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6
出征前夜,我问:「你打定主意要我为柳轻轻留下?可真正需要我的,是前方将士。
」
「还是你觉得,我的存在只能是为你安家护宅?」
他有些落寞地看向窗外,只是告诉我:「轻轻不能再出意外了。
」
我冲他吼:「她一个人的分量抵得过你麾下那么多将士的安危吗?抵得过我们的誓言吗?」
「更何况,她这是自找的。
」
他大喝一声住嘴,捏碎了茶盏,转身将我锁在屋里。
「清木堂能留给你,已是恩典了。
小小女子,还想翻天不成?」
我无力地靠在墙角,听心碎的声音。
半夜,我费劲从窗里爬出来,却看到沈凌昭正一身戎装靠在墙上。
我退无可退,他缓缓靠近,用刀柄狠狠敲上我双腿。
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我跌落在地,刺骨的痛意瞬间蔓延。
他眼神冰冷:「如此,你便同她一起安心养伤吧。
好好为我守着她们。
」
他竟用这样决绝狠厉的方式将我困在这!
我的心被彻底碾碎,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长公主终于带人赶到,将我扶起。
「你有你的鸿鹄志,我亦有我的杏林梦。
此生,我从未将自己囿于你的盔甲之下。
」
我将玉簪摔下,清脆声起,碎片飞散,连同过往一同崩塌。
「此后,我们一别两宽。
」
他愣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玉簪,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想永远离开我?」
......
长公主怒火中烧,抽出长鞭猛地甩向他。
「我的人你也敢动?」
「没长耳朵吗?以后芷兰妹妹跟你将军府再无瓜葛。
本殿身后众人皆是见证。
」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是我朝祈安长公主?你如何认得我夫人?」
她又是一鞭子甩上去,「还敢叫夫人?你为别人伤她的时候不记得她是你夫人了?」
「还堂堂将军,竟狠心伤害这么一个至纯至善的奇女子。
」
沈凌昭再次靠近:「芷兰,你真要跟着这娇公主游戏人间吗?」
「你确定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吗?你会后悔的!
」
于是我惨笑着告诉他:「我唯一要抛下的,只有你。
」
他如遭雷击,再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将我一把抱起,上了马车,余光里,他似乎蹲在地上捡着东西。
7
说起长公主,当年我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此后一直书信往来。
她苦练武艺,靠军功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
她遗憾我只在将军身后做个无名女医,希望我陪她一起建功立业。
如今正当其时。
她披甲上西北迎敌,我允诺为她救助后方。
长公主将我安顿在边陲小镇武川镇后,应我所求,带了上百个女子来。
不少是罪臣家眷、歌姬舞姬还有宫女孤女之流。
众人排排站在我床前,好奇地打量我。
我腿尚且不能动,只能每日坐在榻上给她们上课。
主要是讲解怎么包扎处理伤口,如何用药,常见的药材等等。
大家都很用心,学得热火朝天,深夜仍不肯归去。
我抽空着手整理药学古籍,研制新药。
半月后,第一批受训的医女通过考核,先派到了伤兵营。
我亲手为她们系上碧绿色发带。
得到肯定后,第二批、第三批,我将她们一个个送走。
长公主赞叹不已:「没想到你卧病在床,仍能想出这样好的法子。
」
我笑着回应:「我可不愿当个废人。
再说仅凭我一人之力,实在是微薄。
女子虽难举起盾甲,却能以医术为战士守护希望和归途。
」
「长公主将来若能为她们谋求个声名官职,便是为她们托底了。
」
她目光闪烁,「这事倒不难,只是,沈凌昭部下来人求你了。
」
「他在东北被敌军毒箭射中,性命垂危。
」
8
他已是大将军,帐下哪里会缺医术高明的大夫呢?不过是逼我找他罢了。
「我知你不愿,只是听说他情况不太好,军中也大乱,连连败退。
」
他的副将专门赶来请我,说起纷纷流言。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为保一方安稳,我只好动身前行。
他额头滚烫,早已神志不清,又不肯服药,嘴里一直叫我的名字。
他的毒对我而言不算难解。
我开了药方喂他喝下药,待他退烧后就要离开。
他下意识抓紧我的手腕,我只得留下。
第五日清晨,我抬头时正与他对视。
他神色仓惶,猛地将我往怀里拽,「你原谅我了对不对?芷兰,你终于肯来寻我了。
」
我用力推开他。
「我是为数万将士而来,当是最后答谢你这些年帮过我。
」
「往后,我就不会这么好心了。
」
他双目通红,狠狠抓着被角。
「你恨我对不对?恨我因为轻轻冷落你,还,打断你的腿。
」
「可前几日我浑身冰凉,恍惚像是回到了三年前我们在山中那晚。
」
「那夜冰冷和疼痛穿过全身,我们扶持着走过深林,又一起熬过黑夜,等来黎明。
」
他急得咳嗽起来,「你不会忘的对不对?你只是在赌气,气我对轻轻的在乎多于你。
」
我转过身去,「总会忘的。
就像你做的那样。
」
「可我不会再花时间回忆了,我还有真正要做的事。
」
泪水逃了出来,不经意滑落。
我将步子迈得极大。
身后是他无力的叫喊。
9
养伤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到长公主营前。
我终于见到那些姑娘们。
她们皆一袭素衣、从容镇定穿梭在病人中,碧绿的发带随风飘扬,别有一番生机。
不需要讨好别人,不用违背本心争宠保命。
她们脸上焕发着自信柔和的光彩。
士兵们称她们为「救命娘子军」,赞她们虽不披甲执戈,却个个眉目坚毅、心怀仁术。
见到我她们都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说笑着。
【刚来的时候我们总被吓哭,整夜都睡不安稳。
】
【那些士兵听说后轮流给我们站岗,还吹笛子给我们听。
渐渐地就不怕了。
】
【见惯了钩心斗角,在这儿的生活简单自在多了。
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就像家人兄弟一般。
】
我由衷为她们高兴,不过依然告诫:
「记住了,你们可以喜欢爱戴这个群体,却不能对某个人抱有过分的热情。
」
我怕她们会像我一样受伤。
更怕有一天她们终要面对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我扫过队伍,意外在队尾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柳轻轻,谁允许你混进来的?」
周统领将她拽出来,解释柳轻轻五日前拿了我的医书作信物。
她脖子一梗,「不就是送命吗?我要证明给凌哥哥,我也敢。
我不需要他保护。
」
众人离开后,她蹲在地上大哭。
「我本想去找他,还没靠近就被哨兵卸了胳膊捆起来。
」
「我以为他会安慰我,可是他把我骂了一顿,还赶我走。
」
「既然要死就一起死好了,我才不要回去。
芷兰姐姐,你收留我好不好?」
如此任性妄为,不顾性命和纪律。
她迟早是个祸害。
我冷声开口:「你走吧,我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
「我的腿才刚养好。
那天的痛我不想加在你身上,但这不意味着我认为你无辜,也不会和他一样对你无限包容。
」
我找来护卫将她赶了出去。
沈凌昭的人,他自会派人暗中看顾,不必我操心她生死。
10
长公主这边一切顺利。
军士士气高涨,两个月大获全胜,将西北一带彻底收服。
我带出来这支清木医女军也声名鹊起,还给我冠了个【医仙】的美名。
眼下公主率大部队启程去东北支援了。
我随着副将程越暂时留下来收尾,将一些终身残疾的军士安排送回原乡,一一进行安抚和补偿。
去东北这一路上我们听了不少传言。
说是凌将军为救一个女人,大敌当前擅离职守两日。
此事影响恶劣,被人一状告到了御前。
陛下斥责其以儿女情长罔顾军纪。
他被贬为参将,而长公主被封为镇北将军,代管北境一切事务。
那个曾被他评为娇滴滴的皇家公主,实现了他不曾做到的。
流言纷纷,大家都猜测那女子的真实身份。
【听说将军是成过婚的,让他如此在意,想必是他的夫人吧。
】
【可见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只是从此,这美人只怕成了罪人。
】
【同为女子,苏医仙以女子之身救助万千将士,将军夫人却如此不识大体。
】
我无奈笑笑。
若他们知道我曾是将军夫人呢。
下马车时程越搭了把手,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芷兰,是你。
」
沈凌昭快步冲了过来,将他推开,又来伸手拽我。
程越一把将刀架在他身前,「放肆,苏医仙岂是你能无礼的!
」
沈凌昭一字一顿:「医,仙?你说她吗?」
「她不是略懂些医术,只是随军处理伤口残肢的医娘么?」
有士兵起哄:「喂,你是哪个营的混小子,敢瞧不起我们医仙姐姐。
」
大家都笑了,我也跟着笑,随手朝他扬下一包药粉。
「谁告诉你我只会这些的?譬如我还会用毒,这小小毒药就当给你点震撼吧。
」
他很快蜷缩在地,额头冒出冷汗,双手胡乱抓挠着,将衣衫撕扯得凌乱。
身旁人好奇地问:「医仙姐姐,他是谁呀?」
我轻飘飘开口:「沈凌昭啊,就刚被陛下贬斥那个将军。
」
11
众人面面相觑。
瞧他这狼狈模样,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也是,哪怕为着陛下的心意,别人也不会让他太好过。
我淡淡叮嘱:「他也是我前夫,曾简单拜过堂那种,如今已毫无瓜葛。
你们可得仔细点,别放他进来扰了清木营。
」
大家哑然,互相点头应声,甚至装模作样地朝他挥了挥拳。
我轻笑着步入大营。
看来新研制这毒药药效不错,说不定可以推广。
如今众女医对战场生活已适应良好,只有疑难或棘手病症才用得上我。
清木营专用作储备医药物资,平日里医女可在此翻阅医书或交流休憩。
晚间,小护卫拿来食盒,里面赫然放着一盘桂花糕。
正是他曾连夜骑马为柳轻轻买的那家。
「听说这是沈参将特意买的,专门给女医们加餐。
」
「你把这拿走,我从来不吃这个。
」
又一日清晨,我背着药箱刚走出去,沈凌昭追在我身后:
「芷兰,你是要去采草药吧?山上危险,我陪你。
」
我忍不住出言嘲讽:「沈大将军不是公务繁忙,从来没空吗?」
以往他总是一句公务繁忙就将我打发了。
「哦,我忘了,你已不是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