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宜口中说的这个疯子,就是陈方豫的姑母陈青絮,前朝的贤妃,当世的福贤太妃。
已经故去,入葬皇陵。
但其实,她还活着。
可有的人活着却不如死了。
谁也想不到史书中赞称:为人婉顺有节操的福贤太妃,被关在长安的地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长安的地宫里,这一关就是十二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掰着手指头过活。
从韩世宜八岁离开长安,她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陈青絮挨了不知有多少年,脑筋也终于混沌起来。
韩世宜知道是宣德帝属意侍从给她喂了药,也知道这个药喝下去,这女人就再也无法彻底清醒了。
疯就疯吧,总比记得好。
五岁还是六岁那年,韩世宜记不清大概的事情,只知道一贯温和的皇兄,带着他到了一个屋子。
那时候还是在金陵城郊的一处屋子,是个古朴雅致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陈青絮,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夫人,宫里也没有哪个娘娘比得上她,脸上是仿佛画里才有的出众眉眼。
可那秀致的远山眉一看到他,便嫌恶的蹙紧。
“滚。”
韩世宜十分不解她的恶语相向,但也不敢问。
皇兄在他身后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便跌在地上,跌在陈青絮的脚边。
陈青絮便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禁出脚踢他,踢了好几下,嘴里还疯癫吼道:“滚啊,你给我滚开。”
韩世宜吓得赶忙跑到宣德帝身后,拽紧了他的衣摆,陈青絮方才没过去继续追着打他。
宣德帝此时却突然笑了笑:“你不想要他,那我也不要了,就让他去死吧,好不好,絮娘?”
陈青絮见状,怒极反笑:“那就去啊,都去死才好,谁也不要活。”
宣德帝伸出手要抚上她的脸,眼角的笑意转瞬便化作冰冷:“絮娘,没有我的允许,你死不了的。”
“看不到你死,我死也死不瞑目。”
韩世宜被宣德帝拎出去,他那时候脑子是空白的,温和的皇兄现在如同一个随时爆发的杀人狂魔,他怕的连挣扎都不行。
他身上脸上都是被那个女人打出来的伤,若按照以往,皇兄会叫医官给他好好包扎,但现在……
他不敢出声,更不敢挣扎。
那一个下午,宣德帝将他带到金陵郊外的山上,看着他,并不说话。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说不清,就像是那种想让你去死却又舍不得的神色吧。
在那一刻,韩世宜觉得自己很可能就要死在今天。
夕阳西下时分,宣德帝牵起他的小手,领着他走下了山。
他最后还是带韩世宜回了金陵,一如往昔的将他安置在东暖阁里,韩世宜害怕的瑟瑟发抖了一晚上。
第二日,宣德帝派侍卫将他送到长安,至始至终都再没赏他一个眼色。
马车在路上走了半个月,他们抵达永安宫的时候是一个下午,韩世宜又在昭阳殿里见到了那日美丽却阴沉的夫人。
他怯怯地看着陈青絮,至此开始长达三年的阴暗生活。
陈青絮的美,金陵人都晓得,当时金陵有三美,刘萦,陈青絮,赵涵。
更巧的是赵涵和陈青絮自小都在颍川长大,两人一同从颍川玩到了金陵,感情也非常的好。
陈青絮在十七岁那年嫁进建章宫里,成为先帝的贤妃,那一年先帝四十岁,还是二皇子的韩世敬十九岁。
或许这就是她命里的劫难吧,先帝总共六个皇子,韩世敬在夺嫡中获胜,抢到皇位,连带着也抢到了她。
长安宫里的生活很艰难,只有个老嬷嬷给他们做饭,有时候嬷嬷病了,也就吃不到东西。
小时候韩世宜很瘦弱,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时候活得甚至还不如一只强壮的狗。
韩世宜知道陈青絮不想看到他,所以也避免被看到。
但避无可避的时候,被甩几个耳光被骂滚开是少不了的。
宣德帝一年也会来几次长安,眼神里全然不见往昔的宠爱。
“来,让朕抱抱。”
韩世宜信以为真,但宣德帝将他抱起便又把他摔到地上,头皮流下鲜血,他看他摔得凄惨,神色却颇为高兴。
“摔得真难看啊。”
陈青絮冷冷的站在一边,不出声,也不伸出援手。
似乎所有人都期待着他死,于是身在长安的第三个寒冬冷月里,韩世宜终于病倒。
高烧了不知多少天,最后还是老嬷嬷发现他屋里的饭一口没动,方才进来看了眼情况。
陈青絮进来的时候,韩世宜已经烧的浑浑噩噩,长安宫里没有医官,也没有药。
迷迷蒙蒙间,有桂花的清甜香气环绕在他的周围,他费力的掀开眼皮,只看到一抹素色的衣,以及敷在他额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