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
夜色微沉,朝灵将镯子戴好,吩咐道:“铃妹,上菜吧。”
耶律倍前脚刚进,就闻见了满屋的飘香。
“这些是你做的?”
朝灵很自然地挽住耶律倍的胳膊,靠在他的身上:“是啊。
我等了好久呢。”
耶律倍拿起筷子,轻尝了口,忍不住赞叹:“你可真是处处让我惊喜。”
朝灵娇羞一笑:“哪里比得过你那些夫人。”
耶律倍半眯着眼:“你可是独一无二的。”
朝灵的心沉了沉,面上依然浅笑:“听闻馨夫人弹得一手好琴,不过却只闻悲伤不见悦。”
耶律倍喝了一口闷酒,没有接朝灵的话。
朝灵笑着倒了一杯酒:“院子里,还是多些欢声笑语好。
灵儿很喜欢热闹呢。”
耶律倍沉默了下。
注视着耶律倍的朝灵,手心不自觉得出了汗。
“馨兰是个好姑娘。”
耶律倍握住朝灵小巧的手:“今晚我去看看她。
你好生休息。”
朝灵扶倚门边,一直念想的事成为发生了,可是心,却为什么像遗漏了一块呢?
门“吱呀”
一声开了,朝灵眯了眯眼睛,问道:“铃妹,怎么了?”
铃妹端上竹篮,回答道:“回姑娘话,这是英琪主子刚刚做好的荷花糕,说是拿给姑娘尝尝,英琪主子现在还在厨房做兰花羹。”
朝灵瞥了一眼竹篮,懒懒地说道:“放那吧。”
朝灵拾起桌上的荷花糕,目光揉揉地看了看,轻轻用力,一团粉末在指尖撒开,掉落在地上,形成一道弧度。
朝灵又拿起一个,喃喃自语:“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傻丫头,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朝灵看着桌子上的糕点,手指轻捻的一小块,朱唇轻启,将荷花糕尽数吃完。
忽然,身体猛地倒在桌子上。
门一下被推开,只听见铃妹惊恐的声音:“姑娘,怎么了?”
朝灵费力地睁开眼:“图欲......”
耶律倍听闻消息,从边境赶回来,看到的,就是朝灵惨白的脸,面无生色地躺在床上。
耶律倍垂下眼睛,神情严肃地问道:“她怎么样?”
太医瑟瑟发抖:“回......回大人,姑娘这是吃了过敏的东西,加之体虚受寒,导致晕厥不醒。
老奴开两味药,按时服下也就无大碍了。”
听此,耶律倍才放下心来,抬眼一看,太医却紧闭双唇,似乎隐藏着什么。
耶律倍沉声说道:“薛太医,可否还有什么未告知本王的?”
薛太医擦了把汗,颤颤巍巍道:“姑娘已经......已经怀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耶律倍一把冲上前去:“可是真的?”
“回大人,千真万确。”
耶律倍听后慢慢缓下心神,挥手让太医下去,留下和朝灵独处的时间。
杏雨梨云,窗外宛如已经有了飘雪的迹象。
屋内,朝灵斜靠在耶律倍怀中,慵懒迷人。
“朝灵,你可想你的爹娘?”
耶律倍打破了沉默。
朝灵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时候会想。
但是我现在很快乐,我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快乐。”
朝灵笑笑,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睛里带了几分慈爱。
耶律倍没有回答,这样柔弱又坚强的朝灵让他心疼。
耶律倍又收紧几分怀抱的气力:“朝灵,就这样,我攻天下,你陪身侧,好吗?”
耶律倍眼中闪着什么,朝灵望着他眼眸,嗓子似有什么卡住,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第二日,耶律倍的房内。
铃妹扯动着手指,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耶律倍的发问。
“朝灵的病到底是怎么样的?说。”
铃妹一下子跪下:“前几日姑娘都好好的,只有馨夫人曾探望过一次,其他三位夫人未曾探望,还有就是,英琪自前几日起,日日都送糕点,据说是姑娘爱吃。”
耶律倍嘴唇微动:“馨夫人,英琪。
英琪是个懂事的孩子,妄不会有什么邪念。”
铃妹看向耶律倍,点头说道:“铃妹领命。”
铃妹端着一碗热汤,散发的香气弥漫了院内的空气。
馨夫人回头:“是将军叫你过来的?”
铃妹低头,默认了馨夫人的说法。
馨夫人悲戚一笑,摸向镜中洁白如玉的脖颈。
“我终不能做你们辽国的女人。
将军,还是容不下我。
可是朝灵姑娘,真是不公平啊。
将军可真是聪明,一箭双雕......”
铃妹皱眉:“馨夫人,您还是赶紧上路吧。”
朝灵还未起身,就听见大堂吵闹的声音。
“铃妹,怎么了?”
“花香阁的馨夫人今早投湖自尽了。”
“是这样啊。”
没有惊讶,没有惶恐,甚至带了一点失落。
朝灵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生硬地梳着头上寸寸青丝。
“对不起。”
朝灵呆滞地望着天空上飞过的鸟儿,喃喃自语。
五
风越发狂躁,将黎明前的黑暗撕毁得所剩无几。
命运这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人的咽喉,在反抗时,只会愈加无所遁寻。
朝灵看了看天气,收拾好衣物,对铃妹说:“铃妹,陪我去看看英琪吧,好几日未见了。”
朝灵慢慢踱步而行,迎面而来的萧康面色凝重。
朝灵不动声色地堵住萧康的道路:“萧大人,此番急忙是有什么事吗?”
萧康嘴角微微上扬:“有事,战场上的事,你一女子无需过问吧。”
朝灵浅笑:“朝灵自知无权过问,但是朝灵有些问题想问萧大人。”
说完,便自顾自走向旁边的清池砚。
萧康看看铃妹,示意她不必跟过。
“朝灵姑娘,你也不必卖关子,你是什么人,我想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
姑娘想要什么,萧某不会阻碍,但是朝灵姑娘做事可得有个分寸。”
朝灵看着满堂的菊花,摘了一朵,轻声说道:“大唐一向与辽国交好,双方也一直和睦无害,但这次为何会突然发难,视五千大军如粪土,草菅人命?”
朝灵指尖用力,竟捻碎了花瓣。
萧康未置可否,像是自言自语道:“统治者荒淫无道,索取无度,下堂朝员官官相护,欺压百姓,城内一片哀嚎,百姓民不聊生。
现在辽国的男子,哪还有当初的气派和劲头,大唐的皇帝,昏庸竟至听小人谗言,在辽国,现在人人得而诛之,更遑论区区几个兵队。”
朝灵望向远方,久久未作应答。
萧康长叹一声:“临近傍晚,姑娘还是早日回房吧。”
朝灵看着萧康,忽然看到萧康腰间的香囊,伸手去拿。
“咦,这是什么?”
萧康还来不及阻止,香囊已被朝灵扯去。
“这是荷花囊,提神醒目。”
萧康不情愿地回答道。
“荷花囊?”
听闻,朝灵似是被刺到般扔掉了香囊,转手看向自己的手。
萧康吓了一跳,捡起香囊说道:“朝灵姑娘,你没事吧?”
朝灵摇摇头,急急忙忙便走了。
萧康有些莫名其妙,对刚刚一眼看到朝灵发红的手并未在意。
平静下自己的心情,朝灵走向耶律英琪的房间。
见耶律英琪已睡熟,将自己前几日做好的衣裳放在了椅子上,看着睡梦中的耶律英琪,朝灵晃神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替耶律英琪掖好被角,便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正欲离开,耶律英琪的丫头叫住了朝灵:“朝灵姑娘!”
朝灵回头:“怎么了?”
丫头有些支支吾吾:“求朝灵姑娘多来看看我家主子吧,因为朝灵姑娘生病,我家主子一直心存芥蒂,不敢去您那了,我看主子难受了好一阵呢。
大主子只来看望过一次,平时也是少了个陪护的人。”
朝灵微笑:“没事的,你的叮嘱我记下了,你快去照顾好她吧。”
往后,耶律倍便经常听闻朝灵为耶律英琪绣荷包,耶律英琪为朝灵祈福作画,谁也没有提过荷花糕的事。
朝灵在一天天与耶律英琪的相处中,更是感受到久违的快乐,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一转眼,已过去两月了。
朝灵的肚子已经渐渐大起来,连偶尔出去散步都吃力起来,耶律倍也借此时常陪伴在朝灵左右,寸步不离。
朝灵有时会问:“你对每个人都很好吗?”
“只是你才会这么好。”
“馨夫人他们呢?”
“不过是些赏赐罢了。”
“你喜欢小孩吗?”
“是你的,我都喜欢,这一世,只你一人。”
朝灵也渐渐明了,耶律倍台面上的三位夫人,不过是帝王每年的赏赐,徒有其名罢了。
整个府邸,对自己的态度从怀孕那天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了,连厨房的下人,见到自己,都会称一句“夫人”
。
每晚,自己看着镜中的自己,都会反问,真的能成为夫人吗?连耶律倍都未承认的事,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朝灵也不过是个还未见过世面的女子,面对耶律倍的深情,偶尔也会陷入慌乱,偶尔也会贪婪。
朝灵靠在耶律倍的怀中,努力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移开窗前的玉枕,只见丝绢整整齐齐地躺在那里,朝灵眼睑垂下。
果然,耶律倍,你终是不相信我。
朝灵紧紧地握住丝绢,心中本来犹豫的念头在此时,越扩越大。
“花容月貌,止于墙蔓,琳琅星辰,蔽于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