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有点颤抖,有点温暖。
会是谁呢?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人便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是锦黄的床幔,温暖安逸又舒适的锦被正盖在他身上。
这看起来是建章宫里的东暖阁。
所以,他是死了吗?
韩世宜刚刚一动,外间的小丫鬟听见动静便过来瞧他,嘴里道:“殿下可清醒了?”
韩世宜费力的侧过头,看着丫鬟慌张又带着点欣喜的表情,张了张口,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丫鬟说:“殿下高烧,嗓子烧坏了,暂时就不要说话了。”
不多时,乌央央的人进来,为首的人一袭明黄衣袍,后面跟着的男人也着了一件锦黄衣衫。
宣德帝沉声道:“把药喂了吧。”
有内侍走出,手里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发着刺鼻的气味。
韩世宜看了看他们,声音沙哑的说:“你们是谁?”
屋子里静谧良久,所有人都不敢随便发出一点声音,久到韩世宜又问出第二句话:“这是哪儿?”
宣德帝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表情,他抬起手,内侍便端着药退下去,侍女也都行礼出屋。
韩世宜的眼神很平静,他看着宣德帝和他身后的男人,问道:“我是你们谁的孩子吗?”
宣德帝走近他,锦靴踩在厚实的毡席上,发出沙沙声响,眉目里不知道是什么神色,总之很是复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宣德帝语气顿了顿,接着道:“你是朕的幼弟。”
韩世宜眼也不眨的叫他:“哥哥。”
“不。”
宣德帝摇摇头,教他:“你该唤朕皇兄,这位才是你的哥哥。”
韩世宜终于注意到屋里那个一直没走的男子,他面庞有点黑,样子也没有宣德帝好看,但却是他见过的最高大的男人。
“哥哥。”
那个男人听见韩世宜的话,愣了愣,看向宣德帝,却并不答话。
宣德帝说:“他既然叫你,自然就是你的弟弟了。”
韩世宜见那个男人跪下来,给宣德帝叩头行礼,嘴里道:“多谢陛下成全,臣弟谢恩。”
宣德帝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这样的场景若在他五岁之前发生,必然是暖心气氛,但现在韩世宜除了觉得惊悚什么也表达不出。
“明日,你随你的哥哥回家吧。”
宣德帝这样对他说。
韩世宜乖觉应道:“多谢皇兄。”
多年之后,他方才知晓,按照既定剧本来演,他是活不过那天夜里的。
是端亲王帮他说了话,才让他逃了这一命。
代价是,端亲王手里的所有军权以及先帝给他保命的虎符。
这么多的东西换了他一条小命。
韩世宜不是没嘲笑过端亲王傻气,也问过他原因。
端亲王当时是这样说的:“你总归是拜过我母亲牌位的孩子,我便当你是我的亲弟弟。”
韩世宜看着他,没见过这样豁达的人。
他不敢置信地提醒他:“失去了保命的虎符,你随时会死于非命。”
端亲王淡声笑了笑:“沙场之上,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你觉得我还会在乎生死?”
当年韩世宜一出生便被抱到佩兰,那时候端安太妃还活着,虽然大家心底都明镜这是个什么身份的娃娃,但还是格外疼爱这个命苦的孩子。
韩世宜在佩兰被养到两岁,成为一个粉妆玉砌的小人儿。
可是突然某一日,金陵来了人宣旨,宣德帝要韩世宜去金陵做质子,他们便只能遵旨。
同年端安太妃在佩兰病逝,棺椁入葬长安皇陵。
韩世宜在建章宫里生活了三年,又在长安宫里生活了三年,最后终于随端亲王回了佩兰,虽然之后的这几年里隔三差五也会去金陵小住,但宣德帝从来也没再做过伤害他的举动。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就像他永远忘不了,八岁时那场从鬼门关回来的场景,永远忘不掉长安宫那个妇人悲哀的哭泣和刺耳的辱骂,更忘不掉端亲王从长安宫里将他接出来的时候对那个男人跪地谢恩的举动。
都说梦死三生路,就算恨也烟消云散。
却殊不知,有些恨是要刻在骨子里的,带着一辈子,甚至生生世世的。
韩世宜就在这样的仇恨中长大,一面压着真实秉性一面受着宣德帝的纵容,在金陵张扬跋扈,招惹士族小姐,留恋秦淮花舫,怎么不务正业怎么行事。
直到他遇到宋玉晚,突然觉得这世上终于有了点有趣的东西,能够给他阴暗的内心,带来一丝许久未见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