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痛心了。”加茂琰说,“我本来以为你去稻荷崎就是读个书,最多也就把剑道捡起来再打一打,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加茂琰痛心疾首:“我早该料到的,信介能把你诓去稻荷崎读书,当然也能诓你当排球部经理,并且继续干下去。狡猾,太狡猾了!”
北信介露出一个礼貌而质朴的微笑。彼时小双胞胎正靠在他旁边。
整个排球部,小双胞胎对他最有好感,大概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可靠气息感染了孩子们。
加茂琰看着这一幕更加痛心了:“连孩子们也这么信任你啊!”
禅院月生连忙:“信介确实很值得信任嘛。”
加茂琰:“完了,全军覆没。有一天你们被北信介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好吧,信介确实干不出来这种事,我们今天去吃什么?”
03.【意外的五条悟同学】
这位同学并不是在春高赛场观众席上偶遇的。
“偶遇”。
虽然被夸奖了也被宽慰了,但比赛输了就是输了。大家的心情和气氛难免低落了一些。
一轮游谁都不好受,何况最开始是冲着冠军来的。现在的二年级——下一次比赛的三年级们凑在一起,已经开始严肃的复盘了。
不过这场复盘还是被中途打断,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回顾比赛。现在,先去吃点甜的,禅院月生请客,吃东京又贵又好的。
一大群人哗啦啦去了一家甜品店。
禅院月生是整个稻荷崎排球部对东京最熟悉的人了,但凡是她推荐的店铺,必然很好吃。
当然也不出所料的得到了称赞,月生还能有空管一下和她坐在一起的双胞胎妹妹,叮嘱她们别吃太多,晚上记得好好刷牙。
大家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的时候,一个充满怨气的声音幽幽的道:“我恨你,月生。”
禅院月生头也不抬的伸出左手,将白毛脑袋推远,右手给真希擦了擦嘴角的奶油。
“好的小悟,知道了小悟,玩儿去吧小悟。”
“果然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五条悟立即谴责道:“你看看!你从前可不会这么敷衍我!”
禅院月生:“对传绯闻没兴趣,和你的绯闻更没有兴趣。如果明天的头条是五条家和禅院家或有联姻可能,我就把你挂在你们学校的大门口。”
“口区。”五条悟说。
五条悟忿忿不平的打包了自己的甜品袋子。
“我恨你。”
“你再恨我也不会去咒高的,死心吧你。”
“真是越长大越冷酷无情了,我小时候你从来不对我这么说话的。脸上的纱布可以揭了吗?”
“你也知道那是小时候,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除非你能再变成小孩子。”月生耐心的给妹妹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个小辫,“纱布明天就能揭,不用担心。你这么有空不如去帮琰搜集资料,她要准备考研了。”
五条悟哼了一声,扫了一眼排球部众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和宫侑隔空瞪了对方一眼,同类相斥吗?
结账的时候倒是比较出乎意料。虽然月生说了这顿是她请,但北信介向来有承担前辈责任的自觉,却在收银员那里得知账已经付过了。
“五条少爷已经付了。”
“哇塞。”赤木路成说,“少爷?”
尾白阿兰有点惭愧:“让月生的朋友结账什么的……”
“没关系。”月生淡然道:“他有钱的很。”
“有钱也不能这……”
“这家店连同这家店所在地段的一整条街都是他的。”
“……”
“……”
“……”
“我要恨你们有钱人了。”
寂静之中,有人这么说。
第115章
随着新一年的到来, 樱花盛开的时候,原本的三年级们毕业,原本的二年级们成为了新的三年级。
稻荷崎高校排球部自然也要选出一个新的队长来。
很不幸的, 三年级的正选们大多对这个位置避之不及, 银岛结表示拒绝,宫治根本没兴趣, 而角名伦太郎压根懒得动。
所以最后胜任队长的人是——宫侑。
“我觉得我们完蛋了。”宫治说, “希望北前辈来看我们比赛的时候我们还能正常的站在赛场上。”
禅院月生:“倒也不必悲观到这个程度。要不然你去试试?不, 还是算了,你们两个毕竟同一套DNA呢。”
宫治:“……”
新的一年, 新的开始。禅院月生也特意买了一个新的本子, 陆续记录成员们的最新身体数据。
月生本人也被大家起哄着测量了一下自己的最新身高, 接近一米八七。
她自觉身高生长的速度已经放缓,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不再长了。月生对于这个身高其实已经颇为满意, 起码曾经隐藏在皮肉之下密密麻麻的生长痛已经不再来袭。
三年级当中身高最高的人竟然是球队的经理,黑须教练想想这件事, 也觉得颇为神奇。
“你其实很有排球的天赋。”他早几年就这么找月生谈过, “身高和身体素质都很卓越,模仿能力更是天才级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女排的教练。”
月生国三第一次跟着北信介来到稻荷崎的时候, 完美复刻出的那一发跳发球,他至今还印象深刻。
如果月生进入排球界开始打排球, 那么黑须法宗可以肯定, 她必然能够在高中排球界女子组当中,成为一名强力的主攻手。甚至只要她想, 走职业这条道路也绰绰有余。
这一场谈话完全是私下进行的,月生拒绝了:“我并不打算上排球的赛场。”
黑须教练是颇为遗憾的:“你具有这份才能。”
“谢谢您的夸奖。”月生微微笑起来。事实上, 因为常年的高强度训练和厮杀,她对于身体的调度能力十分强大,在体育竞技方面无疑是很有优势的。
但是。
“才能并不是决定人一定要去做什么事的。”月生平和的回答他,“也许上天的确给了我这样的一份礼物,但是否拆开它,也应当由我来决定。我有更加想要去做的事情。”
黑须教练点了点头,神色很温和:“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欢迎随时来找我。我会一直愿意为你引荐。”
月生道了谢。
不过现在,阴差阳错的,禅院月生还是来到了排球部充当经理一职。
黑须法宗想起三年前那个还很稚嫩的小女孩,难免觉得唏嘘。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突然把此刻的禅院月生与三年前的禅院月生作对比,就难免觉得小女孩时期更加年幼许多。
大见教练在结果出来之后悄悄来跟他商量:“没关系吗?”
黑须法宗挑了挑眉:“怎么了?”
“侑那孩子当队长啊。”大见教练忧心忡忡,“我也不是对那孩子有什么意见,只是你也知道,这个孩子总是有些……乱来。”
黑须教练示意他看禅院月生。
年轻的女孩习惯性的坐在社团里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从前她有空来围观练习赛的时候就是坐在哪儿,现在仍然坐在那儿。
得到了1号队服狂喜乱舞的宫侑路过了禅院月生。
禅院月生平静的抬头瞄了他一眼,合上了本子,“你今天感冒了。”
宫侑:“我没有!我好得很!好了我现在要去练球了。”
“回来。”
“……”宫侑忿忿不平的站住了。
“我听见你的咳嗽声了,垃圾桶里丢了半桶纸巾,还在这里嘴硬。”禅院月生指了指门口的塑料包装袋,“从校医室拿的感冒药和超市买的吃的都在那里。今天的训练取消,明天记得活蹦乱跳的来。”
宫侑拒绝:“我不要!我打一会儿排球就好了!”
禅院月生歪了歪头:“你也不希望北前辈刚毕业就接到你又想带病训练的消息吧?”
宫侑:“……”
宫侑忿忿不平的提着袋子走了。、
“哎呀,真是好眼熟的一幕。”大见教练笑起来,“禅院这孩子,还真是深得信介的真传呢。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信介千方百计也要让禅院在排球部再留一年了。”
宫侑只是三年级了,并不是成年了。该乱来的地方他还是会乱来,能有个人压制一下真是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虽然嘴上都说着“无需追忆昨日”,但大家对于上次春高一轮游的事情很显然没那么容易咽下那口气。
夏季IH大赛的时候,所有人都擦拳磨掌,想要在全国大赛的舞台上再会一会乌野,连一向相对沉稳一些的银岛结都激动的有些睡不着觉。
但很可惜,乌野高中这一次没能打进IH。宫城县这次的代表队是伊达工业,听说素有“铁壁”的称号,长于拦网。
连一向善于戏耍敌方拦网的角名伦太郎都被闹的有点没脾气,好在最后还是获得了胜利。
但大家都感到了一种微妙的不爽。
“打的真的很憋屈。”角名伦太郎如是说,“三人拦网果然很烦人……”
而且乌野没来。
虽然表面不说,但三年级们想起上次的失败,心里都有一点暗戳戳的闹脾气。并不影响比赛,且藏的也很好。
大赛结束的时候,月生在回去的车上打了个哈欠。
她晕车,尤其晕大巴,每次一上车必然立刻睡觉,不过这一次倒是在睡前先通知了一个消息。
“下周末不训练。”月生说。
“啊?”成为正选的二年级理石平介探了个头,“为什么啊?”
“不是很想跟乌野打比赛吗?”禅院月生波澜不惊的道,“我约了他们下周末的练习赛。兵库距离宫城有点远,一来一回打个比赛要花掉一个周末,回来后估计也没力气练习了。”
车上沉默了三秒钟。
然后发出了震天响。
“你什么时候约的啊!跟谁约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太突然了吧?!所以打几场?对方人全吗?一定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月生很耐心的一一回答完问题,约比赛是春高第一天的事情,稻荷崎第一场比赛结束之后,排球部众人都去洗漱休息,而月生衬这个时间通过日向翔阳辗转练习上了乌野的教练。
练习赛的次数很难固定,不过对方的人是齐全的。想赢的话就好好训练好好休息。
然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带上眼罩和耳机立刻睡觉。
“到了麻烦叫我。”月生轻声说。
“好的。”坐在他旁边的角名伦太郎这么回答,眼睛却忍不住瞟了几眼禅院月生空空如也的怀中。
“……”
手看起来是随随便便搭在膝盖上的,如果忽略她衣服上不符合常理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的褶皱的话。
如果禅院月生的怀里抱着一个看不见的、类似的小兔子小猫之类的小动物的话,那这个画面将没有任何违和感。
三年级的角名伦太郎并不想当一个吐槽役,但现在他确实挺想吐槽的。
不,并不只是吐槽。他有点想拎着禅院月生的衣领摇晃她的脖子,告诉她不要因为察觉了他有点察觉他的秘密,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抱着你的小型式神睡觉啊!
这是在钓狐狸的好奇心吗?不要啊!拜托不要钓鱼执法啊!他只是想安安稳稳的当一个运动番里的普通高中生而已!并不想突然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灵异事件!
所以禅院君到底为什么会从灵异番跨到运动番来啊!是因为打排球不会死人但灵异番会吗?这未免也太地狱了!
角名伦太郎深吸一口气,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
藏狐的动作僵住了。
细长条的毛茸茸的尾巴,像猫一样,可能就是猫的形状。尾巴摇摇晃晃的,趁着主人睡着的时候让尾巴自己玩。
在角名伦太郎的垂下的小臂上扫了两下,然后卷起了他腰间的钥匙扣。
角名看着陷入沉睡对此一无所知的禅院月生,深吸了一口气。
他无声的戳醒了禅院月生。
月生迷迷糊糊的摘掉眼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顺着角名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的手势,注意到自己的式神在淘气。
月生:“……”
禅院月生默不作声的把小猫尾巴薅回来,捏了捏它的脸。
她想了想,看着角名伦太郎出了冷汗的额头,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眼镜,示意他戴上。
角名伦太郎犹豫了一瞬间。
然后他想着这人怎么着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杀人灭口,于是抱着悲壮的心情戴上了眼镜。
毛茸茸的小猫崽子眨着萌萌哒的大眼睛,乖巧的爬在禅院月生的怀里看着他,那条原本玩他钥匙扣的淘气尾巴正在月生的胳膊上扫来扫去。
……不,等等,这个配色和花纹,怎么说也不能是小猫吧?为什么和纪录片上的老虎幼崽一模一样啊?!
……但是确实很萌。
好吧,原谅这个小崽崽了。
角名伦太郎的手指在眼镜框上停留了一会儿,又默默的摘下来,还给了禅院月生。
月生微笑着收回来,这次确定压制住了怀里穷奇幼崽的尾巴,这才再一次睡了过去。
确定了禅院月生睡着之后,角名伦太郎这才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灵异番的视角那么精彩吗?!北前辈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对吧?!北前辈你知道禅院她抱着老虎幼崽当式神吗?!
我能不能摸一下?看起来真的很好摸啊但是现在是在大巴车上禅院应该不太想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给看不给摸,禅院君你坏事做尽!
第116章
角名伦太郎最近狐狐祟祟的。
禅院月生和角名伦太郎认识两年多快三年了, 一直保持着友好交流平静互损的好友关系,外加是邻居的原因,还有着在偷懒的时候会被前辈一起从出租屋里拖出来吃饭的战友情。
但这人最近好像对禅院月生燃起了全新的兴趣, 下课后莫名其妙的看过来的眼神, 训练时鬼鬼祟祟的靠近,以及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表情, 无一不昭示着——
他有秘密。
“这小子不会要跟你表白吧?”宫治说。
禅院月生:“不能吧?大家做了快三年同学了, 能不知道彼此是什么德行吗?要是能擦出爱情的火花还用等到三年级?”
宫治:“有道理。那他是怎么回事?被邪祟上身了吗?”
禅院月生沉思。
被邪祟上身的可能性不大。
被猫硬控了倒是很有可能。
她最开始的那只穷奇式神最近养了个崽, 几个月大的小毛团子正是好奇心旺盛并且爱玩爱闹的年纪,幼崽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的, 猫嫌狗厌, 连亲妈都烦不胜烦。
但小猫崽子在月生面前会意外的老实一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穷奇见状大喜, 觉得脱离苦海有望, 遂有事没事就把小孩丢给月生带。
禅院月生本人正好也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这种毛茸茸的小团子, 所以有空就会把小崽从影世界里带出来溜溜, 还特意给它买了猫抓板以及猫爬架。
就是猫抓板的报废几率略高了一些。
IH大赛回来的大巴上,车上的冷风空调哗哗的吹,给月生吹的觉得有点冷了, 于是入睡之前把小宝拿出来抱在怀里。温度合适手感也好,只不过小宝仍然是那个淘气的小宝, 月生以为它很老实, 它却偷偷卷起尾巴去玩旁边角名伦太郎的钥匙扣。
当时的月生其实是处在一种清醒了但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中,这种状态里很容易做出一点非常冲动的决定。
于是她掏出了原本给真希准备的眼镜, 借给了角名伦太郎,意图告诉他不要害怕, 只是家里的小猫主子比较淘气,不是什么不可名状的怨灵。
结果就是,角名伦太郎不仅不害怕了,好像还对小宝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禅院月生敢打包票,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对于想摸小老虎的渴望。
……之所以能这么坦荡的给角名伦太郎看,一是因为她和角名伦太郎在咒灵祓除现场见过,知道他隐约猜出了一点东西但看破不说破。
二是因为,小老虎现在连翅膀都还没展开,尚且处在是个萌萌哒的团子不会像咒灵一样吓到人的阶段。
很显然效果好的出人意料了。
禅院月生就这么默默的看着这只大只藏狐反复的纠结、犹豫,在内心做自我斗争,跟乌野约的练习赛都打完回来了,他还没下定开口的决心。
【要不然你还是给孩子挼一下吧。】系统说,【你看看,给人家憋成什么样了。】
因为对小老虎幼崽心怀喜爱,所以蠢蠢欲动。
但同时,又因为对月生的世界完全不了解,所以不敢越雷池一步。
实在是一只非常谨慎的狐狸。
月生看他纠结了有半个月了,心下不免感到有些好笑。小团子在她脚边跑来跑去,然后沉甸甸一小只趴在月生的脚面上,不轻不重的啃咬她的鞋子表面。
它还没到能学习捕猎的年纪,因此月生盘算着给它买点能磨牙的零食或者玩具。家里现在也是有小猫了,怎么着也要好好照顾才是。
就是其他的式神们看着穷奇幼崽独得恩宠,似乎有点羡慕的样子。她偶尔进影世界的时候,膝下有幼崽的也会把小孩往她身上挂。
似乎把她当成幼崽照看员了,要是以后幼崽变多了,说不定能开一个式神幼儿园,园长正是她自己。
……身上都是各种猛兽的气味,最近连小区里的流浪猫们都跟她不亲了。
禅院月生勾起脚面,神态自若的把趴在她脚上的毛球球提溜起来捞进怀里掂量了一下。虽然是幼崽,但到底是猛兽穷奇的幼年体,个头和一般的猫差不多大小了。
接着她从容的路过了坐在台阶上懒洋洋的角名伦太郎。
藏狐的眼睛掀起一条缝,接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膝盖上就被放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角名伦太郎一瞬间连眼睛都瞪圆了,整个人差点窜起来,骤然抬头,和月生平静的眼神对视。
“我去一下图书馆还书,”月生彬彬有礼的道,“帮我看一会儿孩子,谢谢。别害怕,是你见过的。小宝,不许拿他的衣服磨牙磨爪子,知道吗?”
角名伦太郎:“喂,等等……”
然而禅院月生已经背着她的单肩包,优哉游哉的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她走的轻快而且好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一个角名伦太郎,浑身僵硬的坐在树木的阴影下,听着夏季末尾最后狂响的蝉鸣。
膝盖上趴着的、看不见的小动物在禅院月生说完话时候,能听懂似的点了点头。很奇妙,角名伦太郎的眼睛根本看不见这只小动物,但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动作。
它的重量算不上轻,沉甸甸的趴在人类膝盖上,被饲养官就这么托付给别人也不害怕,像鞭子一样的尾巴在角名伦太郎大腿边缘扫来扫去。
也可能是自来熟,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就在玩他挂在腰间的钥匙扣。
三年级的男高中生难以置信的看着同期的身影远走,一个人在原地像一尊雕塑似的卡了老半天,才慢慢的伸出了颤抖的手,摸索着,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崽崽的头。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很积极很热情的往他手心狂蹭,呼噜呼噜的甩头。
这是一只一点也不高冷的猫。
不仅不高冷,还相当黏人。角名伦太郎摸索着,把它捞进了怀里,摸摸它的脊背,顺毛撸。
猫就在他怀里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猫抓点拍拍他的裤子,在他腿上踩来踩去。
比现实里真正的猫要沉一点,大概是因为其实是老虎。
老虎!
这个名词直接冲进角名伦太郎的脑子里,搞的他双手的激动的有点颤抖了。
禅院月生这个人有小老虎当式神啊!等等,她都有小老虎了,那该不会还有一只超大超炫酷的大老虎吧?!
那不是超帅吗?!你们灵异番好精彩啊!
小老虎趴在他怀里,伸出舌头舔了舔角名伦太郎的虎口,张开嘴,用猫猫嘴假模假样的咬了一下。
也只是咬着玩,它谨记月生“不可以用这个人类磨牙更不可以用这个人类磨爪子”的叮嘱,老老实实的把新生的利爪和尖牙都收拢起来。
角名伦太郎也想起这个事了,他思考了片刻,手指揉揉小老虎的脸。虽然看不见,但柔软的手感几乎让他能够幻视,半个月前那只睁着大眼睛萌萌哒的看着他的小动物。
好可爱。
可以申请从运动番转灵异番吗?
……不,还是算了。他不太了解灵异番,上一次去试胆大会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也够让人出一身冷汗了。人还是不要轻易挑战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东西,起码打排球是不会死人的。
而经常跑案发现场的禅院月生那边的场面就不一定了。
角名伦太郎摸摸的低头,晃了晃小老虎的小脑袋:“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小老虎点头的动作,通过触摸,完整的传达给了藏狐。
“好吧,”藏狐说,“如果你的牙或者爪子很痒,那么你可以用我的衣服轻轻的磨一下。但是不要让我的衣服损失太严重,可以吗?”
小老虎欢呼了一声,在他的双腿上蹦蹦跳跳。
于是禅院月生还完书,背着书包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明明看不到却已经可以神态自若抱着小老虎的角名伦太郎,以及——他不满了爪痕甚至已经勾线了的裤子。
禅院月生:“……”
禅院月生:“…………”
坏了。
小猫主子闯祸了。
小宝平常都很乖很听她的话的,怎么这一次把角名的裤子整成这样。虽然拉丝的地方看起来不算多……但各种各样的爪痕很显然根本无法修复啊!
禅院月生揪住了小宝命运的后脖颈,脸色一拉,开始审问:“怎么回事?”
小宝无辜的“嗷呜”了一声。
“啊,不,别怪它,是我说可以的。”角名伦太郎有点恋恋不舍的盯着禅院月生提溜着的一团空气,仿佛能看见那只毛团子在半空中蹬腿挣扎的样子。
事实和他的想象其实有点出入,毛团子在月生的手里老实的很。
禅院月生有点纳闷的瞅了他一眼,差点被这一人一猫气笑了:“你们俩还真是……”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小崽子的脑袋瓜,“早知道该把你给他养才是,无法无天。”
接着她弯下腰,把团子放下,让它自己跑跑。
角名伦太郎侧过身子,竟然相当期待,“可以吗?”
月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给我养。”
“……”禅院月生瞅了他一眼:“不可以。等它再长两年,翻个身就能把你压死。这种意外死亡还是不要吧,大家去祭拜英年早逝的角名君的时候,想起这种死因真的不会笑出声吗?”
角名伦太郎发出了一声非常遗憾的气音。
“我可以问会长到多大吗?”
“比较难说。”月生平和的揣着兜。
穷奇作为记录在《山海经》里赫赫有名的凶兽,和普通的老虎存在很大区别。亚成年的穷奇体型就已经可以和成年后的大体型老虎齐平,真正成年后更是比老虎要大上一整圈,体重更是相当可观。
她小时候窝在山君旁边睡觉的时候,山君就从来不会翻身,保持一个姿势陪她一觉睡醒,就是怕翻个身就把主人压死了,连玩闹都跟哄孩子没区别——好吧就是在哄孩子。
更何况还有一对宽大的翅膀。
小宝的翅膀还没有到展开的年纪,因此它到处打滚的时候也是肆无忌惮。等到翅膀伸展开了,估计也要好一段时间来适应一下。
月生伸手,提了提自己的单肩包,低头对趴在角名伦太郎脚上的小宝道:“走了。”
小宝立刻手忙脚乱的从角名伦太郎鞋上跳起来,欢快的在月生脚边跑来跑去。
禅院月生瞅了一眼角名伦太郎的裤子,叹了口气:“……你买新裤子记得找我报销。别轻易把自己的衣服送给正是爱磨牙磨爪子时候的幼崽啊,这孩子不仅没大没小,下手还没轻没重,万一一巴掌没收住把你拍死,我到哪儿哭去。”
角名伦太郎揣着兜:“小宝很乖的。”
禅院月生“啧”了一声:“这孩子合该是你的式神才对……走了。”
她摆摆手,踏着午后的光晕离开。
小老虎四条腿跑的很快乐的跟着他,月生心想幸好另外一只小老虎不在这里,不然两个孩子玩着玩着说不准能把家拆了。这个年纪的幼崽果然精力旺盛的可怕,睡觉之前还得再溜一下它。
坏了,这下好像真成幼儿园老师了。怎么个事,小时候被式神养,长大了养式神幼崽吗?
第117章
三年级的春高, 稻荷崎和乌野都没出什么岔子。
排球部的众人对于上一届的春高输给乌野一轮游的事,已经耿耿于怀一整年了。本来期待着在IH上复仇,但IH来的是伊达工业。
这次春高, 已经三年级的宫兄弟终于如愿在大赛之中, 和乌野去年那对怪人组合再一次狭路相逢,并成功复仇。
毕业之前大仇得报, 实在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反正宫侑是到处狂奔并找特意来看比赛的北信介昂首挺胸讨夸奖去了。
北信介嘴上虽然不说, 但行动上一直颇为溺爱后辈们, 果真给了一个夸夸,甚至还有一个摸摸头。
这下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到场的三年级和二年级们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爬了起来。
“北前辈!你不可以厚此薄彼!凭什么侑这家伙能被你摸头!”
于是, 比赛结束之后, 稻荷崎这边的场地上就出现了三年级成员和二年级成员有序排队, 挨个儿到北信介面前求夸夸的奇妙景观。
而北信介果真很疼后辈, 每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都能被他精准的夸奖一遍,并获得一个摸摸头后开心跑走。
“真不愧是狐狸头子啊。”禅院月生如是唏嘘道。
其实对北信介不太熟悉的一年级的后辈, 摸摸的扯了一下禅院月生的外套衣角, 小心翼翼的道:“前辈……这是什么仪式吗?”
“可以算是?”禅院月生思考一秒钟,笑着拍拍后辈的肩膀,把他往排队的队伍那边推了推, “你也去,跟着前辈们一起去领一个狐狸头子的夸夸吧, 小狐狸崽崽。”
小狐狸崽崽刚从赛场上下来没多久, 整个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被禅院月生一推, 整个人就晕头转向莫名其妙的真的去排了个队,脑子里还在想为什么狐狸头子不是侑前辈而是北前辈。
等到真的站在这个已经毕业了的、不太熟悉的前辈面前, 他还是下意识紧张的立正了。
北信介笑着夸他:“一年级就能成为正选,非常了不起。第二局结尾的那个球扣的真帅啊。”
后辈的脸涨红了,原地立正鞠躬:“谢谢前辈夸奖!”
北信介笑眯眯的:“也和他们一样需要一个摸摸头吗?”
后辈仍然红着脸,有点结结巴巴的:“……嗯!”
就跟他们隔着一个排球赛场的乌野的场合——
日向翔阳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哇!是去年那个下手接跳飘球的很厉害的抗压球员前辈!他也来看比赛了!”
影山飞雄正在思考:“……是什么赢了比赛之后的胜利仪式吗?居然在排队啊。”
西谷夕欢快招手:“啊!清水前辈也来了!清水前辈!我在这里!还有旭!”
而最后一个摸摸头,则出乎意料的落在了坐在旁边的月生的头上。
轻轻的拍了拍,像从前一样。
禅院月生提起自己的背包,将变成麻花辫的长发拢在胸前,歪了一下头,神色有些感慨:“结束了啊……”
“还没有呢。”北信介莞尔,“稻荷崎这一次还没打完。”
月生瞅了他一眼:“侑都说了会把冠军奖杯拿回去了。”
北信介:“他上一次春高也是那么说的。”
宫侑:“这次是真的!!!绝对会拿给你们看!!!”
北信介无奈的叹气:“我的意思是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
宫侑气势汹汹:“反正你们就等着拿奖杯就是了!北前辈你看好了,我们这一年在禅院这家伙的魔鬼训练里经受的折磨可不是白受的!”
北信介不由得回过头:“魔鬼训练?”
月生抿唇,露出了一个含羞带怯的笑容,看起来拘谨又真诚。
角名伦太郎快应激了,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拜托了,禅院,别露出这种表情好吗?我们被你的跳发暴扣全方位无死角攻击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笑的,我已经有心理阴影了,要不然你还是赔我们点钱吧。”
禅院月生:“钱没有,春高完了可以带你们吃好吃的。如果觉得训练力度不够的话……”
银岛结:“不!完全够了!一想到今年我们就要一起毕业了我居然有点庆幸,北前辈你当初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想法,才把禅院这种人型凶兽招进我们社团里来的啊?!”
北信介沉吟片刻:“在阿侑三年级想乱来的时候能够压制住他——我大概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宫侑立刻遭到了围攻:“好哇!原来万恶之源是你!受死吧阿侑!”
“喂!我是队长好吗?我可是队长,你们这群没大没小的……”
一片哄然的喧闹当中,北信介对禅院月生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做呀。”禅院月生神色无辜,“也就是看了一些很厉害的比赛,模仿了一些很厉害的主攻手的跳发让他们接一下;把我以前的训练计划修改一下给大家尝试一下;练习赛的时候打乱队伍把自己也混进去给对面的选手增加一点点的压迫感……”
北信介:“我大概明白了。”
大家都能活着来参加这次春高,真的非常努力啊。
稻荷崎是历年的排球强校,曾数次逼近冠军。然而体育赛事的冠军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意外,上一次的IH大赛上,稻荷崎惜败井闼山,所以这次春高的复仇对象并不仅仅只有乌野。
还有井闼山高中。
两支队伍都是强势的夺冠预备役,如果不是上一次春高的意外,井闼山或许能蝉联三次全国大赛的优胜也未可知。但稻荷崎这一次并不打算将胜利拱手让人。
“蝉联什么,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决赛之前,宫治舔了舔后槽牙,这么说,“高中最后一场比赛了,怎么着也不想让井闼山连赢两次。”
宫双子对外的形象当中,似乎宫治的脾气总是跟好一些,看起来也波澜不惊一些。
但大家其实都知道,双胞胎毕竟拥有一套相同的DNA,骨子里一样的争强好胜。
井闼山的佐久早圣臣高二就名列全国三大主攻手当中,而且,因为生的月份早,在三月份开学之前,是一整个年级中年龄最小的那一批。
他的手腕超乎寻常的柔软灵活,因此可以给球施加非常独特的旋转,月生模仿的时候翻遍了这人的所有比赛视频,上一次IH的时候又近距离仔细观摩过,这才勉强复刻出来。
她的手腕没有柔软到掌心能贴到手腕的地步,因此打出来也相当够呛。好在再加上越的几次练习赛,已经足够让稻荷崎对这种球达到相当程度的熟悉和适应。
虽然排球部众人在强力的训练当中艰苦连天,但没有一个人真的放弃过一丁点。基本每次训练结束之后,还会挨个用各种各样的零食上供给月生表达感谢。
反正这一年月生是不愁零食吃的。她从前惯性往兜里揣点好吃的,但忙碌的时候就来不及。但这一年只要一打开包,就能看见排球部众人塞的满满的五花八门的食物。
没有一支队伍来到这片赛场之上是为了输,而体育竞技的赢家只能有一个。
决赛要打上整整五局,而稻荷崎,也在这一年真正捧回了去年无缘的奖杯。
漫天浪潮般的欢呼与痛哭声当中,禅院月生转个头,又退后了一步。
已经习惯性戴上了口罩的佐久早圣臣眯着眼睛:“上个月练习赛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月生:“什么?”
佐久早圣臣:“你是怎么做到只是看了几次,就复刻我的扣杀的?练习赛的赛前热身,我看到自由人接你的球了。”
月生的指尖抓了抓下巴,“啊……也没有完全模仿,只有六七分像吧。我也研究了很久,你的手腕太厉害了,我做不到那样。”
佐久早圣臣沉默了一会儿:“你完全有能力成为一名优秀的主攻手。”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不过谢谢。”月生耸了耸肩,笑起来,“我有其他想做的事。”
佐久早圣臣颔首,伸出了一只手:“还没来得及对你道谢,谢谢你的碘伏。”
稻荷崎和井闼山春高前的最后一场练习赛是在上个月,然而练习赛结束的时候,井闼山一个一年级的后辈却不慎从楼梯上滑下去,擦伤了膝盖,痛的差点满地打滚。
月生当时恰好在采买社团医疗用品回去的路上,掏出一瓶碘伏就塞过去了,塞完就因为赶着急事走了,没跟他们有太多交流。
没想到对方还记着这件事。
月生回想起这位井闼山王牌主攻手好像有洁癖来着,于是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掌心,才慎重的跟他握了一下手。
“……”佐久早圣臣的神色缓和了很多,“我其实没有很洁癖。”
只是格外爱干净而已。
月生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我决定在我们短暂的接触里也特别干净一下。”
虽然佐久早圣臣平常表现的恨不得离脏东西八百米远,但他其实只是把“爱干净”这一习惯表现的夸张了一些而已。如果真的特别洁癖,就不会来打排球了。
“禅院!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啊!!!”宫侑在双胞胎兄弟和队员们旁边发完疯,立刻又充了过来拽住月生快乐欢呼。
他身上还出着汗,这场比赛剧烈的消耗了他的体力,更何况他作为二传,在这场比赛中的脑力消耗同样不可小觑。
结束之后宫侑整个人几近虚脱,但炫了两袋运动果冻外加一瓶水之后,他就满血复活跳起来狂欢了。
月生倒是不介意他身上的汗,但佐久早圣臣像火箭一样飞走了,飞走之前强撑着礼貌对点头致意,速度快的像逃难。
“臣臣你跑什么!”宫侑大声逼逼,“是因为输给我所以无地自容了吗?你别跑啊过来抱一个!”
“请不要霸凌你的对手,尤其他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你俩在国青组过队,难道你能比我还不了解他?”月生很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按着狐狸的头狠狠挼了他的金毛,“好!我们赢了!今天要大吃一顿,作为真正的队长我来请客!”
宫侑手脚并用的疯狂挣扎起来:“就算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表格上的信息队长还是我!都要毕业了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执着这个队长的名号了啊!都要毕业了!”
禅院月生大笑起来。她拽着宫侑,冲进了稻荷崎排球部的队员们当中。
“信介!看见了吗?稻荷崎是冠军!”
“稻荷崎是冠军!!!”
第118章
禅院月生很少有这样情绪特别激动, 还是高兴到激动的时候。
两年前她打死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参加剑道比赛,赢得毫无悬念的时候其实也不怎么有意思。因为她和同组同组的孩子们有着完全南辕北辙的经历,以至于那次参加比赛的感觉其实并不好。
她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
于是后来她没有再参加任何比赛, 直到北信介邀请她来稻荷崎, 又邀请她进排球部。
一开始她想好吧,只不过是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而已, 又不是自己上去打比赛, 不会去力挽狂澜当然也不会有拖后腿的可能, 置身事外实在是一种安全感。
但果然还是做不到,因为哪怕她只是坐在那里, 也必须承认自己被赛场上的每一球的牵动着神经。
青春是那么热烈美好的东西, 就算只是看着, 又怎么能不为之牵动心神呢?
她从来不肯对排球部的众人坦白这些想法, 但今天, 她也能坦然扯着任何一个人大笑,和他们一起欢呼, 然后告诉北信介, 你的后辈们真的很令人骄傲。
他总是正确的,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正确的选择, 然后取得正确的结果。
笑是一种很奇妙的行为,发自内心的大笑过后, 胸腔里的振动所带来的愉悦感会一直持续很长很长时间。
颁奖仪式结束之后, 宫侑第一时间抱着奖杯,敏捷的冲上观众席, 率先把奖杯塞给了北信介。
去年的三年级基本都来看了比赛,宫侑叉着腰站在他们面前眉飞色舞:“补一个去年的奖杯!怎么样, 我们超厉害对吧?!”
其他人晚他一步,冲上来的时候七手八脚的把他摇晃均匀:“可恶啊被你抢先了!你小子不要总是一个人偷偷耍帅好吗!好吗!太过分了北前辈你看他!”
奖杯在已经毕业的前辈们手里轮流过了一圈,又被尾白阿兰笑眯眯的交给了一年级的正选后辈。
赤木路成探头探脑:“禅院呢?刚才不是还在?”
“禅院君看到妈妈,去打招呼了。”角名伦太郎回答道。
百合子去年就说今年还会来看比赛,她从不会食言。母女两个坐在观众席上人较少的位置,月生打了个哈欠,靠在母亲的肩头。
“很少能见你开心成这样。”百合子摸摸她的脸,莞尔,“你很少有这样大喊大叫的时候。”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月生小时候,那时候她们都还被困在院子里,而月生对外仍然是个男孩儿。
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长子”,似乎就这样被轻易剥夺了如普通孩子一般大哭、大笑、大闹的资格。所有人都在她成长的过程当中不断的审视着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否都符合要求与礼仪。
那时候的月生有时候会一个人跑去找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枕在她的膝盖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睡上一整晚。
百合子知道月生有时候很想大声痛哭,因为禅院家那个环境一点也不好,她在哪里一点也不开心。没有选择的余地自然就是失权,那时候两个失权的人只能依偎在一起,因为她们除了依偎束手无策。
后来月生终于长大了,她在十二岁那一年就匆忙又冲动的将自己的剑指向了父亲。简直莽撞的要命,但也英勇的要命。
但十二年如此的长久,在这长久当中养成的沉默习惯是无法说改就能改掉的。但幸好月生的朋友们也都是好孩子。
她今天那么开朗的大笑,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少年时代。百合子遥遥的看见举起双手的她的时候,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了。
“我今天真的,真的很开心。”月生闭着眼睛,仍然保持自己在母亲肩头蹭蹭的习惯,“而且你也来了,我特别高兴。”
百合子握住她的手。
“其实我想,也许我应该和你道歉的。”
月生睁开眼睛:“嗯?有哪里要跟我道歉?你找了新男朋友吗?也不至于吧……”
“不是那个。”百合子有点失笑,伸手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轻声道,“我离开禅院家之后,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去做我自己,可是我回过头的时候,又想,我好像并没有好好做你的母亲。”
月生道:“我没有那么觉得。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更好的母亲。”
百合子不由得莞尔:“你先听我说……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在轰然的体育馆中,所有的声响仿佛都被隔绝了。现在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个,在这里小声的谈心。
“我年少的时候,坚持一定要出去读书。因为我觉得,只要到了外面,我就一定会有离开禅院家的机会。但是,我失败了。我又被架在禅院家为我准备好的院子里,好像一辈子都要屈服于命运。”
百合子近乎平和的提起那段漫长的痛苦,“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生孩子,我不喜欢靠近男人,我从十岁开始激烈的觉得,男人是一种和我完全不同的物种……后来我被命运摆布,整个人就要屈服的时候,你出现了。连我自己一开始都以为,我会生下一个儿子,可是上天把你给了我,阿月。”
月生温柔的看着母亲的眼睛,她们两个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此刻也闪动着相似的情绪。
“直毘人做出让你女扮男装的机会的时候,我想这也许是一个新的机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倘若你不想一生都提心吊胆的生活在秘密泄露的恐惧当中,那就必然要走到和禅院家撕破脸的一步。这一点我要和你道歉,你来到我身边时,我只认为老天还没有封死我所有的路。”
“我原本的人生计划里面没有成为母亲这一项,我不想用我母亲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但我也不知道一个好的、正确的母亲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百合子有点出神的说,“有时候我做选择好像也没有想的特别明白,我的心想要这么做,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离开禅院家之后,我好像也在尽我的全力爱你。可这些都在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而我想做的许多事情里都没有你。现在你长的那么大了,再来问你会不会觉得冷落你好像也显得虚伪。”百合子组织着措辞,“对不起,我想我大概没有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
月生想了想,问她:“你会后悔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百合子很笃定:“当然不会。这么说大概会把你排在后面吧,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先宴请十八岁被关回禅院家的我自己。”
“这不是很好吗?”月生笑起来,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道,“人类总是对‘母亲’施加非常多的期待,但对‘父亲’就没有。可是你很好啊,你特别好。”
她掰着手指头数,“你不想当母亲,可是你被迫生了我之后也没有把我掐死,这一点我应该给你磕头道谢的。而且我出生的时候我们也才刚认识,怎么能要求一个人特别爱她刚认识的人呢?你敢说后来我们渐渐相处起来后你不爱我吗?”
百合子莞尔:“我当然很爱你,阿月。”
“对吧?你没有身体虐待我,没有精神虐待我,也从来没有背叛我。我跟直毘人干起来的时候你也站在我这边。”月生说,“我们一起回家之后,你关心我的衣食住行,会看我的作业,跟我的老师交流,在我生病的时候带我看病,睡不着的时候给我讲故事……无论是作为家人,还是作为朋友,我都觉得你特别好。”
月生总结陈词:“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好、特别正确的母亲。别人怎么样我不太清楚,反正在我这里,你是什么样,特别好、特别正确的母亲就是怎么样。而且,你也不用非得把自己当我的母亲呀,我们两个当朋友不是也特别好吗?”
百合子轻轻的笑起来,她揉了揉月生的脸蛋,在女儿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的时候拥抱了她。
“我这一生恨过很多人。我恨我的祖父,恨我的父母,恨花言巧语欺骗我的禅院直毘人,恨背叛了我的直哉。”百合子垂下眼睛,轻声说,“可你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一直想,拥有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希望就算不拥有我你也能幸运。”
百合子的眉眼变得很柔软,她笑了笑,带着点微微的苦,“希望吧。”
“咕噜咕噜咕噜。”月生说,“怎么这两天emo啦?你上次回京都请直毘人吃枪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唉?也没有。我只是突然想,我年纪小的时候挣扎在父母爱不爱我的难题里,又想到我是否让你这样挣扎吗?”
“没有噢。”月生回答道,“直毘人不爱我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
百合子笑起来了,还是忍不住把她的脸当橡皮泥似的揉来揉去:“你要回去一趟吗?”
“大概吧。”月生说,“毕业之前先回去一次。”
百合子“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呢?”月生小声问,“你还挣扎在这些质疑的情感当中吗?”
“我已经放弃了。”百合子平静的回答道,“毕竟他们都已经死了。我不打算隐瞒你,但我确实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些让我感到剧痛的情感当中挣扎出来。”
月生安静了许久:“我知道。”
百合子年少时也许也对来自家庭与父母的情感和压迫困惑许久。
他们好像爱着她,又好像不爱。他们说为了她好,又把旧的枷锁套在她的脖子上。
这是感情中格外疼痛的一种。爱也不纯粹,恨也不纯粹,两种感情纠缠混杂在一起,落在身上就是一件藏满了针的外套,穿上时,落在身上就是针扎般的剧痛。
百合子十五岁去高专读书。
那不仅仅是一个去学校的决定。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把那种剧痛从骨头里撕扯出去。
那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逃亡。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自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