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吉纳斯的路途相对遥远,路上隔很远也许才会多出来零零散散几个木屋。
天气的变化是始料未及的,最初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时,我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挡风玻璃被砸出裂痕,车胎几乎不能稳住方向。
15
“坏了,方向盘失灵了。”
季漾说这话时蛮平静的样子,如果我没看到他的手在颤抖的话。
我的这侧是山崖,季漾那边情况好些。
“过来,准备弃车。”
安全带弹回的动作出奇的一致,我尽量让自己挪到季漾那边,而后被他用力的揽在怀里。
“相信我,林雯。”
他的嗓音说不出的低沉,狂风卷携着冰雨打在我们身上。
耳边一阵嗡鸣,我已经在地上滚了几圈。
粗粝的石子卷起沙砾割破我的皮肤,可我被季漾护得紧,几乎没怎么受伤。
季漾的额角已经向下淌着血,身上的衣服摩擦后撕裂的不成样子。
“季漾、季漾!!你醒醒!”
我的手指挨上季漾的颈动脉,感受到仍在跳动后,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我竟放松不少。
季漾只是短暂的昏过去了片刻,没等我把他扶起来他就恢复了意识,下意识将我揽在怀里躲避灾难。
我们滚下来的地方地势低很多,如同天漏洞了的雨量几乎要将低洼淹没。
我和季漾互相搀扶着,终于找到了一处或多或少能遮蔽风雨的地方。
“你没事就好。”
昏暗破败的木屋里,季漾刚刚能稍作休息,开口便是这样的话。
“极光是不是...看不成了?”
我问出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是问季漾还是问我自己。
“可以的!小雯想做的我都会替你完成!”
季漾的眼睛仍旧亮亮的,即使他如今满身血污。
“如果我想你去死呢?”
一模一样的雷雨夜,但比以往任何一次看来都更加轻易夺人性命。
“...想我去死的话,也好。是我先对不起小雯的......”
季漾红了眼,方才摔成那样都没掉一滴泪的人这会儿倒是哭上了。
“开玩笑而已。”
杀你的事,我得亲手做。
16
【极光预计将在两天后的零点出现,塞罗纳尔的最北端将是最好的观景点,近期恶劣天气频发......】
我抬手关掉收音机,自那日暴雨后,距今又是几天光阴。
我们最后到底没去吉纳斯,只是搭了路过的村民的车子返回了酌镡整顿。
两天后的零点刚好又是新的一年,于是虽然季漾的伤不足以完全康复,还是闹腾着要去看极光。
也不知道听哪个上了年纪的酌镡人忽悠说,在新的一年一起看极光的人可以长久。
所以我们又一次踏上了旅程,窗子外的景色向后倒退着,一切都雾蒙蒙的。
在接近最北端时,我们还是认命般挂上了纯氧瓶。
趁着夜色,我们的车子驶入了塞罗纳尔的北境。
我们寻了处不错的地点,既能看到冰川,也不耽误看到极光。
燃起的篝火在静谧的北境,只有风呼啸着过。
我和季漾挨得极近,他试探着握上了我的手。
“小雯,还有一个多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季漾见我不像往常那般排斥他的触碰,轻轻的把动作换成了十指相扣。“新的一年,我们把过去都过去,好不好?”
回应季漾的只有我的沉默,和火堆里嗤嗤作响的树枝。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等季漾给出反应,我就自顾自地说起那个算不上遥远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里经常被欺负,但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总会站出来保护她,明明那个姐姐也不比她强壮多少。
后来的年岁里,姐姐陪着小女孩一齐长大,福利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姐姐和小女孩从未被领养走。
只因为姐姐希望前来领养她的人能带上小女孩一起。
再后来,姐姐考出了很优异的成绩,有能力养活自己了,她带着小女孩走向了更好的生活,甚至供养小女孩读了很好的学校。
她们约定,在日子过好后,一起去看极光。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17
可惜天不随人愿,小女孩去外地读了大学,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等到的却是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
小女孩那个哪哪都好,顶天立地的姐姐躺在停尸间里,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块好皮。
小女孩不明白是什么让她的姐姐成了那样,直到她那么好的姐姐变成了一捧灰,小女孩才知道姐姐的死,不过就是一场有钱人的游戏。
姐姐被强行带去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用来讨好他。
可惜那么好的人,少爷不屑就算了,就那么随手扔给了手下的人。
姐姐死了,极光看不成了。
“当时那个少爷说,这种给钱就能上的,玩死也无所谓。”我的泪被冷风裹挟着,泪痕在脸上生疼。“季漾你说,他是不是很该死啊?”
我的目光从远方的冰川移向季漾,我看得出他的迷茫与不解。
是了,他不会记得了。
无论是哪一个因他随意喜好而死的人,他都不会记得了。
时间的流逝快得很,隐约间我看见远方连接海岸线的地方翻涌着。
“季漾,我可以亲你吗?”
季漾另一只手抓着的纯氧瓶被他丢开,听清我话的那刻,季漾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迷途者,急切地捧起我的下颌,郑重地落下一吻。
皎洁的月辉无法洗涤罪恶,受难的人无法原谅施暴者。
冰凉的刀尖没入季漾的颈动脉又猛地拔出,血腥味在我的口腔蔓延。
匆忙赶来的舒玉只看到季漾倒在地上,眼里还残存着不可置信,泪珠还僵在他的眼角。
也许就在上一秒,季漾还在因为我的心软而雀跃;下一秒,就被我结束了心跳。
“你怎么不等我!”
18
舒玉的质问响彻山谷,我却淡然的指向远方。
“舒玉,看,极光。”
姐姐,是极光。
跳跃的彩色织满夜空,冷冽的风冲不走满地血泞。
“舒玉,回国吧。我的人生已经定局,你还有更好的未来。杀他一个,我也回不去江城了。”
舒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我心中所想,却仍执拗的想将我带走。
“是我拉你入的局,断然没有我独善其身的道理!”
“你姐姐也不想你这么毁了自己的一生。”舒玉的动作顿住了。
两个有着共同敌人的人,如今终于杀死了他。
本该放松的围猎者现下都是筋疲力尽。
“你就当我背叛了你和我们,爱上了这个怪物好了。”我惨然的笑了,从踏上塞罗纳尔的土地开始,我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回酌镡,然后报警,就按照我们最初计划的那样,舒玉,我们也许会再见的。”
舒玉狠狠的抱住我,这个跟我同龄的女孩的眼泪洇湿了我的衣衫。
汽车的轰鸣逐渐远去,季漾的尸体冷的比我想象的要快。
他的外套口袋鼓鼓囊囊的,我终是没抵住好奇,将东西翻了出来。
北境幽静,我的笑带着明显的哭泣在这里回荡。
颤抖的手心躺着一本本该被泡发的册子,是那本可以让我们在吉纳斯确认永久婚姻关系的名册。
另一份,是落笔潦草却看得出用心的简笔画,画上是华国的婚姻本和两个挨着脑袋的小人。
可惜又可悲,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第二日,炽热的暖阳像是要冲破所有桎梏般腾起。
远方的警笛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那一片冰冷的北境土地,躺着两个早已没了呼吸的人。
凝滞的血液浸透了季漾哪怕自己受伤也要护好的本册。
终于,万籁俱寂。
太阳升起,致我们鱼死网破的胜利。
【番外:季漾视角】
认识林雯那天是母亲的祭日,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巧合就那样发生了。
我下意识地想保护她,如同保护那个多年前的自己。
如果当年的我也有这样的能力,母亲会不会不会丢我下自己离开呢?
我的大脑一阵恍惚,我只记得我伸出了手,冲着那张与母亲无限相似的脸。
我说,没事了。
后来我总会时常约着她陪我去很多地方,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做出的却都是不一样的事。
直到有人开始调侃她,把她视为我的爱人,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不同。
也许更早。
那天廖鹏为我是不是真的动心,不知道为什么,我仍旧逃避这样的感情,如同往前数许久,逃避舒苒的目光一样。
恋母情结?变态?
她没机会说出去的。
我说玩玩而已,可当突然联系不上林雯,我承认我是在意的。
我们还是确认了关系,她看上去很开心。
可是妈妈,我爱你,我也不想允许你再以任何身份活在我的身边了。
我计划送林雯去死。
我以为再如何的真心再遇到那么多比自己强大数倍的人时都该退缩,而后失足跌落山崖。
林雯没有,林雯希望我活下去。
她满身是血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承认我的心乱了。
林雯昏迷的日子里我才意识到,她早已无微不至的进入我的生活。
我也早早就开始期待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如同期待每次见面那捧不同的花束。
再见她就是母亲的墓碑前。
林雯瘦了好多,我的后悔比起手术室前只多不少。
她说结束,我不愿意,我想她再给我一次机会。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我挨了几刀,林雯还是心软了。
她想去塞罗纳尔看极光。
不对,她是想和我永远在一起!一定是的!
塞罗纳尔的日子真自在啊,可惜那场暴风雨了。
她说想杀我,我才不信。
算了,杀便杀了,她开心就好。
酌镡的一个卖画册的老人告诉我,新的一年一起看了极光,就会永不分离。
这得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小雯总恹恹地。
直到她歪在我身边,说要讲一个故事。
故事我没认真听,我急着在新年那天把自己画的画送给她,正频繁的看时间。
小雯的故事讲完了,我只记得她仰着脸问我,可不可以亲我。
当然可以!小雯一定是原谅我了!
小雯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然后,她亲手把刀子插进了我的脖颈。
坏小雯,还没看极光呢...
小雯不坏,我坏。
看来小雯就是那个小女孩了。
只是可惜,我们不会永不分离了。
我该死,那希望小雯活下去吧。
就当是一个罪人最后的遗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