他不开心,这些东西都别想好过。
就在楚星野准备硬着头皮继续孤身奋战时,席位上闻暨白举手示意,起身发言: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指出,”
“白和礼,白家似乎并没有取得接触10年之前的档案的权利,你刚刚的意思是,你翻阅过07年的档案了,对吧?”
第82章 chapter82拿去 漂亮的回……
漂亮的回击。
白和礼一时怔住, 随后举重若轻地解释:
“暨白,话不是这么说的……事态紧急,为了第一时间确认资料是否完整,这也……”
闻暨白没看白和礼一眼, 他甚至没走下桌与白和礼对峙, 听了对方的辩解,鼻腔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越过白和礼直接对飞鸥的宣读官说:
“白部长完全承认了我的质疑, ”
“这项违规没有商议的必要了。”
宣读官双手空空,充其量只是宣读文稿的话筒, 算不上判官,最多算是主持人。
闻暨白并不是在与他商量自己的判断, 而是向这位主持人陈述自己的观点。
闻家与白家争锋,宣读官进退两难, 干脆翻看手上的文稿, 保持沉默, 冷眼旁观。
白和礼环视四周, 目之所及皆是冷眼,鞋尖调转方向, 面朝闻暨白,神情谦卑,语调高傲,
“白家有没有过失先不提……这次的会议主题并不在此,希望闻部长可以在事态明朗前保持安静,只要飞鸥的事能解决,事后闻部长要怎么对我千刀万剐来解气都无所谓。”
言语间,一顶飞来横帽就这么扣在闻暨白脑袋上。
这时,
闻暨白不说话了。
但并不是被这帽子吓到了,而是某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状态,暗暗示意他让出舞台。
闻暨白终于抬眼,却不是在看白和礼——
“那么,这场会议的主题是什么?”
楚星野双手撑在桌案上,冷冷的眼神刀一般划来。
白和礼转身,在前后夹击的境况下只是无声地笑笑,仿佛并没有把楚星野的质问放在眼里,
“就档案室被误入,以及资料损毁这件事进行事实认证和善后讨论。”
“我想这就是本次会议的主题,足下有何高见?”
楚星野抱臂:
“那就奇怪了……”
“为什么只审我不审白家的二位,难道只有我的误入会对档案室造成影响,二位不会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二位同样没有百分百的档案阅览权,二位的权限是多少来着?百分之五十、六十、七十还是八十?难道二位就没有把手伸向自己权限外的资料吗?”
“这样一来,二位似乎与权限为零的我没什么区别。”
管你是几十,
通通等于零。
楚星野抓住痛处猛打。
他不信白家没有趁机染指资料,一定要查?大家一起完蛋吧!
白和礼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十指合拢,淡淡道: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自然是先理清最大意外。”
“只要拿出缺失的那页资料,或是复述资料的内容,问题即可迎刃而解……我并不是要与你作对,星野,希望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我的话,做出对大家都有利的行为。”
楚星野冷笑,然后举起自己的手机,
“好啊,”
“既然要查就查个彻底,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顺便把飞鸥的隔间档案室披露出来,什么都清清楚楚才好!”
全场鸦雀无声。
修暗室不违法,但不光彩。
作为慈善组织,没有什么比名声更加重要的了。报警自然是万万不行的,要是牵扯出账目更是了不得,飞鸥堆积成山的烂账可经不起查,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要是什么都清清楚楚,哪里来的油水滋养呢?
最终,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这次的会议不了了之。
白家人气氛阴沉,却还为着社交脸面保持着微笑,笑容僵在脸上,皮和肉各笑各的。
司哲雅咬着嘴唇,十指掐进大腿里,血液从指缝中涌出。白和礼脸色阴沉,只是低语着不成调子的话,两人的目光好像铁链,要把楚星野栓进笼子里才好。
陈董事长脸色铁青,陈明湛脸色倒是不错,叫陈董事长看见气不打一处来,低低地骂着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白眼狼”、“小兔崽子”……不胜枚举。
闻家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示,闻父一尊佛似的坐在主位上,漠然地看着小辈们争吵,只在会议尾声对亲子说了句:
“暨白,”
“今晚来书房一趟。”
“是。”
闻暨白应道。
而楚星野作为唯一的赢家,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抄起手边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顺走了摆在面前的果点。
离开闻家时,夜已经深了。
楚星野抬头,今夜月明星稀,天色郎朗。
闻家庄园地处绿地,他伸了个懒腰,夹杂着水汽与泥土芳香的气息钻进鼻腔里,浑身舒畅。
最终,他坐上闻家人派的车回校。
只是,自会议结束之后,便再不见闻暨白的身影。
楚星野周身疲乏,上车后倒头就睡,倒完全没在意过闻暨白。
只是在下车后,独自一人走在树影摇曳的校道上,莫名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凉。
大概是降温了吧。
楚星野裹紧身上的外套,这么想着。
*
凌晨三点,宿舍的门被打开。
一道披着大衣的高大身影喘着粗气推开门,行止踉跄,形容狼狈,一步一顿地走过宿舍的公共区域,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躺倒在床上,浑身发凉,后背的鞭痕发烫,让人坐立难安。
闻暨白细数着这些天来身上的伤口,冷静地拿起药物处理。
手边没有止痛药物,他面无表情地去翻自己的包,手机屏幕亮起,一张照片被点开。
准确地来说,是偷拍的照片。
楚星野在照片上笑得灿烂,眼中的光滤过眼睫,灿若星辰。
似是与为数不多的朋友在食堂相谈甚欢。
画面中的另一位友人是谁便无从得知了——因为闻暨白把他的脸截掉了。
伤口处理完了,闻暨白却没有放下手机。
亮着的手机被放在枕边充当夜灯,闻暨白侧身躺下,看着枕边的照片,喃喃道:
“黑心的骗子,”
“嘴里没一句实话。”
“……对别人倒是笑得真诚。”
*
第二天,楚星野早早醒来。
他睡得并不安稳,但身体太过疲乏,睡得很沉,醒来时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幸好大脑得到了十足的修养,
楚星野下床,边吃早饭边复盘着昨天发生的种种。
事情已然明朗,
白家人自导自演了纪录片拍摄时的意外,诱导他进入真正的档案室,然后借此意外进入档案室,为的是阅览超出自己权限的资料。
结合昨天白和礼在白家的表现,
他们想要的资料呼之欲出——正是他翻找到的那本。
准确来说,
是他撕下的那一页。
为什么呢?
楚星野咽下最后一口吐司,思考出了答案。
为了楚泰和、不,是楚文山的真实身份。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么多年来,白家人守着楚泰和这个假名字寻找多年未果,只查出楚文山与十五年前那位司机关系匪浅,便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卡在了最后一步。
于是,档案室十五年前的那份资料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只可惜,他们将永远与真相隔着一层纱,楚星野会把自己的身世烂在肚子里,然后带进坟墓,让充盈着亿万微生物的泥土来分解这跨越两代人的恩怨。
逻辑通了。
但楚星野始终想不明白,白家人对自己的偏执究竟源于何处。
他把牛奶盒吸空,决定不再为此事烦心。
——正常人还是不该与精神病共情。
楚星野闭着眼睛把牛奶盒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哼着歌离开卧室,敲响了另一间房的门。
片刻后,门被打开,闻暨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有事吗?”
闻暨白侧身让楚星野进门,关掉了床头屏幕亮了一夜的手机。
楚星野在沙发上坐下,伸出两只白净的手,笑着道:
“借你的电脑一用。”
“为什么?”
闻暨白语气平静。
楚星野关机了自己的手机,向闻暨白解释道:
“是这样的,”
“我要检索一个人的信息,但又担心白家人监控了我的电子设备,左想右想,还是你这里安全。”
“多谢。”
闻暨白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说:
“没什么不行的。”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讲吧。”
楚星野点头。
闻暨白摩挲唇瓣,片刻之后,缓缓道:
“我要你……笑。”
“啊?”楚星野呆住了,“我现在就在笑啊。”
闻暨白在楚星野身边坐下,优越的眉骨在眉眼间投下阴影,渊一般望不见尽头的眼睛凝视着他,
“不是这样的,”
“真心的笑。”
楚星野陷入沉思,
不是在思考何为真心的笑,而是在思考闻暨白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在笑与不笑间,选择了伸手去探闻暨白额头的温度。
“没发烧啊……”
楚星野苦恼道。
“……你把我当傻子看?”
闻暨白扭过头去,咬紧了下颌。
“没有没有……”
楚星野连忙否认。
闻暨白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要往后走,许是走得急,不小心撞上了书柜。
他个子高,骨头硬,书柜给撞得发颤,书哗啦啦地掉下来,白花花的书页纷飞,场面一时狼狈。
楚星野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闻暨白已经走到了身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压迫感极强。
完了,
楚星野汗流浃背。
“拿走吧。”
闻暨白把自己的电脑递给楚星野。
第83章 chapter83忘记 “?” ……
“?”
楚星野歪了歪脑袋。
“……不接吗?”
闻暨白侧过头不看他, 声音依旧平静,尾音却微微发颤。
“哦哦,”
楚星野连忙接过了电脑。
好怪,
楚星野问:
“不是让我对你笑吗……?为什么……”
闻暨白轻轻叹气, 语气间几分无奈几分好笑:
“你刚刚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楚星野想起刚刚闻暨白撞倒书册的囧样, 又有点想笑了。
嘶,闻暨白真的没有烧坏脑袋吗?
算了,
正事要紧。
楚星野打开了电脑, 开始了检索。
他点开裁判文书网,检索了楚文山的名字, 跳出来好几条同名同姓的犯人,他一条条比对, 终于锁定了目标。
【楚文山,1975年生人, 小学学历, 闽省人, 十六岁来到上浦务工。】
不意外,
他的父亲不是母亲对他念叨了十几年的上浦财阀,甚至连城里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名早早辍学务工的农民工。
果然,
穷鬼最擅长骗穷鬼。
十几年的富豪梦破碎,楚星野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很好,还在跳。
那便不是什么大事,
继续看吧。
楚星野对自己说。
他的手指继续下滑,更多的信息展开。
【1991年偷窃入狱,判刑三个月】
【1994年务工, 洗碗、苦力、流水线】
【1995年翻新机诈骗入狱,判刑三年】
【1998年售卖黄色作品入狱,判刑两年】
【2000年经营电子烟,开设六家分店】
【2003年无牌取消经营资格,同年,在地下市场收购一张身份证,开始使用“曾建章”作为假名。】
【2004年入职利明,成为司机,同年,短暂回到家乡,开始非法集资。】
楚星野对着屏幕露出苦笑,
坐牢三次,归来不到三十。
老爹,你的人生还真够精彩的。
在生机勃勃的千禧年,楚文山一直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坚决不靠勤劳致富,钱被大风刮来又被大风刮走,活在蚂蚱绳上,财产随时清零,十分刺激。
在这些资料中,楚星野逐渐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楚文山在二十年前回到闽省老家,以白家人的身份集资,在非法集资之余结识了母亲,然后有了他,集资的目的达成后光速离开,留下了他们两个孤儿寡母相伴二十年。
甚至……
楚文山知不知道自己在闽省农村有个儿子都难说。
难怪十几年来难寻踪影,楚文山在地下市场多次购置□□,常年同时使用三个身份,来无影去无踪,能找到就有鬼了。
……如果见到楚文山,
一定要亲口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心狠……
楚星野感觉到眼睛发酸,
他并不为自己感到难受,他只是想起了妈妈。
妈妈大半辈子都在等一个不存在的人。
贱货,
他要让这个生理上的父亲跪下来、 把额头磕得血流如注来谢罪。
楚文山骗钱会坐牢,但从母亲那里骗走珍贵千万倍的东西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楚星野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应该是气的。
“你哭了……?”
闻暨白的声音传来。
楚星野一惊,用力合上电脑,
“别过来!”
“……”
闻暨白的脚步顿住,心脏酸痛,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掌心的纸巾被揉捏成球。
最终,闻暨白在不远处坐下,整个人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
“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
楚星野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埋着脑袋,再次打开了电脑。
他的鼠标继续下滑。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楚文山现在究竟在哪所监狱。
【2007年成为利明的董事长司机】
【2009年因身份证造假入狱,数罪并罚,判刑十年。】
鼠标继续下滑,如无意外,监狱的地址会出现在文书的下一页。
但是,
意外比下一页更早到来。
【2011年,心脏病并发症突发,死于上浦市仙湖区第二监狱,享年36岁。】
楚文山死在了十几年前。
在看到死讯的那个瞬间,楚星野瞳孔紧缩,四肢瘫软在沙发上,心脏却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快得几乎要破开胸膛,直接罢工。
是的,对楚星野来说,
比恶人父亲更可怕的是死人父亲。
人一死,留在世上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不论是善人还是恶人,富贵或是贫穷,在烧成灰后,便什么也不剩了。
有人去恨是个很幸福的事,仇人长命百岁更是幸福中的幸福,恨如果失去了对象,便只能郁结在胸腔中,把胸膛炸成一朵花。
楚星野的鼻息乱了节奏,忽而忘记了怎么呼吸,于是张开唇舌大口呼气,成了田里的水牛、树上的知了、以及地上的死鱼。
如果真的是死鱼就好了,
鱼只有七秒记忆,短暂的生命中不曾有机会品味真正的苦痛。
楚星野摔在地上。
准确来说,
是摔在另一个人身上。
“别怕……别怕……”
耳边是男人的低语。
男人……
男人!
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楚星野抓住了浮木,翻身去掐身下人的脖子,身下人竟是一动也不动,甚至伸出手去轻拍他的后背,任由他折磨。
掐了一会儿,指尖传来温热的液体,烫伤了楚星野冰凉的指腹。
他手一松,惊觉自己干出了十足可怕的事。
“累了?”
闻暨白从地上坐起来,喘着气,脸上是苍白的笑。
“对不起。”
楚星野的声音细若蚊声。
“你说什么?”
闻暨白靠近了他。
楚星野唇瓣摩挲:
“对、对不起。”
“听不清。”
闻暨白的额头抵在了楚星野的额头上,两人鼻间相触,瞳孔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我说……”
楚星野的话被打断。
“好啦……不要你道歉。”闻暨白随手抹干净脖子上的血迹,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伤,“我只要你对我笑一下就好了。”
“啊?”
楚星野呆了呆。
“不明白吗?”闻暨白双手包住楚星野冰凉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让人怔了怔,“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开心就好。”
楚星野下意识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用了点力气,纹丝不动。
他不敢看闻暨白的脖子上涌出的血,更不敢看闻暨白的眼睛,侧过脸,声音比风还要轻:
“只要这个?”
“嗯。”
闻暨白点点头。
不知怎的,楚星野胆子大了起来,闷声道:
“先说好,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缺男朋友。”
“我知道。”
闻暨白语气里夹带了几分无奈。
“你可以跟在我身边……但是不许觉得自己是男友,明白了吗?”
楚星野凶巴巴地说。
“好。”
闻暨白给楚星野戴上手套。
“……你有没有在听啊。”
楚星野左看右看闻暨白的脸色,平静得不像话,不由质疑道。
“我听得很清楚,”闻暨白掰正了楚星野的脸,直视那双挟云带雾的眼睛,不给楚星野一点逃避的机会,“我不能算你的男朋友。”
“以及,”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放心。”
话音未落,
闻暨白便在楚星野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带着体温的吻。
这个吻太轻了,以至于楚星野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不过,我也是有要求的。”
闻暨白笑了笑,英俊的眉眼舒展开。
他很少笑,现在与平时大为不同,楚星野呆了呆,没习惯现在这个闻暨白。
“我不是你的男友……别人也不许是,”闻暨白顿了顿,指腹摩挲着楚星野的下巴,“要是哪天让我发现你交了其他人做男友……”
“我会让他消失。”
“哦。”
楚星野挠了挠后脑勺,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惩罚。
“还有,”
“你也会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只有我能见到你,明白了吗?”
闻暨白捏起楚星野下巴上的软肉,放在指尖反复揉捏。
楚星野有点理解不了闻暨白的话,但又隐约觉察出两个“消失”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可闻暨白目光如炬,实在可怕。
他只能连连点头,脖子发酸。
“真乖。”
闻暨白大掌往下,揉捏着楚星野的后颈,像提溜一只猫崽。
楚星野被安放在沙发上,闻暨白在不远处处理着自己的伤口,动作熟悉得可怕。
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转,最终,想起来再次打开电脑,然后一键清除所有的检索记录。
在敲下确认键的同时,
他决心把楚文山其人彻底遗忘。
常言人一生会死两次,一次心脏停搏、肉身成灰,一次被活人完全遗忘、姓名湮没在岁月中。
楚星野挥起铲子,为楚文山的第二次死亡添上最后一把土。
再然后,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闻暨白卧室的,他的记性越来越差,遗忘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这样精神上的创伤就会愈合得更快。
他只记得,回房间前碰到了很吵闹的人。
有点像狗。
“星野——!”
陈明湛挡在前头,不放他走。
楚星野不想理他,却被抓住手臂。
“为什么……你戴着闻暨白的手套?”
陈明湛语气不可置信。
“你刚刚是从闻暨白房间里出来的对不对?你们独处了多久?”他又问,“一个小时、一个上午,还是一个晚上?!”
楚星野是真不记得了。
他说:
“不久的。”
陈明湛脸色阴沉如墨。
两人之间死一般寂静,僵持在宿舍走道上。
就在此时,
吱呀一声,闻暨白的房门开了。
闻暨白推门走出,目下无人,泰然自若地走到楚星野面前,眼皮缓缓抬起,视第三人为无物,说:
“走得真急……东西都忘拿了。”
第84章 chapter84眼泪 楚星野一……
楚星野一摸口袋, 空的。
……他怎么会把手机忘在闻暨白那里?
闻暨白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部手机递给楚星野。
楚星野一下便把陈明湛当成了空气,连忙接过手机,对着光细细检查, 确认了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星星, ”
“你的手机,为什么会落在闻暨白那里?”
陈明湛垂着脑袋, 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也想知道。
楚星野不回答, 开始看天花板。
他的留白给陈明湛留下了想象空间,陈明湛似乎觉得这是某种默认, 一时气血涌上心头,调转方向, 对着情敌犬吠。
“闻暨白……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们到底在卧室里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是要把手机拿远才能做的?妈的你个下贱东西……你就是看星星好骗……”
陈明湛一个箭步冲上前,拿出四分卫冲锋的气势压着嗓子质问闻暨白, 而闻暨白只是浅浅一笑, 似乎并不把陈明湛放在眼里。
闻暨白也不回答陈明湛的指纹, 大概是看出来对方一心敌视自己, 听不进去一点人话,便以退为进, 扭头对楚星野说:
“星野,”
“他说我们不要脸。”
不巧,
楚星野手都摸到卧室门了, 眼看就要金蝉脱壳,留闻暨白与陈明湛二犬相争,被闻暨白这么一问,当场拿个正着。
他只能转身,继续装傻:
“没有吧……明湛不是这种人, 是你听错了吧。”
不就是被骂不要脸吗?
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在意的。
再说了,
他要是要脸,就不会和这些可怕的同性恋纠缠在一起了。
楚星野两手一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闻暨白依旧被陈明湛逼近着,对方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结实的手臂蓄势待发,只等一个好时机一拳挥出,把闻暨白这张俊美的脸打得缺牙,好让他在楚星野眼里彻底消失。
闻暨白依旧不正眼看陈明湛,而是轻飘飘地说出了十分可怕的话:
“星星,”
“他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在宿舍里暗中苟且,不要脸面。”
“我都是无所谓……你确定不说两句?”
“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陈明湛的脸一时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了,他这个在国外开过party狂欢过,听过桃色轶事见过枪战的小海归,此刻表现得比面上冷冽的闻暨白要生涩多了,上嘴唇碰下嘴唇,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楚星野同样震惊,
他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闻暨白。
闻暨白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这让楚星野更加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闻暨白是个高冷死人脸,现在这种腌臜的话怎么张口就来?
楚星野脸颊燥得发烫,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你、不是……你污蔑人!”陈明湛组织了许久语言,总算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才不会把星野想得这么坏……”
闻暨白冷冷地笑,眉眼深邃,眼睛睫毛黑得连片,透出一股森森的鬼气,
“是吗?”
“你敢说……你对星野一点肮脏的想法都没有吗?”
陈明湛脑子里不知涌上来什么东西,一时呆在原地,话语噎在喉间。
闻暨白很狡猾,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坏等同于肮脏,打了陈明湛的七寸。
幸而在场另外两人头脑发热,让他把持了局面。
闻暨白浑然不觉,
他的心肝越来越黑,牙齿越来越毒,从前的他见了这种人必是不屑一顾、暗自远离。
现在俨然一尾满口獠牙的毒蛇,
看起来生人勿进,因为真的会生吃个人。
陈明湛是个蠢人,对他的评价却十分中肯。
“你偷换概念!你……”
陈明湛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却不想,闻暨白稍一偏脖子,露出楚星野留在上面的指痕。
鲜红如血,
让陈明湛眦目欲裂。
“好啊……你们真的做了这种事!”
陈明湛本就不多的理智被彻底清空,不管不顾地向闻暨白扑过去。
闻暨白将角度把控得恰到好处,楚星野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见陈明湛暴起,一个头有两个大,连忙上前拦人。
闻暨白受伤是小,
闻家要是来找他麻烦怎么办!陈明湛他要打就打,找个他不在的时候出手不行吗?
楚星野把自己横在二人中间,陈明湛自然立刻停手,拳头从楚星野的脸颊擦过,带起一阵急停的风。
只是终究郁结于心,雄性动物的本能支配着陈明湛,他一双眼睛湿濡,像俯首的虎,连对心仪的人说话都停止不了摩擦自己的后槽牙。
就好像那种分不清食欲与情/欲野兽,只有把心怡的人拆吃入腹才能安心。
“你们……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陈明湛的声音很低很低,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低落。
楚星野听岔气了,误以为陈明湛是在道歉,便敷衍地点点头。
点头,他的拿手好戏。
每当他想要敷衍谁,便会认同谁。
点头很有成效,陈明湛一下子不说话也不动弹了,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垂着脑袋,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错,很安静。
楚星野非常满意。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睡个回笼觉。
然后,
宿舍的大门被人打开,不速之客登门,
白和礼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失神的陈明湛、狼狈的闻暨白以及诧异的楚星野。
他一夜未归,此时身上还穿着量身定制的正装,从头体面到脚,与面前的一片狼藉格格不入。
但这并不影响他迅速加入混战,并把事情弄得更糟。
所以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
白和礼一把擒住脚底抹油的楚星野,手法像在擒一只上瓦的猫。
楚星野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心里捏了一把汗。
“星星,我有事想跟你说说。”
白和礼声音温润。
楚星野说:
“我没兴趣。”
闻暨白皱眉,神情不满:
“放开他。”
白和礼置若罔闻,只是继续说着:
“我是代表飞鸥来通知你的,星星。”
楚星野小臂发力,甩开白和礼的手,不管不顾地向前走,一把拧开房门,把几个死同性恋甩在身后。
就在房门关上的前一秒,他身后传来白和礼的声音。
“星星,”
“这次的通知和楚阿姨有关。”
房门边长出一颗脑袋,闷闷地问:
“哦,”
“那你说吧,我在听。”
白和礼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眸中暗波闪烁,
“飞鸥那边决定,”
“纪录片拍摄继续进行。”
“并且,把患癌的楚阿姨作为重点拍摄对象。”
“我是来通知你的,下周开机,地点应该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别迟到。”
门被重重地摔上,咔哒一声,门锁落死。
里面的人,一个字也不愿多听。
“脾气越来越大了,你说是不是?”
白和礼看向闻暨白,话语意味不明。
闻暨白凝视着眼前的门,语气森冷:
“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似是不愿与另两人多待哪怕一秒。
在他转身的那个刹那,白和礼镶嵌在脸上的笑霎然消失,手攥成拳,指节发出咔嚓的脆响。
白和礼看向闻暨白的眼神,是嫉恨怨毒的。
但这难得的真情流露只存续了片刻,很快就被从容、体面的假笑取代。
他把目光移向一直以来失魂落魄的陈明湛,唇边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明湛,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白和礼关切道。
“……没什么。”
陈明湛心不在焉。
突然,他猛地抬头,问:
“你们……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星野和闻暨白是那种关系?是不是?”
白和礼默不作声。
陈明湛愈发激动,呼吸不稳,脖子上青筋凸起,连声音都在颤抖:
“只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好……都拿我当傻子,他……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都瞒着我……那种事都做了……”
白和礼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明湛抱头蹲下,脚边的人喃喃自语,陷入没有边际的自我怀疑之中。
“你有想过做点什么吗?”
白和礼声音温润。
陈明湛抬起头,被光刺得睁不开眼,蜜色肌肤的泪痕被照得明明白白。
白和礼背着光,脸上的笑意不易察觉,只是漫不经心道:
“我的意思是……”
“你想拆散他们吗?”
陈明湛不说话了,
不是否认,而是在沉思。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白和礼低语,“来,把眼泪擦擦,想想你能做点什么。”
陈明湛没接白和礼递来的纸巾,自己胡乱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眼神一敛,认真考虑起了白和礼的话。
最终,他开口道: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事实上自十二岁之后陈明湛就不再掉眼泪了,因为他在十二岁时发现了一个真理——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他非常有钱。
可他刚刚默默流了太久的眼泪,他的真理被打破了,世界上确实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当你的对手比你更有钱时。
他把十二岁积攒到现在的泪全部流光了,现在喉咙现在缺水,干涩异常。
“这就对了。”
白和礼柔柔地笑,不把陈明湛的冷脸放在心上。
第85章 chapter85子弹 陈明湛被……
陈明湛被白和礼扶起来。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太过恍惚, 二人之间是绝无可能如此和谐的。
事实上,在白和礼的手触碰到衣袖的第三秒,他就后知后觉地泛起了恶心。
眼前人的手冰凉异常,触之好似幽居沼泽的两栖动物, 没有体温、没有脉搏, 阴森的冷血种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白和礼脸上挂着笑,他又刚和人达成了合作, 不好一下子甩开, 便虚与委蛇半晌,罢了一挥手, 顺利地拉开距离。
陈明湛背过手,不停摩擦自己与白和礼有过肢体接触的部位, 肌肤表面升温,这才带走了些许粘稠的凉意。
“你说的计划……真的可行吗?”
陈明湛心里还是没有底。
白和礼以退为进:
“你不信我……算了, 那你就袖手旁观吧, 等着他们两个珠胎暗结, 你我收到婚礼请柬吧。”
陈明湛连忙否认: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件事也太大了, 我必须弄清楚。”
白和礼嗤笑一声:
“天底下哪儿来高收益低风险的好事,拆散他们, 不担点风险怎么行?”
陈明湛挠了挠后脑勺:
“是这个理,”
“不过我想不明白,你看不惯闻暨白和星星走得近, 难道就容得下我吗?你拉我合作,我戒备点有什么问题。”
陈明湛确实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了一点事,连猜忌都能明晃晃脱口而出。
白和礼浅笑,长睫盖住眼中几分嘲弄, 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富有亲和力,就像公益节目里抠出来的一样,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
“闻暨白冷冷清清活了十几年,骤然有了恋人,纵然一时甜蜜,久了便也面目可憎。这种人,先是干涉交友、再是插手前程,最后连仅剩的人身自由也要一并独夺走,活着掌控呼吸,死了吃掉血肉,实在可怕,就算星野与我有缘无分,我也不能接受他和这种人纠缠。”
“你就不同了,至少……星野最后选你,我不会不服气。”
陈明湛听着他的话,心头一软,脑子登时冒出被糟糕对待的楚星野。
可怕的是,
比起心疼,一股无名的兴奋占据了他的大脑,只要稍稍想象那种画面,他的血液便要沸腾,皮肤是凉的,脉搏却是烫的。
他才没有比白和礼嘴里的闻暨白好到哪里去……他们这种人,说到底都一样恶劣。
明明担不起白和礼的话,陈明湛还是缓缓地点头,心防弱了些,然后逃似的走了
白和礼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直到房门关上,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嘴唇才稍稍开合,
“蠢、货。”
回房前,白和礼关上了公共区域的灯,整间宿舍忽而陷入黑暗,光源唯有窗外射进来的灯光。
昏黄的路灯折射进来一缕光亮,恰好打在白和礼的瞳孔上,他琥珀色的眼珠起了杠性光,反射出一点浅金色,
不似人类。
披着人皮的野兽,莫不如此。
当野兽直起身谈论“爱”这样的字眼,一般意味着狩猎的发端。
野兽没有爱的能力,只有把猎物拆吃入腹的欲望——或者说,这就是野兽的爱。
白和礼进入自己的卧室,其中一面墙挂上了帘子,一拉开,是铺天盖地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人。
白和礼趴在上面,呓语着破碎的字词,他甚至没有开灯,因为抚摸过这些照片太多次,哪怕一片漆黑也能在脑海中还原图像。
“……我的……”
野兽的爱,只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现身。
*
人的恐惧,只在独处时爆炸。
楚星野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被子厚得像土,他冷得像死人。
手机亮着,莹白的光照到脸上,用苍白来形容不够贴切,惨白就恰当多了。
楚星野已经看了六遍邮箱里的拍摄计划。
简单来说,拍纪录片这件事明明一开始是白家人为了借他的手探入档案室布的局,现在白家希望落空,事却闹大了,飞鸥决定把拍摄计划继续下去,局成真了。
荒谬,
更荒谬的是,飞鸥全盘采用了白家人一开始的方案。
包括白家一开始对楚母的安排——
对楚母的身体进行癌症诱导,人造癌症再人为治疗,其间安插“爱迪生”作为日常检测设备,把“爱迪生”身价炒上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在大众眼里,楚母由“爱迪生”确诊、再由“爱迪生”治疗,最后由“爱迪生”宣布治愈,环环相扣。
四舍五入,“爱迪生”不仅能验血,还能抗癌。
楚星野在脑海中捋了一遍逻辑,发现飞鸥的计划不仅大胆,成功率还不低。
唯一的风险是楚母的癌症由假变真,操作不当,容易死人。
可是,
死了就死了,纪录片不播不就好了。
把失败案例全部藏起来,成功率自然百分百。
利明与飞鸥持有的产业,从医疗到传媒,从上游到下游,应有尽有,完全可以全封闭进行纪录片拍摄与癌症诱导。
那是癌症,
从第一个癌细胞分裂开始,健康的细胞会不断被吞噬,巨量的痛苦熊熊燃烧,需要饮鸩止痛,不断注射成瘾性药剂苟活。
最后,人成了癌细胞的养料,内脏与骨骼化为纤维,肌肤与肌肉变成一滩水,大脑在绝望与痛苦中死亡。
楚星野闭上眼睛,眼泪打湿了睫毛。
现在,
他要确定一件事。
癌症的诱导,进行到哪一步了。
然后,他才能想办法救出妈妈。
楚星野终于关上了那份纪录片拍摄方案,拿出闻暨白给他的备用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成年男性的声音。
“……星野,这么晚了,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是闻高澹。
楚星野缓缓道:
“看我给你发的文件。”
“好。”
闻高澹简单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才传来响动。
不是人声,而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听着像花瓶被人打碎。
然后,闻高澹的声音才继续传来:
“艹……!狗爹养的东西!”
“这种事……已经完全突破了人的底线……”
楚星野的泪又涌了出来,他掩住自己的口鼻,好让泣音不那么明显,
“我想问你,”
“有办法弄到白家诱导计划的进度吗?”
闻高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
“很难,”
“就算我一时安插进去人手,也没办法实时汇报进度。”
“这种事,必然从里到外都是白家人负责……不论是策反还是插人,都是指数级难度。”
“好,我知道了。”楚星野打断了闻高澹的话,叹了口气,又说道,“那……你帮我搜集点资料吧,什么都行,找到了就第一时间发给我,多谢。”
闻高澹应好。
随后,楚星野便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他又向闻暨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那头沉默良久,闻暨白没多说什么,只是答道:
“我尽力。”
“所以,这件事连你都觉得吃力,对吗?”
楚星野声音里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你还向谁求助了?”
闻暨白顿了下,幽冷道。
楚星野不太把对方的情绪放在心上:
“你别管。”
隐约听见对面沉了气,又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该先向我求助的。”
“我最好用。”
楚星野哦了一声,心不在焉。
那头又问:“如果始终无法确定阿姨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楚星野淡淡道:
“还能怎么办,照常救人。”
“救下来后,要是没有大碍,皆大欢喜;要是已经无力回天了……我找个好日子,送妈一程,让她走得舒坦。”
他的声音很轻,
言语却很有分量,近乎把自己的所有都系了上去。
“楚星野,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吧?”闻暨白压低了声音,把字咬得很紧,却难掩里头翻涌的怒意,“你要是真这么干,会坐牢的。”
“我知道。”
楚星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你知道还……”
楚星野打断了闻暨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