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butterfly
Chapter41
这是林雨娇第一次看见他手腕上的伤。连纹身?都无法隐去的深。
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犹豫了一下,没有收回。
像是一条甘愿被她牵着走的小狗。
室内仿佛也在降雨。模模糊糊的一点?白灯光,倒映着墙上祁司北高大的影子。
林雨娇盯着墙上的影子。
睫毛颤了颤,想起高中?冬夜的晚自?习。
卫生检查不合格,班主任怒气冲冲进来让值日?生重新打?扫。教?学楼外北风呼啸,水槽里的水龙头被?冻住。
董蝉委屈向老师认错:“我?们会去打?扫干净的。”
班主任前脚刚走,她就转过头对着林雨娇方向喊了一声:“我?感冒了,吹不了风,你替我?去一下呢。”
冷风刺骨的长廊,她一个人戴着厚厚的白色围巾,冻得发红的手指从校服长袖里伸出来,抓着粗糙的拖把。
寂寂冬夜,楼上楼梯间传来人声。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
是广播室的在排练明天傍晚要读的稿子。
“徐丹丹今天流感,嗓子都哑成公鸭嗓了。”
“徐丹丹这个时候怎么也得流感了,那明天学校广播站还开不开了。”谭佳妍急得跳脚,瞥见不远处翘课出来准备上天台的人。
他一个人走在昏天黑地的夜晚里,黑色的碎发被?北风肆意掀起,露出五官。唬得周围人都下意识往后退。
“北哥。”谭佳妍声音轻下来,“你能不能来代一下。”
背地里聊他们两个的事聊得挺欢的谭佳妍朋友们,这会儿当着祁司北的面连起哄都不敢。几个女生一声不吭。
天生的压制性?气场。
随地坐在台阶上的人,影子倒映在雪光透亮的白瓷墙上。
单手捏着广播站的稿子,懒洋洋瞥去一眼,随意念着稿子。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独属于十七八岁的少年声音,一身?张狂。
似乎从不缺跌倒再爬起,还要跑得更快的勇气。
十八岁教?学楼外的冬夜璀璨灿烂,像他人尽皆知的前程。
可是小北,这些?年。
你怎么过的不好了-
霓虹光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林雨娇花了好久才发应过来,她的眼睛有些?发涩。
那只骨感的大掌轻轻掰过她的脸。她以为他要给她擦眼泪,下一秒,下颚一疼,顺着他手上的力度被?迫仰起脸来。
光线在这个角度照清了她的脸。眼角清清楚楚,滑落下一颗眼泪。
他目不转睛在看?她哭。
看?得林雨娇不知所措,想要别过脸,被?那只手深深摁住。
至少这一分钟的眼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真的会有人会为他的痛苦掉眼泪。
可他舍不得哭的那个人是她。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传来倪雾惊讶的声音。
“林林你怎么在这。”
视线里是慌乱侧过身?擦眼睛的林雨娇。和一身?黑没什么情绪走开的祁司北。
她狐疑盯着那个远去的高阔背影。黑T恤领子被?扯的东倒西歪,她不信祁司北自?己没感觉,但他就是手都不抬不整理。
故意的。
半晌,倪雾侧过脸跟林雨娇低语。
“你别跟他走太近。”
走到?长廊尽头的黑色背影停了停。
倪雾马上假装自?己在忙别的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罕见露出些?许慌张。
与此同时,林雨娇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无声亮了亮。
她一个人看?到?了消息。
Arctic:206包间。
Arctic:找我?-
已经快凌晨了,外面又在下大雨。
酒吧里人少了不少。
2楼是倪雾最近规划扩建出来的,暂时没开放也没通电。一个人都没有。
林雨娇踩着一片昏暗上楼,楼下的喧嚣渐渐远去。
包间很大,倒是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装修材料。
祁司北窝在皮质白色沙发一角不说话。红色忽明忽暗灯光下的侧脸,游戏人间的味儿更足。
她不确定他刚才光顾着看?自?己手上的伤,到?底有没有听到?她说出国再念书的事情。
毕竟祁司北逆着流言蜚语向上爬,从来只听自?己想听到?的话。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次说出了心里话。
“出国的事我?没想好”
“过来。”
他没有往下听。骨骼分明的指间押着一只玻璃酒杯。
林雨娇走过去准备坐他旁边位置。
以为能跟他好好谈谈这件事。
脚抬了一半,腰上被?人一拽,跌坐在他撑开的大腿上。
“你”
抵在她唇上的手指还沾着极烈的酒气。
她有一大堆道理想说,但他现在不想听了。
酒精和跳跃的红色灯光,在这间寂静的房间里让人眩晕。
“会玩吗。”祁司北慢慢移开手指,身?子往前一探把桌上骰蛊往自?己面前推了推。
林雨娇摇了摇头。
“我?教?你。”
一楼之隔,楼下天翻地覆吵闹。而她挨着他心脏最近的位置,不敢动。
骰子在骰蛊里摇晃。
“既然纠结。那来玩一局。”他脸上没表情,仍然还是有着难以言说的戾气,“赢我?,你走。输了,留下。”
大雨落在屋顶的回声,格外清晰。
她忽然也很想看?看?,命运到?底想让她往哪走。
从前在杭南,街坊里的老人总是看?她眼神怜悯,他们说苦尽甘来,林雨娇这个小姑娘好事一定都在人生后头。
命运是毫无征兆的一场怪雨,到?底敢不敢让她以后路幸福。
她不知道,但她依然有勇气想赌。
倔犟挺直了脖子,昏暗里的眼睛很亮:“可以。”
祁司北无声扯了扯唇角。低下头,呼吸淡淡落在她颈窝里:“你先。”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碰骰蛊。
想起他教?的样子,伸出手,专心致志扣住亲眼看?清楚了的那五枚普通骰子。
摇到?点?数1就给对方。
一直到?比谁先清空,谁赢。
她连着几次都是一直不是1,来来回回几次,最后骰子全都在自?己这里,祁司北这里只剩下最后一枚。
“结束了吧。”林雨娇手腕轻搭在桌子边,“天意是,是我?输掉了。”
留下来,不用再去想未知的迷茫,就继续待在舟川那家?律所实习,继续在这场暴雨天里和已知的命运赌一个你死我?活。
“别动。”抱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紧了紧,抬眸,她对视上祁司北那双漆黑的眼睛,“林林,再来。”
“不到?最后一刻,别说输。也是我?教?你的。”
他的声音字字句句落下。
说完,他缓缓拿开骰蛊。茶几上最后一枚的骰子不是1。
祁司北没有清空。
半夜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吞没整座城市。
祁司北再也没扔出过点?数一。而她扔了十几次,一直扔到?,最后一枚骰子也不动声色移到?了他这里。
林雨娇哑口无言。
“你赢了。”
一枚骰子蹦落到?地板上,滚落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这才是天意。”
暗红色的灯光斜斜打?下来,沙发上坐着的人颓颓坐着,慵懒冷淡-
走出mist的时候,凌晨的暴雨淋湿整条街。
流云暗色,雨天褪去了饱和度。
凌晨酒吧关了门,一群人站在门口躲雨。附近大学城便利店白炽灯刺眼,前台结账的收银员看?起来像是高中?生出来做兼职,怯怯告诉倪雾店里的伞都卖光了。
“那怎么办,淋雨走回去吗。”倪雾叹着气,还是在手机软件上继续试图打?车。
灯光落在身?边人清冷下巴尖。
“你眼睛红了。”
倪雾想了很久,还是轻轻提醒她。
林雨娇愣住。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落地窗外舟川的暴雨正?千里不绝。
刚想说什么,身?后卷帘门突然被?人掀开。一股雨夜湿热的风扑面而来。
撩开门帘的那只手上,猩红的烟头灼伤了她的视线。
“大半夜烟瘾还这么大?”倪雾知道他来买烟,握着手机头也不抬。
兼职的高中?妹妹手忙脚乱准备打?开烟柜。
“一盒创口贴。”冷戾的声音打?断汹涌雨声。
便利店里冷气开的很足,吹得林雨娇站在桌边冷得打?颤。
音响里在放Jay的《晴天》,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一边放歌,一边轻轻哼着。
时隔很多年,忽然之间。
她终于再次听见这一首《晴天》,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高中?广播的音乐。
“这里是杭南高中?校园之声,我?是今日?值班广播长祁司北,下面给大家?播放的是周杰伦的《晴天》。”
记忆里的少年,永远是校服外敞,站在十八岁的骄阳里自?由往前奔跑。
此刻,一身?黑颓废倚在柜台前的人紧紧握着那枚创口贴,银发被?雨水打?湿得不管不顾往后一抓。
林雨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只是在便利店碰巧遇上他过来。最后也只是装作没看?到?,淡淡移开目光。
大学城外破败的小巷,几个看?起来皮肤粗燥黝黑的中?年男人坐在巷口,目光凶狠透过便利店落地窗的目光。
他们说过,只要他们一天拿不到?钱,就不会让他好过一天。
祁司北反手撑着玻璃柜,不动声色低下头。
什么话都没再说。
像是也和她不熟一般,
“林林我?们打?到?车了。”倪雾兴高采烈从货架后面走过来,拉着林雨娇,“走吧,送你回家?了。”
她“嗯”了一声,从祁司北面前头也不回经过。
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了。
冷冷的眼睛像一场蓝色的雾。
音响里的音乐唱到?了下一首。
白色闪电刺破过天空。设备老旧的片区电线杆轰然倒塌。半条街的电流闪了一下,陷入昏暗里。
便利店一片漆黑,兼职的小姑娘吓得连声尖叫。
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巷外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中?年人,也丢失了视线焦点?。
一片混乱里,只有手机连接的蓝牙音箱还在一卡一卡放歌。
林雨娇茫然站在一片黑里。
模模糊糊之间,看?得一个身?影朝她飞奔而来。几乎是本?能,瞬间抱住了她。
千禧年发行的歌,叫《温柔》。五月天的声音像是被?浸泡在雨水里。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
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
无人知晓的漆黑里,他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抱得她喘不过气。
就这么在这暂时的黑暗里,一刻都不想放。
那枚创口贴被?快速塞进她那只被?储物柜锁割伤的手的手掌心。
不要疼,不要受一点?委屈地往前走。
再次来电是在短暂几分钟后。
倪雾怕等下又断电,抓紧时间喊她,冲向雨中?的出租车。
铺天盖地的大雨砸落在车顶。
林雨娇狼狈坐进后座。回头看?,便利店门口的路灯昏黄得像是一场美梦。
祁司北半坐在台阶边。银色发丝在黑夜里,堕落显眼如?平日?。转过头在跟那些?长相凶狠的混混有一搭没一话笑着打?招呼。
倪雾也看?了一眼后视镜,见怪不怪。
“我?说了你跟他少接触,北性?子太冲了,我?们几个都没人唬得住。”
“他指不定把人往哪里带坏。”
话出口,觉得提醒的很好笑。
他们俩本?来就不同路,没交集。
“当我?没说。”倪雾掏出手机开了一局游戏。
车窗半开。后座人的手安静攀在潮湿的窗沿。
下意识摊开手掌,狂风吹起那枚创口贴,只落下一片舟川湿透的梧桐树叶-
离开上禾路是在半个月以后。
确认好加州那边学校的录取offer,处理完舟川的一切。退租的那一天,老房东过来跟她检查房子。
黄昏的暴雨把窗外苍绿的雾水气息浇透。林雨娇站在阳台边,看?外墙斑驳的居民楼楼下那条老旧小巷。
又是一年盛夏。
这半个月她没见过祁司北在哪,还以为他又在外地忙。
毕竟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坐在凌晨的街头,点?着一支烟跟旁人谈笑。晚风吹动少年肆意的衣摆,那是她从未走进过的生活。
离开舟川的前一天晚上,林雨娇最后一次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才给他打?电话。
冰冷的女声,温柔回应:“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句话一直机械回荡在小客厅。
拿着手机的人一动不动,陷入窗外无尽的蝉鸣。
夏天歇斯底里没有回答。
好半天,林雨娇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一个梦。
是真真切切2021年夏天闷热的阳光,穿过破旧的窗花昏昏在客厅地板上。
她忽然想到?那个暴雨夜晚,为什么那天没有拉住他。
她蜷缩在沙发上,像十八岁时坐在教?室后面一样,兀自?怔怔埋下头。
一直这么坐到?夕阳西下。
为什么不够勇敢,为什么总是退缩。
因为她明白,那些?美梦,不会真的长存在她狼狈的生命里。
所以握紧的时候,连手都颤抖胆怯。
倪雾那边也在着急,几个朋友费尽心思找祁司北的下落,每条大街小巷的找。
唯一不说话的,也是隐约知道他为什么消失的是谈灼舟。
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制止了程译野急哄哄说报警的事情。
很久以前谈灼舟就关注到?新闻,找人稍微查了一下,知道了点?他的私事。
于是在一个暴雨夜立刻来舟川大学堵过祁司北。问他要不要自?己帮忙还钱。
陈冬雄临死之前设局拉他进入,暗示他是自?己唯一亲人。高层早就瓜分钱各自?出国逃命,公司已经变成空壳,这么多工人要不到?钱只能到?处盯着祁司北的下落闹事。
期间出过意外。他还被?刀捅伤进过医院。
索性?那男人本?来伤人就害怕,离心脏偏离了很远。只是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转头猩红着眼。
“人在做天在看?,你早晚也会下去陪你爸。”
满医院看?了过来。目光大多充满了鄙夷。
这个时代,一句话就足够杀死一个人。
要么籍籍无名,继续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在中?国这么多城市的各个角落里。
要么,堂堂正?正?打?赢这场胜仗。
“不用你帮忙。”他的声音很哑,“十八岁的时候,你救过我?命一次。”
“那几年,都没为了这事跟你说过一句谢谢。”
那几年,他没想过活,只想坏下去。
但现在想了。
祁司北的眼睛,又变得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疯狂骄纵。
那时他十岁,还是人人羡慕的神坛上的天之骄子。
如?今蹲在这泥泞满路的暴雨里,他仍是笑得狂妄,抬头告诉谈灼舟。
逆风翻盘,他最擅长-
国际航班在午夜。
凌晨的舟川机场还是人来人往。告别了几个来送行的朋友,林雨娇就走进了安检口。
人潮汹涌,她披着一件很薄的白色西装外套,吃力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身?后万家?灯火为她送行。
延误了一个小时的飞机起飞。关了灯的客舱很黑。机舱厚玻璃外是整个舟川的河流一般的灯火。
无数盏明灯,汇聚成江。
她知道,最黑的那一片是舟川的老城区,那是一到?晚上经常断电断水,只有闷热蝉鸣和梧桐树叶燥白的上禾路。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站着永远挺直背脊往前走的少年。
手机里那串熟悉的号码仍然一直是空号。
“这位女士,飞机上是没有信号的。”空姐走过来温柔提醒。林雨娇才发现自?己下意识一遍遍拨打?着那个电话。
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看?起来很狼狈,也很疲惫。
长发微乱,眼眶红的像在哭。
犹豫了片刻,空姐递给她一条毯子。
“您可以休息一下。”
飞机上的冷气终于被?暖意覆盖。
林雨娇整个人麻木蜷缩在毯子里,背对着机舱外的云海茫茫。空气里是客舱里说不上来的潮湿气息。
她紧握着手,做了一个清醒梦。
梦见很久以前的夏天,隔着一扇落地窗,她看?着柯牧彤从酒吧里冲出来站在街边哭。
程译野刚好出来买烟,路过撞见这小姑娘哭成这样,好心上前安慰。
“祁司北摇骰子很厉害。”他倚在路灯下讥笑,“只要他想多少,就是多少。”
“你想玩过他?你拿什么赢。”
就是这句话。
如?今窝在客舱座位上的林雨娇忽然睁开眼。
所以那天在二楼包间,他说教?她玩骰子,赌的从来就不是运气和天意。
“不到?最后一刻,别说输。是我?教?你的。”
红色昏灯,映照着当时祁司北模糊不清的高大轮廓,骰子从少年指间随意滚回茶几。
你拿什么赢。
除非他想让你赢,甘拜下风,只想让你不顾一切去高飞。
机舱外,天光微微泛亮,群山座座。
天亮了。
他从未想拉她一起下坠堕落。
他站在悬崖下,送她蝴蝶振翅,飞过万水千山。
第42章butterfly
Chapter42
季风越不过安第斯山脉。
太平洋西海岸不怎么下雨。
车灯和大道日落灿烂,灰白的马路尽头?是?笔直的椰林,晃动?在粉雾海面上的影子被海风吹碎。
学校图书馆是?上世纪的建筑,长廊里框着两排的名誉校友。
坐在窗口,可以看见绿到发透的草坪,和附近广场成群结队飞过的白鸽。
林雨娇经常一个人在图书馆一座就?是?一天,手边堆着厚厚的法典。
学校里的研讨会和全校开放的模拟法庭活动?基本每周都有,她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时间。
穿着黑色律师袍,坐在异国他乡模拟国际法庭上的人,口语还?是?有点拗口。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怀着对法律的敬畏和正义?的追求,站在这庄严的法庭上为我的当事人进行辩护”
她放慢了语速,也从未想过停下每一句为正义?所说辩词。
阳光穿过白色礼堂,穿透心?里的每一处不平地。
时间被阳光晒得发烫。
林中敏是?在一年后,掐着点算着林雨娇大学毕业了。在毕业典礼那一天,偷摸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堵到舟川大学门口,想把?她带回杭南。
李奉在他们那片区是?出了名的傻子混混,不知道吓跑了多少个李青连哄带骗给?他介绍的小姑娘相亲。
李青想着儿子李奉的事情还?没着落,做妈的自?然着急。于是?在家里虎着脸天天闹。知道林雨娇大学要毕业了。
“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阿奉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林中敏你个混蛋,你就?是?向着你女?儿舍不得!白养她十几年了,没良心?的东西。”
林中敏带着那些朋友,闯入学校,堵在505寝室门口的那一刻,才知道林雨娇已经出国了。
这回彻底失控了,甚至一拳砸碎了大寝的阳台玻璃门。
把?李竹吓得不轻,后知后觉反应,这个脾气暴躁的开货车的中年男人,对待林雨娇,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林中敏之后在学校里闹的天翻地覆,所有老师同学几乎都知道了。
李竹也第一次知道,她的家庭。
她明?明?是?林雨娇在舟川大学里,唯一的朋友。
从未想过那双总是?冷冷生人勿加的眼睛里,能一个人承担隐忍下这么多事情。
这么多年。
没有亲人,没有爱。
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往前走。
林林,你孤不孤单。
害不害怕。
那天李竹没忍住一边哭一边给?她发消息,跟她说了她爸带人闯学校闹事的事情。
信号从几万公里之外传来。那是?南加州的凌晨三点。
只有三个字。
雨:我没事。
租的公寓并不大。本州的电费由很多杂七杂八的税费组成,不便宜,她晚上回家也很少开灯。
矮小的公寓里,因为节省电费只亮着一盏白色台灯。桌上堆着几本语法书。
没事的。
路朝前走-
后来林中敏也千方百计找过她。不舍得打国际长途,在微信上一个晚上给?她打了十几个语音通话,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语音条。
不停震动?的手机,她破天荒没挂断。
接得很平静。
“有本事,你来找我。”
说话的人语气轻蔑。坐在落地窗前黑发白裙,纤细的白色高跟在天光下很亮,直着背脊,一身高傲。
“或者,还?钱。你把?我给?外婆治病的钱都拿去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中敏我不欠你的。”
这股劲谁教她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把?林中敏都愣了几秒钟。
记忆里的林雨娇,从来没有什么情绪,连难过都是?淡淡的。
电话那头?的谩骂声随即不堪入耳。
她索性往后一扔手机,无声跌落在柔软的床上。
耳边只剩下窗外洛杉矶的风声-
南加州只有到了冬天,才会出现?阴冷潮湿的极端天气。
周沉因为出差,来找过她好几次,总说替倪雾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把?手底下所有的业务拓展到了加州。
是?因为谁,不言而喻。
不下雪的城市,白茫茫一片冷冬。
海边公路泛灰,黑色库里南车里开着暖气。
“累就?睡会儿。”驾驶座上的人调低了音乐音量,“我前几天去你们学校拜访老校长,原谅没跟你打招呼,去看了你的期末pre,做这么认真,能猜出这几周都没怎么休息吧。”
几百人的大教室,一身裁剪矜贵西装的人默默站在教室后门,看着人山人海之外台上人。
她陷在柔软的副驾驶没说话。
微微侧着腿,绸缎质感的白裙短出来一截,露出纤瘦的脚腕。
单手捧着手机,冷白的灯光落在那张越来越棱角分明?的脸上。
像是?车窗外飘渺冷雾。
刷到社交平台上有人发吐槽贴,四万点赞。
【自?从上周去营业厅换了一张电话卡以后,每天都收到几百条骚扰信息电话。@中州电话营业厅,给?我个说法!】
帖主大概气不过,还?放出了几张短信截图。
【谁喜欢这样?天天被人这样?诅咒。】
【每天一睁眼就?看到这些短信和未接电话,还?经常被陌生人添加微信,我真的要疯了】
评论底下的热心?网友纷纷安慰。
【怪不得前号主销号呢】
【前号主干什么事了】
【你早点去营业厅换卡吧,我帮你@中州电话营业厅】
林雨娇不感兴趣,顺手滑过了那篇帖子。
她不是?一个关注网络的人。
半个小时后,副驾座上的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周沉放慢了车速,关心?问她,“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
鬼使神差拿出手机,切换到国内那张电话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这一次不是?空号了。
是?忙音。
她恍惚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接听,用不耐烦又冰冷的声音问,“你谁”。
其实?并没有人接。
这只是?意味着,这个被他注销的号码现?在被别人激活了,有人在用。
所以那个帖子里,吐槽说自?己激活了新电话卡,每天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收到咒骂信息,和疯了一样?骚扰电话提醒的号码。
前号主是?……
这些年,他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吗。
窗外突然暴雨。
把?林雨娇吓了一跳。手机狠狠砸在柔软的脚背上。
那是?好多年,都没有大雨过境的南加州-
华人新年。国内正是?农历大年三十的黄昏。
宋嘉善回杭南过年了。恨不得十分钟就?给?她发一个视频。
银泰in77每一条街道上都站满了人,水汽从西湖旁边吹过,湿润了整片天的烟花。
过年当然要回家。
公寓没开灯。
林雨娇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侧躺在异国他乡的小床上,连位置都没占多大,只缩在一个角落。
“你还?记得吗林林。”宋嘉善一边举着视频,一边突然露出身后的校门口。
那扇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百年校门,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眼底。
“以前我们上高中,偷偷跑到顶楼去看湖边的烟花呢。明?明?什么都看不清,还?是?觉得好漂亮。”
杭南黄昏万里。宋嘉善晃动?的镜头?里,无意中露出门口校园墙上的历届奖章表彰。
“林林我好想你。”
林雨娇眼神很空。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在看宋嘉善身后那面校门口的表彰墙。
因为时间的久远,斑驳到泛旧的海报,几乎都快辨别不出字。
2015年国际奥数竞赛全省金奖。
只有那张蓝底三寸照上少年的脸,还?是?戾气到没有褪色一丝一毫。
好想你。
人潮汹涌,生生不息。
隔着辽阔的太平洋,杭南的太阳忽然坠落下去。
进入漆黑的长夜。
各大软件里,也全都是?全国各地过年的气息。
宋嘉善很有心?,打完视频通话后,给?她私信分享了很多不同地区过年的视频。
她侧躺在床角,一个个百无聊赖用手指划过去看。
指间一顿。
是?一个十几万粉丝的旅行博主随手拍的。
昏灯下极少有人经过的老胡同,挂了寥寥几盏红灯笼。路灯穿过北方的大雪,落在老墙壁上。
漫天大雪,有人低头?,走在那条挂满各种住宿霓虹牌子的老胡同。
黑色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
好像雪下得再?大一点,就?要淹没过他。
跌跌撞撞走在深到脚踝的大雪里。
巷口是?一条很窄的小街,寒风里,摆了几处没有一丝热气的廉价夜宵摊。
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几个装修工人正坐在路边狼吞虎咽。
视频评论区几乎都跑偏了方向,在这个举国团圆的大年三十,兴奋讨论起无意闯入博主镜头?的人。
【我就?住这附近,怎么不知道这条胡同里还?有这种帅哥】
【太有氛围感了吧,谁懂这种感觉啊】
只有一条网友实?时评论,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
【像奔着死去的一样?颓废】
昏暗的手机屏幕,一遍遍刺痛进她的眼睛。
这个看不见脸的身影,很像他。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无法复刻的,那就?是?一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他很像杳无音讯的祁司北,永不服输的祁司北。
手机最后一格电,终于也耗费殆尽了。十秒钟之后,手机自?动?关机,一片黑。
房间里一片黑。
林雨娇窝在床角,光亮之后的黑暗,视线突如?其来失明?,只剩下重重叠叠的幻影。
杭南高中不太热的夏天,和北京此刻狼狈的寒冬大雪。
好像,都重叠在了一起。
时光一帧一帧倒流。
倒流回那个上禾路的出租屋客厅,回荡着老电视机放着新闻联播的夕阳西下。窗外小巷的灰尘纷飞,像是?无数细细密密的冰雹,砸落在心?里最软的地方。
从沙发上仰起头?的少年,睡眼惺忪,笑?得邪气。
“林雨娇。”
“你能让我梦见吗。”
多年后,在这场加州深夜的干燥冷风里,舟川的雨落不到洛杉矶。
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回答。可以。
你还?有没有整夜整夜的失眠,还?有没有总是?做着醒来痛到再?也睡不着的噩梦。
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他教她怎么挺直背往前走,肯定她的好,告诉她别害怕很多人都会喜欢她,教她去争第一。
最后一次教她懂得放下忘掉的人,是?自?己-
收到学校毕业典礼的邀请以后,同年盛夏,林雨娇又进入州际律所。
一直到因为工作?调整,根据上司安排派驻到国内的一线大所。
是?第三个冬天。
用宋嘉善的话来说,是?不然她没想过回来。
她把?自?己同化进了这座不下雨的城市。
没有什么情绪地,站在繁忙麻木的生活里。
北半球同冬。她买的国际航班最终目的地,是?杭南。
没有直飞杭南的航线,中转过北京。
中转休息两个小时。候机楼下,首都灯火弥弥。
抵达杭南的北京时间是?次日两点。
冷风拍打在大厅外,她穿着薄薄一件黑色大衣,把?脸埋进深蓝的围巾里,穿过那些接机的人群往外走。
有个人蹲在角落里的绿箩盆栽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许是?注意到林雨娇长久迟疑的目光,抬起头?,阴测测看了她一眼。
她长得很冷,在人群里漂亮得出众。很多人不由自?主多看她几眼。
偏偏是?这个流浪汉凶狠的目光,像是?猛然揭开了她心?里的疤。
视线里想被水浸泡了一般,眩晕。她其实?根本就?没看清盆栽旁蹲着的男人样?子。
像李奉。
她不确定,但不重要了。
众人惊异的目光里,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漂亮女?孩拖着行李箱,往外跑得很狼狈。
一头?扎进杭南的深夜里。
杭南正是?小雪天。
车水马龙的高架上,闪烁的车灯缓缓流淌。
北风吹得她浑浑噩噩,没什么意识只顾往前跑。错过了机场门口的出租车,跑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发现?自?己跑到了机场附近的公交车站。
公交车早就?停了。
林雨娇放开沉重的行李,坐在公交车站牌下。抖落一身旧雪。
没有一辆车经过的荒芜马路上,拿出手机呼叫附近的网约车。手机一直在加载。
她脸冻得通红,等着等着,突然自?顾自?笑?了。
其实?那时候高中门口十点钟晚自?习下课的那条路,还?跟这条路挺像的。
没有人会来接她。
十六岁的林雨娇,无论刮风下雨,都一个人走在那条梧桐落花的长路上。
手机里的网约车还?是?没有一个司机接单。林雨娇冷得发颤,不得不走动?了一下,暖和一点。
黑夜里孤零零的影子,被冰冷的雪天月光照得很薄。
她往左移动?了一步。
地上孤独的长影突然消失。
身后车站大屏白色冷光,把?她整个人拥抱到发光。
林雨娇怔怔回头?。
凌晨三点半的杭南,一瞬间大雪纷飞。
泛着LED灯白蓝光的屏幕,在漆黑雪天里长明?。
撞入车站大屏上那个人的眼睛,毫不收敛锋芒。
屏幕下是?泼墨的英文字体?设计。
QISIBEI
她冷到颤抖,站在这漫天大雪里,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看了好久,好久。
小北,你的头?发变成黑色了。
所以你是?不是?,过得更开心?一点了。
第43章butterfly
Chapter43
冷风渗透进气管和肺叶,把每一次呼吸都冻到发疼。
“根据气象局最?新?消息发布,杭南郊区气温接近零下三度,全城大雪,多处交通道路封堵”
两个小时以后,才经过?一辆开往城区的夜路公?交。林雨娇拖着行李箱上了公?交,往最?后一排坐下,像发了一场高烧。
没有?一丝力气陷在?那张靠窗的椅上。
模糊不清的雪色,和车站大屏的电子冷光潮水一样翻涌进车窗。
前排坐着两个,看起?来刚从网咖熬夜打游戏回来的女高中生,一身叛逆。
“小晴姐!你快看外面。”
其中一个兴奋叫嚷着什么,把身边那个打扮张扬的高马尾女生推醒,“小晴姐你快看啊,没想到机场附近这么偏僻也?有?他的海报。”
两人抓起?手机就对?着车窗外大屏幕拍照。
林雨娇一个字都?听不清。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意识也?跟着被体?温灼烧。
低头,是她整个高中时代最?有?安全感的动作-
第一年2017年高考她没考好。
家里没电脑。在?一个小网吧查的分。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去网吧,背着旧书包,在?那些?抽烟纹身的不良少年毫不避讳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坐在?电脑前。
不太熟练敲着键盘,输入密码,抬头看见刺眼的分数。
高考是她唯一离开林中敏的希望。
“考怎么样啊小同学。”
有?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不怀好意凑过?来,跟她搭讪。
刺鼻廉价的烟草味。
18岁的林雨娇穿着洗到发白的校服,忽然低下头,抿着唇掉下眼泪。
哭得一颤一颤。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少女纤瘦的肩膀,真的撑不住命运一次又?一次的玩笑。
网咖里人声嘈杂。
坐在?斜对?面的少年,摘下黑色耳机,看了她都?快哭花了的脸一眼。
微微抬起?手,扔过?来一包纸巾,声音懒洋洋的。
“同学,别哭了好不好。”
林雨娇边哭边抬起?头。
她不敢认他。但泪眼朦胧里,总觉得这个黑衣服的少年长得好看,而且眼熟。
那个人没骨头似的窝在?转椅上,身边围几个长相?凶戾的辍学生,似笑非笑接过?他们手里的烟。
堕落得一塌糊涂的人,只有?眼睛是亮的,心也?还是热的。
查分回去之后,林雨娇整宿整宿睡不着。下定决心准备留下复读一年。
林中敏大发雷霆,想让她早点去工厂赚钱,不让她去办复读手续。
把她关在?房间?里好几天。闷热的夏夜,林雨娇从三楼爬下来,凌晨一点跑到学校招生办去交材料。
残缺肮脏的巷子空调外机,吹出令人作呕的热风。她站在?高高的三楼窗台上,一点点往下爬。
到时候她一边发抖一边想,万一今晚摔死了怎么办。
万一被林中敏发现了她半夜逃跑,打死她怎么办。
接近地面的位置,林雨娇闭着眼往下一跳,风声呼啸过?耳边。
她不会死,她会光芒万丈活下去。
高中复读的那一年,宋嘉善去外地读大学了,从此在?学校里她没有?任何朋友。
学校里每一届,仍然往下流传着关于祁司北的一切。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出国去了最?顶尖的音乐学院,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前途无量。也?有?很小的一部分知情声音,说他家里出事,妈妈去世了。看见他和曾经学校外面那些?混混成日?厮混在?一起?。
林雨娇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她的世界很小,只剩下写不完的模拟考试卷,解不懂的数学题步骤,所以不八卦这些?。
只记得这个当年无人不知的少年,有?一双不会后退的眼睛。
身体?里缺失的那根不服输的肋骨,在?想起?祁司北那双眼睛时,在?那些?难熬的复读日?子里,日?复一日?一点点坚硬起?来。
支撑着她灰暗的青春,往前走一步,再多走一点-
2017年的夏天悄然过?去,此刻已经是2023年的冬。
想念断断续续蔓延过?六年。
夜路公?交行驶在?杭南下雪的冬夜。
前排那两个从网咖打游戏回来的女孩,旁若无人从书包里拿出大概藏了很久的手机,外放着歌,吵吵闹闹。
林雨娇整个人发烫到蜷缩在?座椅上。脑子不是很清醒,犯晕。
好像在?一场荒芜的梦里挣扎了很久。恍惚中,听见手机响了。
在?前排那两个女孩惊讶的目光里。她慢慢坐起?来,一把举起?手机贴在?耳边,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前。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但她好像听到了那样熟悉轻笑的声音。
“林林,别哭了好不好。”
车窗外雪景,一路倒退。
前排两个女孩慌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后座那个漂亮姐姐,捧着明明没有?来电的黑屏手机,那么难受地在?无声流泪。
漂亮清冷的眼睛,少了人前总是淬了冰的冷。
灯光忽明忽暗落在?她的脸庞,映照着右眼流下的那一滴眼泪。
那你呢,你现在?好不好-
潮湿的视线坠入茫茫大雪天失焦。
手机充电口进了雪水,林雨娇不得不找了一家维修店,拿了一部备用机。
第二天因为高烧不退,去医院挂号吊水。
那天正好还是宋嘉善轮班,坐在?科室里一惊一乍:“什么?你在?机场旁边打不到车等公?交等到早上四点?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一回来,就碰上了杭南近十年最?大一场降雪量。
去事务所报到的日?子还早。
林雨娇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住在?曾经外婆住的老院子里。
巷口的小卖部里老电视机放着1986年版的《西游记》,只有?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挤在?塑料板凳上聚精会神看着。
呵气成霜的冬夜,巷口路灯下雪花纷飞。她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四岁。
过?了几天,宋嘉善来找她吃饭。突然提起?,她们那一届班级准备办同学聚会的事情。
“只有?我们班吗。”她有?一搭没一搭接话。
“对?啊,就我们班。谭佳妍回国了,她那群朋友就吵吵着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宋嘉善好奇望向她,“她好奇怪啊。联系不上你就找我。说你一定要来,她想跟你当面道歉什么的。”
“不过?她道什么歉啊?”她嘀嘀咕咕问。
林雨娇几乎是秒猜为了什么道歉。
“高中她让我帮她给别人送情书。”
“这么缺德。”宋嘉善跟着激动,“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高三生嘛,一点风吹草动就传来传去的,幸好当时没传开,不然对?你学习影响多大。”
勺子一下一下捣碎着面前的菜。
那是她人生唯一一次做过?最?叛逆的事情。
尖叫声四起?,老师慌乱呵斥维持秩序,电闪雷鸣里她抓起?情书跑出去。
心跳得像是要哭出来。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一晚上她大可不必如此慌张担心。
因为那一场游戏里,主导者从来都?不是谭佳妍。他会让她赢。
凌乱的书桌,不穿校服的少年。皱巴巴的情书。
偏偏要让她相?信停电是自己运气好。还故意抓住了她,皱眉喊了一声:“谁?”
黑暗中抓住她的那只手,很冷。
模糊月光下,青筋分明的手腕干净白皙。
没有?那些?深深血红的划痕,
也?没有?为了掩盖伤疤而看起?来就很疼的纹身。
流沙一样的记忆,一点点碎掉。
只剩下面前杭南无尽冬-
他们班选的同学会地点就在?高中附近一家酒店。
林雨娇不上心这些?社交的事情,整理?外地寄来的卷宗忘记了时间?,去晚了一个小时。
等她素着一张脸推门进去的时候,谭佳妍已经跟别人喝得烂醉了。
正坐在?沙发上胡言乱语。一屋子人怕她闹事,全都?围在?她旁边拦着。
“啧,你没来的前一分钟,差点她要翻栏杆跳下去。”宋嘉善在?很远的地方看好戏,“可惜了听不到她跟你当面道歉。话都?说不清楚了。”
林雨娇好笑摇摇头。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听她道歉,只是因为答应了宋嘉善会过?来。
仅此而已。
谭佳妍的几个朋友手忙脚乱,掏出她的手机翻通讯录,找她朋友或者亲人过?来接她。
混乱中,也?不知道拨给了谁。
反正那头愣了几秒,答应过?来。
空气里刺鼻的酒精味和剩下的饭菜混合。林雨娇本来就在?看卷宗忙到没吃晚饭,一闻到头晕到几乎站不稳,很久才反应过?来低血糖又?犯了。
想起?附近就是杭高,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她还熟悉。
“我去买点糖。”林雨娇嘴唇有?些?发白,捂着急匆匆出门披着的那件薄大衣,往外走。
宋嘉善正在?和别人聊天,随口“嗯”了一声。
很久以后,才听见窗外冬雨绵绵。
雨声哗然,像万物都?坍塌在?这个迷蒙冬夜。
巷子里全是积水,北风一次又?一次穿透她身上那件白色大衣。
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吊着的那盏灯泡,在?风中不停摇摇晃晃。灯光下,店里门口的文具和窄小货架一览无余。
看店的是之前那个老婆婆的孙子,躺在?躺椅上玩手机,店里回荡着游戏声音。
察觉到进来了人,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林雨娇只拿了一包话梅糖。
“多少钱。”
目光越过?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冰冷的柜台下。那里压着一包蓝色烟盒。
“黄鹤楼。四十块。”
男生显然误会她在?问什么,直接把那盒烟扔在?柜台上。来了兴致往前探身:“你会抽烟?”
“够带劲,送你支打火机。”他讲话吊儿郎当,探身的时候,袖子微微上卷,露出手臂上皱皱巴巴的创口贴,“我请你。”
“跟谁打架了。”她瞥了一眼。
“没有?。”对?方把袖子拉下来,半趴在?柜台前笑。
小卖部破败的光下,他笑起?来仍然得意。
时代在?发展,小卖部里进的货都?还是五六年前的东西。这里本来生意就少,林雨娇接过?烟和打火机,淡淡说了一声“好”,把钱转了过?去。
也?多转了打火机的钱。
她本来没打算抽烟,只是想帮帮这个站在?破旧灯光里,笑起?来一脸难驯的小孩。
巷子里的雨声下得荒唐,狼狈落她满身。她忽然不想回去,漫无目的走着,走到疲惫才发现自己兜兜转转,还困在?那条巷子里徘徊。
这是她曾经高中放学走的路。
长着最?安静最?冷的脸,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烟和打火机。
林雨娇站在?墙角,被雨水打湿的长发淌下水珠,渗进大衣流过?后背。
天好黑啊。
她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百无聊赖抬起?打火机。颓废低下头,铁质打火机触碰过?指尖。
火苗丝丝上涨。
那点暴雨世界仅有?的光亮里,林雨娇忽然感觉巷口有?人,拿烟的手僵在?唇边。
她慢慢抬起?头。
这么多年了,杭南高中的晚自习下课广播声,还是那首《晴天》。
可惜雨声太大了,远处高校里传来的声音像卡带了一样。
“好想再问一遍
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巷口路过?又?停下的人,套着一件黑色牛仔外套。
黑发剪得很短,严丝密缝戴着黑口罩。
和那天在?公?交车站牌海报上,一模一样成熟深邃的眉骨。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一身黑。
但林雨娇最?先认到的,是那只垂落在?黑色西装裤侧手腕上,熟悉的纹身。
像蛇一样蜿蜒的那支红色莲花,不蔓不枝。
剔骨重生,出淤泥带血。也?要一身泥,一身血地爬向自由。
手中打火机火光乍泄的刹那。
她才渐渐知道,巷口伫立的身影不是一场梦。
是活生生的血肉。
手里的打火机光还亮着。灼热的温度丝丝燃烧,她不敢松开,怕是光亮带来的幻觉。
于是那团火苗就这么一直跳动着。
林雨娇忽然感觉到冷透了的疲惫。往后重重一仰,闭上眼嗤笑了一声。
每次走到悬崖边。
怎么都?还是你伸手在?拽我转身。
第44章butterfly
Chapter44
此刻,冬夜的湿度还在不断上升。
雨水顺着巷口人?被黑色湿发微遮的后脖颈,落入外套里的黑衬衫。
祁司北低头笑了笑。
摘下口罩的瞬间,冬夜呼出的冷气?在路灯下瞬间弥散。
还是那副一身混蛋样子。
雨水晦涩了巷子里头顶狭窄的天空线,他踩着一地大雨,步步平静走近。
雨下得太大了,大到她?看不见?,有一步他狼狈踉跄了一下。
清瘦的身影在大雾中逐渐清晰。
是她?梦见?了三年的祁司北。
看见?她?僵在半空中的手?里举着的那只打火机,唇线勾起来的弧度很好?看。
“借个火?”
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别来无恙。
而是给他一支烟的时间,陪她?留在这场暴雨天。
林雨娇说不出话。
北风吹得她?蓝色围巾上的雨水一滴滴滚落。
那只夹着的烟手?,随着他半俯下身,慢慢靠近她?手?里燃烧的火光。
冷雨里,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几年,祁司北蹲在巷口一头桀骜银发,挡风点烟的样子。
她?怕看见?他,还是三年前那个浑浑噩噩的模样。
毫无征兆的,突然松开了那只打火机。
抬手?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为什么要让我为你担心。”
“为什么要换号码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为什么狠下心这三年杳无音讯,连他是死是活都无声无息。
大雨里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够恨,也够冷。
祁司北压根没想躲那一巴掌。
他的眼睛被雨淋得泛红,低下脸,抬手?不动声色用指腹擦了擦。
“解气?了么。”
她?被他似笑非笑的腔调堵得说不出话来。
手?中的那盒烟,被她?扔在老墙上,弹落回湿漉漉的雨地。
“啪嗒”一声。
“祁司北,这几年,你过得挺好?。”
脾气?见?长?。
下一秒,本?准备擦肩而过走出巷子的林雨娇,撞上一股挣不开的力量。后背也跟着往后猛然撞。
像是一瞬间委屈决堤的水,为了不让人?看出翻涌,所以这样沸腾了。
最后,是祁司北突然护在她?身后蝴蝶骨上的手?背,狠狠撞在水泥墙壁上。
“是。我是过得挺好?。”
他不在意手?上的疼,把脸刻意埋在她?看不见?的颈侧。
林雨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继续不着调的语气?。
一句轻描淡写“过得挺好?”,一笔带过这三年两年,一笔带过所有在他身上发生的痕迹。
他把所有的疼,一字不漏嚼碎了,生生自己咽下。
祁司北的脸很烫,触碰到她?的颈窝皮肤。身后那只手?又抓得那样紧,呼吸里是两个人?交叠的气?息和雨声。
雨珠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林雨娇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
抱在她?背后那只手?僵了一下。
在祁司北走神的片刻,她?直接用力推开了他。
他转过身。
巷口已经响起一群人?的脚步声。
几个人?扶着酩酊大醉的谭佳妍出现。在看清巷子深处站着的人?之后,全都炸开了锅。
“你什么心思,翻她?通讯录直接打给祁司北?你敢拨这个电话,我都不敢出来碰到他。”
“我哪知道那是祁司北,备注明明是哥哥啊。”
“我能要张签名照吗”
他只是跟谭佳妍亲哥是好?朋友,刚好?在这附近的酒店,答应了她?今晚抽不开身的亲哥,来这里送她?回家。
林雨娇没回头,擦肩而过乱哄哄的人?群。
像是一个路过这条巷子的路人?。
雨路上急停下一辆黑色奥迪。驾驶座上跑下来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只表情臭脸的橘白猫,看见?祁司北,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奔过去。
“祁老师,祁老师。”小助理哭丧着脸抱着猫过去,“实在对?不起。”
“你走了以后公?主一直在房间里叫,一开门?就?往外冲,我真控制不住啊。它怎么这么黏你。”
耳旁猫叫声很吵。
林雨娇不由?往那人?怀里看了一眼,怔了一下。
怎么这么像那只她?经常在上禾路喂的流浪猫。
看花眼了吧。她?想,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
祁司北冷冷重新戴上口罩。
手?背上那道猩红的擦伤,在冷白夜色里格外刺疼。
一手?抱猫,犹豫了一下,一手?隔着路都走不稳的谭佳妍衣袖,不耐烦抓着她?往外走。
许是刚才林雨娇那一巴掌让他有点恍惚。
想起离开上禾路的那一年春天,三年前。
那个银发戾气?,像个打了败架的混混一样的少年,全身上下只有八百四十块钱。
在巷口碰着了得口炎吃不下饭的那只猫。
眼熟是因为,他经常看见?林雨娇一边喂它一边跟它说话。
他用八百块钱给猫治好?了病。然后带着那只猫,用剩下的四十块钱买了火车票,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去了北京。
祁司北从十八岁开始没有家,他很想给它一个家。
一无所有的人?,只有难凉的热血和硬骨头。
还有一只叫公?主的猫。
北方?,是十几块钱一晚上的铁皮棚搭建出的旅馆,是夕阳西下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天桥,是回到旅馆拧开水龙头全是红色的锈水。
那群追要陈冬雄债的人?也好?几次找到过他的落脚处。
为首闹事的,不愿意等法律的判决书,也不愿意相信法院能把潜逃在外吞钱的高层全都追回来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走向?被一群人?摁在地上的祁司北,抓着他不知道低头的脖子,也给过他重重一巴掌。
他们?想让他去死。
但?林雨娇那一巴掌,是想让他好?好?活下去。
那他再鲜血淋漓,都要活着-
杭南的冬天冷得漫长?。
风把西湖边的冷水雾,吹得渗入整座城市的灯火。
林雨娇去手?机店还备用机,顺便拿回了自己修好?的手?机。
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下载回因为工作忙碌,戒掉许久的国内娱乐软件。
犹豫了一下,缓缓输入三个字。
2022年冬,祁司北发行第一张原创作词作曲ep《回声》,获得年度销量第一。
同年,ep同名主打单曲《回声》,成为当年杀入风云音乐盛典的最大黑马,一举夺下最佳新人?奖。
采访视频里,他毫不避讳直视镜头。
那是一张仿佛生来就?适合大屏的脸。
“只有逆风而上,耳边才是山呼海啸的回声。”
当晚红毯结束的afterparty,一段视频流出。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游刃有余站在名利场中。
弯下腰碰杯几位过来跟他打招呼的前辈,手?中酒水微晃。
有关于那场afterparty话题一夜之间飙升上亿讨论。
祁司北。
经得起命运的翻天覆地,也接得住自己亲手?捧回的荣誉。
那一年冬天,有一颗闪耀的星星在天边,横空出世。
林雨娇看了一会?儿,径自关掉手?机,抬头走进杭南落叶如雪的冬天。
晚风冷。她?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地铁口,耳机里声音被人?潮喧嚣到听不太清。
风停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伍佰。
“就?像站在烈日骄阳大桥上。”
抬头看,繁华的城市,四面八方?都是灯光。
这座城市无数立交桥,不怪不同路。
她?脸色很淡,若无其事,低身走入地下扶梯。
耳机里的歌还在继续。
是“眼泪狂奔滴落在我的脸庞”-
开春,她?正式入职了新律所。
习惯了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看着远方?一盏盏熄灭的灯,手?边放着几杯空了的咖啡,再走出大楼已经快天亮的生活。
春雨淋在沥青路。
早会?结束的时候,同事祝白来她?办公?桌边找她?,递给她?一个信封。
“林林,方?总今早快递寄过来的,咱俩收。”
“方?总没发消息给我啊。”林雨娇一边拆,一边疑问。
方?总叫方?度,度风娱乐的老总。从三年前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到如今国内顶尖top级经纪公?司,度风娱乐本?身就?是一个业内的传奇。
前几个月,度风娱乐起诉某广告商代言侵权旗下小艺人?的案子,胜诉了,是林雨娇和祝白负责的。
拆开信封,是两张公?关票。
祝白站在她?桌边旁若无人?惊叫。
“内场前十排,下周游凛的巡演演唱会?舟川场!”
她?不认识游凛,但?是之前总听祝白提起过。祝白是他的粉丝。
公?关票转赠他人?,在方?总那边不好?解释。她?编不出什么理由?不去,答应了祝白买下周的机票去舟川市看演出。
晚上八点的演唱会?,从早上开始舟川奥体中心门?口就?人?头攒动。她?们?的飞机晚点,抵达舟川天空已经黑了。
夜色的恍惚,让整座城市更像回忆里的片段。舟川的春天梧桐仍在生长?。
她?想起那些?在上禾路出租屋里,断水断电的日子。
夏夜树影下走过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的少年,单手?懒懒抱着一个篮球,从附近的球场回来。
“林雨娇,我赢了。”晚风吹得他前额银发后掀,放下篮球,张开双臂。
“抱抱我。”
路灯把他的笑照得如此炽热耀眼。
祁司北,你永远会?赢的-
奥体场馆门?口放满了游凛的其他圈内朋友送来的花篮贺卡,摆了整整十几米。
粉丝带来应援的巨幅海报下,许多人?在拍照,祝白也去拍了几张,才跟她?一起进场。
走过荧光棒闪闪的人?群,林雨娇发现票上的位置就?在内场第三排中间。
离舞台很近。
“我跟你说,你别现在嘴硬,看完你一定会?爱上游凛的。”昏暗的灯光里只浮动着荧光棒亮,祝白凑过来得意洋洋说话。
主办方?送票的那几个位置最激动的只有祝白,远不及身后粉丝区域那般狂热。
演出音响效果太好?,整耳欲聋。台上人?台风很好?,一边唱一边互动。
“林林他看我镜头了!”身边的祝白还嫌不够近,拼命挥手?,恨不得坐到舞台边上去。
中场环节,游凛绕了台子一圈,突然举起话筒。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我今年的第一场巡演,有邀请神秘嘉宾。你们?期待是谁呢。”
身后又是一连串的尖叫和混乱的人?名。
游凛卖够了关子,笑而不语退到一边,准备合作舞台。
“谁啊谁啊。”祝白差点准备站起来拍照。
灯光突然变红,台边气?态的燃料被工作人?员引燃,瞬间燃烧起一圈熊熊大火。
升降台缓缓上升。
他站在万人?目光里,灯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得无比挺拔张扬。
尖叫声险些?刺破耳膜。
声浪像浪潮一样,把场馆的每个角落都填得严严实实。
林雨娇坐在台下发呆,不感兴趣特邀嘉宾的事。茫然看向?一旁已经激动哭出来的祝白。
在鲜花和掌声里,在这生生不息的春天。
她?确定自己,再次听见?了这个名字。
“祁司北。”
猛然抬头。
对?视上台侧大屏幕,那张攻击性?激烈的脸。
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外套着一件黑色夹克无袖,黑色护腕,银色金属耳挂在红色灯光下危险迷人?。
重金属的音乐伴奏在烈焰中崩发。
毫无瑕疵的舞台,没有人?可以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
结束的时候,两人?默契同时转身单手?抱了一下。
强强联手?。
“今天还是祁老师的一个特别日子。”
游凛比他大几岁,但?还是会?喊他祁老师。
整家经纪公?司当年都差不多是靠他一个人?的人?气?撑起来的。
“三月二十四号,祁老师的生日。”
台下早就?知情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游凛一只手?勾着他的肩,一只手?举着话筒笑。
“知不知道我的第一场巡演的主题,叫礼物。感觉很适合今天过生的祁老师,所以祁老师,有没有想向?我们?展示的珍贵礼物呢。”
他的团队早就?跟祁司北私下对?接过流程。祁司北唇角弯了一下,说了一声“知道”。
台侧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举着荧光棒的女孩子。
林雨娇在乱了的心跳声里,找回自己说话的语调:“她?们?是谁。”
“在随机捕捉观众呢。”祝白好?笑拍了一下林雨娇,“你说会?不会?拍到我们?。”
她?总觉得林雨娇的脸出现在随机捕捉的大屏幕上,被人?拍下来发网上是会?爆的程度。
“那我们?就?来期待祁老师给我们?带来的珍贵礼物吧。”游凛转过身,示意工作人?员拿上来给祁司北。
祁司北接过盒子,镜头聚焦在那只手?上。
打开。
“这什么啊。”不止祝白,所有观众都几乎好?奇往前探了探脑袋,“一张贺卡?”
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支离破碎,被人?用几十条双面胶一点点拼凑好?。
内页,精致的手?写字体微微泛黄。
“祁老师念一下上面的字。”游凛先是过去自己看了一眼,一边意味深长?把话筒递给祁司北。
低沉的声音,和刚唱完歌不平稳的呼吸声,在许多年后回荡在舟川市万人?瞩目的演唱会?场馆里。
他举着贺卡,缓缓开口。
“祝祁司北,前程似锦,唱到万人?空巷。”
那年圣诞节,林雨娇喝醉了酒,逮着上禾路上人?家店铺门?口的圣诞树,随手?写了一张贺卡。
后来,在祁司北独自离开上禾路的那天,那家服装店倒闭了,在往外扔东西。
他看见?那张来自那年圣诞夜的贺卡,从风中坠落他脚边。很熟悉的字体。
在炙热的盛夏,却像冬天错过的雪花。
那张早就?破碎的贺卡,被他日日夜夜珍藏着。
就?像曾经那个浑不吝的少年,甘愿用一整晚,为她?拼凑好?那张属于她?的奖学金荣誉证书一样。
在他一身淤泥的时候,有人?始终盼着他前程似锦,要他扶云直上。
“祁老师带来的,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是一张贺卡。”游凛在旁边热心解说。
几乎是同一刹那。
导播在这个时候,随机切到了内场前排的人?。
林雨娇的脸忽然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只擦了一层唇彩,白净的脸,黑色的长?发。最简单款式的格子衬衫外套。
身后有人?在脱口而出:“好?漂亮啊。”
“林林,你上大屏幕了!快挥手?啊!!!”祝白整个人?弹起来一样激动,“林林!”
舞台上的祁司北本?来准备把贺卡放回去,余光也突然看到了切换的大屏幕。
他的手?在颤抖,不动声色想移开目光。
那个一路踩着腥风烈雨,逆风而上的少年。
在此刻聚光灯下,却捧着贺卡,有些?刻意目光回避着大屏幕上那张脸。
手?无措颤抖得不像样。
甚至高中时代,他第一个走出高考考场向?监考老师交了白卷的时候,手?也没这么抖过。
十八岁的祁司北,主动放弃流放自己的人?生。
后来,他用力爱上这个世界。因为知道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他希望她?能过得好?的人?,在自由?生活着。
我们?之中,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前程似锦,林雨娇,我只会?选你。
我让你永远赢。
今夜她?来听他的演唱会?。
游凛第一个注意到祁司北的不正常,不知道他怎么了,赶紧救场转移话题。
笑着望向?屏幕。
“hi这位幸运的观众,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林雨娇第一次遇到这种环节,本?能反应拒绝,摇摇头。
游凛没为难她?,正想说没关系。下一秒,把他怔了一下。
他听见?祁司北的声音,从话筒里低低传来。
“你能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吗。”
游凛差点表情管理失控。他是在让观众提问,哪有歌手?向?观众讨祝福的。
低声问过去:“不是哥们?,你咋了。”
全场都是羡慕的尖叫,排山倒海。
屏幕上的女孩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春天是一个好?时节。
冰冻千尺的土壤下,生命会?从黑暗中破土而出,变成参天大树。
林雨娇平复了情绪,目光飘忽不定。
“生日快乐。”
“北哥。”
那句“北哥”,话音刚落。
祁司北蹲在台边,拿纸巾擦汗的手?顿了一下。
目光定定穿过这人?山人?海,怔怔追着她?的方?向?。
少年的目光其实从未变过,永远明目张胆。
永远向?你。
第45章butterfly
Chapter45
散场的时候场馆上空落了一场雨。
漫天飞舞的彩带和雨水纷纷落下,祁司北一个人又回来。单手摘下耳返,站在舞台阴影面的台阶上,没立刻走。
彩带湿漉漉落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五颜六色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