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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渺渺 小琅 2907 字 2个月前

柳若萱来求见过几次,都被林青拒了,陆岩性情大变,也不去上朝,整日披散头发待在房间擦琴,擦完便会弹奏一曲,一遍又一遍。

断弦没有被接上,手指也没愈合,千疮百孔。

又是一个雨天,陆岩忽然从房中冲出来,骑着马向外奔去,嘴里呢喃道:「下雨了,昭昭还在外面,我要带她回家,否则被雨淋湿了,就不好了。」

我的魂魄跟在他身后漂浮,上京距离通县往返两日,他途经山路就一遍遍地寻,喊我的名字。

可我在他身后,应声作答,但他听不到。

雨路泥泞,马儿行的急,一个不妨陆岩滑落下去,头狠狠磕在一处石碑上。

大雨冲刷掉血迹,他忽然盯着石碑不动,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陆岩之母,陆秦氏之墓,洪观三年。」

可现在是洪观六年,柳若萱之所以来京中,便是告知他母亲逝世的消息。

陆岩哭嚎一声,徒手开始挖,雨下了一整夜,他便挖了一整夜,直到看见一卷草席角,旁边是一支银钗。

他将银钗攥在手中,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低声呜咽:「母亲,是我对不住您。」

他去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家丧葬店,将随身的玉佩抵押出去:「劳烦店家帮我请一位先生来,寻一处风水佳地。」

若不是看他口齿清晰,拿出的玉佩不菲,凭他披头散发清晨出现在门前宛若鬼魂,店家早就避之不及了。

新的埋葬地点在山的另一边,村民大都淳朴,看他年纪轻轻失魂落魄的守在一卷草席前,都自发拿起工具帮忙。

忙完已是下午,陆岩呆立着一个个道谢,忽然一个人长叹道:「不知道又是谁跌落悬崖嘞!这几日山路不好走,看这马车也有一段时间了,人也早就没了吧!」

村民围在一处,陆岩空洞的眼神一动,狼狈拨开人群走到近前,马车已被泥沙掩埋了一半,树上悠悠荡荡挂着的,是杏花酥的包装。

红线包着牛皮纸在树上打了个结,像我游荡世间的灵魂,等待被人发现。

陆岩脸色青白,颤颤巍巍地解下红线,上面「李记」二字,正是通县最负盛名的一家糕点铺。

他突然「噗」地吐出大口鲜血,昏死过去。村民手忙脚乱地背起他:

「唉!真是造孽哦,刚立完母亲的坟,不知又是哪个亲人坠崖了啊!」

我看着他形销骨立的身躯,这算是报应吧,十日之内承受两种打击,但我怎么笑不出来呢?

12.

陆岩昏睡了三日,清醒之后借了一匹马,片刻不停地去了京郊别院。

柳若萱挂着黑眼圈,在看见他的瞬间欣喜若狂:「陆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陆郎。」

她扑进陆岩怀里,没得到他的回应,抬头才看清陆岩阴鸷的眼神,冷漠地盯着她。

柳若萱小心翼翼地赔笑:「你这衣服像是几天没换了,我去为你备上洗澡水。」

「前几天下雨潮湿,我将衣物重新清洗了一遍,你不喜霉气,都是重新晒透的。」

陆岩始终不发一词,在她出门前忽然问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柳若萱身躯颤抖了一瞬,回头浅笑:「陆郎怎么问起这个了?母亲走时很安详,她将退婚书撕成两半,让我带着来找......」

「那她葬在何处?」陆岩打断了她。

「自然是你之前便看好的风水地,紧挨着父亲那一处。」

陆岩微笑着抚上她的脸:「辛苦萱儿了,那你可否告知我,这是何物?」

沾着泥土的银钗从手中闪现,陆岩将钗尾抵着柳若萱的脸,换来女子的惊叫躲避。

「陆郎,你做什么?!」

陆岩掰着她的脸颊将她逼到角落:「我母亲的银钗,为何会出现在不知名的山脚?」

「你说她今年去世的,为何石碑上写的洪观三年?」

一句一句质问,柳若萱知道躲不过,哭着跪坐在地上辩解:「你走后没多久,母亲便突发旧疾,村里的郎中根本束手无策,你有再多银子也没用。」

「先前看好的风水地被人抢占,我一个弱女子理论不过,只好将母亲的尸体葬在别处。」

她呜呜哭叫着抱紧陆岩的腿:「不告诉你是怕耽误你进京赶考,这也是母亲的遗愿。陆郎,我没有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啊陆郎!」

陆岩闭了闭眼:「所以在我成婚前,母亲就已经......?」

柳若萱没有回答,陆岩摇晃下身体,跌坐在椅子上。

13.

那日之后陆岩还是回了府中,浑浑噩噩地擦琴弹琴,饮酒哭笑。柳若萱自觉还有和好的可能,常常候在后门托林青传话。

每到秋日府中林木都要修整一番,一个工匠路过柳若萱身边,频频回头看。

他知道驸马与公主伉俪情深,也感怀陆岩为此一蹶不振,于是擅自提醒道:「驸马,门口的妓子将她驱出去吧,对您的名声有损。」

陆岩擦琴的手一顿:「什么妓子?」

「就是如萱姑娘啊,我曾在通县百花楼见过她,大概是一年前......」

陆岩这回真的怒了,他马不停蹄赶到别院,将桌上的茶水扫落一地,掐着柳若萱脖子质问:「你竟敢骗我!」

柳若萱换去那副温柔顺从的模样,张嘴哈哈大笑,却呛咳出声:「咳咳,陆岩,你杀了我吧!那样你便无从知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了!」

陆岩把她摔在地上,抬脚踩住她的手,我从没见过陆岩对女子动手:「你究竟为何瞒我?!」

柳若萱抬头「呸」了一声:「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我为你筹集路费,到头来却得到一纸退婚书,竟然还妄想我照顾你母亲!」

「那个老不死的仗着你前程似锦,整日嗟磨我!结果呢?哈哈哈哈,得了肺痨病死了!哦不对,是被我气死了。」

「你没见过她喘不过来气还想骂我的样子吧?」柳若萱笑出眼泪:「生生憋死过去了!」

「我随便使了点银子就找人将她葬了,那等祸害人的病,扔远点才好!」

陆岩额头青筋暴露,抬手给了她一拳:「你这个毒妇!」

柳若萱嘴角淤青,也不妨碍她嘲讽:「我毒妇?这三年的银子不是你欠我的?我等了你两年!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笑着笑着哭了起来:「我满心欢喜准备上京寻你,却遇到匪徒,不仅抢光了银子,还将我玷污卖去青楼......」

柳若萱通红眼睛充满恨意地看着他:「这哪一样不是你欠我的?!我为自己赚得赎金路费,清清白白边卖豆腐边寻你,却看到你与那公主挽手逛街!」

「本来陪你同游的应该是我!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家世背景......」

复又嗤笑一声:「长公主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柳若萱错愕地瞪大眼睛,我不可置信看着陆岩手中的银钗,正中柳若萱大动脉。

柳若萱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陆岩掏出手绢,仔细擦净钗上的血迹,他的脸上还残留一些,平静地宛如修罗。

他将所有关于柳如萱的衣物,包括那两幅画,尽数在后山烧了,徒留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14.

第二日一早,陆岩难得修整地干干净净,进宫上朝。

散朝前,他突然跪在地上目光垂落,一字一句复述的,皆是利欲熏心。

他将成婚的企图,婚前婚后与柳若萱纠缠不清,包括亲手杀人,都一一说与众人听。

群臣噤若寒蝉,皇弟气的将奏折砸到他身上,险些又晕过去。

陆岩挺直背面色肃穆,若不是能听到他说的话,还以为是忠臣进言:「罪臣已将此事印刷成册,不敢沽名钓誉染了公主清白,还望陛下恕罪。」

陆岩风光不再,他第一次打马游街时,身着红袍,皆是百姓赞叹,还有女子投给他的手绢花朵。

第二次随从队伍路过主城街,是为我扶灵,周围低声哭泣,只他静默无言。

第三次经过这里,却是坐着牢车身穿囚衣,百姓谩骂声不停,烂菜叶臭鸡蛋纷纷投到他身上,他盘腿坐在那里,眼神定定看向我。

我恍惚以为他是将死之人,有通灵的能力。却见身后茶楼上悬挂的,正是我身着红衣的画像,骑马甩鞭,恣意快活。

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灵魂像得到了解脱,陆岩的身子倾倒,掉落了断枝和残信。

我飘飘然行到半空,不想和他见面,便独自去了皇宫。

皇弟收回了赐婚,还我「永宁长公主」的封号,他自父皇母后的陵前跪了一夜,许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误了我的姻缘,害我断送性命。

我走到他面前为他拭去泪水,想告诉他没有皇姐在身边要做个好君王,手指变得透明,我意识到自己的时日到了。

只能虚虚抱住他,跪在蒲团上看着父亲母亲的牌位。

犹记母亲言笑晏晏地告诉我:「昭昭以后嫁的良人,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得意地挑眉,也不害臊:「那是自然,我若成婚,对方必是以我为重,我可是长公主,谁还能看轻了我去!」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所有标准,在遇到那人时击溃成空。

若有来生,便不要再见了吧。

灵魂瞬间消散云烟,只余陵中烛火摇曳一闪,映照着世间君王,跪地痛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