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妈朝电话那头大吼：「有完没完？周敏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能一直演到现在？告诉她，这个家爱回不回，家里根本不缺她这个人。」

我自嘲的看着他们三个人。

是啊，当然不缺我，我反而是多余的那个。

电话那头的护士也被弄生气了，提高了音调。

「那是你们女儿啊！哪有父母这样对自己女儿的？今天你们必须把尸体领走！」

我妈挂着电话，表情疑惑，还带着一丝恐慌。

她看着我爸，声音有些颤抖：「周敏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我爸皱着眉：「应该不会吧，这种手段他用了还少吗？成天就知道和小玲争宠的家伙。」

我妈也终于找回了底气，信誓旦旦的说：「没错！我倒要去那家医院看看周敏还要耍什么花招！」

可我还能用什么招数，我已经死了两个星期了。

我妈一个人开车去到医院，护士把她带到了停尸房。

「你们骗人手段还挺逼真，就连停尸房都准备好了？」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信我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直到护士把盖在我身上的白布揭开，露出了我青紫的脸。

我的右眼因为手术后没有得到好的治疗，眼球萎缩。

这模样确实不太好看。

我妈被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她摇着头不敢相信。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真的死了，骗局！肯定是骗局！」

我飘在半空中看她，不是的，我真的死了。

她冲上来把我尸体上的白布又揭开了一截，看到了我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

她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

「怎么可能？不......小敏，你快点醒来看看妈妈！」

我一岁的时候，我妈特意到庙里为我祈福，打了一把长命锁。

长命锁背后有还有我爸我妈一起刻下的字。

上面是：「宝贝小敏，爸爸妈妈爱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我很宝贝这个长命锁，就连洗澡也不会取下来。

可我爸却亲手从我脖子上扯下了这个长命锁。

他说：「周敏，你妹妹还小。你让让她，不过是一个长命锁，既然妹妹喜欢你就给她，之后我们再重新给你打一个。」

可之后，我也没再得到一条新的长命锁。

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我朝爸妈提了一个要求，我想要回我的长命锁。

他们还在犹豫，旁边的周玲像扔垃圾一样把长命锁扔到我胸口。

「这么一个破东西，谁稀罕？」

可我稀罕，手术时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

在手术时我还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妈亲手给我戴上了那个长命锁。

她说：「妈妈可希望我的宝贝小敏能一直健康如意，长命百岁。」

我看着跪在地上大声痛哭的女人，内心麻木。

妈妈，我没有长命百岁，我永远死在了十八岁。

6

我妈红着眼睛回到家，神情悲痛。

我爸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前扶着她。

「怎么了？是不是被周敏那家伙气到了？」

我妈哑着嗓子嘶吼着：「够了！小敏也是你的女儿啊！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我看着她大力推着我爸，心绪复杂。

妈妈，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你们的女儿啊。

「周敏......小敏她真的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死？」

我爸脸色瞬间惨白，还是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胡话？不可能的......不会的。」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看着抱在一起流泪的两人，只觉得好笑。

我死前是被他们厌恶的存在，而现在死了，他们却心疼了。

第二天，我妈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是周敏的家长吗？最近周敏没有来复诊，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妈愣住了：「复诊？周敏有什么病？」

「抑郁症，在我们诊所都治疗五年了。」

我妈愣住了，手里的手机都因为没抓稳摔落在地。

我有抑郁症，五年了。

可这七年里，我爸妈没有任何察觉。

第一次来这家诊所的时候，是13岁。

那次医生问我为什么没有父母陪同。

我当时低着头，语气平静：「我的爸爸妈妈不爱我。」

当时我是轻度抑郁症，治疗了七年，变成了重度抑郁。

医生从我妈口中得知我去世的消息后，长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我妈红着眼睛，声音带着颤抖的尾音：「什么意思？」

「之前治疗的时候，这孩子就一直有想要自杀的倾向，我劝了他好多次了。」

我妈终于崩溃了：「小敏......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

我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想过爸妈给我道歉的场景。

梦境最后是我原谅了他们，扑进他们怀里一起大笑。

可我已经死了，再多的道歉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妈的眼泪，内心毫无波动。

我妈回到家里，找上了周玲。

「小玲，你姐姐真的经常打你，抢你的东西吗？」

离开医院前，医生问了我妈一个问题。

「这七年给周敏治疗的过程中，我发现你们的小女儿一直在欺凌他，你们家长没有察觉吗？」

当时我妈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的，小玲是最乖的孩子！」

长久的偏爱已经让她认定周玲才是那个好孩子了。

周玲听到这个问题，表情有些紧张：「妈，你这是什么问题？我还能说谎不成？」

我爸不赞同的看着我妈：「你怎么可以质疑小玲？他可是个好孩子。」

可等他翻看我的就诊记录的时候，脸色越来越黑。

周玲也发觉事情的严重，先发制人的哭了出来。

「爸妈，为什么你们不信我？在你们心里我是这种坏孩子吗？」

「既然都不信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哭的很可怜，爸妈都着急的围了上去安慰他。

就这样，周玲用一顿哭，又轻松解决了爸妈的怀疑。

我又成了被抛下的那个。

7

我火化前，周玲看着我青紫的尸体，撇了撇嘴：「好丑。」

我妈第一次朝他发了火：「够了！小玲，那是你的姐姐！」

周玲看着我妈难看的脸色，默默住了嘴。

一场火化让我变成了一个装着骨灰的小盒子。

骨灰盒被周玲自觉的拿在手里，却在路上不小心掉在地上。

盒子从高处落到地上，洒出了大半的骨灰，混进了不少泥水。

我爸妈表情沉重，有些生气的看向周玲。

而周玲的表情早就从幸灾乐祸到楚楚可怜。

「爸妈，对不起，我太难过了，刚才没有抓住姐姐的骨灰盒！对不起......对不起。」

她语气里带着些惶恐，不知所措的站在洒落的骨灰旁。

爸妈还是不舍得苛责她，反而轻声安慰他没事。

我妈甚至帮她拍了拍裤腿上粘上的骨灰。

而我小半的骨灰还在泥水泡着。

我看着他们围着周玲转，彻底心死。

对这份亲情或许我早应该不抱有任何期待。

最后我爸把地上的骨灰装进盒子里，还混进了不少肮脏的泥土。

回家后，周野把我的骨灰盒随意扔进了我的房间。

「废物，你也就只配和烂泥混在一起。」

晚上，爸妈翻看着我们家的照片集。

自从周玲出生，这个照片集几乎没有我的照片。

我妈把手按在我小时候的脸上，神情哀伤。

我爸把她抱在怀里，语气愧疚：「没办法，现在小敏已经死了，我们也没办法弥补之前的偏心了，起码我们还有小玲这个福星啊。」

原来他们也清楚自己之前有多偏心，可是却依旧这样做。

两天后，爸妈为我举行了葬礼。

葬礼上除了亲戚，还有我爸妈的各种同事。

周家的亲戚也很喜欢周玲，一直夸赞着这个小福星。

我的葬礼也因为他们变得热闹得不行。

我妈的一个合作伙伴在旁边发出一声嗤笑：「什么福星啊？真搞笑。」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个什么大师是诈骗犯，根本就是瞎说。」

他话音一落，整个葬礼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爸妈僵硬的表情，发出了无声的大笑。

他们怎么会现在才发现呢？

8

我爸妈找的那个大师，每年都会被请到我们家看风水。

他每年都会说周玲是福星。

周玲凭借福星这个身份，在亲戚和我爸妈之间很受欢迎。

偏偏我爸妈的事业确实越来越顺，他们也就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而两年前，我亲眼看到周玲给那个大师塞了一笔钱。

我将这个画面拍了下来，转身就去和爸妈说了这件事。

面对爸妈的质问，周玲和那个大师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玲无辜的看着我们：「爸妈！我只是想要大师帮我们家改一下风水，我也是为了家里好啊。」

那个大师突然指着我，语气愤恨。

「周总，我之前一直没说也是为了你们一家和睦。这个孩子是灾星啊，如果不是小玲一直压制着他，恐怕你们家要倒大霉了！」

我举着手里的照片，拼命想让爸妈相信我。

可是他们一如既往的站在了妹妹那边，甚至眼神带着仇视。

「果然，你就是个灾星！」

没有人信我，而现在，真相就暴露在大家的眼前。

我爸妈脸色发白，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怎么可能？」

那个爆料的合作伙伴见他们不信，继续说了知道的一些内幕。

「你们可别不信，那个什么大师在各种有钱人的家里看风水，到处敛财，前几天才被发现不对。」

「好像是一个豪门保姆买通他说那个女人才是富豪的正缘，当场就惹原配发火，这就给查出来了。」

他说的来了兴趣，我们家三人的脸色却更白了。

我爸扭头看了看周玲紧张的样子，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周玲，你到底......」

周玲忽然发狂的大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爸你怎么能怀疑我?」

我妈拉着她找上了那个大师。

那个所谓的大师一看到周玲，就知道大事不妙。

「对不起，周总！都是因为你这小女儿给的太多了！」

周玲想要掐住大师让他闭嘴，却被我妈一个巴掌打得偏了身子。

「周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姐？你怎么可以......」

我妈扑在周玲身上，用尽力气把拳头砸在她身上。

就像曾经对我一样。

最后我妈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哭。

我妈被我爸扶回家的时候，晃着身子就冲进了我的房间。

她找出我被扔在床底的骨灰盒，小心擦掉上面的灰尘。

骨灰盒里，我的骨灰早就和肮脏的泥水混在一起。

我妈跪在地上想要把脏污的地方分开，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小敏，妈妈错了......」

她的眼泪大颗滴落在我的骨灰里，让黑灰色的骨灰更加混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