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 走神,在正式任命月柱的时候回过神来鼓掌,发表祝贺, 偷偷对继国岩胜眨了眨眼睛, 然后走神,走神, 以及走神。
走神走到水柱渡边一郎忍不住偷偷戳了她一下, 示意她精神一点, 不要在柱合会议上公然摸鱼,影响不好-
感谢他善意的提醒, 但是禅院月生这些天昼夜颠倒的作息堪比猫头鹰, 不, 有时候为了赶路甚至二十四小时没合眼, 这比猫头鹰还能熬。
这会儿能醒着得感谢山君, 漂亮威武的大猫猫会背着月生赶路,这让月生能够有时间趴在柔软的皮毛上浅浅的咪一会儿。
“其实我本来就不是很想来。”柱合会议的末尾, 月生抱着自己的日轮刀, 哈欠连天,“我又不是真的有辖区的柱……不过话说回来,岩胜大人从进入鬼杀队到杀满整整五十只鬼成为柱, 速度可真快。”
“是啊。”渡边一郎用一种憧憬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和缘一交谈的继国岩胜,像是看到一对双子星冉冉升起。他怀揣着有点激动的心情, 道, “有日柱大人和月柱大人在,我们一定能在这一代彻底终结鬼王。”
他擦拳磨掌, 跃跃欲试,“既然如此, 我也不能落下太远了!今天晚上我就回辖区去……”
月生对他炽烈的阳光和积极的热情已经习以为常。
果然是太阳照久了,只觉得温暖,却并不感到刺痛了。真好,产自咒术界的阴暗批感觉到心灵被净化。
好阳光啊,水柱大人。
柱合会议宣告结束的时候,柱们却并没有全部立刻离去。按照惯例,主公会请大家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用以庆祝从上次柱合会议到现在,大家都还顺利的活着,也没有少胳膊少腿。
加茂琰穿过重重回廊,坐在回廊的边缘和月生翻花绳玩。
她的手指看上去纤细而修长,至少比月生要修长的多。红色的丝线在缠绕在她的手指上,像是鲜血凝结而成的罗网,衬得加茂琰肤色更白。
月生解开罗网,用手指勾住红绳子,灵巧的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她对这个很熟练,一根绳子首尾相连,一会儿变成一座桥,一会儿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加茂琰最近的心情似乎颇为轻松。月生对她的研究具体有了什么细节并不太清楚,不过她知道琰在两天前,成功的从鬼王的手中夺走了一只恶鬼的控制权。
备注:完全。
那只恶鬼很快被加茂琰吊在树上,在太阳出来的时候烧死了。
加茂琰也因此第二次和鬼王对上了视线,在鬼之始祖震怒的眼睛注视过来的时候,她笑着用手术刀割开了那只眼睛。
鬼舞辻无惨因为此事大受震动,加茂琰能够从那只震颤的赤红色眼睛之中感受到忌惮——
以及浓烈的杀意。
鬼王拥有对手下所有鬼的绝对掌控权,这一点自从鬼王诞生以来从未有过例外。
像鬼舞辻无惨这种独|裁的君主,绝对不会坐视对加茂琰继续活下去。
今天她夺取了一只鬼的控制权,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血液的厮杀之中,鬼舞辻无惨一次又一次宣告落败。这种特殊的能力不再是他所独有,加茂琰的存在,是对他话语权的巨大挑战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获取加茂琰的位置,然后杀掉这个心腹大患,捍卫自己的唯一性和绝对性。
加茂琰和月生串了一下情报,在不清楚鬼王具体实力之前,决定苟在继国缘一身边钓鱼执法。
鬼王并不关注除开加茂琰这个带来威胁以外的其他人类。至少目前为止,鬼舞辻无惨还是给别人带去天灾的存在。
他还没有和继国缘一正式的碰过面,也没有意识到,独属于他的天灾,已经降临在人间了。
……
她们聊起回去之后的事情。
“到时候你要回家吗?”两个女孩头挨着头,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加茂琰十五岁了。
在月生上辈子死前,岛国的法定结婚年龄已经正式延后。但是这里的时间节点比月生上一世意外死亡的时候要早得多。
因此法定结婚年龄仍然是十六岁。
而加茂家,已经为加茂琰精挑细选出了几个旁支的少年和青年。
加茂琰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的小指微微凝固了一下,接着顺畅的把丝线勾出来:“我要回去做一件事。”
月生道:“行,我和你一起。”
加茂琰不由得莞尔,“也不是立刻就要做的。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月生道:“好。”
加茂琰将红色的丝线抽出来,绷直,道:“御三家一向互不干涉彼此内事的,你这样就是打破规则了。”
月生的神色淡然,夸奖了一下几天晴朗的天气,然后说:“无所谓,御三家也存在不了多少年了。”
一味固守昨日的辉煌,明天又在哪里呢?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却不肯顺应全新的时代。
那就注定会被时代所抛弃。
庭院的另一端,继国岩胜和继国缘一兄友弟恭的谈及了这段时间的一些小事。
继国岩胜注视着这个双生兄弟的脸。他们的容貌是非常相似的,但缘一脸上天生的炽烈斑纹,仿佛流淌的火焰。
亮眼的红,如此醒目的提醒着兄弟两人的截然不同。
缘一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坐在回廊上的两个女孩。
都很年轻,一个甚至是年幼。
两个孩子头挨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流淌在柔软的衣服面料上。
缘一的眼睛以一种很小的弧度弯起来,神态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柔和。
岩胜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追寻着他的目光过去,同样看到两个女孩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早已知道月生是女孩,是以哪怕她身着男装,在他的眼中依旧透露出一种女孩独有的气韵。
继国岩胜不由得回忆起了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这孩子远比现在还要稚气的多,甚至让他想起家中年幼的孩子。
继国岩胜的心,突兀的变得柔软起来,一种温柔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
两个女孩神态自然的说这话,岩胜这才凝神去听她们说了什么。
她们在聊什么呢?鬼杀队中坚韧的意志?生死关头的真情?亦或者是今天早上绽放的一朵花?
“……人都会死的。”月生神色淡然的说出石破惊天的话,“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毕竟人这种生物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啊。”
加茂琰肃然起敬:“感谢你的真理,月生大人。听君一席话,真是如听一席话啊。”
继国岩胜:“……”啊?
什么?
“说起来鬼这种生物是不是就脱离这个真理了?”花绳在月生的手里翻来覆去,加茂琰就托着腮开始挑漏洞:“人类感染鬼王的血就会变成鬼,鬼只要吃人就能活的更久。”
“然后被日轮刀砍下头颅。”月生巍然不动,“在惨叫声中变成一堆灰烬,连全尸也没有。都不用风吹,自己就散了。”
月生在这里玩了一个梗,但是很遗憾在场没有人能听得懂,只有系统在她耳朵边爆发出一阵惊天爆笑。
月生被它吵到耳朵,手动屏蔽了系统。
继国岩胜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柔软又温柔的岁月静好原来只不过是午后的阳光擅自添加的滤镜,哦,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有女儿所以下意识的戴上了一点柔光滤镜。
心里那点柔和的情绪像是某一天醒来后,沐浴焚香换了新衣服,决定去野外踏青观看美好的景色,一切都是最好的状态。结果没想到景色没看成,刚下车就被野兽创进了河里。
于是干爽的心态没有了,新衣服散发的香味也没有了,原本酝酿好的想要吟诵两句绯句的美好心情更是被创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满地零落的泥巴和茫然的心。
岩胜从没想到自己说话能那么艰难:“她们俩平时谈话,就是这样的吗?”
画风竟然是这样的!
缘一注视着两个孩子的目光像一个慈爱的老父亲,“嗯,是这样的。”
岩胜:“……”
另一边,加茂琰继续提问:“那鬼舞辻无惨呢?因果巡回还没有报应到它头上呢。”
“她们有时候会探讨一些哲理,以及除了她们自己谁也听不懂的话。”继国缘一微笑道,“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啊,是不是,兄长?”
月生也在此刻回答加茂琰:“鬼王也会死的。没关系,反正几百几千年后大家都会平等的死掉,说不定连这座岛也会死掉。”
“……”
“嗯……嗯,是……”岩胜违心的道:“真是两个讲话很可爱的小女孩啊……”
听着阔别多年的弟弟说出这样的话来,岩胜非常难得的,由衷的在内心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缘一,你果然是个强者啊!
不过这也太抽象了!这两个孩子是,你也是!!
这些年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缘一——
第57章 (内含鬼灭)
继国岩胜被禅院月生和加茂琰谈话之中所展现出来的超前的精神状态震撼了。
作为一个性格方正的正经人, 他的思维方式在某种方面相当传统,因此在听完两个孩子的谈话之后,哪怕是他, 也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
难道——难道是我老派了吗?
难道是我年纪大了, 已经不能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了吗?
新上任的月柱穿着一身紫色菱格武士服,有点茫然的站在原地, 内心忽然涌现出一点孤独感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能够跟得上这两个女孩思维的缘一,果然是个万中无一的天才啊——
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对于继国岩胜内心的地动山摇一无所知。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 月生实在是有点熬不住了, 头枕在加茂琰的腿上睡了一会儿。
下午的阳光算不上刺眼, 但如论如何也称不上能让人舒心沉睡的环境。加茂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一角, 盖在月生的眼睛上。
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笼罩下来。
等到黄昏的时候, 加茂琰把月生摇起来,用清水给她洗了洗脸, 牵着还有点迷糊的月生去吃点东西。
柱合会议晚宴上的饭总是很不错的, 月生听完开场白,和柱们一起做了饭前祈祷,然后吃了一顿相当愉快的饭。
柱们对于工作的热情总是超乎寻常, 因此在吃完这顿饭之后就纷纷告辞,返回辖区。
月生和琰跟着继国缘一回去, 并且难得的度过了一段算得上“平静”的日子。
再强大的鬼都无法从继国缘一的手上撑过一套日之呼吸, 而月生也在夜复一夜的厮杀之中,对这套剑术越来越熟练。
她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头顶上的经验值在不停的加一加一加一。
闲来无事的时候, 月生蹲在树枝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养成了随时随地找一颗高大的树木蹲在上面、或者坐在上面的习惯, 甚至因此被加茂琰调侃成树懒——她翻了翻支线任务。
【杀死鬼王。】
月生摸了摸下巴:“我现在的剑术比不上缘一。其实我觉得,鬼王更可能会死于缘一之手。”
系统的声音响起来;【但是在原本的世界线当中,缘一没能成功杀死鬼王。】
月生问:“出了什么意外?”
系统保持缄默。
月生基本已经习惯了它对世界线守口如瓶,但仍然不满的敲了敲系统的虚拟屏幕。
她问:“如果这次,鬼王顺利的被缘一砍下头颅,那么任务可以算完成吧?”
系统:【支线的主任务仅仅只是杀死鬼王,并没有明确要求是谁杀死。】
月生点头。
行,反正只要鬼舞辻无惨死掉就行了。
月生在躺在树枝上晒了一会儿太阳,然后下了树,拐个角落就碰见了继国缘一和加茂琰。
加茂琰抬头看见她,挑了挑眉,笑眯眯的过来摘下她头顶的一片叶子:“看来我们的树懒小姐今天已经完成指标了。”
月生用食指轻轻抓了抓脸颊,露出一个微笑来。
“最近辖区内,好像出现了不少很强的鬼。”
缘一点了点头。
这也许能算是一个好兆头。
因为鬼王,就要被吸引过来了。
加茂琰在成功从鬼舞辻无惨的手中抢夺来一只鬼的控制权之后,这件事情就已经通报给了产屋敷明辉。
年轻的主公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在柱合会议结束之后特意找了缘一去谈话,作为整个鬼杀队当中最强的那一个,这位被誉为“神之子”的剑士的实力有目共睹。
产屋敷明辉郑重的将加茂琰的安危托付给了缘一,并和加茂琰达成了一致。
将鬼王吸引到缘一的辖区来。
让鬼王主动到缘一的面前来。
杀死他的机会,近在咫尺。
整个鬼杀队当中,除了缘一,实力最强的并不是老牌的柱们,而是新上任的继国岩胜。
产屋敷明辉了解鬼杀队的每一个剑士,他很清楚继国岩胜同样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因此月柱的辖区与日柱相邻,就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
鬼王是极度傲慢的。
产屋敷明辉并没有对日柱隐瞒鬼王的来历。
产屋敷家族自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是非常显赫的贵族。而在平安时代,鬼舞辻无惨诞生了。
他出身高贵,也因此得到官职。哪怕后来成了鬼,也是前所未见的第一只鬼,几乎从未有人类是他的对手。
傲慢,对于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哪怕继国缘一在众鬼的名声当中堪比修罗地狱,鬼舞辻无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也许在他心里,这不过是手下太过弱小的原因。
这种轻视其实是一件好事。
因为傲慢者终将死于傲慢。
恶鬼们的动向也能够反应鬼王的命令。
柱们彼此的交流通信之中,不少柱级剑士都表示,最近在辖区内截杀了几只赶去日柱辖区内的强大恶鬼。
和缘一辖区相邻的岩胜也察觉到这种动向。
有一只实力很强的恶鬼从很远的地方穿过风柱的辖区,又跨越大半个他的辖区,在进入缘一的辖区范围之前,被岩胜斩落刀下。
但至今没有一只鬼能靠近加茂琰百步之内。
加茂琰对于自己的科研似乎已经取得了一个相当满意的成果,最近已经不再找鬼做实验。一个日柱和一个日柱继子,两个人联起手来严防死守,连绵不绝的恶鬼连她一根头发也没见到。
各个地方的恶鬼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躁动。
这昭示着鬼王也许快要不耐烦了。
月生没兴趣了解他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等他意识到手下的恶鬼们没有一个是继国缘一的对手的时候,应该就会亲自来一趟。
岩胜前些天寄过来的信里,提起他的驻地有一家很好吃的店。
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决定去吃吃看,当天去当天回。
于是继国岩胜就在中午睡醒之后,打开府邸门看见了两个女孩。
加茂琰彬彬有礼:“岩胜大人早上……不对,中午好。”
禅院月生眨眨眼:“我们来吃那家很好吃的馆子了,距离这儿远吗?”
“……”岩胜道:“中午好。不远,我可以带你们去吃。你们大老远跑来一趟就为了吃顿饭?”
加茂琰:“是的。”
月生从羽织的袖子里掏出来一封信:“这是缘一老师听说我们要来的时候,托我转交给您的信。他向您问好,过几天有空就来拜访您。”
“……”岩胜捏了捏眉心:“嗯,好。先进来吧。”
果然是很有活力的年轻人啊。赶一上午的路就为了来吃一顿饭,吃完再赶回去,气血真足。
等等、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大啊……虽然已经做了父亲,但走到外面,大家都要夸一句年轻有为的,怎么心态忽然变得像是老头子一样……
难道是因为当家主和当家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吗……
继国岩胜胡乱想着,妥善安置了两个女孩,请她们稍等片刻,自己去换衣洗漱。
等他换好一身新的衣物,穿过走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笛声。
这笛声的音质算不上很好,和专门制作乐器的大家作品理所当然的相差甚远,甚至偶尔还会有两个有点漏风的音。
听起来像是谁随手砍下了一截竹竿,戳了几个洞,就拿来用了。
但莫名的,岩胜却对这半拉不熟的笛声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仿佛有一段短暂又有些残缺的笛声,从遥远模糊的记忆里飞来,衔接起久远漫长的几个片段。
岩胜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记忆里,那个额头上生长着红色斑纹的孩子久违的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珍重的捧起一个竹笛。
花札耳饰摇摇晃晃,那孩子稚嫩的声音仍然留在耳畔:
“我会把这个笛子当成兄长来珍惜。”
继国岩胜跨过漫长的时光和重叠的旋律,穿过长长的走廊,看见两个女孩头挨着头。
加茂琰指出:“刚才吹错了几个音。”
“我才刚学嘛……”禅院月生小声哼哼,白皙的手指抚摸着笛身。
那是一截竹子制作的短笛,表面光滑,看起来制作者非常认真,但由于自身水平不怎么样,所以吹出来的音听起来也强差人意。
加茂琰听见月生的话,点点头,表扬:“比起上一次熟练多了。”
岩胜走过去,弯下腰问:“怎么会突然吹笛子?”
月生回过头来眨眨眼睛,“哦……因为前段时间杀完鬼,我不小心剐蹭了一下,包扎完伤口,老师说介于我勇气可嘉,可以给我吹笛子听,我听完也想学。”
岩胜很轻的点点头,伸出手,“我来吹一次?”
月生立刻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笛子,递了过去。
古老的贵族大多会有在音乐方面的教育,所以岩胜肯定吹的比她更好。
继国岩胜将那一节短笛接过来,放在唇边。
于是一段熟悉的音符立刻流淌出来,和月生刚刚吹的曲调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吹的更好。
哪怕竹笛的质量很一般,音准也一般,音色更是可以算得上糟糕。
但是依旧不影响岩胜的发挥。
月生听完,眼睛都亮了:“您也会这个曲子?”
岩胜将短笛还给月生,相当矜持的回答道:“本来就是我教给缘一的。”
第58章 (内含鬼灭)
禅院月生肃然起敬。
然后把竹笛收进袖子里, 快乐的站起来,拍了拍新做的羽织。
坐下时导致的一点褶皱被她的手掌抚平,她抬头, 用一种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继国岩胜。
岩胜领着两个女孩去找那家好吃的馆子。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回去见家里的一双儿女, 他看着这两个女孩,竟然微妙的被勾起了一点慈爱的情绪。
于是不仅带着两个女孩去吃了那家很好吃的馆子的招牌饭菜, 还领着两个孩子去买了他自己觉得非常不错的点心。
不知不觉逛到半下午, 鎹鸦拍着翅膀落在岩胜的肩头, 扯着嗓子喊:“任务!任务!西边十五里的镇子!有鬼的踪迹!”
继国岩胜完全是下意识的握住自己的刀柄,和在场的另外一个剑士对视了一眼。
月生立刻道:“我也一起去。”
她是继子, 没有固定的驻地, 因此执行任务其实相当自由, 哪儿有鬼往哪儿跑。
月生回过头, 加茂琰也冲她微微点头。
于是三个人达成一致, 回去的时间可以往后挪,先把鬼杀了再说。
三人顺利组队, 在逢魔时刻赶到任务地点, 一分为二去打探消息。
月生同时负责护卫加茂琰,因此两个女孩一组,继国岩胜自己一组。
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 收集消息完毕的两个小组碰头,当即锁定了鬼的大致范围。
效率格外的高。
岩胜成为柱的时间算不上很长, 但这样的效率, 也忍不住让他抽空分神,寻思着要不要改天挑选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做继子……
脑子里这样飞快的思索着, 三人利落的突袭了恶鬼占据的庭院。
加茂琰负责坐在院子门口撸猫。而继国岩胜和禅院月生则负责互相合作斩鬼的部分。
三下五除二砍掉一颗鬼头,双方对这个速度都很满意。
一颗脑袋满地咕噜噜滚, 鬼的身躯在惨叫之中化作飞灰。
月生收刀归鞘,转过头,轻快的冲加茂琰招招手。
“最近,鬼似乎在变少——”继国岩胜沉稳的迈步过来,在庭院的门口若有所思。
“与其说是变少,”禅院月生淡定的把猫塞回影子里,“不如说是杀的足够多吧。”
岩胜点点头:“也是。”
加茂琰道:“走吧,我们回去。”
岩胜低头,问她们两个:“你们是在我的府邸居住一晚,明天再离开,还是……?”
两个女孩的意向其实颇为明显,比起明早再出发,她们的决定更加偏向于今晚就连夜赶回去。
但黑夜终究比白日要危险的多,更何况还有加茂琰这个行走的恶鬼诱捕装置。
继国岩胜更希望这两个女孩修整一晚上,再回去。
琰:“现在就回吧。”
月生:“忘记给老师传信了,这么晚还没回去,他会担心吧。”
继国岩胜的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看着叛逆孩子的无奈:“你们连夜赶路,缘一才会担心吧。”
“没关系。”月生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因为我很强啊。”
她就这样坦坦荡荡的说起这句话——“因为我很强啊。”这是何等的自信,能够让她像是谈论天气一般谈论起相关的话题。
继国岩胜一时之间为这堪称狂妄的自信所震了一下,但仔细想想,这句话也没有出错。
作为日柱继子,早已经有了柱的实力的禅院月生如今仍然是个孩子,她的身高比起加茂琰要矮上一截。难以想象再过几年,这个可怕的孩子将会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岩胜无奈的微微一叹,道:“后半夜应该没有任务了,我送你们吧。”
月生:“那多不好意思……”
继国岩胜微微一笑:“没关系,因为我也很强。所以有我护送,才更安全。”
月生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和加茂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微笑来。
于是三个人再一次愉快的达成了一致,三个人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一起背过身去,离开了这个曾经被恶鬼所占据的庭院。
庭院的屋子当中,遮掩室内的纸门早已化作一地碎片。屋内凌厉的剑痕,昭示着这间屋子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攻击。
在满地狼藉之中,一堆小小的黑色灰尘里,一只乌黑的眼珠,用尽最后的力气,不甘的转动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这只乌黑的眼球顷刻化作刺眼的鲜红,倒映着结伴离开的三个身影,像是一面小小的,不详的红色镜面。
接着,这只最后的眼球终于破灭在满地的灰尘当中,彻底死去。
……
在加入鬼杀队之后,月生对于“披星戴月”这个词,有了格外确切的体验。
阳光是恶鬼的克星,所以鬼基本上只会在夜晚行动。剑士们想要猎杀恶鬼,自然也只能在夜晚追踪。
这就导致大家的作息经常性昼夜颠倒,熬到深夜甚至黎明,乃至于二十四小时不睡觉都不算罕见。
继国岩胜并不是第一次往返月柱与日柱的领地,他在前面开路,这条道路已经变的非常眼熟。
曾经他还是家主的时候,带领着家族的商队行商,也走过这条道路许多遍。
两个孩子跟在他的身后,长久的、经常性的赶路使她们已经习惯这种长距离的跋涉,跟上继国岩胜的脚步并不费劲。
不仅如此,两个仿佛无时无刻无话不谈的女孩,还能注意到道路的周围分别都生长着怎样茂盛的植物,时不时就要伸出手去,折断一些植物的枝条拿在手上。
“咔嚓——”之类的折枝声音,在乌黑的夜晚格外清脆。
树木摇晃带来的沙沙声响,听起来宛如下了一场蒙蒙的细雨。
几片仅有的云朵散去,明亮的月辉铺在大地上,如同蒙上了一层缥缈的银纱巾。
继国岩胜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原来今天是满月。
一轮皎洁的皓月高高的悬挂在夜幕之上,亘古不变的穿越漫长的时空,贯穿起古今将来的漫长光景。
继国岩胜将凝望明月的目光收回,忽然停住不动了。
一顶花环,被加茂琰踮着脚戴在他的头上。
细长的枝条编出框架,翠绿的叶子和一些合拢的小花则作为妆点。
相当简陋,也相当用心。
继国岩胜回头,两个女孩同时移开视线,看天看地看月亮。
继国岩胜持续凝视:“。”
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同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方:“都是她的主意。”
两个一起说话的女孩顿了顿,又异口同声的改了口:“好吧,是我的主意。”
岩胜:“……”
月生和琰:“…………”
“好吧。”月生说,“是我提的。”
加茂琰说:“是我赞成的。”
岩胜曲起手指,一人弹了一个脑瓜崩,响声清脆。
月生和琰一起捂住头,很做作的假哭。
继国岩胜简直要叹息一声:“我听说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姓氏?真该是亲姐妹才对。”
他转过头去,却没有伸手摘下花环。
继国岩胜继续向前走,长长的发尾在身后摇摇晃晃,泛起一点乌黑的光泽。
月生吐了吐舌头,和加茂琰交换了几个眼神,一起伸出手,轻轻的击了个掌,共犯似的,对这个小小的恶作剧表示庆祝。
一声长长的乌鸦啼鸣却在此时骤然划破了宁静的黑夜,迎面而来的风送来了一股血气。
三人同时头皮一炸,继国岩胜和禅院月生完全是下意识的按住刀柄蓄势待发,加茂琰的指尖也已经按住自己惯用的手术刀。
这是一股熟悉的血气。
并不新鲜,带着一股日积月累的陈腐味道,积淀成浓烈的恶意,扑面而来,嚣张无比。
继国岩胜的眼神微微一凝,道:“很强。”
月生和琰非常谨慎的点头。
若非这股风送来血气,三人几乎察觉不到附近有鬼的气息,甚至直到现在也不能判断这只鬼究竟身在哪个方向——不,等等,也许不止一只。
但一定有那么一只鬼来了,比之前见过的所有的鬼都更强!
一股狂风不知从何而起,狂乱的刮过整片树林。月生抬起头,看见前面的人递过来一个花环,当即接过塞进影子里。
摇晃的繁盛树叶被吹拂开来,夜色之下,一双红梅一般的眼睛,带着微微的凉意,注视着三个人类。
现在可以确定鬼的数目了。
两只。
一只是男性,穿着打眼一看就知道材料上等的和服,乌黑的卷发垂在脸侧,红梅似的眼睛看起来冷淡,并且傲慢。
另一只是女性。
紫色花纹和服,盘出一个发髻,微微垂着头站在男鬼的身后半步,神色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加茂琰已经先一步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鬼舞辻无惨。”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平静,仿佛对面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鬼王,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似的,“这应该算是我们正式的第一次见面?”
在此之前,他们早已在许多恶鬼的身躯之中,用自己的血液彼此厮杀过无数次。
鬼王的双手笼着袖子,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视过来:“噢……果然是你。”他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我认得你们。两个杀死我大量手下的剑士,还有你——你这该死的,妄图动摇我的女人。”
第59章 (内含鬼灭)
鬼舞辻无惨很早就知道加茂琰的存在。
在她将自己的血给第一只鬼喂下去的时候, 它就察觉到这个人类少女怀揣着怎样的意图。
对此,鬼王的内心其实是相当轻蔑,甚至有些恼怒的。
它, 鬼舞辻无惨, 早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成为此世目前唯一一个存在的究极生物。
不过区区一个平凡的人类少女, 一个有些咒力的咒术师而已。就算她的术式与血液方面有些关联, 又怎么可能从鬼王的手中夺取对于鬼的控制权?
面对加茂琰的挑衅, 鬼王有且仅有一个想法——
简直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
然而事实总是来的如此的迅猛并且毫不留情。
加茂琰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恶鬼的面前, 并且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血注入鬼的身体当中。
鬼王与人类的少女尽管还未曾正式谋面, 却已经以恶鬼的身躯为战场, 互相对峙彼此吞噬过不知多少次。
鬼舞辻无惨恼怒极了。
因为, 就像加茂琰所放出的狂言一样, 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在每一次的交锋当中,她占据上风的时候越来越多。
直到前不久, 加茂琰居然真的切断了它对于一只鬼的感知, 夺走了那只鬼的掌控权!
鬼王的唯一性就此彻底动摇,鬼舞辻无惨非杀加茂琰不可。
所有实力够得上的恶鬼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命令。
杀死鬼杀队中,那个姓加茂的咒术师。
不知道多少恶鬼前赴后继, 跨越遥远的距离。它们有的死在路遇的剑士手中,有的被驻守辖区的柱斩杀于刀下, 但是更多的, 却是被护卫加茂琰的日柱和日柱继子杀死。
手下的无用使得鬼王更加不满,它的怒火倾泻给了还活着的恶鬼们。但是除此之外, 杀加茂琰而后快的心情也越发浓烈。
于是,它领着自己新收服不久的医学领域人才, 亲自动身来堵人。
不就是个人类——还能难杀到什么程度?就算咒术师是从平安时代出名到现在的人型大猩猩,可不还是个人类吗?
那群手底下的鬼们平常看着还有点样子,一遇到任务居然就废物成这样,真是浪费了它的血!
鬼舞辻无惨这样想着,秉持着它一贯的傲慢,扬着下巴,站在了三个鬼杀队成员的半路上。
看着两个警惕的剑士,鬼舞辻无惨却意外的并不着急。
猎物已经近在眼前,杀死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相反,这两个剑士的强大,却有目共睹。
鬼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在它所见的众多鬼被杀死的死前回忆当中,这两个人的面孔尤为常见。
以人类之身,却能走到这个地步,倘若变成了鬼,也一定会成为相当强大的恶鬼。至少鬼舞辻无惨自己会感到满意。
一时之间,损失大量手下的恼火好像因此散去了不少。
鬼舞辻无惨红梅色的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继国岩胜和禅院月生。
继国岩胜和禅院月生对突然出现的鬼王严阵以待。
平心而论,这位鬼王并不和低级的鬼一样看起来丑陋。它看起来很年轻,甚至面貌是相当俊美的。
也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鬼王的皮肤很白,白到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
月生打开地图瞄了一眼。
最大的红名就在眼前。
但有一点让禅院月生心存疑虑。
另一只女鬼所站立的位置,在地图上却并不显示代表地方的红色,当然,也并不显示代表己方的绿色。
而是一种相当微妙的,似乎处于中立的黄色。
但这疑虑转瞬之间就被放在一边,禅院月生凝视着对面的鬼王,不可避免的感到有些紧张。
鬼王的威慑力是显而易见的,它和它手下的恶鬼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级。倘若一对一,月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杀掉他。
不过现在有继国岩胜和加茂琰在身边,月生感到有些安心。
飒飒夜风当中,鬼王微微挑起眉毛,居然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友善的微笑:“对面的那两个剑士,来成为鬼吧。”
继国岩胜和禅院月生:“……”
加茂琰感到困惑:“啊?”
【对方并没有动手。】
【鬼王递来了两份offer。】
offer的两位获得者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只突然出现的鬼王为什么不走寻常路。
鬼舞辻无惨的嘴角扯开一个笑来:“你们两个都是很强大的剑士。以区区人类的身体,就能杀死我许多强大的手下——我对你们很满意,那么,来成为鬼吧。”
禅院月生默了默:“你不在乎自己被杀掉的手下吗?”
“被杀死是因为弱小,弱小就不配成为我的手下。”鬼舞辻无惨理所当然的摊摊手,“我听说你们鬼杀队的剑士近几年出现了一种名叫斑纹的东西?噢,我还听说,这种斑纹虽然可以提升实力,但会让剑士在二十五岁之前死去?真是愚蠢的行为。”
看起来仿佛一个年轻人的鬼王在夜色下摊开手,他脸上的傲慢一览无余:“人类本来就没有多长的寿命,偏偏还喜欢自寻死路。你们两个很强,而鬼拥有更长久的生命,可以让你们有更长的时间来打磨实力。”
他笑起来,露出尖利的鬼牙,又一次发出了邀请。
“成为鬼吧。”
“杀死你们身后那个姓加茂的女人,我就赐给你们鬼血……”
鬼舞辻无惨话音未落,一刀烈焰般的刀光已经二话不说,当头劈来!
鬼王心下一惊。
他自信自己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丰厚,漫长的时光和永久的生命是无数人类趋之若鹜之物。就算拒绝,充其量也只是多杀两个愚蠢的人类而已。
没想到这一队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听了这话不仅不心动,还二话不说的冲了上来!
鬼舞辻无惨躲过这一记锋利的劈砍,下一瞬,一声几乎震裂耳膜的野兽声咆哮在身后,一股被掠食动物盯上的寒意从尾椎骨节节攀升。
鬼血飞溅,鬼王身后的女鬼吃惊的后退了数步,愕然的看着面前的一幕。
鬼舞辻无惨的脸上阴云密布,猛兽的爪子撕裂了他的后背,血肉却蠕动着,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重新长好。
穷奇盘踞在月生的身边,对月发出一声震慑山林的呼啸。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鬼王说,声音里藏着怒火,“真是不识好歹。”
禅院月生一甩剑柄,将锐利的刀尖对准了鬼王,微微一笑:“比起当一个受制于人不得见光的小鬼,我还是更喜欢晒太阳。至于你,还是去死吧。”
鬼王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呼吸法扬起的火光之中,加茂琰纤细的手指按着自己的手术刀。
明亮的光从继国岩胜的脸上一晃而过,站在他身后的加茂琰探究的注视,却看不清楚他的脸色。
继国岩胜平静的看着月色下的鬼王和战场中的女孩,以及背生双翼的猛兽。
这样的环境之下,光芒实在是太暗淡了。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脸,更难以揣测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只布满了剑茧的手缓缓的摩挲着日轮刀的剑柄,这些茧子历经了风风雨雨,也历经了从小到大的数十年岁月。
鬼王的引诱近在耳畔,岩胜在那一瞬间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大量的片段涌入脑海又顷刻之间抽离,走马灯一般闪过年幼的继国缘一、很少能见面的母亲、严厉的父亲、他离开的妻子和孩子们,最后停留在一张年迈的、充满了愁苦与感激的农妇的脸上。
那是岩胜救回了她的女儿的那一次。
贫苦的农户家庭拿不出昂贵的珍宝感谢剑士,只好在失而复得的颤抖之中摸索着去寻找仅剩的粮食,那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无形之间,好像有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轻飘飘的穿过了织成罗网的回忆,又平稳的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并不沉闷的声响。
接着是一声日轮刀出鞘的清脆响声。
继国岩胜的拔刀出鞘,月亮般的刀光剑影闪烁着凌冽的寒光,斩向了鬼舞辻无惨!
这是禅院月生第一次完整的观看月之呼吸。
这实在是非常漂亮又凌厉至极的呼吸法,和继国缘一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却同样震慑心神。
月生的刀同样锋利,也同样强大。
她能感到自己在生气,同时又格外的冷静。很奇妙的,就像是剥离了自己的身体,用上帝视角注视自己的愤怒燃烧。
从胸腔到喉咙的气息前所未有的通畅,在不失去理智的怒火之下,第一次,整整十三型日之呼吸流畅的使用了出来。
毫无一丝瑕疵和迟钝。
她没有感觉到疲倦,鬼王究竟在怒吼和谩骂些什么好像也听不见了。
她也没有看到鬼舞辻无惨的皮肤,眼中所注视着的不再是一个穿着和服的类人,而是肌肉的线条和血管中流动的血液——通透世界。
加茂琰眯着眼睛,一只手掌与眉毛齐平,注视着杀气腾腾的战场。
鬼王似乎处在下风……噢,他现在不太像个人了,反而伸出了好几条触手,看起来有点克系……那只女鬼跑的好远,这是在干什么,给鬼王加油打气吗?不太像啊。
怎么看口型像是在说鬼杀队的剑士大人加油……嗯?读错了吗?
她转过头,看见一道飞奔而至的红衣身影。
是继国缘一。
鬼杀队的日柱在这个鬼王露面的夜晚,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从自己辖区赶往月柱的辖区,于是双方就在这条山路上当场会和。
继国缘一赶到战场,还没有意识到战场之中的鬼究竟是谁,就已经完全凭借本能下意识拔出了刀。
这一夜,炽烈的火焰与明亮的月光彼此映照,直到天光破晓,公鸡啼鸣。
日光从地平线之中探出头的那一刻,藏在树后的女鬼安静的走了出来。
她在鬼王不甘的怒吼和惨叫之中跪下来,弯下腰去,额头与地面相碰。
这是对着几个剑士的,隆重的谢礼。
然后含笑溶解在了明亮的日光之中。
继国缘一收刀归鞘,终于意识到在战斗的中途中化作上千碎片又被尽数斩杀的恶鬼是谁。
“那是鬼王?”
他走了两步,怀中有个摇摇欲坠的东西终于掉了出来。
继国岩胜伸手,接住了他怀中掉出的竹笛。
“嗯。”他说,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60章 (内含鬼灭)
【检测到鬼王已经死亡, 正在结算中。】
月生握着日轮刀,乌黑的眼睛中还未散去倒映出的日轮刀光泽。她不由自主的喘着气,只觉得呼吸似乎前所未有的顺畅。
系统“叮”的一声上线了, 月生却没有立刻回应它。
她缓慢的吸了一口气, 又缓慢的吐了出来。
通透世界相比平常肉眼可见的世界还是略微有些刺激。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不适应的感觉才后知后觉的窜上来。
月生尝试调整呼吸, 终于把自己的视角调整过来。她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 终于意识到系统响在耳边的声音在说些什么。
【世界线已收束, 支线任务已完成,正在提交支线任务……】
【提交成功, 正在结算奖励, 请稍等……奖励结算成功, 已发放至邮箱。恭喜您完成支线任务。】
月生终于长长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老实说, 鬼王打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尖叫着分裂成了一千多块碎片, 并且四处逃窜这一点,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
但好在战场之中是三个剑术卓绝的剑士, 在变故突然发生的那一刻, 甚至没怎么交流,就已经默契的完成了分工合作。
总之,没让鬼王逃走真是太好了。
继国缘一从岩胜的手中, 接过自己调出来的竹笛,和被竹笛牵扯出来的一块印花布料。
岩胜的眼神微微一动:“这是……”
缘一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微笑, 眼神却十分温柔, “这是兄长大人曾经送给我的礼物。”
他珍惜的摸了摸竹笛和那一小块印花布料,然后将柔软的布料举起, 放在唇边,落下一个含蓄温柔的吻。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从他的眼角滚出来, 很轻很轻的一声“啪嗒”,沾湿了他对亡妻的思念。
数年光阴飞逝,日月轮转。
压抑在心中那浓稠的痛苦,似乎都随着这一滴眼泪,融入了柔软的布料当中,最终酝酿成深沉的想念。
加茂琰走进一片狼藉的战场之内,摸了摸月生柔软的头发:“还好吗?”
月生于是停下了打算查看邮箱的举动,转过头来点点头。
打架的时候一时上头,完全忘记了其他东西,满脑子都是弄死鬼王先。此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羽织已经破破烂烂,堪称灰头土脸。
加茂琰伸手搓搓她的脸,评价道:“像一只在土里滚了一圈的脏脏猫。”
禅院月生盯了她一会儿,思考了大概两秒钟,然后矜持的拉起她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加茂琰在赶路过程中依然干净不染的袖子,立刻有一小块变得灰不溜秋的。
加茂琰:“你洗。”
月生:“我不。”
加茂琰:“哼。”
月生:“哼。”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好吧。”月生说,“我洗。”
晨光已经毫不吝啬的撒向大地,随着鬼王被杀死,因鬼王而生的所有恶鬼也在鬼王死去的那一刻化作飞灰。
数百年艰苦卓绝的战斗,夜晚终于在此刻重归宁静。
鎹鸦的翅膀高高扬起,乌黑的羽毛缓缓落地。
在鎹鸦将好消传回之前,产屋敷明辉就已经得知了鬼王被杀死这一好消息。
诅咒的溶解肉眼可见。原本卷土重来的紫色瘢痕在瞬息之间消融于阳光之下,数百年来连绵不绝的因果终于在此刻彻底终结。
产屋敷秋华抱着两个逃脱诅咒厄运的孩子,几乎失声痛哭。
双胞胎的个头已经长高了一些,因为诅咒的缘故,似乎已经开始显现出身体虚弱的征兆。但此刻产屋敷明辉已经重新获得了健康,那么两个孩子的身体也会理当会停止恶化。
年轻的主公拥抱妻儿,露出欢欣的笑容。
好消息如同春风吹过大地一般在鬼杀队散播起来,驻地中养伤的剑士们几乎不敢相信,仅仅一夜过去,多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就宣告了终章。
欢欣鼓舞的氛围在整个鬼杀队燃起,所有人举杯欢庆,高呼柱们的姓名。
回到驻地的四个人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收到了莫大的欢迎,每一个人的脸都闪烁着激动与兴奋的光芒,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快乐。
一场盛大的庆典正在筹备当中。这同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无论是剑士,还是医者,无论是隐还是柱,每一个人的激动都需要一场欢庆的宴会来表达。
产屋敷家的双胞胎在驻地跑来跑去,从布满紫藤花的道路,到伤者休息的病房。两个原本虚弱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拥有了力气,能够自由的四处奔跑。
先一步回到总驻地的柱们对于两位少主公非常熟稔,炎柱炼狱苍寿郎在遇到他们的时候,爽朗的让两个孩子坐在肩头,带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则凑在一起,掰了掰手指,发现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睡觉。
于是果断的将汇报的任务推给日柱和月柱,手拉手先去医疗地点蹭了一顿早饭。
这边的食堂非常照顾伤者,伤口未愈的大家吃饭的时候也都没什么力气,所以这里总是很安静。
但今天总是要与众不同一些,哪怕照常没有什么人大声讲话,空气中依然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每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对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来,前所未有的轻松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仿佛连伤口的痛楚也随之减轻了。
剑士们认出这两个孩子是谁,没有高声喧哗。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往桌子上、或者两个孩子的怀里塞点东西。
有的是一块和式点心,有的是一块硬硬的方糖,也有的,是一簇开的正旺盛的紫藤花。
两手空空的进去吃早饭,结果捧着怀里沉重的礼物出了门口,两人面面相觑。
月生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处在通宵熬穿了之后的轻微头疼之中,但脑子好像非常清醒。
加茂琰吃了点东西出来,好像整个人都精神了。她决定暂时不睡觉了,而是让伤员们排个队,她挨个医治一下。
只要不是甚尔那种非常极端的天与咒缚,加茂琰的反转术式都是会有作用的。
糖果、点心、花。在加茂琰挨个对伤员们施展神奇魔法的时候,这些礼物被月生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花放进桌子上的花瓶里,而糖果和点心则有序的摆在盘子里。
月生收拾完东西,加茂琰仍然勤勤恳恳的充当大魔法师中。于是她拉过被工作状态的琰嫌弃碍事的羽织,团吧团吧一滚,眼睛一闭,在角落里非常安心的睡着了。
加茂琰头也不回的伸出一只手,给她扯了扯羽织,回头继续治疗。
一位少女剑士笑眯眯的脱下自己的羽织,悄悄凑过去,给月生盖住露在外面的双腿。
沉睡的小姑娘对此一无所觉,她团在加茂琰的身边,呼吸声格外安稳。
她仍然穿着男式的和服,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好像早已形成了一种习惯。
乌黑的长发几乎没有怎么剪过,柔顺的像是缎子,泛着乌黑的光泽,打着旋铺在地上。
等到挨个治疗完伤者之后,加茂琰也终于撑不住了。熬夜加工作,感觉头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剑士们不过转个头,就看见过两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依偎在一起,睡得很熟。
年轻的剑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的找出两件干净的羽织,悄咪咪给孩子们盖上,然后憋着笑出去,拉上了门。
等到晚上,在外的剑士们基本都因为收到了鎹鸦的消息,而赶了回来。
禅院月生和加茂琰养足了精神,将盖在身上的羽织整理完毕,出门,穿过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这是最后一次柱合会议,一向沉稳的主公几乎也要端不住,流露出一些属于年轻人的喜悦来。
这并不是坏事。一直以来,产屋敷家的孩子因为短寿的原因,不得不过早的长大成人,从先代的手中接过宿命的重任。
而宿命终结的现在,一切都宣告结束了。
绵延多年的目标终于被杀死,鬼杀队自然也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对于剑士们来说,这个队伍宣布解散,然而对于产屋敷来说,后续的一切事宜还远远没有结束。
数百名剑士大多都还是年轻人,他们将要何去何从。原本低调的家族接下来又要走向何方……
产屋敷明辉为此殚精竭虑,已经连夜拟出了许多方案,想要尽可能给剑士们足够多的选择。
在这最后一次会议的末尾,产屋敷一家郑重的下拜:“这么多年以来,鬼杀队能够走到今天,每一位剑士都功不可没。作为鬼杀队的主公,我一直都感到非常的荣幸——”
“非常感谢你们,我的孩子们。”
在场的剑士们呼吸轻轻凝滞了一下,接着,更郑重的下拜了回去。
在场的每一个面孔都如此的熟悉,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在最黑的夜晚并肩作战,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彼此。
会议结束之后,禅院月生和加茂琰走出纸门,在夜色里遇到了产屋敷秋华。
主公夫人比主公要年长一些,她温柔的垂着眼睛。曾经侍奉过稻荷神的巫女,她的眼睛里总是泛着动人的光泽,仿佛能洞悉一切。
产屋敷秋华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对于未来的去处,剑士们总要多家考虑,但这两个孩子,确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奇迹。
这两个孩子的出现,简直就像是神明的恩赐一般。
禅院月生猫着腰去找继国缘一。
继国家的双胞胎兄弟原本正在谈话。
岩胜是继国家的家主,他离家之后,家主的位置交给了他的妻子。那位未曾谋面的继国夫人,在成婚之前也是一位格外能干的贵族之女。
只是回去之后,只怕免不了要挨一些冷脸。
缘一安静的听着,忽然回过头,发现月生蹲在旁边,歪着头看他。
缘一的嘴角小弧度的上扬了一些,温和的问:“怎么了吗?”
月生眨眨眼:“噢……没什么,就是想问老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问是这样问了,但月生其实已经对他的想法有了一个猜测。
岩胜开口:“缘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岩胜的神色有些犹豫。
平心而论,继国家对于缘一来说,未必是什么特别好的回忆。就连岩胜自己,有时候也并不想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
缘一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想……回家去。”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又非常郑重而稳定,夜色里流淌过温润的流水,无法改变他的心意:“我要回去,为我的妻子和孩子守墓。我想,我会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
月生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
岩胜微微抿了一下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聊做安慰。
缘一却眉目舒展的露出一个笑容。他的情绪很少外显,如此明显的开心笑容,在他身上其实是很少见的。
“请不要为我担忧。我一定会去拜访兄长大人和长嫂的。”他说,“我只是……很想她。”
岩胜为之默然。
他看到缘一轻轻摸了摸月生的头,直到这对天赋高的惨绝人寰的师徒大约有小话要讲,暂且先绕到院子的另一侧,去数树上的叶子。
缘一单膝跪下来,仰头看着月生,轻轻拍一拍她的小臂:“长高了很多。”
月生干脆坐在了地上,歪了歪头,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蹭了蹭。
缘一从善如流的摸摸她的头,道:“要回家了吗?”
月生点头:“嗯。我和琰都回。”
缘一也点头:“那么,如果有机会再次转生为人,就下辈子再见面吧。”
月生忍不住微微吃了一惊:“老师知道啊。”
支线任务完成之后,食骨之井会被系统回收。往返战国时代的通道被彻底切断,这一去,她们不会有再回到战国时代的机会。
也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月生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不属于这段时间线的事实,但也并不是谁都能忘这方面猜测的。而缘一大概真的是不同寻常的那一个。
他总是不同寻常的。
月生想了想说,“如果真的有来世,您就不一定还认识我啦。”
“也许吧。”缘一温和的说,“但我想,如果能再次见到你,我还是会很高兴的。我曾经说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一直都不是。”
“我知道。”月生支起身体,抱了他一下,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知道。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父亲。”
缘一摸摸她柔软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感到很荣幸。”
“再见。”他说。口吻和从前每一次说再见没有区别,仿佛这并非此世的永别。
于是月生也点了点头,说:“再见。”
星河流转,月落梢头。
加茂琰站在井口,最后一次抬起头凝望那轮战国的明月。
“我必须要回去了结一件事。”加茂琰穿着一件秋华送给她的全新和服,声音很平静,“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月生的日轮刀悄无声息的融入了阴影之中。
和那柄乌黑的咒具静静的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