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2 / 2)

暮雪江南 小毛驴 4367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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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抬起眼,冷不防对上魏九玄的脸庞。

周身的恐惧霎时间笼罩着我。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从喉间发出痛苦的哀鸣声:

“我害怕......”

“不要杀我。”

魏九玄指尖一颤。

他微红的双眸浮现出受伤的神情,几近难以置信地问:

“惊雀,你怕我?”

四下的太医纷纷跪伏不敢言。

许久,我才听见他近乎低呢的祈求:

“惊雀,别怕我。”

7.

我怕魏九玄,成了这宫里头的最好笑的传言。

皇后娘娘不信邪,亲自过来看我时,我正在摆弄从前雕刻好的小玩意儿。

什么小马、老鹰、蟋蟀、喜鹊。

从前,我的手艺很好,每一只都是活灵活现的。

她并不进房间,只站在窗外看我:

“宋惊雀,我是谁?”

我安静地答:

“皇后娘娘。”

她又问:

“那当今陛下的名讳是什么?”

我不回了,才抬头怔怔地看她。

她瞧见我的模样,有些诧异地捂住嘴:

“宋惊雀,你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

什么样?

今日我才揽镜自照,形容枯槁,活像一只将死的夜叉。

“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她仿如民间的大夫一般,轻轻摇晃头着。

脸上流露出似乎可以称之为可惜的神情。

可还未等她说完,她的身后陡然出现好大一声隆咚声。

所有人都探头去看。

只见魏九玄已经失力摔在地上,连站也站不起来。

他呕血不止,伸手指着我的方向,嘴里在唤着什么。

声音很低,很哑,但我听清了。

他说:

“惊雀,别离开我。”

皇后娘娘才反应过来,失声尖叫着:

“陛下——”

魏九玄被宫人们带走。

听闻,经太医们连夜诊治,他的一口气才提上来。

他应当被我可怖的面庞吓坏了。

我想。

我在庭院捡了根小木棍,百无聊赖地雕刻起来。

这样的木棍,我的柜桶里有许多。

太医每日都来为我诊治。

我怀着身孕,他们不敢下药,又怕虚不受补,不敢为我开补药。

我没日没夜地昏睡。

肚子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瘦。

偶有一日,我从朦胧中醒来。

便见魏九玄坐在不远处,而桌上放着我已雕刻好的小玩意儿。

他已经许久未来看我了。

听闻他病了好些天,皇后娘娘没日没夜地在病榻前伺候。

他拿着一只小马,是马踏飞燕的式样。

这是我从前预备要送给他的。

我想。

那时妹妹还没死,他允了让妹妹来看我。

我想着我不能欠他任何东西,故而想着雕刻一只小马儿送给他。

可是后来。

妹妹死了,我便再也未雕过这匹马。

故而,它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我告诉他:

“陛下,这是要送给祁政的。”

“陛下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祁政是谁吗?”

魏九玄的指尖微怔。

我瞧见他轻轻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

“你说什么?惊雀。”

仿佛是从喉间发出的闷哼,带出痛苦的压抑。

我掀开被子,走到他面前。

憎恶地、冷冰冰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告诉他:

“祁政,是我的未婚夫婿。”

“他说过要带我去骑马,我们约定好要去西北。”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陛下,不是想知道吗?”

他双目猩红,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欺身而来。

毫不犹豫地压住我的手腕,胡乱地吻在我的脸上、脖颈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小马儿。

差一点,我就要碰到它了。

可下一瞬,它被魏九玄随手丢弃在地上,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我的腰抵在坚硬的桌缘上,发出一声脆响。

麻木的疼痛席卷了全身,尖锐的触感不断从腰间传来。

哀嚎卡在喉间,与此同时,下体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暖流。

我无意识捏着魏九玄的衣襟。

抽痛传来。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模糊之间,我似乎跌落在地上,魏九玄终于发现我的异样。

他惊慌失措地尖叫着:

“惊雀!

!”

8.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幼时。

父亲教我骑小红马。

暮色四合,父亲告诉我,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拘泥于生死。

我幼时总觉得父母亲更喜欢妹妹一些。

故而总爱计较一些很细小的事。

比如此时此刻,母亲竟然喂了妹妹吃葡萄,竟然不喊我。

我在小马上向母亲招手:

“阿娘,阿娘。”

可是我越唤,母亲和妹妹却离我越来越远,我着急忙慌地转头去看父亲。

父亲也消失了。

“父亲,父亲!”

旷野之上,独我一人。

我从天亮找到天黑。

最后,我躲在树下哭。

有人提着灯笼出现在我面前,我泪眼婆娑的抬头:

“祁政哥哥!”

我扑进他的怀里:

“我好害怕,快带我回家。”

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在我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

在他的手腕处,有一条狰狞的伤痕。

是魏九玄。

心脏猛然跳动起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入目的赫然是满脸愁容的太医。

我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月亮。

月色如钩,像妹妹死的那日,天边仿佛快烧起来。

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他已经有五个月大了,平时都能感觉到它的动静。

而今。

孩子,没了。

在我故意激怒魏九玄时,我就设想过,这个孩子是必死无疑的。

虽然我做过设想,可我的眼中依旧酸涩无比。

我的孩子,没了。

我问太医,我是不是快死了。

太医没有回答我。

很稀奇地,皇后娘娘又来看我。

我冲她微笑。

若是换作平日,她必定会挖苦我一番。

可在今日,她只低低垂泣着:

“宋惊雀,你别再折腾陛下了好不好?”

我无言地看她。

只听见她又说:

“陛下的病刚好,就来看你。”

“喜欢谁藏在心里不好吗?为何偏偏拿出来说?”

“陛下他,他的心也是肉长的啊。”

是吗?

我低声笑了起来。

“宋惊雀,我看你是疯了!”

皇后娘娘拭着眼泪起身: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说:

“你第一次行刺陛下,便用毒箭伤了他,先帝勃然大怒,下了死令,要将你五马分尸。”

“是他在病中为你求情,为你跪了三天三夜,先帝恨铁不成钢,咬碎银牙才放过你。”

“可他表面放过你,陛下为了救你,才将你带到宫里头。”

她的语气重带着一丝悲凉:

“那碗拨筋抽骨的药,是先帝下的,你不喝,必死。”

皇后娘娘走到门口,才仿佛想起什么,低声道:

“你妹妹的死,要怪便怪我,是我下的死令。”

“桩桩件件,你要怪,都怪不得陛下。”

我冷冷笑了起来。

笑到后面,连力气都没有了。

9.

是夜,我开始咳血。

但我强撑着力气去见魏九玄。

见到来时,他似乎有片刻的诧异。

但这诧异转瞬即逝,殿中有风拂过,烛火明明灭灭。

我无声地跪伏着。

待烛火燃尽,他才微微抬头,问:

“宋惊雀,你来寻朕作甚?”

不知为何,眼泪瞬间决堤:

“陛下,臣妾骗了你。”

“那匹小马是送给你的。”

“那柜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要送给孩子的。”

“可惜,臣妾保不住他们。”

魏九玄不听,甚至已然拂袖准备要走。

我知他气我、恼我。

可我还是起身,扑进他在身上。

他没有躲开,只是任由我窝在他的怀里:

“陛下,我要死了。”

我说:

“我爱自由。”

“我做不到的事情,能不能求陛下,让我未出生的孩子们替我去看看。”

魏九玄的身体僵住,脸庞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迟疑。

入宫多年,我唯一求过的,便是见见妹妹。

可是我的妹妹死了。

我的身份,我的底细,决不允许我与宫外有任何关联。

我看出他的思量。

紧紧抱住他:

“陛下——”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痛苦的祈求:

“我只有这个心愿了,求求你,求求你。”

话音未下,梗在我喉间的血腥味瞬间涌出。

我吐得满地都是血。

魏九玄反手抱住我,不停地唤我的名字:

“宋惊雀,你要是敢死。”

“我绝不会允你任何心愿!”

他惯是会杀人诛心的。

“陛下,是答应了?”

我紧紧抓住陛下的手,鲜血不断呕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形容如同一只可怖的夜叉。

可我还是要说,我要看着他回答我。

魏九玄,对不住了。

我想。

我这一生。

以为自己可以执剑快意江湖。

做过爱慕他人的小女子,也做过他人的亲娘亲。

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也故作狠心伤了许多人。

我以为自己行得坦荡。

却从未设想过,可以怨一个人、恨一个人、怜惜一个人。

人总是复杂的。

我想。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

可我不敢睡,我怕我一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

魏九玄很快南巡。

其实他曾问过我要去哪里。

我知他不想听“西北”

二字,故而我说:

“陛下想去哪里,臣妾就去哪里。”

江南的风光是我一辈子都未见过的。

烟雨,暮雪,小桥,流水。

在街边拐角处,有人正在与众人说一段故事。

而那故事与我从前一模一样:

“谁叫那娘子有颗多愁的心啊。”

随着他一声喟叹,我拢开绸帘。

只见细雪高台下,熊熊篝火旁。

有位面色冷峻的青年,正有模有样地做着说书人。

肩上突兀地有黑色披氅落下。

未等我反应,魏九玄的身影已出现在我眼前。

而他的视线。

落在那篝火处。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大声地唤:

“祁政——”

我的心抽了起来。

静谧的街道上,没有人回头。

轿子一晃一晃的,晃得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快要到了,我想。

魏九玄同意我将我两个孩子的骨灰扬在江南。

他们的遗物会顺着水一路往下流。

可是,他们哪里有什么遗物?

整个柜筒里,由我亲手雕刻的物件便是所有。

上面承载了许多的秘密。

族长是叛徒。

京都中防备最弱的点,以及所有的换班时间。

这是我穷其一生。

用尽所有的力气,做的最后一件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