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生的天花板，窗外的鸟叫，以及埋头在床边的男人。

意识清醒过来之后忽感全身酸痛，我动了动手指，男人惊坐了起来。

是他，陆承勋。

“医生，她醒啦！！！”陆承勋的眼里全是欣喜。

待医生检查完毕，他才悻悻地开口。

“我自作主张地把你转到我们家的私人医院，对不起。”

“那几个小孩我已经派人去核查她们的底细了，你别担心，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还有，裴子瑜，好久不见。

回忆该如何描写？是工整的宋体，还是飞扬的花体？

车南赫和陆承勋曾经是好友。

在成为车南赫的御用伴舞之前，我和陆承勋有过一个组合。

按计划我们是要一起签约经纪公司出道的。

年末舞台在即，车南赫的舞蹈团队被对家恶意挖走。

陆承勋大方让出我们的出道舞蹈去给车南赫救急。

那年的盛况，历历在目，史诗级的双人舞开场。

我戴着蕾丝面罩与身着吸血鬼服饰的车南赫在一束追光下极致地拉扯。

那支男女限定，充满挑衅意味的暧昧双人舞当晚就火爆出圈。

彼时还是糊豆的车南赫拿到了流量的入场券。

不懂娱乐圈运转规则的我稀里糊涂签下了合同。

我和陆承勋的组合解散，之后便一直为车南赫编舞。

那些日子我们关在练习室里对着镜子反复地抠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无数次的目光交汇又闪躲。

从彬彬有礼的十指紧扣到星云流转的吻尽春水。

我们，一发不可收拾地贪恋上了对方。

那时我似乎很旺车南赫的星运，给他编的几支舞都引起了现象级的爆火。

车南赫一路扶摇直上，片酬翻了好几百倍。

他迈入了更高的圈子。

我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黯然。

他是物华天宝，而我是常鳞凡介。

“子瑜，怎么哭了？”

陆承勋担心的语气将我从回忆沼泽中拉了出来。

“是不是哪里痛？我马上去喊医生。”

我扯着陆承勋的衣角摇摇头，告诉他我想去病房外面走走。

陆承勋的眼角弯弯，温柔地将我抱了起来。

今年的冬来得晚，花园里的梅还未来得及花团锦簇。

一阵风拂过，花瓣在空中缠绕，交织，最终落在我的掌心。

“承勋，这些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退圈了吗？”

陆承勋先是一怔，随即又恢复了笑眼。

他半蹲在我面前，语气温柔。

“也不算退圈，我开了一家经纪公司。”

陆承勋又起身，继续推着我往前走。

“那个孩子，是车南赫的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荒谬的一切该结束了......”

夜晚，陆承勋开车送我回住处。

跨年之夜，绝佳的机会，车南赫应该在晚会现场。

我可以不必与他碰面，悄无声息地离开。

开门扑鼻而来的烟熏味，大火肆虐的痕迹令人瞠目。

一楼尽毁，墙上那张我和车南赫唯一的合照也有一半变成了灰烬。

陆承勋随着我上了楼，车南赫正躺在二楼的走廊上，身边堆满了酒瓶。

他被惊醒，看见我就踉跄爬起将我紧抱。

“子瑜，我联系不上你......我找不到你......”

我承受不住车南赫的身体重量，差点和他一起摔下二楼。

陆承勋在背后托住了我。

车南赫回过头一拳正中他的下颌。

“陆承勋！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来和我抢子瑜！”

车南赫一拳一拳地砸在陆承勋脸上，失控着咆哮，陆承勋没有还手。

他打累了就瘫坐在一旁，陆承勋起身拍拍自己的衬衫。

他摸着我的头说：“我去外面等你。”

家里又只剩我和车南赫两人，一阵死寂。

我转身进卧室，车南赫跟了进来，眼里全是疲惫。

“子瑜，今晚我们一起去看跨年烟火好不好？”

我摇摇头，甩开了他的手，继续沉默着收拾行李。

车南赫痛哭，“子瑜，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想通了，我赔完违约金就带你去国外，我们找一个欧洲的小镇生活，结婚，过一辈子，好吗？”

下意识地避开了车南赫的拥抱，我忽然懂了。

我好像，对他的道歉脱敏了。

我们在一起未满两年，车南赫就爆火。

比起甜蜜的情话，我听到最多的就是他的道歉。

曾经那些我感受到被爱的瞬间，慢慢变成了我不安的瞬间。

我们在一起太累了，彼此都不愿意去承担分手的沉没成本。

无数次有过歇斯底里的时候。

地位的不对等让我变成一个自卑的小丑。

我发疯，我尖叫，我痛哭。

那个时候无论我怎么求车南赫分手，他都不同意。

我知道他很爱我。

可爱，是需要陪伴的。

——

就这样闹了一年又一年，我怀孕了。

车南赫夺走了我手中的药。

那是他第一次以如此狼狈的姿势跪在我面前。

“子瑜，把孩子生下来吧，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不语，他又继续哀求，甚至承诺会给我梦寐以求的婚礼。

“子瑜，我们结婚吧。”

那晚车南赫给我套上的素圈戒指，是时候还给他了。

接过戒指，车南赫忽然单膝跪地，掏出了一枚钻戒。

“我答应过你的，总有一天会把它换成钻戒。”

他强撑着，眼底的悲伤快要将他的理智吞没了。

“子瑜，你喜欢粉色，我就托人买了这颗粉钻，这些天我一直随身带着，总感觉下一秒就能向你求婚。”

“子瑜，嫁给我好吗？”

我望着此刻车南赫无比真挚的眼神，淡淡说出四个字。

“能公开吗？”

车南赫沉默了，他欲言又止。

我想要的，一直以来都只是正大光明的，公开的恋情。

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逃避我。

“你知道的，我的位置还没坐稳，再等我三年。”

三年之后又三年，车南赫越来越火。

我们从一套大房子里搬到了两套大房子里。

从一天一见变成了一个月一见。

但明明每晚我们都只有一墙之隔。

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他的变化而牵动，怕冷落，怕失去，怕他爱上别人。

好在车南赫之前担心被曝光，一直拖着不去领证，今天我才可以快速地抽离。

离开之前，我还是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拥抱。

“别放弃舞台，继续发光发热。”

话落，我离开，隔着门听见从屋子里传来的巨大哭声。

下一秒迎头撞上了姗姗来迟的赵姐。

她轻蔑地打量着我：“听说你的筹码没了？”

我不理她，又被她抓着手臂困住。

“你知不知道车南赫缺席跨年舞台他要赔多少钱？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我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她就在我背后蛐蛐。

“你们这种女人我见多了，想靠孩子上位变成真嫂子，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罢了。”

垫脚石变成绊脚石，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工具人。

陆承勋靠着车门抽烟，一看到我他立马掐灭烟头小跑着来接我手上拎的东西。

他如释重负地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陆承勋给我系安全带，鼻尖不小心擦过我的耳垂。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起伏不定的呼吸声慢慢靠近我。

我慌乱开口打断了这种尴尬的氛围。

“你这款香水用了这么多年都没换啊？”

陆承勋嗤笑了一声，摆正身子坐回驾驶位。

“我是个专一的人，喜欢的人也一直没变过。”

说着，陆承勋给我递来了一叠纸。

“看看吧，你想参加这个节目吗？”

我愕然，25岁还去参加选秀？

陆承勋一笑就会露出虎牙，“你的实力，哪怕30岁去出道也有的是公司抢。”

我翻看着一页又一页的企划书，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那间小练习室。

正是因为对舞台的渴望，我才会结识陆承勋和车南赫。

沉寂的这些年，没有落下过练习的我，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从头来过的机会吧。

我把企划书递还给陆承勋，“陆总，日后请多多指教！”

他敲敲我的脑袋，示意我看车窗外。

“看来我直接载你到练习生宿舍是正确的。”

临走时陆承勋一脸认真地告诉我，“两周后就要进棚录制了，近期你就专心练习......”

“对了，那个......无关人员就别再联系了......”

陆承勋就差把车南赫的名字说出口了。

我对着他挤出一个放心的笑，转身上了楼。

这段时间车南赫也并没有放弃联系我。

他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早晚安的消息。

只是我都忽略了，偶尔会刷到他的消息，全都点了不感兴趣。

两周的时间转瞬即逝，我勉强赶上了成员们的练习进度。

为了犒劳我们小队的努力，陆承勋包了一栋半山别墅给大家开派对。

好巧不巧，就在车南赫的公寓旁。

这天山上下了点小雨，泥土草木香清新入鼻。

我曾经乞求过车南赫无数次，想和他一起漫步这条山路，哪怕一次。

每次得到的回答总是【会被拍的】【下次吧】。

我加入了徒步小分队，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成员们一路上都在八卦：“子瑜，你和陆总什么关系呀？”

“他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爬山，你加入他才来咧！”

我转头望向身后已经气喘吁吁的陆承勋。

“那是因为他有哮喘啦。”

——

啧啧啧的声音瞬间炸开，“还说你们关系不亲密？我们和陆总认识快五年了都不知道他有哮喘。”

我挠挠头：“我们也就是......关系更长一点的......同事......”

陆承勋忽然闷头提速，把整个小队甩在了身后。

难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晚上气氛特别棒，时隔七年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人间喧闹。

准备的酒很快就被喝完了，我和陆承勋一起去了这山上唯一一家24h便利店。

酒柜被一扫而空，我们回去的路上玩起了小时候最爱的幼稚游戏。

石头剪刀布，输家需要拎着所有的东西去追赶赢家，追到了才能重置游戏。

便利店离别墅有点远，我们就这样跑了一路。

水坑溅湿了裤脚，笑声，追逐，铺满石子的小路，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切都像回到了13岁放学的下午。

我和陆承勋被星探发掘，每天除了练舞就是练舞，一待就是五年。

今晚我多喝了一点酒，头晕晕地上了天台吹风。

一转头就能瞥见对面高楼上有个身影正在凝视我。

没过多久，陆承勋也跟了上来。

“山里晚上凉。”他给我披上了外套，又转头看了高处。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陆承勋一把夺过，语气轻蔑地对着高楼处的身影挑衅。

“怎么？前夫哥是想见证我们造宝宝的时刻吗？”

远处的车南赫气得摔了手机关上了窗帘。

我嗅了嗅外套的味道：“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抽烟吧？”

陆承勋好像喝醉了，脸蛋红红的，倒头就枕在我的肩膀上。

“抽烟，是从你去到车南赫身边的时候开始学会的。”

一周后，选秀的第一期节目录制如期而至。

我们熏鱼文化最后出场，候场时信心满满，上场后不知所措。

车南赫居然是导师之一。

音乐响起，思绪很乱。

分神导致我整支团舞跳下来错了很多站位和动作。

谈话环节最是尴尬，三位导师要分别点评组合内的每一位成员，并打出分数。

轮到车南赫点评我了。

“好久不见，裴子瑜。”

全然爆发出巨大的吃瓜起哄声，我的心狂跳不止。

我不敢想象我现在的表情有多难堪。

接着车南赫又主动cue起我是他当年的编舞师。

最终他给了我满分。

可是再眼瞎的人都看得出来我今晚的表现只能刚好打到及格分。

其他两位导师咖位没有车南赫大，都是人情世故啊。

我拿了三票满分，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车南赫 裴子瑜 #

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我和车南赫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热搜里是以这种形式。

网友很快就扒出了七年前我和车南赫公开过的一些影像。

还有那支双人舞，短短一周，引得十几万人翻跳。

路过的和没路过的都纷纷表示磕到了。

节目组一看这次蹭了个大的，要求下一期录制我和车南赫复刻当年年末舞台的名场面。

陆承勋的脸马上黑了。

“我现在要立马撤资，让这个节目糊掉！”

反倒是我异常冷静，我不应该再逃避了。

这次的机会我要牢牢抓住！

我把车南赫的联系方式重新加了回来。

他还真锲而不舍，每天都要给我发无数条添加好友的信息。

【车老师，导演组要求我们复刻当年的舞蹈，您看您有空的时候，咱们可以排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