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礼的眼神从我身上盖着的手术布上匆匆略过。

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他正在亲手送走他的孩子。

他熟练的开宫、扩张、抽吸、移除。

明明我已经打了麻药。

可仍是心脏紧缩，痛的不能呼吸。

泪水淌过脸颊，激起的凉意让我止不住的发颤。

手术还在继续，谢礼仍然还没发现异常。

只要他再多看几眼，就一定会发现我大腿上的那道疤痕是那样的熟悉。

可是没有，他没有认出我。

他早已经不是二年前的谢礼了，他忘了我为他遭受的磨难。

身体在那一瞬间变的轻盈，有什么东西在离我而去。

一同被剥离的，还有我对谢礼的情义。

手术接近尾声，谢礼仍然没有发现。

谢礼任由着护士为他擦汗清理，收拾残局。

也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谢礼竟朝着血肉模糊的胎儿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有些动容。

不过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在嫌他脏吧。

我闭了闭眼，不敢再看。

没一会儿，手术室的灯就灭了。

谢礼已经准备离开手术室了。

我挣扎着起身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可突如其来的撕裂感让我无法动弹。

我只能出声喊他。

「谢礼，谢...」

…………

「谢医生，你的电话。」

谢礼正准备回头，却被门口护士的喊叫声吸引了注意。

没一会儿，他就急匆匆的消失在了视野里。

再睁眼，我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护士走到我身边递来一个盒子，眼里略带同情。

「身体好些了嘛？要不要叫家属来陪你？」

我沉默着接过，摇了摇头。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喊住了她。

「谢医生在吗？」

「不在，谢医生说家里有急事，今天来不了了。」

难道谢礼发现了我不在家？

可手机里面并没有他的消息。

那他说的家里只能是宋冉。

我打开手机，查看了宋冉那边的监控。

原来是宋冉的父母找来了。

监控里，谢礼狼狈地赶了回去，一进门就是家长问罪的场景。

宋冉的父母拽着他的胳膊拼命拉扯，嘴里都是对他的谩骂。

只是，他们的样子有些眼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这个人渣，你这个畜生。」

「我好好的闺女，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被你搞大了肚子。」

「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要祸害我的女儿！」

宋冉爸妈愤恨不已，细看甚至还带着点悲伤。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时，我刚和谢礼相亲没多久。

谢礼为我转来了南城的医院。

在我陪着他在医院楼下闲逛时却突然被人拦住。

一对中年夫妇突然冲了过来。

二话不说对着谢礼就是一顿捶打，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畜生害死我们的女儿！」

「把我女儿还给我！」

「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这个畜生。」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报了警。

可没想到警察还没到，老人家就突然掏出了刀子。

腿上的那道疤痕也是在那时为谢礼挡刀时留下的。

也是在那段时间，谢礼贴身照顾了我很久。

他的温柔细心让我动容，他的痴情等待让我心动。

事后，谢礼告诉我是之前的患者流产后抑郁自杀了。

老人家伤心过度把气撒在了医生头上。

只是如今两个老人的样子和之前大不一样。

曾经沧桑可怖的脸变得温柔和蔼。

脏乱破旧的衣服也变得干净整洁。

如果不是那天的记忆足够深刻，我也没办法立刻认出来。

只是谢礼好像已经忘了，他连我腿上的疤都没认出来。

更何况是大变样的两个老人。

可他们的女儿是宋冉，那之前自杀女儿又是谁？

没等我细想，视频里突然传出谢礼的闷哼声。

让我更加不解的是，两个老人对着谢礼拳打脚踢的时候。

宋冉只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红着眼看，甚至都没有一点劝阻。

只有在谢礼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才做出一副痛苦哀求的样子。

谢礼有错在先，面对两个老人家的训斥面红耳赤。

好几次准备回击时又因为宋冉的害怕不敢挣扎。

这场闹剧最终在两个老人没了力气后宣告结束。

尽管知道两个老人生气带着狠劲。

可我还是被谢礼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吓了一跳。

谢礼的眼角和下巴被剐出了几道血渍，看着有些恐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谢礼脸上带了伤不敢见人，只发来消息说在加班。

我在医院住了二天也没见到他。

出院那天，宋冉却突然找到了我。

…………

宋冉靠着医院的天台的边缘，垂着眼看着底下涌动的人影。

「她和你真的很像。」

「那个时候她也是刚失去孩子。」

「那天，她就是在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

宋冉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哽咽，眼底蓄着泪。

她说的实在太过含糊，我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可看着她的样子并不像假话。

联想到之前护士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我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节哀。」

宋冉别扭的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她是我的堂姐，她叫宋清清。」

「她就像亲姐姐一样疼爱我。」

在宋冉的讲述里，我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谢礼。

在我和初恋还在一起的时候，谢礼并不是真的在等我。

他也有了女朋友，叫宋清清，和我有五六分像。

他们是大学同学，是谢礼主动追的宋清清。

只是谢礼不愿公开，所以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很少。

他们在一起四年，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我和初恋分手的那年，谢礼对宋清清提出了分手。

可那时宋清清已经有了孩子。

谢礼不愿意负责，只让她打掉。

宋清清失去了孩子，又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

手术之后一度抑郁，最后跳楼自杀了。

原来，我以为的痴情等待到头来只是一场骗局。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在暗地里享受着别人的爱。

「他就是个人渣，他把我姐姐当什么了！」

「我们一家把姐姐放在心尖上宠，她那么体贴，那么优秀。」

「她本该是最优秀的骨科医生，可她却被一个渣男伤害。」

「她临死之前甚至都没有怪他，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可我不能接受，凭什么他又能重拾旧爱，又能子孙满堂。」

「他不配！」

说到这里时，她红着眼看我，泪水从她眼里大颗大颗地落下。

原来谢礼说的那个抑郁自杀的女人就是宋清清。

那天两个老人只是想为他们的女儿讨个公道。

「他事情做的隐秘，就连姐姐的手术都是他亲手做的。」

「就连唯一能证明姐姐和他关系的证物也被他毁了。」

「法律拿他没办法，姑姑姑父年纪也大了。」

「可我不会放过他，也不能放过他。」

宋冉说的那个姐姐，我分明没有见过。

可此刻却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泪水不自觉的落下。

「你的孩子是我害的，可我不后悔。」

「他不配有孩子。」

我恍惚间想起，上一次我之所以会流产。

是因为谢礼发了短信给我，让我去KTV接他。

可我刚出门，走到下坡的地方就看见宋冉正趴在谢礼怀里。

那时我只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里，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些细节。

「那条短信是你发的。」

「是。」

我看着面前这个害的我流产的罪魁祸首，心里却怎么也升不起恨意。

宋冉此刻显得有些冷漠，可那双颤抖的手还是将她暴露。

她不是真的没有后悔，只是心里的恨意压过了悔意。

宋冉深呼吸了几口气，又继续开口。

「谢礼一开始确实没有动摇。」

「可半年前，我又一次找上了他。」

「我告诉他我暗恋了他五年，他是我的初恋，我愿意一直等他。」

「他看见我，就仿佛看见了他理想中的自己。」

「所以，他越界了。」

面前的宋冉一席红裙，长发飘飘，明明和我妹妹一样的年纪。

可那双水色的眼睛里却装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那张虚伪的脸。」

「那你...」

我想问问她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可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谢礼的声音。

「轻轻！」

…………

我回过身，看着满脸惊恐的谢礼朝我跑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

曾经的少年意气蜕变为了成熟稳重。

就在前天，我只觉得谢礼就像炎炎夏日下的一坨腐肉，突然烂掉了。

可如今再看，原来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就一点一点烂掉了。

他已经烂了很久了，只是我一直不曾发现。

或许，曾经也有过怀疑，可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这一刻，谢礼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周身的空气突然炸开，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腐臭。

那血淋淋的鲜血溅射在我脸上。

他拉着我的手，握的很紧。

「轻轻，你听我解释。」

我偏过头将眼角的泪擦干，朝他挤出笑意。

「解释什么？」

「宋冉说她要结婚了。」

「怎么，你认识她老公？」

原本急着解释的谢礼楞了一瞬。

「怎...怎么会，我怎么会知道她老公是谁。」

「我和她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只是怕你又误会了。」

「那你急什么，我还以为你就是她那个新郞呢。」

谢礼不敢让我和宋冉多待，说了两句就将我送回了家。

刚进门他就整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

「轻轻，我们要个孩子吧。」

谢礼将头埋在我的锁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胸前。

之前备孕时，他并不积极。

每次都是草草结束。

有时甚至会拿累了和困了当借口。

如果是之前的我听到这话只会觉得欣喜。

可现在光是皮肤接触的地方都足够让我恶心。

况且，我们早就有孩子了，只是已经被他亲手送走了。

本来，我是想亲口告诉他这个事实的。

可突然觉得现在告诉他，太便宜他了。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他偏头想要吻我，却被我给躲开。

谢礼眸光有些暗淡，却到底没说什么。

或许他也感受到了我最近对他的冷淡。

我再也不会经常去医院看他。

再也不会要求他积极备孕。

更不会再求着他多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