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脑海中仍旧清晰的记得那前朝的宫城,因为年久失修,台阶上有明目张胆往外生长的杂草,潮湿处也有厚厚的苔藓,一不小心就要滑倒。
最初几年,陈青絮还清醒着,但宣德帝一来,便要大吵一架。
宣德帝便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一个孩子身上。
而陈青絮也视他为耻辱,非打即骂。
“你既然觉得屈辱又为何要生下我呢?”
那是韩世宜七岁的时候,瘦弱的仿佛五岁的孩子,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偏偏一双眼睛生的很好,看人的时候尤其明亮。
彼时他用那双眼睛瞧着陈青絮毫无瑕疵的容貌,眸色里除了冷冽就是嘲讽,很难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有这样阴暗的性情。
陈青絮微微一愣,甩手便又是一个耳光:“我不仅视你为耻辱,我也视我自己为耻辱。”
她突然蹲下身来,双手抓住韩世宜瘦弱的肩膀,眸底似乎带着一抹癫狂:“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总归活着不如死了,我们这么肮脏,一同去死吧。”
韩世宜甩开她的手:“要死你自己去吧,我要看着他死之后才能死,你不也说看不到他死,你死不瞑目吗?”
陈青絮站起身,浅青色的襦裙上绣着精致的青鸟,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恢复以往的淡漠神色:“你和他一样,无趣的令人作呕。”
瞧啊,哪里有做母亲的用这样恶毒的话来说自己孩子。
韩世宜见怪不怪的,他点点头,浑不在意的说:“你们对于我来说都一样,都是恨不得看你们去死的角色。”
陈青絮闻言,娇弱身躯霎时间颤抖着,脚步后退两步,嘴里道:“滚……你给我滚远。”
韩世宜闻言,抹了把嘴角的血迹,转身就消失在昭阳宫的回廊下。
三年间,他就和陈青絮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着,不仅仅是肉体的折磨,更是精神层面的折磨。
直到那个冬日,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昭阳殿里。
迷迷糊糊间,韩世宜唇角干裂,吐出一句话:“我不能死……”
陈青絮刚要嘲讽的笑笑,却又听他说:“我死了,就没人陪你拌嘴了。”
陈青絮嘲讽的笑容顿在脸上,她眼眶中突然涌出泪水,她无法控制那股情绪。
她怀抱着已经烧昏过去的韩世宜,冰冷的手骨搭在他的额头处,试图给他降降温,然而无济于事。
长安宫里连个医官都没有,宣德帝让他们在这自生自灭,是等着陈青絮有一天去求他的。
“来人!”
老嬷嬷从屋外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陈青絮闭了闭眸子,有泪自眼角流出:“去金陵传话,说我求他。”
老嬷嬷愣了愣,又听陈青絮低吼道:“你聋了吗?我叫你跟他说,说我陈青絮求他救这孩子,晚一刻,我保证你活不久,你的家人也不活不久。”
老嬷嬷心头一凛,赶忙出门去找人递消息了,心里暗道这娘娘性格平日里还算平和,怎么突然间这么吓人了。
宣德帝快马加鞭自金陵而来,一路上风尘仆仆,刚到昭阳宫就见陈青絮一身华服端坐在案几后,脸上仔仔细细地着了妆,神色一如往昔般淡漠。
宣德帝一身玄黑衣袍,轻裘玉冠,容色里带着一抹兴奋。
还有什么事能比得上絮娘求他令人兴奋呢?
“你说你求我?”
陈青絮抬头看他,点头道:“对,我求你救他。”
宣德帝闻言,一掀衣摆坐在陈青絮的对面:“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陈青絮给他倒了杯热茶,她收起所有的凌厉,只余周身的温静:“只要救他,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宣德帝一把掀翻了案几,浅碧的茶水印过米黄的毡席,形成一圈水渍。
他将陈青絮压倒在毡席上,剑眉一挑:“我想如何就如何?”
陈青絮看着他,身体颤抖语气却异常平静:“对,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反抗,你把他带走,随便送哪里去都好,不要叫我再见到他了。”
宣德帝埋首在她的颈间,伸手扯开繁杂裙带:“就依你所言。”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回廊下,她只觉得冷,身体冷,心口也冷。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扑啦啦的飞走了,她觉得绝望,却又不曾后悔。
——
韩世宜醉醺醺的回到郡王府,宋玉晚正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冷不丁听门口有动静,刚去开门,就见韩世宜一把扑过来。
身上,衣服上,嘴里,满满的酒气。
这是宣德帝死了和几个好哥们聚了吗?宋玉晚再一想就觉得不对,这光景了,金陵哪里有商铺敢大晚上营业。
“你这是作什么妖?”
韩世宜的酒量很好,喝了这么多也没见醉得不省人事。
宋玉晚给他脱了衣服之后又累死累活终于给他拉上床去,仰躺在韩世宜身边,直喘气。
“没想到你这么重……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宋玉晚踹了他一脚,让他往里滚了滚。
本以为韩世宜这回该好好睡觉了,迷迷蒙蒙的时候宋玉晚听见有人低泣,便瞬时间惊醒。
“廷玉?”
宋玉晚绊过韩世宜的肩膀,发现他在哭,又不是那种清醒的模样。
“我找不到她……我不能让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