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哉:“……”
好刻薄。
真的好刻薄啊,姐姐。
月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是一个拉长了的呼吸之后,说:“才能只是才能而已。甚尔先天强于旁人的身体是一种才能;你出了门,看到有人会弹钢琴,有人会画漫画,有人做饭特别好吃,那也是才能;学校里背书的时候,你觉得课文太长背不下来,但别人背的又快又好,这也是才能。咒术也同理,不过是众多数不过来的才能当中的一种。”
“如果将是否拥有一种才能判定为是否是人类的标准,未免傲慢并且愚蠢的过了头。”
直哉一针见血的指出:“你在辱骂先祖吗?”
月生坦坦荡荡的承认:“是的,我在辱骂先祖。没关系,你以后会习惯的。”
谢谢,其实并不太想习惯这种事情。
禅院直哉默默的掐了掐人中,继续听下去。
月生又陷入了一种思考当中,她有点迟钝的大脑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考虑了一下自己将要说出的话,这才接了下去。
“并不是说拥有什么样的才能,就一定要去做什么事。每个人身上都拥有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那也许是礼物,但不要被一份上天的礼物困住。”月生说。
“加茂琰拥有赤血操术,但比起杀死咒灵,她现在对医学更感兴趣。”
“甚尔的天与咒缚使得他是一块老天爷赏饭吃的暗杀好料子,但他现在正幸福的当一个吃富婆软饭的混蛋呢。”
“世界是很大的,直哉。”她的声音轻轻的,“和整个世界相比,岛国只是一座小岛而已。和整个世界相比,禅院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族而已。和全人类相比,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渺小的一个人而已。”
她翻了个身,困意又翻涌上来,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但落在直哉的耳朵里,很清晰。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人生比你想象中短,也比你想象中长。而世界大到超乎人类的想象。”
“没有想做的事也可以,你的人生才刚起了个头,没必要太纠结其他人的期望。不做咒术师也可以,不当禅院家的继承人候选者也可以。想读书就读,想离开就走,有一天你真的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人的一生很有限,拥有咒术才能的我们又被“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这句话所诅咒着。如果你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大概真的会非常懊悔。”
禅院直哉歪过头,看她窝在沙发上的小小背影。稍微有点凉了,她又坐起来,扯过沙发上的一条毯子,盖住自己,然后又躺下去。
“不满足你的期望也可以吗?”
“可以。不过我对你的最低要求是当个人,这一点你至少要做到。做不到就干掉你。”
直哉“哦”了一声,老实了。
沙发上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了,直哉知道她睡着了,默默的把自己的书包挂起来。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不重。禅院直哉原先以为是润二郎,这几年在东京的日子多亏他照顾。
然而走过去开门的时候差点窜起来叫出声。的确是润字辈的,但是禅院润一郎。
换个说法,父亲的心腹。
禅院直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而润一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月生肯定没讲他,大概率是忘了。
于是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蹲下身,摆出一个平和的没有攻击欲望的姿势,温声问直哉:“小小姐不在吗?”
直哉反应了一会儿这个“小小姐”是谁。
润一郎善解人意的道:“我的意思是,少主,不在吗?”
“……”直哉意识到什么,无言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小声道:“月生在午睡。”
看到禅院润一郎后吓了一跳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平复,他像月生一样拉长了一次呼吸,然后才注意到,润一郎此刻并不像往常那样得体了。
从前他见到润一郎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一向是非常得体的,但今天可以算狼狈了。一身整洁的衣服破了几个角,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
像刚打完一架过来的。
禅院润一郎听见他的回答,便“哦”了一声,也放轻了声音道:“我原本是想来问小小姐,什么时候回去。既然如此,等小小姐睡醒了,我再来吧。”
禅院直哉终于非常确定了这个原父亲的心腹此刻已经跳反了,他在心里惨叫了一声,猜出月生甚至是和禅院润一郎一起来的。
但是她忘记告诉他了。
……唉。
润一郎伸手,摸了摸禅院直哉的头。直哉又忍不住打量他两眼,小声跟他确认:“你这是……和润二郎打架了吗?”
润一郎点头:“嗯。他很生气,打一架也是应当的。您要午睡吗?我可以在这里看顾一会儿。”
禅院直哉忍不住有点扭扭捏捏:“啊……太麻烦你了……”
润一郎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干,从前我经常帮母亲看顾弟弟妹妹的。”
直哉让开身体请他进来,从鞋柜里拿出润二郎经常穿的拖鞋,然后轻手轻脚的去找自己的褥子。
润一郎在关了门之后,帮直哉在沙发旁边铺好了被褥。他的动作很轻,整个过程当中几乎没有发出来一点儿声音,然后把直哉塞进了被窝,又给月生扯了扯毯子。
客厅里的书架上有不少书,很多都是润二郎添置的。有适合国小学生的许多绘本,也有一些国内外的名著。
润一郎抽出一本,坐在沙发上,将书摊开在腿上。
直哉打了个哈欠,枕在枕头上,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76章
禅院月生睡了一觉醒过来, 发现已经接近黄昏了。
她的脑子还有点懵懵的,还没有完全从昏昏沉沉的沉睡之中清醒过来。
原本因为扎了一段时间的麻花辫,所以有点微卷的长发此刻已经不卷了, 但是乱七八糟的顶在头上, 散漫又自由的四处乱翘。
她乱七八糟的窝在毯子里,一缕头发从眼前垂下来摇摇晃晃, 月生遂吹了一口气。
那一缕轻轻的头发被吹起来, 又晃悠悠的落下来。月生两眼发直
大脑放空, 发了十来分钟的呆。
地上有折叠好的被褥,说明她睡着的时候, 也有人在这里睡了一觉。
桌子上有一本打开但是倒扣过去的书, 硬书皮。说明她和直哉睡着的时候有人在这里看着, 要么是润一郎要么是润二郎。
脑子里的想法从这一头飞到地球的另外一端再飞回来, 月生缓慢的甩了甩脑袋, 慢吞吞的从沙发上爬下来。
毯子就放在哪儿,她提不动去折叠的干劲, 反正下次还要盖的, 折它干什么。
她光着脚落地,然后弯腰,把不知道被谁整齐码好的凉鞋提起来, 丢在玄关。然后在鞋柜前,大脑又开始来回拉扯要不要穿拖鞋。
十几秒钟之后她的得出结论, 不穿了, 就这么光着脚算了,于是光着脚走来走去。
禅院直哉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 被她现在这副放空而随意的样子震惊到了:“……你醒了。”
月生:“嗯。”
有种毫无生气的感觉。
直哉在内心吐槽了一句,从房间里跑出来, 弯腰在鞋柜拿出一双拖鞋,“穿上。”
月生有点迟钝的低头看那双拖鞋,眉毛微微皱起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到底穿不穿拖鞋纠结大战。
直哉蹲在拖鞋旁边盯了她一会儿,终于猜到她可能在内心做非常艰难地斗争,很无语的伸出手,抬起她一只脚,把拖鞋套了上去。
接着放下,抬起另外一只脚,如法炮制。
月生的眉头舒展开来了:“果然妈妈生的仆人比较好用。”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喂!”
月生踢着拖鞋踢踢踏踏的重新往屋子里走:“原来这就是家生仆人,感觉还不错。”
禅院直哉差点没被噎死,不满的跟上来问:“你睡觉之前还说我不满足你的期待也可以的。”
月生很困惑的转过头去,盯着乱糟糟的头发,目光诚恳而坦荡的问他:“我强迫你了吗?”
禅院直哉:“…………”
没有。
完完全全的自发性伺候行为,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话说回来我姐原来是这种性格吗?这几年没接触的时候她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禅院直哉憋了憋气,闷闷不乐的去浴室拿了梳子,到月生后面给她梳头发。
她的头发很顺,看的出来好好在养,浓密又厚实。
月生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弟弟的侍奉行为,把桌子上倒扣的书捞进怀里,在首页夹层里找到书签,夹在不知道是润一郎还是润二郎看到的地方里,然后从头开始看。
拖鞋静静地停在沙发旁边,像港口的两只小船。月生的两只叫挨在一起,小脚趾晃来晃去。
“今天下午谁来了?”
“禅院润一郎。”直哉梳完头发,把缠绕在梳子上的几根长发取下来,搓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转过头来有点忿忿不平的道:“润一郎被策反这件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开门看见他的时候我差点吓死。”
月生从书里抬了一下头:“啊?我没说吗?”
直哉:“你没说。”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月生又低下头翻书,“不过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很吃惊,润一郎并不是我的人,他是母亲的人。”
直哉的动作停住了。
他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情的时候还是会稍微凝固一下,这源于他至今未曾褪去的无措和歉疚。他想他应该去道歉的,为那些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那些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正因为是他说出来的,也许才更让母亲感到难过和刺痛。
但我妈好强。
他拍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今天被震撼的次数属实是有点多。
谁懂啊,前有我姐十二岁硬刚咒术界领头人,后有我妈神不知鬼不觉策反我爹心腹。回过头一看,哦莫我家里人一个比一个能干。
我当年没被打死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嗯,我也超棒的。
直哉安慰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给自己加油打气。
“润一郎托我问你,睡醒了之后要不要回去。”
月生把书合上,抬头:“要的。他送我来的,我当然也得跟着一块儿回去。”
直哉“嗯”一声,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对面平静的凝视就已经过来了:“我听说你的作文写得还是很烂?”
直哉:“……你说过我可以不用满足你的期待的。”
月生低头摸摸下巴,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说:“坏了,应该晚点跟你谈心的。早该料到这话还能这么用。”
她几乎平静的说出这种算得上反悔的话了,给直哉整的差点想笑。黄昏的余晖这时候从窗子透进来,映在她柔软的长发和浅绿的裙子上,折射出一层浅金色的柔和光辉来。
接着禅院直哉就这么在这一个短暂的瞬间意识到,他们曾经横亘着的仓促和拘谨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了。真神奇,明明早上的时候他还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仅仅睡了一觉之后好像世界就天翻地覆。
姐弟之间的相处曾经因为那件事情而凝滞了好几年,那是他们关系将至冰点的一段时间,被送出来读书的时候,他心里期待着见到月生又恐惧着见到月生。
两种情绪的来源都难以严明,但两种情绪却都切切实实的存在着,掺杂在一起,被调和成一杯难以下咽的饮料,打翻一地。
如今这种混杂着惶恐的情绪终于缓缓的消退过去,直哉想起他还在一年级的时候,月生第一次来见他,身边还跟着甚尔,手里提着一个甜品袋子。
他和禅院润二郎隔着一个马路遥望着禅院月生和禅院甚尔,润二郎那时候推了推他,说这就是月生的世界。
这样笼统的概念实在有些复杂和难以理解,至少几年前的他还不能参悟透彻。但是这样短暂的一个瞬间,禅院直哉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月生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她从来没有被禅院家的耳濡目染变成一个老旧规则的捍卫者,是因为她登上利益顶端的原因是父亲编织了一个谎言,如果没有这个谎言,她就是这套老旧规则中最受压迫的人之一。
她并没有沉溺在虚假的繁荣之中,恰恰相反,这些镜花水月一般的众星拱月让她越发冷静的伸手触摸幻境之下的真实。
禅院月生选择了家族之外的世界,而现在,他也站在这个世界里了。他们共同浸泡在金黄的光辉里,尽管完美的理想世界并不存在,但远比禅院家那个地方好上千百倍。
许多细碎的影子从脑海之中掠过,如同飞鸟轻点水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月生换了鞋子,走之前还是弹了直哉一个脑瓜崩:“作文还是要好好写。虽然你有不满足我期待的资格,但是你打不过我。”
直哉:“怎么这样,哪有人几个小时之前刚教给我人生道理,几个小时之后就亲手打破啊。”
“这是另外一个人生道理。”月生忽然挑起眉毛,起床后的朦胧感在这一刻全然褪去了,她笑眯眯的说,眉眼彻底舒展开来,肩膀放松的塌着。
直哉撇了撇嘴:“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说:“姐姐。”
月生点头,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记得吃晚饭。”然后提着自己的手提袋走了。
禅院润一郎就在楼下等着。月生爬上车,见到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几个手提袋在车后座平稳的放着。
月生扬起眉毛,说:“哇塞。”
润一郎无奈的微笑了一下。
月生系好安全带,歪过头的时候长发垂落下来,她问:“你们俩和好的情况怎么样?”
润一郎险些被她逗笑,心想小小姐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换了别人在这会儿应该会问打架的情况怎么样,谁赢谁输,有没有受伤。然而她却还记得,他这次来的目的是和好。
“挺好的。”禅院润一郎发动车子,温和的笑起来,声音听起来轻声细语,“润二郎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即便生气,也没有特别失控。”
月生靠在车背上,她今天睡得挺多的,因此这会儿非常精神,“听起来你还挺期待他多发发脾气的。”
“他一直生我的气,我知道。”禅院润一郎握着方向盘,如是回答道,“从前我向家主效命,维护旧制度,他就很不爽。我们那时候吵架,我也说过许多伤人的话。他只是希望我和他一起向前走,每次吵完架回去还会偷偷掉眼泪,在里里面前也忍住不说我坏话,这些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如果没有小姐当年对我的恩情,我的确会一直效忠家主。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生气,并没有生错,我的确是一个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枉顾他人的人。”
“但我因为想要报答夫人,所以跳反。这样反而显得我多么忍辱负重,他多么无理取闹一样。其实没有,这些年的利益我都实打实的到手了,一直是他和里里在因为我而受委屈。所以他不平,他生气,他朝我发泄,都是应该的。”
月生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但是他没有?”
“但是他没有。”禅院润一郎看着一天之中最后的余晖,轻声回答道:“他实在是一个好孩子,只要我稍微服软认错,他就不再忍心怨恨我。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没怎么动手的,反而像是在发小孩脾气。润二郎和里里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我并不好而已。”
月生摸摸下巴,坦诚的道:“我不会宽慰你的,因为你确实作为直毘人的心腹让我心里发堵很长一段时间。很多时候直毘人的命令和意思都是你代为传达,所以我看你超级不爽的。”
“我共情润二郎,并且我会站在润二郎的角度抨击你的。”
润一郎笑了一下:“应该的。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也并不是一个好的兄长。”
他趁着红灯的间隙凝望了一会儿城市里的光影,那些影子从车窗跳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母亲去世之前,拜托我作为长兄,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我答应了,但我其实……并没有做到。润二郎是最聪明也最激进的孩子,我却总要他压抑本性。里里是最温柔最敏感的孩子,我却没能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好她。现在回想起来,辜负了很多母亲的期待,也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我好像一直没能做好所有事。”
他出身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可以说相当漂亮的眉眼在暮色之中染上一层微薄的郁色,像沉沉压下来的云。
“别妄自菲薄。”月生说,“你当直毘人心腹的时候没少让我恨得牙痒。”
绿灯亮了,润一郎继续开车,无奈的笑笑:“您也没放过我,好擅长给人心口上插刀片啊。”
“你以为我会安慰你吗?”月生凝视他,冷酷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虽然离开禅院家这件事情很感谢你,但其他事情我还是记仇的。”
润一郎笑出声:“好的,好的。如果想要找我报仇的话,拜托请在我看望完里里之后吧。尽管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我还是不希望因为我的事情让里里多添烦恼。”
月生看了他一会儿:“你确实是个混蛋没错。”
润一郎歪了歪头,冒出一个问号,不明白她是怎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句话出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前后也没有什么关联,导致润一郎并不能立刻领会她的意思。
小小姐的思维的确很跳脱,很多时候令人感到意外。
“你不希望里里多加烦恼,但你什么都不说,也许里里才更加忧虑。”月生说,“你和润二郎都这样,什么都不和里里说,在她面前总是维持和平。但你真的认为里里什么都察觉不出来、什么都不知道吗?”
润一郎默然片刻:“您说的对。这方面我和润二郎确实都有待改正。”
“而且,”月生慢吞吞的从口袋里翻出糖果来吃:“你是否是一个好的兄长,并不由我来评断,也不由你来评断。评委席坐的是润二郎和里里,你懂吗?”
“我懂的。”润一郎轻声说,“我知道过去时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未来——我会努力去当一个好哥哥的。”
月生咬着奶酪棒看他。
太阳已经落下了。
而他从此刻就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日出。
*
*
*
和禅院甚尔的再一次重逢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月生读国中读的比较顺利,她现在的时间和从前相比,已经算得上空闲。国中的课程对她来说不算困难,所以有时候也会接一接任务,有空的时候还会顺道去东京看一看五条悟,和他一起在东京探店,寻找一些好吃的。
较为遗憾的地方在于五条悟在大多时候都是有宵禁的,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得回家。夜晚的光线比白天昏暗许多,从前出过不少次诅咒师在夜里蹲点的情况,拐个角就出现了突脸的刺客。
五条家因此十分警惕。尽管五条悟本人并不是特别放在心上,但架不住他是一个相当心软的小孩,家里人放软了声音哄几句,他就哼哼唧唧的回家了。
东京,相当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夜生活也同样精彩。
没有宵禁的禅院月生挥挥手告别五条悟同学,转个头就愉快的打算去章鱼小丸子的门店前面排队。
从门口的客流量上就可以基本判断店究竟好不好吃了,月生背着自己装着刀剑的包,在队伍的末尾兴致勃勃的探头。
队伍排到一半的时候,月生的心里就已经忍不住的雀跃和期待起来,她频频的往前探头,已经长回来的长长的头发就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前摇晃,如同垂下来的黑色纱帐。
“小惠是困了吗?”
在嘈杂的人流当中,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知道为何奇异的穿过来,被咒术师灵敏的耳朵所捕捉,接着另外一个听起来格外熟悉的声音回答了她。
“看起来是。”甚尔说,“要不要回去?”
月生转过头,下意识的循着熟悉的声音去看,不出意外的在人群当中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了那个高大的不同寻常的身影。
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个头更高了?或者说整个人的身材更加健硕了,岛国人的平均身高不算高,他这样的类型可谓非常少见的,也可谓非常显眼的。
这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看起来材质相当不错,非常柔软的面料。他微微弯着腰,手臂也弯起,因为怀里很平和的抱着一个孩子。
年轻的女性站在他的面前,黑色的短发,发质很硬,有点炸毛的样子,像个海胆。她也微微弯了一下腰,笑着用指尖摸摸甚尔怀里抱着的孩子柔软的脸,凑上去亲了亲。
错落的霓虹灯挂在她的睫毛上,卷卷翘翘的。他们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之上,看起来是非常平常、非常温馨的一家三口,普普通通的生活着。
小惠?
月生回忆了一下发音,听起来像是女孩的名字。
平静的普通生活并没有将甚尔的敏锐完全抹去,他很快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在直白的看着他们,淡淡的转过头去,看见一列队伍之中,有一个国中年纪的孩子正抱着手臂看他。
确切来说,看他们。
甚尔皱了一下眉毛。
他在心里陷入了沉思,试图从记忆里模糊的人脸里搜刮出对方的名字。
……这人谁啊?
月生面无表情的抱着自己的手臂,看了看甚尔,又看了看快要排到自己的章鱼小丸子,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为了甚尔这个人放弃即将到手的吃的。要知道她排队排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了。
正好甚尔的视线也投过来,兄妹二人的眼神彼此深沉的凝视了几秒钟,好一副故人重逢图,不长不短的距离之中仅仅能看清楚对方的脸,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么。
甚尔不知道月生正在把他和章鱼小丸子放在天平的两端做比较,而章鱼小丸子压下去的分量沉重的一骑绝尘不留余地。
月生不知道甚尔表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实则已经在内心狂搜刮自己仅仅记得的有限几张人脸。奇怪,女孩子?按理来说他只是记不住男人的脸和名字,那个小女孩明显认识他,如果真的见过,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
气氛凝固的简短几秒钟,就已经足够吸引年轻的太太的注意力了。太太循着甚尔的目光,探过头将目光看过去,在看到人群之中女孩的面容时,不由得有些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毛。
尽管甚尔是个选择性的有点奇奇怪怪属性的脸盲,但熟悉自己丈夫的太太却能一眼辨认出,队伍中那个女孩在容貌上和甚尔的相似之处。
这种相似意味着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看起来不算远的样子,应该是能正经扯得上关系的亲属。
月生看了他们一小会儿,队伍就排到她了,她微微歪了一下头,然后转过头去点单。
而太太深处手指戳了戳站在原地的丈夫的胳膊,小声的问他:“甚尔,那是你的家里人吗?”
太太对甚尔的家庭背景略有了解。
她知道自己这个高大的丈夫是从家里离家出走逃出来的,那是个对于甚尔来说绝算不上好的地方。人都不怎么和善,但也存在几个和甚尔关系不错的人,几年前他们的婚礼上,没有姓禅院的客人,但送来的几份没有署名的花和礼物,能够证明甚尔并非全然孤单。
想了想对方和丈夫在相貌上的共同之处,又想了想算不上特别差的对视气氛,太太想也许对方和甚尔关系不错。
甚尔沉默了三秒钟,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太太微笑:“……?”
太太迟疑:“你不是只记不住男人的名字吗?”
但既然是妹妹的话,就应该有些印象吧?
甚尔抱着孩子,露出一种思索的表情:“我确实不知道。”
太太忽然紧张的握紧了拳头,怎么办,甚尔不记得了。我知道他不靠谱,但他怎么在这方面也不靠谱,万一对方是曾经在家里关系很好的妹妹,重逢的时候认出了甚尔,甚尔却转头就把人忘记了,岂不是很尴尬吗?!
而且,对方已经买好了东西往这边走过来了啊!!
太太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身后轻轻握了一下儿子的小手,试图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
月生背着剑袋提着章鱼小丸子,步伐稳健的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甚尔。”
甚尔也非常谨慎的打量着她,很认真的糊弄这个一点也看不出来究竟是谁的人:“嗯……好久不见。”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他在禅院家也不是很认识几个女人啊!更别提是这个年龄段的,他走的时候对方应该还在上国小才对,他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读国小的七拐八弯的奇怪表妹啊……
月生听见他打招呼之后等待了两秒钟,没听到奇怪的阴阳怪气也没听到奇怪的嘲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结婚之后转性了?连打招呼听起来都乖巧了许多。
好吧,既然甚尔的打招呼结束了,月生就转过头,和他身边的太太温柔的点头:“你好,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从前是甚尔的堂弟,现在是堂妹。你们的婚礼我没去,不过我订了花送过去,不知道姐姐还记不记得。”
太太被这惊天的自我介绍炸了一下脑子,有点拘谨的跟她打招呼的同时,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
啊?啊?
什么叫曾经是堂弟现在是堂妹啊?怎么说?难道说那么小的孩子就可以做那种改变性别的手术了吗?不,未免太早了,这种重大的决定无论如何应该留到成年之后再说……
哦不不不,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说不定只是另有隐情,不可以露出奇怪的表情,万一让这孩子觉得不舒服怎么办……
太太顺了两口气,月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让你想到奇怪的事情了吧。”月生抿了抿嘴,忍笑,“这是一个玩笑,因为我小时候是当做男孩来养的。甚尔离开家之前我一直是男孩子的身份。”
甚尔也反应了一下。
噢,男孩儿。
他离开见之前,关系还算不错的,婚礼上还订了花送过来的……哦,直毘人那个老头子的长子啊!
……所以叫什么来着?
甚尔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当中。
不太记得了,名字的发音好像有点长,所以说那时候直接告诉他是女孩不就好了,这样记名字还比较容易一点。分别是哪个字来着?好像和天体有关……
月生觉得自己从一直沉默的甚尔身上,终于察觉出来一点什么了。她平静的回忆起甚尔离开禅院家之前一系列劣迹斑斑的行为,忽然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来。
平静之中不知为何掺杂着一点风雨欲来的感觉。
“甚尔。”月生不急不缓、声音平静,“不和姐姐介绍一下我吗?怎么说也是好久不见和初次见面,作为姐姐的丈夫,我的堂兄,我想你有义务帮忙互通姓名。”
甚尔:“……”
甚尔:“…………”
好极了,这下太太也在努力的抿嘴憋笑。相比于月生仅仅只是在怀疑,她刚才确实真真切切的听见甚尔坦白自己不记得。
好嘛,好嘛,终于被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找上门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太太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月牙似的,看着丈夫。
甚尔平静的告诉月生:“这是我太太,弥生。”
弥生笑眯眯的冲她点头。
月生保持微笑,决定听听他接下来会从嘴里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
甚尔从天体的联想之中选中了两个嫌疑天体,哦,太阳和月亮,到底是太阳还是月亮来着?
下一刻,甚尔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万分笃定的对太太介绍道:“这是禅院家的小鬼,禅院日出。”
月生:“……”
月生:“…………”
硬了。
拳头硬了。
系统在禅院月生的耳朵旁边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天爆笑声,它不是第一次笑成这个鬼样子,上次还是江户川柯南被揭破身份吓唬事件。月生想这个世界大概是真的存在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
偏偏甚尔这家伙的表情如此淡定,如此理所当然,声音肯定的砸在地上,连月生自己都忍不住自我怀疑了一瞬间,难道说我真的记错了自己的名字。
但接着她就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看着表情微妙的弥生和甚尔怀里打了个哈欠的孩子,强行忍住了冲他比中指的冲动。
天杀的!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还是这副德行!!!
弥生差点忍不住要去戳一戳丈夫的胳膊了。
你看看妹妹的表情,很显然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吧!
甚尔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破绽,笃定的像在陈述事实,弥生承认自己在看到月生的脸色之前相信了丈夫的话。
“怎么了?”甚尔说,“日出,怎么不说话?”
月生:“…………”开始在心里计算弄死他的可行性。
弥生:“…………”甚尔!你不要再说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月生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她朗声冷笑了一下,强行按住了自己的中指,在系统新一轮的爆笑声中咬紧了后槽牙:
“是月生!禅院月生!你这混蛋。”
第77章
月生强行忍住了把手里提着的章鱼小丸子砸在甚尔脸上的冲动。
至少章鱼小丸子是无辜的, 不应该因为甚尔的狗行为丧失自己原本的命运。月生为它排了很久的队伍,她认为章鱼小丸子应该在几分钟之后躺进她的胃里,而不是在甚尔的头上或者脸上。
更别提着小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禅院月生反复深呼吸, 一抬头看见甚尔的脸, 还是没忍住气笑了:“我的名字真的那么难记吗?你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没记住过!”
她因为有点生气,所以说这话就想要把声音抬起来, 但眼睛的余光又扫到甚尔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男孩儿——他看起来实在是困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打了一个哈欠, 于是月生又有意的把嗓音压下去了。
甚尔倒是很无所谓:“几年没见你变性了?”
弥生:“……”
忍不住两眼一黑。
甚尔,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甚尔!
月生弧度很小的翻了个白眼, 她心想我早就应该料到的。就不应该对甚尔这个人怀抱着什么特别高的期待。
不过没想到, 几年过去, 已经有了小孩。
月生伸出一只手, 又停住, 问弥生:“我可以,碰一下这个小孩吗?”
弥生眼睛微微张了一下, 接着笑起来, “当然可以了。毕竟月生是这个孩子的姑姑呀。”
于是月生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点温和柔软的笑意来,她弯下腰,轻轻碰了一下甚尔怀里那个孩子的脸蛋。
白皙的, 柔软的,还带着婴儿肥。是个非常可爱的人类幼崽。
月生轻声问:“叫什么名字呀?”
“惠。”甚尔说, “小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 很不错,至少已经记住了儿子的名字。
“像是女孩子的发音。”
“嗯。”甚尔坦荡的承认, “我取的,好记。”
月生:“……”
这何尝不算是人设稳固呢。
一旁的弥生笑着伸出手, 将甚尔怀里的小男孩儿抱过去。这孩子明显是极其亲近母亲的,到了母亲的怀里之后,立刻搂住了她的脖子,圆圆的小脸蹭了蹭妈妈的脖子。
月生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脸,对这新奇的触感充满了好奇。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幼小的孩子,看起来甚至不满周岁。
月生小声问:“他多大了?”
“今年冬天就一岁了。”弥生笑着说,“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一次正式见到甚尔的家人呢,不知道月生今年多大了?读几年级?”
“读国二。”月生如实回答了问题,眼睛仍然控制不住的看着孩子。这个小小的婴孩明明还只有小小的一只,但已经可以从相貌当中看出来,和甚尔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头发炸炸的,像一只小小的海胆,这一点更肖似母亲。
月生伸手轻轻的戳一戳他的脸颊的时候,这孩子就发出“噗噜噜”的声音。
【哎哟,可爱!】系统在月生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是小惠啊。还不到一周岁的小惠。】
弥生看出月生对这个孩子内心充满喜爱和好奇,笑眯眯的问:“要抱一抱吗?”
“唉?我?”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就已经被弥生大大咧咧的塞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双手连忙将这孩子稳稳当当的接住。
用的不多的通透世界在这个时倒是突然发挥了作用,月生尽量找出能让这个小孩舒服的姿势,将他搂在怀里,整个人几乎有些僵直。
她的记忆连贯而漫长,这样小的时候也并非没有,只不过那是太过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以至于这个孩子在她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搂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几乎是有一点僵硬的,和这孩子柔软的身体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孩子,小孩。
人类的幼崽,甚至还不会说话。
又小又软的一只,脆弱的令人难以想象,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令他受伤。这样珍贵又易碎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交付到了她的手里,月生反应过来自己抱了个什么的时候,大脑空白一片,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接着她心里几乎要忍不住升起一点莫名的恐惧来,太过脆弱的东西放在怀中就会这样,尤其她明白这个孩子对面前这两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珍宝,这就使得人更加紧张起来。
有一瞬间她想怪不得这位姐姐能跟甚尔合得来,这夫妻两个神经大条的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明明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甚至还是在小吃街这种地方偶遇,她既不清楚她的人品也不了解她的性格,竟然就那么放心的把孩子塞了过来,说不清到底是心太宽了又或者过于敏锐的洞察了人心。
散落的胸前的长发传来轻轻的拉扯感,月生这才从短短几个瞬间中的混乱思绪之中回过神来,双眼看到的画面终于能够被大脑顺利接收。
名叫惠的孩子就坐在她的臂弯里,看起来好像精神了一点,不再那么困了。这个孩子的重量对她这个天天提着剑干架的咒术师来说近乎于无。月生低头,看见这个孩子一只手攥住了她胸前的衣物,另一只手则握紧了她的长发,好奇的轻轻扯动了一下。
“哎呀,小惠,快放手。”弥生伸出一只手攥住儿子的手,哭笑不得的要把月生的这一缕长发拯救出来。
月生反倒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放松下来一点了,至少这个孩子目前的举动,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疼痛或者不妥的地方。
她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抱着孩子,小惠握住她头发的这只手已经在母亲的帮助下松开了,于是月生的手就轻轻的将这孩子小的不可思议的手包裹起来。
她低头,小心的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这孩子圆圆的额头。
小惠的嘴里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睁着一双翠绿的眼睛,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又大又圆。接着他“咯咯”的笑了起来,抓住了月生的一根手指握在手中。
弥生不由得笑起来:“哎呀,看起来小惠很喜欢姑姑呢。他平常不给生人抱的,这次竟然那么乖。”
于是月生又想原来弥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抬起头,此刻才终于算是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将孩子往怀里带了带,纵容的将自己的手指给他玩。
这只手大约和母亲的手完全不同,其实不算特别柔软,很多关键处都长者茧子,还留有一些陈年的、尚未被新陈代谢掉的旧疤痕。但小惠仿佛对这些很感兴趣似的,小小的手总是在茧子和疤痕上面摸来摸去。
月生和侄子粘着,抱着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甚尔和弥生往小吃街外面的地方走。打包好的章鱼小丸子被塞给甚尔,弥生笑眯眯的和这丈夫的妹妹聊天。
“在东京读书吗?”
“不在东京。”月生摇了摇头,“也不在京都。我现在也不怎么待在家里,和妈妈住在一起,在鬼灭镇那边。”
弥生对那个景区有印象,略微有些吃惊:“有些远,是一个人来的吗?”
月生点点头,在小惠兴致勃勃玩她的手指的时候,也用指尖摸摸小小婴孩的手指关节。
“是来找朋友玩的。”月生说,“不过他宵禁了,我就打算一个人逛逛,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也没想到会遇到甚尔。
东京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时候人流量多的可怕,在生活轨迹并不重合的情况下,明知道对方就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也很难偶遇到。
月生并没有特意找过甚尔,
“那就是缘分了呀。”弥生双手合十,道,“我也没想到能在今天见到甚尔的妹妹呢。婚礼的时候他那边的亲属一个也没有来,我其实有点遗憾。因为他说过家里也有几个好人,所以我心里还是偷偷期盼着他亲近的人能来的。”
“那段时间我正好很忙。”月生不由得莞尔,她将怀里的小惠又往上掂了掂,用脸颊轻轻碰一下他的小脸,笑起来,“不过我订了花去,就当做我也出席了吧。”
“你连名字也没有留下呢。”弥生有些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不过那些花,我做成了标本,现在还在家里留着……你今天来不及回去了吧?有住的地方吗?”
月生回答道:“原本是打算明天吃完午饭回去,今晚找个酒店住,不过还没来得及找。”
“那就到哥哥姐姐的家里住一晚上怎么样?”弥生热情的邀请她,“正好家里是有客房的,小惠也很喜欢你。”
月生眨了眨眼睛,下一秒,怀里的小孩就很配合妈妈似的,伸着两条短短的小手臂,就把头撞了过来。
然后“吧唧”一口,亲在月生的下巴上。
月生整个人都停顿了一下,说真的,好像是第一次被除了妈妈以外的人亲,还是个萌萌哒的人类幼崽。
有种整个人的心灵都被触动了一下的感觉,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早不亲晚不亲,就在妈妈邀请她去住一晚的时候亲,这样一来,拒绝之类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了吧。
月生的心里难得蔓延出一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来,她低下头,黑色的眼睛倒映着这孩子漂亮的翠绿色眼睛,审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小惠:“咕噜噜……啊……噗……”
月生拧着眉毛凝神听了一会儿,顿时觉得人类幼崽的独家语言难度实在是太高,很冷静的道:“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能不能讲点我能听懂的。”
小惠又抓住她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拉扯:“啊……啊……”
弥生承担翻译的责任:“他说他赞成妈妈的决定,现在的票数是二比一,请姑姑和他一起回家。”
“也不一定。”月生说,“我觉得甚尔他可能会在我这边跟票,到时候也许是二比二也说不定。”
“但是我觉得甚尔会跟我的票。”弥生这样说,然后她回过头去,对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已经沉默了半条路的甚尔问:“甚尔,你投谁的票?我们现在是二比一。”
甚尔的声音懒洋洋的:“你在二还是一。”
“我在二。”
甚尔:“行,现在你们三比一了。”
月生毫无表情波动的分出一只空闲的手,背着怀里的孩子在背后冲甚尔竖了一个中指。不容易,这个忍了很久的中指终于在此刻对甚尔比过去了,还没有被未成年的人类幼崽看到,很好,太完美了。
“你甚至没听我们讲话。”月生说,“你甚至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投票,就已经先站在你老婆那边了。”
甚尔打了个哈欠:“那咋了。我不站我老婆这边站哪边?你难道还期待着我跟你的票?”
月生“呵呵哒”了一声,微笑道:“怎么会呢,我根本不对你怀揣什么希望。好了,现在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家了,冷酷的家庭主夫,你的幸福扎到我的眼睛了。”
甚尔敷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你对我幸福的首肯,我会继续扎你的眼睛的。”
“……”
可恶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吃软饭,甚尔你这软饭吃的明白吗?让我来啊!
第78章
月生在今天的偶遇之前, 其实并没有见过弥生,对她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很多年前她得知甚尔谈了恋爱的时候,其实是非常震惊的。
月生能数出甚尔身上无数的缺点来, 但同时她也能够看得到, 甚尔是一个心态相当消极的男人。
他生长在腐烂的淤泥里,因此也并不对明天心怀期望。月生之所以有意拖延他离开禅院家的日期, 也有看出这一部分的情况在。
他是个缥缈不定, 没有归处的人。年幼时月生唯恐他断线漂泊, 然后损毁在无人得知的角落当中。她知道甚尔哪怕离开禅院家,大约也会放任自己在堕落的深渊当中沉沦。
月生并不擅长拯救, 对此她束手无策。
然而上天大约还是对禅院甚尔这个男人手下留情的。他差到极致的赌运仿佛成为了一种代价, 为他换来了一次“相遇”的机会。
很难说这亿万分之一降临的概率对于甚尔来说意味着怎样的奇迹, 在他迈动脚步走向颓败之前, 竟然有这样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拽住了。
接着这难驯的野兽竟也真的回过头来, 弯下腰俯首称臣。
弥生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一下,像一汪盈盈的秋水。
月生没有特意去了解她。弥生并不属于咒术界, 她所拥有的才能和月生截然不同, 双方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原本永远不该有交集的。
直到甚尔从一条线走到另一条线上,于是两双眼睛在今天对上视线。月生很早就知道她, 只不过今晚才算是见面,甚至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亲切, 和善, 大大咧咧到月生有点被惊吓的程度。
她符合月生对于“好人”这一角色的全部定义。
也许是成长的环境并非全然安全的原因,月生不太能弄懂, 她仅仅一个照面就如此坦荡的付出了自己的信任。毕竟直接交过来的可是孩子。
还是一个非常年幼,非常脆弱的孩子。这孩子是她珍贵的宝物, 但一个人为什么会将宝物交给初次见面的人?就这样连同不易得到的信任一起横冲直撞的塞过来,简直有点粗暴了。
后续的路途月生抱着小孩,话不算特别多。但弥生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气氛是宁静的,有一种温柔的气息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
小惠明明还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只,但好像和他的母亲一样的天真和无忧。小孩子明明属于对气息很敏感的一类生物,但这孩子就这样全盘接受了她这个全新的、陌生的气息。
甚至还把月生的长发往嘴巴里塞。
弥生大惊失色:“快吐出来!小惠!”
“没关系。”月生低头看着这个小孩,她的一缕头发被孩子咬在嘴巴里,糊上了一点口水,与此同时她听见了系统拍照的声音,机械的系统音激动的嘀咕着【幼年限定啊幼年限定……】
月生想了想,努力的试图从记忆里抠出来一点关于孩子的成长知识。
“啊,这个时候的小孩,是不是还在靠嘴巴探索世界来着……”她费劲巴拉的回忆起一点关于幼儿的专业知识,原谅她,日常用不到这些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印象。
弥生已经哭笑不得的把月生的头发从小惠的嘴巴里抽出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又放到月生的身后。
“是的,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弥生有点无奈,又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太淘气了,姑姑的头发都快被你啃掉了。”
小惠继续坚持着说他的人类幼崽独门语言:“呜噜……呜噜呜噜……”
月生猛地抬起头,眼神有点震惊:“啊?咬断我的头发了吗?”
“哈哈哈还没有,不过要是让他再啃一会儿可就说不定了。家里准备的有洗发水,到时候请洗一洗吧。”
弥生笑着伸出手摸摸小惠的头发,明明只是个小孩子,但好像已经完美复制了坚强的炸毛。
月生也低头蹭了蹭小惠的头发,炸炸的,但并不扎人,有一种莫名的柔软。
弥生和甚尔的家并不远,就在附近的小区,进去的时候甚尔先开了灯,接着就把孩子从月生的怀里抱出来。
这孩子在这时候竟然奇妙的不给亲爹面子,抬手就一个小小的巴掌拍在了父亲的下巴上。
然后双手伸着,朝着月生的方向咿咿呀呀的,像是要抱。
“哎呀。”弥生探了个头,过来说,“喜欢姑姑呢。”
月生将自己一直背着的剑袋取下来,倚在一旁,双手稳稳的将小孩又接过来。
甚尔哼笑了一声,转个弯又进了厨房去烧水。
弥生全程看下来,有点乐不可支,“看起来小惠真的很喜欢姑姑呢。不知道姑姑以后有没有空,愿不愿意经常来看看小惠。”
月生眨巴了一下眼睛,能感受到孩子柔软的身体和脸庞贴在她的胸膛上。
太柔软了,这种触感再次回到怀抱当中仍然感到十分的奇妙。她仿佛能够感受到这小小的身躯当中,有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跳动。
砰砰,砰砰,明明那样小的声音,微不可查,却重重的砸在耳膜上。
月生不由得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来:“好哦。”
弥生第一次没能听清:“嗯?”
月生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扩大了一下,“好哦。”
她说。
小惠的脸靠在月生的肩膀上,绿色的眼睛很安心的合上了,看起来困意又翻涌上来,几个呼吸之后,好像就已经睡着了一样。
弥生也止不住的惊讶,小小声的说:“这孩子很少有这样亲生人的时候呢,真难得。”
月生幅度很小的摇晃身体,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小惠的背,也小小声,凑近了和她讲话:“我把他抱进摇篮里?摇篮在哪里?”
弥生于是领着她去,拧开卧室的门。
月生便很轻易的看见那个用心装饰的摇篮,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弯腰将睡着的侄子放在摇篮里。
弥生给小惠盖好被子,两个人又轻手轻脚的走出去,甚尔这时候从浴室出来了。他回家之后好像就没怎么闲着,先去了厨房,又去了浴室,这会儿说:“水已经放好了。”
然后就进了卧室去看孩子。
月生知道他现在是当家庭主夫,但切实的认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点冲击感。
弥生笑着推着她一起去洗漱,给她指浴室里的各种用品。
两个人都洗漱好的时候,商量着决定月生和弥生一起睡一晚上。
“晚上的时候就是甚尔在照顾孩子。”弥生兴冲冲的从橱柜里把一套新的被子抱出来,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似的,把被褥直接盖在了月生的身上。
月生从柔软的被子里冒出一个头,接着对上了弥生笑眯眯的脸。
“真有点不可思议。”月生说,她的长发已经洗好吹干,散落在背后,像黑色的瀑布。
弥生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穿着一身小草莓印花的睡衣,笑眯眯的问:“哪里不可思议?”
“我很惊讶。”月生把被子被叠起来的部分展开,团吧团吧把自己卷起来,说,“甚尔是被你这样的好人爱着的啊。尽管我早有猜测,但真切的认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非常惊讶。”
月生平躺下来,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睛,看着弥生,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海胆似的头发。
方才入睡之前,甚尔还在门口喊了弥生,黏糊糊的讨了一个拥抱和亲吻才走。
弥生向来不在亲密的举动上吝啬,分开前还安慰似的拍拍甚尔的背,从双方动作的熟练程度来看,这样的举动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不过双方的体型差让月生幻视了一秒,觉得弥生在拥抱一个超大号抱抱熊。
接着月生就默默的背过身去,假装自己并不存在。奇怪,明明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但是在这种氛围里还是觉得自己亮亮的。不知道这时候,甚尔有没有后悔他在路上毫不犹豫的“三比一”决策。
月生猜这人更乐意让她滚去找个酒店或者民宿自己睡,不过后悔也晚了,希望他多后悔一会儿。
弥生也躺下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幸福声音,然后才静悄悄的说,“不用太惊讶哦,月生。事实上,我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被甚尔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呢。”
月生忍不住笑起来:“所以才不可思议啊。你知道他从前的样子吗?……唉,和现在相比一下,简直要认不出来了。真是太神奇了,爱竟然能让人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前可没那么……温驯?感觉这个词很合适,而且还能负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真是不得了啊。”
感觉昨天的甚尔还是那个充满敌意和戾气
有点屑屑的少年的。但是今天一看,却仿佛已经是一个很靠谱的父亲了。
“我晚上睡的比较沉啦。”弥生笑着说,“我知道甚尔从前的一部分,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就是会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敏锐?所以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小惠在晚上有什么动静。我每次都觉得很了不起。”
“其实你才很了不起,姐姐。”月生的头枕在枕头上,歪过头,微笑着去看他,“他生在我们家,其实不算一件好事。无论是有才能都人诞生在没有才能的人群当中,还是没有才能的人诞生在有才能的人群当中,都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他从前……确实很消极。”
月生顿了顿,说,“你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姐姐,真的很好。他现在看起来像个普通人,已经看不出我们那个世界的影子了,我由衷感到这是一件不容易也非常好的事情,在街上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差点不敢认,因为你们是世界上普通的一家人。”
“他遇到过许多坏事,性格上也不能算……一个非常好的人。”月生尽量委婉的选择措辞,“最开始知道他要结婚,我其实很担心。”
弥生噗嗤噗嗤的笑:“我家里人最开始知道我要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能想到我们俩有多么不被看好了。”
她漂亮的眼珠轻轻触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柔软的,玫瑰花一样动人的微笑来,“但是我们很幸福。也许确实出人意料,但他是一个好丈夫。”
“那真是太好了。”
月生也微笑,她的声音轻轻的划过空气,落在静悄悄的屋子里。
“甚尔能遇到你,真的很幸运。”
第79章
对于幸运的话题弥生不置可否, 她只是笑眯眯的躺在床的另一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月生有一瞬间的幻视,觉得身边躺下的其实是一只海胆。当然了, 和别的海胆肯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种浑身都是刺的生物实在算不上友善, 但发型和海胆十分相似的弥生看起来却实在和善的有点过了头。
她心里琢磨着也许甚尔才是那颗海胆才对,他的发型看起来也尖尖的, 但并没有太太这种天赋异禀的炸毛和卷翘。另一个卧室里摇篮中的那个孩子倒是一颗小型的漂亮海胆呢。
天色已经很晚, 睡觉之前弥生用手碰了碰月生的脸, 接着很新奇的从嘴里发出笑声小小的惊呼。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触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月生歪过头去, 好奇的看着她, 没有弄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弥生就眼睛弯弯的, 笑着说:“我还没有过妹妹呢。原来这就是妹妹的感觉呀。”
月生不由得有点失笑, 她倚靠过去, 用脸颊也碰了碰弥生的脸,“现在你有妹妹啦。我有时间的话回来找你和小惠玩的。”
弥生亲昵的搂住她, 开玩笑道:“嗯?不找甚尔玩吗?”
“不找。”月生撇撇嘴, 说:“我还记恨他呢。你简直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劣迹斑斑……”
话匣子就这样一下子唠开了,月生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甚尔的家长一样,开始滔滔不绝源源不断的数落他。
什么嘲笑小孩的身高啦, 什么大冬天的把冰凉的手塞人后脖颈啦……简直罄竹难书。弥生一边听,一边笑倒在被子里, 伸手把月生的头发一顿乱揉。
等到两个女孩子终于安分下来, 窝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睡觉的时候,月生听着身边女性稳定的呼吸声, 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
她突然又有点后悔来到弥生的家里休息了,这里是弥生和甚尔的家, 甚尔曾经干过一些不安定的工作,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这个家如此的安定平和,她不应该来的,至少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到东京并非全然是来找五条悟玩的。除了祓除咒灵之外,他们俩还一起从五条家长辈的监管之中逃走了一段时间。
五条家的长辈几乎已经对孩子们的淘气习以为常,而这种习以为常恰恰是可以利用的。
那段空挡的时间并不是两个孩子单纯一起淘气,去打闹着吃冰激凌了,而是约了一个很大的架。藏在靠近郊外地方的一个地下室里是一个诅咒师的聚集地点,月生在一周之前根据手上已有的情报调查过去,熟悉了之后才向五条悟发了组队邀请。
两个少年一声不吭的去刷了这个副本,再回到五条家长辈视线之中的时候五条悟手上确实端了一个两个球的冰激凌,那时候月生背过身坐在椅子上,在那个中年人看不到的角度里还在用湿巾擦手上没有干涸的血。
月生和五条悟告别之后,还站在高楼上吹了会儿风才下来。对于诅咒师悄无声息的猎杀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但月生仍然不喜欢身上沾染太多浓重的血气。
这种无形的血气在空气之中逐渐变得稀薄,又在烟火味浓重的小吃街里彻底消弭。
月生想也许自己是被孩童那双翠绿的天真眼睛迷惑了心智,在回来的路上什么都没有想,直到现在万籁俱寂,她才开始懊悔这样的行为是否不够妥当。
血气已经闻不出来了,但月生短短十几年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不同的敌人厮杀,浸泡在不同的浓重血腥当中。她对于这种气味也许早已不是那么的敏感,因此她不能确定他们相遇的时候这种气息是否全部被覆盖。
她本不该如此疑神疑鬼,可甚尔已经全然融入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当中,以至于她担忧自己如此贸贸然的闯入,是否会带来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倘若打破别人的幸福,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这时候弥生柔软的胳膊横过来,温热的、带着沐浴露淡淡香味的一股气息劈头盖脸的笼罩下来。呼吸声近在耳畔,温热的、稳定的、普通的。如此的平稳。
月生短暂又陷入了那种大脑空白的状态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弥生也许是和产屋敷同等的妖怪。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奇妙的、令人信服并且完全无法拒绝的气场。
和强迫一类的词汇完全搭不上边,乍一看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但靠近的一瞬间,再凶恶的猛兽仿佛也化作温驯的宠物,根本展露不出獠牙与利爪。
太神奇了,什么行走的精神稳定装置,要不然以后得空还是来吸一下,感觉紧绷的精神会被治愈。不,还是不要太经常来,忙碌的时候还没有过去呢。
接着她杂七杂八的纷乱思绪好像也悄无声息的消融掉了。月生默不作声的将脸埋进被子里,安稳的闭上眼睛睡觉,一夜好眠。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起了,月生醒来时短暂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睡眠状态,得出此刻简直神清气爽的结论。
甚尔显然并不会放任月生就这么闲着,在她洗漱完毕之后就把儿子塞了过来。
月生于是又莫名其妙的承担了帮忙照看孩子的职责,她稍微有点不爽,这种不爽纯粹的针对甚尔这个人,明明几年没见了,但重逢之后,双方还是顺利的恢复了看对方不爽并且时不时挑挑刺的状态。
好,何尝不算另外一种物是人非。起码几年前月生绝对看不到甚尔操持家务早起做饭的场景。
接着怀里的小海胆开始在月生的怀里爬来爬去,小孩子果然经历非常旺盛。月生站在原地抱着这个可爱的小孩,决定原谅甚尔。
起码甚尔的儿子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噢,甚尔的儿子,她怀里抱着的是甚尔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认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甚尔他不仅有漂亮又有钱的老婆,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啊!
弥生清早有事情出门,所以这时候家里就只剩下兄妹两个并一个目前还听不懂话的小惠。
月生戳了戳小惠的脸,又把手给好奇的小惠握着玩,晃晃悠悠的站在厨房的附近,若有所思的盯着甚尔做饭。
说起来真的是很久没见面了,月生完全不知道甚尔到底什么时候进修了花嫁课程。他从前根本不会靠近厨房之类的地方半步,然而现在已经非常熟练的开始运用厨房里的所有家具。
月生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一只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指指点点:“你看他,真想不到他现在居然能贤惠成这样是不是?我都觉得你爸是不是被那个合格的家庭主夫夺舍了。”
小惠:“啊呜……”
甚尔头也不抬的道:“让你帮我抱一会儿孩子,结果你就抱着他来厨房说我坏话?”
“这怎么能算坏话呢?”月生道,“夸你呢,不信你问小惠。是不是?”
小惠很给面子:“啊呜呜咕噜噜……”
月生被人类的幼崽萌到了,暗搓搓的把小孩往怀里带了带:“真可爱,来,给姑姑亲亲。”
小惠伸着两条短短的手臂抓住月生的衣领,真的“啪叽”一口,亲在了月生的下巴上。
月生很少见这种省心又可爱的孩子,被萌的小声吱哇乱叫,蹦蹦跳跳的给小惠举高高。
甚尔关上烤箱门,回过头就看见大小孩举小小孩,挑了挑眉,觉得把月生变成一个劳动力也不错。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性的,我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月生笑眯眯的转过头来,让小惠在她怀里低头玩她的头发,确保这孩子看不见之后冲着甚尔比了一个中指:“滚啊——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女孩,货真价实的好吗!”
这场谈话其实迟早会来的,甚尔尽管已经完全脱离咒术界,但他和月生还留着些情分,不然早该扭头带着老婆孩子走了。
介于这些还留存着的情分,情报互通的谈话早晚都会有。毕竟跟了好几年的大少爷忽然变成大小姐确实是一件较为劲爆的事实。
“直毘人那个老头子做的决定?”
月生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因为怀里抱着个小孩的原因,下意识的轻轻摇晃身体,像个会走路的摇篮似的哄孩子。
甚尔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他很久没去和咒灵或诅咒师一类的东西厮杀过,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思维和思考速度变慢了。月生如今能坦坦荡荡的穿着裙子四处跑,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看得出来他离开的这几年,咒术界这破地方掀过不少风浪。
有些风浪比较小,而有些风浪则是早已大到了甚尔都有所耳闻的地步。
他抱着胳膊,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我记得你跟加茂家的女孩处的很好。”
月生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仍然在小惠的身上,一边逗他,一边道:“是啊,怎么了?”
甚尔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听说加茂家的那位小姐很早就叛逃了家族,前段时间加茂家一夜灭门的事情,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月生闻言,转过头来。
黑黑的长发温顺的散落,她和怀里的孩子在清晨的日光之中,怀中的小惠仿佛也有所察觉,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起扭过头,两双眼睛看着他。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月生勾了勾嘴角,“总监会都没查出来凶手呢,你怎么一开口就往我身上怀疑呀?”
第80章
鲁米诺试剂与血液结合, 会发出蓝绿色的荧光,能检测出只有百万分之一含量的血液。因此这种化学试剂常常在被凶手清理过后的凶杀案现场大量使用。
哪怕凶案现场曾经被凶手反复冲洗,打扫的无比干净, 但这种神奇的化学试剂, 仍然会忠诚的还原出案发现场原本的模样。
一切都并非无迹可寻。
而在咒术界,也存在着与鲁米诺反应极其相似的东西——残秽。
咒力和术式的使用必然会留下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残秽, 根据残秽追踪到咒术师本人是常见的事。祓除咒灵的现场通常会留下这些东西, 咒术师彼此使用咒力厮杀之后, 也会。
御三家之一的加茂家在前段时间忽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当晚整个家族之中的成年男性全部被屠杀一空, 剩下的家眷、侍从、幼童等等也是在天亮之后作鸟兽散。
就在这个重量级消息被扩散开来的当天晚上, 所有在事发时候不在家族里, 却又听闻这件事赶回家的加茂家成年男子又遭遇了新一轮的猎杀。
至此, 整个家族包括家主和年轻一辈在内的所有成年男子全部倾覆, 整个家族堪称灭门也不为过。活下来的仅仅只有以往不受重视的妇孺,以及完全不成气候的幼童。
这场前所未有的凶案几乎将整个咒术界都震了一震, 总监会连夜追查, 但案发现场时至今日没有提取到行凶者的任何踪迹。
现场留下的所有残秽都指向加茂家本家,基本都能对上号,但唯独本该最显眼的、属于凶手的残秽, 消失无踪,又或者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留下。
上层们因此大为惊诧, 接着遍体生寒——加茂家的家族风评如何暂且不提, 放眼整个咒术界,也是数得上号的顶尖世家。家族之内的高级术师数不胜数, 结果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一夜屠灭。
而且完全没有凶手的任何踪迹!
就是十年后的五条悟长大了来干这件事,他也不可能一点残秽都不留下,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这么干成了。
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没有痕迹。
这场诡异的凶案直到今天已经在总监会争吵了数月不止,也没有任何人得到头绪。
不过对于总监会来说,比起加茂家灭门,更可怕的应该是那个至今找不见一片衣角的凶手才对。
毕竟凶手昨天能杀加茂家,今天说不定也能杀总监会。
两双注视着甚尔的眼睛,一双乌黑,一双翠绿。
这种注视短暂的停留了几秒钟,月生就抱着小惠,哼着歌儿转过身去,继续和他玩抛高高的游戏。
甚尔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仍然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变异之后的十种影法术确实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可怕之处,赤血操术在加茂家的女孩之前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谁也不知道上限在哪里……你们两个组起来确实很强,不过我听说一点残秽都没有留下,这是怎么办到的?”
甚尔在快要离开禅院家的那两年里,常常会独自接一些来自黑市的活计,也算挣点快外。其中不少掮客的联系方式他还有,因此也没有完全断掉消息来源。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至今没有止息的意思。无论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对至今没有一点消息透出来的凶手好奇又忌惮。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早年叛逃家族的加茂琰,毕竟当年她跟着禅院家的少主一块逃走的时候,也是闹了个大新闻。何况她有充分的动机来干这件事。
但就算加茂琰如何天纵英才,就算她把另外两家的少主也都拉过来当共犯,也不可能一夜单挑加茂家所有高级术师,还不留一点残秽的。
因此狐疑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不少人很快对加茂琰平平无奇的女子高中生日常移开了视线。
甚尔原先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但意外让他和禅院月生这个前东家重逢了。一种莫名的直觉驱动着他,让他毫无理由的觉得这件事和禅院月生、和加茂家那位低调了好几年的小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的粥再不关火就要溢出来了。”月生还沉浸在和侄子玩的有趣情绪当中,漫不经心的回了个头,又转回了视线,碰了碰小惠的额头。
小惠发出“咯咯”的笑声,这孩子仿佛非常爱笑,至少月生从昨晚到现在和他的所有解除当中,他都冲她笑的。
甚尔在厨房熄了火,将煮着粥的锅盖掀起来一会儿又放下,再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月生摇晃的背影。
她蹦蹦跳跳的,和不到一岁的孩子玩儿的不亦乐乎。姑侄两个一个说日语一个说婴语,一句接一句的,好像聊得津津有味,实则谁也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讲些什么。
于是甚尔懒洋洋的依靠在灶台上,也放弃了追问这件事。反正咒术界的事情已经跟他无关了,杀了加茂家满门的究竟是不是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关他什么事……
噢,如果真是的话,别把麻烦带到他家来。他很久没握咒具了,杀人很麻烦的。
另一边姑侄两个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什么,月生抱着孩子笑的前仰后合,一边笑还能一边凑过去亲亲小惠的脸蛋,又让小惠亲亲她的脸蛋。
小时候的禅院月生仿佛并不会这样笑。那时候她还是个男孩子,于是甚尔艰难的从自己的记忆力抠抠挖挖出一点残存的印象来。
月生并不是一个沉闷的小孩,相反,她总表现出一种和家族里格格不入的、让甚尔难以寻找到准确语言来形容的样子来。
作为少主,作为被所有人注视的存在,月生总是站在合乎礼仪的规则里面的。但她对这种规则偏偏又是心存轻蔑的,于是穿着那套华丽的和服,却总是违和。
甚尔抄着手想了想,噢,开朗了。
开朗了许多,仿佛也轻松了很多,应当是一件好事。
没一会儿门把手被拧开了,弥生提着两个袋子笑吟吟的回来。
甚尔正好从厨房里把早饭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一抬头,先解开围裙,和太太贴了贴额头:“欢迎回来。”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无比,但月生揣着小惠还是觉得自己被震了一下。天哪,真该把以前认识甚尔的人都叫过来看看,这种事情怎么能只让她一个人震惊。
“我和跟你说你爸小话一辈子的,小惠。”月生把小惠往上提了提,认真的跟他小声讲话,“唉,唉。怎么个事,他现在幸福的我有点看他不顺眼。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在这里很亮啊小惠。”
甚尔:“我听到了。”
弥生:“噗嗤。”
小惠吐了个泡泡。
月生用指尖戳破那个泡泡,唉声叹气:“我们果然不应该在这里啊。小惠,平常你在爸爸妈妈身边当唯一一个小电灯泡很不容易吧?走,今天姑姑就把你偷走,以后你就是姑姑家的小孩了。”
小惠不知道究竟听懂她说的话了没有,咕噜咕噜的抬起手,拍拍姑姑的脸。
于是姑姑义正词严的道:“好,我就当你同意了,走,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甚尔:“请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密谋带走别人的孩子,谢谢。把小惠给我,洗手吃饭。”
月生嘀嘀咕咕的走过来,把小惠递给年轻的家庭主夫,哼哼唧唧的去厨房洗手。
“小气鬼。”她忿忿不平的道,“而且我哪有密谋,我是在光明正大的征求小惠的意见,好吗?”
甚尔将儿子放在他专门的座椅上,给他套上围兜,端起一个碗,另外一只手用勺子,把碗里东西拌来拌去:“你看他同意了吗?”
月生从厨房里出来,叉腰,中气十足:“同意了!”
小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说特别乐意给月生捧场,刚举起双臂“啊呜”了一声,就被他爹眼疾手快的喂了一小勺吃的进嘴里。
小惠:“啊呜……”吧唧吧唧吧唧。
甚尔神色淡然:“别仗着婴儿听不懂人话为所欲为。”
弥生从头听到尾,这会儿已经快从餐桌上面笑到餐桌下面了。
月生走过来往婴儿的碗里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超级大杂烩,颜色好诡异。”
碗里是一团令人难以具体形容颜色的糊糊,月生觉得自己能看出来一点米饭的颜色,一点青菜的颜色,一点煮熟的肉的颜色。这些东西简单粗暴的搅合在一起,成为一顿婴儿的辅食。
但是小惠看起来吃的还挺香的。
“婴儿的饭就是这样的。”甚尔说,“去吃饭,难道还要我催你吗?”
弥生也笑着冲月生招招手:“小惠还蛮好养的。月生你来,我和你讲一讲。甚尔第一次看小惠吃辅食吃的那么香的时候,自己还尝了好几口。”
月生闻言,立刻饶有兴趣的小跑过去。
甚尔很不满的转过头来,为自己申辩:“我只尝了一口,就一口好吗?”
弥生微微一笑:“请容我指出,你一口吃掉了小惠半顿饭。”
甚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