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他应着,手上聚起灵力。
我却攥着他手腕,力弱却坚定。
他有些不解,唇瓣轻蹭着我额头劝慰:
“你生病了。”
我摇摇头:
“是人哪有不生病的呢?”
他替我盖好被子裹成一团,声线低哑:
“怎么不告诉我?”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
他从怀里拿出红线,不由分说地就要往我手上套。
我挣扎开。
他有些无力,额头抵在我肩窝:
“我从没喜欢过清月。”
“白狐事情发生后,我就想赶紧处理,可宗门出了变故”
“我只能先回去,再回来时,你就走了。”
“阿春......我没想过负你。”
我闭上眼,身体里疼痛又起。
眼前一片模糊:
“可你从没信过我。”
抱着我的躯体一僵,没有说话。
“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轻易的就定了我的罪。”
“只要你探查一番,就会发现那狐狸死前并未挣扎,却灵丹尽碎。”
“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
我自嘲地笑。
在笑许长岁的愚蠢,也在笑自己的软弱。
竟被梦魇折磨至此:
“长岁,别说我生病,就算病死,跟你也再无关系。”
14
那夜之后,我病情开始好转。
打算去医馆帮忙,却被老爹赶了出来。
我只好搬把椅子晒晒太阳。
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季清月轻扬着下巴,却难掩神色低迷:
“喂。”
我眯着眼睛,躲避晃眼的阳光,假装没听见。
“随春!
!”
“哦?仙子有何请教?”
她视线游离:
“你想回那个村子吗?”
“不想。”
我一口回绝。
季清月一反常态。
当初逼我走的是她,现在威逼利诱引我回去也是她。
她耐心逐渐告罄,我也不想再纠缠。
“你再不回去,那村子里的人都快死完了!”
我心下一震,却又觉得好笑:
“仙子神通广大,救济世人,他们会记得您的。”
我收了椅子回屋,身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站住!”
身后凭空出现一面硕大的时空镜。
那些熟记于心的面孔已经苍老不已,身体各有不同程度的腐烂。
原本郁郁葱葱的小镇,此刻乌烟瘴气,死沉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她收了回去,鲜少垂下高傲的头颅:
“那里染了瘟疫,我们奉了师命,不能再插手山下事情。”
我沉默片刻:
“你当初杀白狐的时候可有犹豫?”
她偏过头去,声线发涩:
“我心魔已生,飞升无望。”
“若是你愿意,明天正午我来找你。”
她话说的极快,不听我拒绝,便夺门而出。
晚上吃饭时,我跟爹说了此事。
他沉默咀嚼着饭菜,一呼噜将米糊一饮而尽。
15
我又回到了这里。
众人看见季清月,一拥而上跪地叩拜:
“仙人,快救救我们吧!”
“求您快看看我孩子......”
那妇人怀中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
季清月站在一边,躲着众人,将视线落在我身上。
有些人认出我来,有些迟疑:
“这不是随大夫吗?”
“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他们忍不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季清月。
毕竟人们总是将希望寄予高高在上的神。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
“对,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就走了。”
也不是非要上赶着来。
求救的目光没有得到季清月的回应:
“不不......还请随大夫不计前嫌,救我们一命啊!”
16
这瘟疫来势汹汹,村里折了三成的人。
半个月后虽没解药,却也是能控制了。
季清月不能使用法术,只能任劳任怨在旁边搭把手。
我正给一孩童把脉。
小虎蹲坐在地上抱着我小腿,眨巴着眼睛:
“随春姐姐,我哥哥说你原本就住在我们家旁边的医馆里面是吗?”
“......是啊。”
他有些不解:
“但是你为什么走了呢?又为什么回来?”
小孩天性率真,不记得往事。
一旁知情的村民尴尬地扭过头去,轻声咳嗽。
我只当没听见,并不作答。
没想身后的季清月放下药篓,朝着众人澄清:
“当初不是随春杀死的灵兽,是我误会了她。”
众人震惊,瞪大眼睛朝我看来。
水落石出,我竟没有半分高兴。
他们扭捏了半晌,一男人冲了出来。
是隔壁的大牛。
他跪倒在药桌面前,羞红了眼眶:
“随大夫,是我大牛忘恩负义,忘了您对我家的救命之恩,对不起!”
他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砸在石板砖上,莫名疼在我心里。
我沉默半晌,放下银针:
“都过去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道歉。
虽然这些话迟了好多年。
村里不再供奉仙人,改敬我。
17
可凡人之躯又怎么能受香火?
三月后,在瘟疫彻底除根之际,我感染了。
缠绵病榻半月有余,手指开始有腐烂的迹象。
跟村民不同,那些针法和药材在我身上毫无疗效。
季清月本是瞒着许长岁将我带回来的。
却在我弥留之际,抱着一丝希望请他回来。
他俩在院里争吵。
我听着许长岁熟悉的声音。
突然就放下了一切。
那些曾经折磨纠缠我的心结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长岁匆匆推开门,一眼就红了眼眶。
18
他面容清俊,始终不曾改变。
而我眼下似乎已有细微的皱纹。
不禁轻声一笑,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
我挣扎着坐起,被他搂在怀里带了起来。
他声音沙哑却也极为好听:
“要去晒晒太阳吗?好得快。”
从前我救他回来之后,他沉默寡言不喜与人相处。
我上山采药时便常常这样嘱咐他。
今天阳光确实好。
我点头后,他就抱着我坐在院中的躺椅上。
晃得我有些头晕。
好像回到了成亲那晚。
烛火摇曳,到处是红彤彤的一片。
滴酒不沾的许长岁晕红了脸。
抱着我低声呢喃:
“我会守着你一辈子。”
“长岁......”
他低下头,蹭蹭我脸:
“在呢。”
“真的有来世吗?”
“......有的。”
不记得往事,会有新的人生,我很知足了。
许长岁似乎意识到什么。
愈发将我抱紧,呼吸颤抖。
我忍痛拍拍他肩膀,喉咙异常难受。
“我错了阿春,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的。”
“我现在不在乎了,你信与不信,我命已然如此。”
“只是见不到阿爹了。”
如果知道我死在这里。
他会骂我的吧?
只是两地相隔甚远,消息也传不过去。
大概太阳落山了。
只觉得好冷好疲惫。
眼前一片黑暗。
我摸索到他的侧脸,湿润一片:
“别哭了......”
“我祝你仙途坦荡,一切顺遂。”
两不相欠,再不相见。
我咳了两声,再也说不出话。
19
“妮儿,起床吃早饭了!”
门外的一声吆喝将我从梦中拉出来。
我蹭地坐起。
我没死?
手指仍在,皮肤完好,整个人神清气爽,甚至能出去采药。
难道那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我推开门,看到老爹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身体,还有周围熟悉的场景:
“爹,我不是......在石头山吗?怎么回来了?”
他挥出几拳:
“你真是累傻了,昨晚季姑娘连夜给你送过来的啊!”
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话说怎么没见到我那便宜女婿?”
“那日走的时候火急火燎的,不知道还以为出啥事了!”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许长岁和季清月。
20
后来我嫁了一个本地的猎户,有了一双儿女。
一家人其乐融融。
“娘,我和爹爹来接你回家啦!”
我关上药铺,接住扑过来的肉团子。
她身后的巷口,黑影一闪而逝。
“娘,怎么了?”
“没事,娘眼花了。”
似乎看到了故人。
我自顾自地摇摇头。
那人丰神俊朗,又怎么会如此苍老。
番外
夜幕来临,怀里最后的一丝体温也散去。
季清月红着眼站在一旁:
“师兄,她已经......”
我如梦初醒,她真的离开我了。
她的脸本就小,此刻更是瘦削的不成样。
她小臂垂下,从袖中掉出一封书信。
和离书。
泪砸在她耳廓,被我小心翼翼拭去。
当初是我没有信你,不该犹豫。
让你负气离开。
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我耗尽灵力救回她,自己也修为尽废。
从此只有凡人许长岁。
2
如阿春所言,我长命百岁。
却只敢在暗中守着她。
看她风光出嫁,看她儿女双全,夫妻美满,挚友相伴。
他们二人是有福之人,寿终正寝。
她死后,我为她守坟十年。
曾遭人驱赶,时间长了倒也随我去了。
百岁那年,我颤巍巍地去看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生怕走不到她墓前。
我理好杂草,最后添上一捧黄土。
叩了一个头。
泪流满面:
“阿春,我们缘分真的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