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镇北将军在商议战略，你身为参将不去献计献策，却有空来这蹲我？」

他惨淡一笑：「你别打趣我了，如今我遭贬斥，已被边缘化。

那些人哪里将我放在眼里呢。

」

我抬脚就走，「反正你选了柳轻轻，这不是正给你守着她的机会吗？我可没空陪你叙旧。

」

他紧紧跟着：「芷兰，我好像错了。

我真正需要的是你这样凌霜而开、并肩作战的，而不是她那般永远需要我保护、永远让我焦头烂额的。

」

「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我们......」

我打断他：「我们已毫无关系。

我这人从不走回头路。

」

「况且你要是能长久选她，我还不会如此鄙视你。

三心二意最是可耻。

」

每说一句，他脸上愈难堪一分。

他艰难开口：「可你从前，你从前那样在乎我、崇拜我。

」

我转身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轻晃脑袋。

「你休想从我这找寻任何安慰。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

「而且将军什么的，我早见多了，你不算什么了不得。

」

「我已自成清风，何须巴望那小小山峰呢？」

12

他苦笑着后退：「我不信你这么狠心。

」

「我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我丧命。

」

「丢了将军之位，我认。

可我无法承认，我真的弄丢了你。

」

他转身跳进旁边的池子里。

沉下片刻后又不死心，露出脑袋幽怨地看向我。

我拉上书童即刻向前冲。

「快跑，他想讹咱们。

」

他在后面似乎被呛到了，剧烈地咳着。

我没有回头。

恍惚记起，花灯节那天，他半跪着替走累的她换鞋。

而我被人撞倒扭伤，一路跌跌撞撞，他未回头看一眼。

还真不得不感慨，天道好轮回......

我们按原计划采药备药，回营帐巡察病情。

风声暗涌，关键一战已迫在眉睫。

13

这场战役持续了数月，眼下北临王去世，王子们个个摩拳擦掌。

想来这里他们守不了多久了。

近些日子士兵们加强操练，连受了轻伤的也挣扎着起身，想发挥余热，亲自在战场见证这最后的胜利。

医女们来来往往，为大家备下不少保命药丸。

这日我刚忙完坐下，有人来报，长公主中了剧毒，众人束手无策。

我心一慌，急急赶过去。

她脸色忽青忽白，冷汗涔涔，剧烈颤抖。

一诊脉，这是寒热相激之毒。

此毒一旦发作，体内冷热交替，五脏受损，若无特殊药材则难以控制。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芷兰，我还是遭了暗算了。

我快死了是不是，我终究没办法做到了。

」

「请你，请你替我多守着些。

」

我含泪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不，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这就发动人帮你寻药，等我三日。

」

我留下方子，秘密安排人分头找雪莲花和乌头。

这两样都长于悬崖。

我也即刻启程，去寻我曾见过的那株雪莲花。

若天命垂怜，我们皆得安然。

否则......

我走了许久，终于看到那座山峰。

破碎的山石硌得我掌心生疼，冷风呼啸而过。

我喘息着，用尽全力将手探向另一处崖边那岩石后的珍宝。

堪堪拿在手里，我脚下一滑，从坡上滚了下去。

14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我四肢被绑着。

火光里沈凌昭的脸近在咫尺，手里还捏着我千辛万苦得来的雪莲花。

「想必这个就是她的救命药了。

你还真是舍得为她付出啊，怎么不见你来救一救我呢？」

「自己寻死，别人当然犯不上救。

」

他的眼神在火光映衬下显得阴森可怖，「若是我拉着你们一起死呢？」

「不，只要她死了，就能将一切还给我。

我会接替她打完最后一仗，流名万世。

而你会回到我身边，依旧做我的妻子，永远被我关起来守在身边。

」

我怒斥：「沈凌昭，你不至于卑鄙到要偷别人的功劳吧。

」

「你不是说，将军乃成大事者，从不拘小情小爱吗？为何如今要抓着我不放。

」

他咬牙切齿道：「那是我从没料到你会离开我！

」

「我被喊打喊杀、声声唾骂，你却成了人人称颂的医仙。

」

我挑眉：「哦，敢情是我混得太好，惹你红眼嫉妒了？」

在他发火前，我语气突然软下来：

「阿昭，可你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

「你不是说要建功立业，将敌人彻底赶走，这样就不会有你爹他们那样的人去前线赴死了么？就不会有更多的你，从小经历生死离别，在刀锋上卖命。

」

「我多希望娘还在，多希望那些女子不会沦落绝境。

」

他沉浸在痛苦回忆里，闭上了眼。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曾经的愿景吗？如今成功只在一线之间。

」

「我会帮你求情的，你不要犯傻好不好？」

他眼角落下泪来，「可我放不下轻轻，又恨她毁了我，恨自己伤了你，恨一切的一切再无回头的余地。

」

「芷兰，我知道你一定能懂我对不对？你对我还有情。

」

他眼神迷离，轻轻抚上我脸颊。

下一秒，他四肢抽搐起来，蹲下捧着腹部。

我用力将他两脚踢开。

「虽然你有防备，我被绑着没法给你下毒。

但我可以在自己身上下啊。

」

「不管你会作何选择，主动权只能在我手里。

」

我挣扎起身，在树枝旁弄断绳子，捡起被他丢下的雪莲花。

他怒吼：「你是骗我的？你居然骗我？你一直防着我？」

好吧，还是不放过你了。

我用这绳子将他手脚捆了起来扔在石头后面。

是生是死便由天定吧。

走出几步我又折返回来，认真盯着他眼睛。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有好好想过要怎样死去吗？」

15

我连夜赶路，在山脚下遇见前来接应的程越，将我骑马带回。

幸好另外的药材已经齐全，喂下两副药后公主终于恢复了意识。

我向她告知了沈凌昭的事，要她看着处理。

「我瞧他也跟那女疯子一样，变得神志不清罔顾性命了。

」

「女疯子？」

我这才知道，我放柳轻轻离开后，她随意甩开跟着的人乱跑，被胡人抓走。

那探子见过她和沈凌昭在一起，起意以命抵命。

她正要一头撞死时，沈凌昭偷偷出现，带她冲出去，打斗间右臂负伤，从此再举不起长枪。

回去之后沈凌昭的事传到京城被贬，对她也日益冷漠。

沈母再没有以前的慈爱，整日对着她骂骂咧咧，说是她误了儿子的好前程。

她上街时正听民众议论，恍惚间被马车踩伤，就此疯了。

整日在院里叫喊着哥哥是大将军......

决战很快到来，我率二十名女医跟着大部队前进。

除了及时救治，还要做好防疫，更要安抚被暂时淘汰下来的伤员。

连着十日不停歇接收处理伤员，大家都有些吃不消。

夜晚我们和伤兵们就地挤在一处休息。

这觉却怎么都睡不安稳，抽泣声断断续续。

还有士兵小声哽咽。

【娘，我好想你，我想回家了。

】

一女医接话：【你还有家，我早就没家了，将来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

【你说，我们会胜利吗？】

【会吧，一定会的。

】

我疲惫地翻了个身，同样心事重重。

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

我们惊得立马坐起来。

当看到闪耀的火把和月光下隐隐泛着光的战旗，大家彻底沸腾了。

我们胜了！

此战过后，胡人和相连蛮族部落纷纷退避几千里，城池收回十余座，周边小国纷纷朝贡贺礼臣服于我朝。

16

那段日子过得飞快。

人人喜气洋洋，等着封赏和还乡。

听说今年江南正赶上多年难遇的大丰收，京城的疫病也终于驱散。

皇上高兴得不得了，连下多道诏书褒奖北境军士。

赏银很快分发下来，人人得以衣锦还乡。

那些没了家的，所幸一齐留在北境盘了条街做起生意。

陛下还听从长公主提议，为所有女医们封官。

往后，她们便是被官府承认的六品官家医女，享朝廷俸禄。

【清木掩映医者名，千古风华寄苍生。

】

这支清木女医军芳名传天下。

因着组织教导女医有功，我被赐了「素心仙医」的封号。

三日后要随长公主一同前往京城受赏，日后留太医院任副使。

后面还有一道密旨，追封沈凌昭为勇毅将军。

长公主这才娓娓道来，两军僵持之际，沈凌昭身上绑满炸药，孤身闯入敌营。

我方趁其大乱，一举攻下。

他本算功过相抵，但陛下心有不忍，又念及我们的关系，破格追封了他。

我沉默不语。

她递给我一个盒子，说是沈凌昭留给我的。

待她离开，我独自回了曾经的将军府。

那是我待了许多年的地方。

马车上，我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杏花簪。

「你有你的鸿鹄志，我亦有我的杏林梦。

」昔日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原来，他听进去了。

原来，这就是他为自己认真选的死法。

他给我的信上写着：

【这是花灯节那天给你挑的，可我再没有机会将它戴在你发间。

】

【希望你别恨我。

不，没了爱，恨也会不复存在。

】

【明珠映海，独照苍穹。

我敬佩你。

】

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人影闪动，都在提水救火。

【一定是那疯婆子放的火！

】

将军府外，有家丁抱着已昏死的柳轻轻出来，人已没了呼吸。

远处沈母颤巍巍地转悠着，还穿着我曾经送她那身衣裳，逮人就问：「我儿子是大将军，你认识不？」

周围人都说她受了刺激，如今在官家机构里养着。

将军府牌匾掉落，这里的每一寸过往，都化成灰烬。

番外

皇上膝下并无出众的皇子，长公主身怀战功，被封为裕朝皇太女。

接管了诸多要事，手握实权。

太医院里，我重新制定了法令，继续招募女子学医行医。

原来我从不在意声名地位，如今方知，它们有这么大的威力。

后来，在各地，越来越多女子的力量被看到和重视。

大家热烈追求着挣脱命运的捆绑束缚。

因着皇太女的有意推动，女性官员逐渐占据了裕朝半壁江山。

她们都戴着碧色发带，长袖飘飘，捍卫着女子的使命。

皇太女登基那日，我们二人紧紧相拥而泣，不醉不眠。

泪水交融，时光恍若凝固，吞下的酒中尽是这几年心酸与不易。

我们酣然入睡，梦中织绘着未来的美好。

毕竟，明日，是属于我们的天下。

我们将携手并肩，直面更多挑战，也深信在这片土地上，锋芒与信仰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