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尤为烦躁,将桌上笔墨扫落在地,撑起伞离开了别院。
马车行进在街上,绕了两圈,终于在小巷中寻到一处未关门的药材铺。
林青为他煮了安神汤,可只喝了一口,陆岩便将碗打碎了。
我看着地上的汤药,为着他能安睡,所需药材皆是按府中最好的来。
或许他也没发觉,自己口味变得刁钻,就像雨夜,没了我煮的安神汤便不得眠。
忽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我是否也算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
4.
门口传来轻响:「陆郎,你在书房吗?」
柳若萱只披了一件单薄外衣,进门轻咳了两声,陆岩立即脱下衣服护在她身上:
「可是将你吵醒了?」
柳若萱指着打碎的碗,面色焦急:「陆郎哪里有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看看?」
陆岩温和抚慰:「头痛而已,不妨事。」
又停顿了一下,问道:「萱儿可会煮安神汤?」
柳若萱犹疑地摇了摇头,陆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诗经兀自打开着,柳若萱翻了几页:「批注的好详细,陆郎这是在教人读书么?」
我紧张地看着陆岩,期冀能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却见他摇了摇头:「闲来无事,随笔小注而已。」
「那陆郎可否教我这一篇?」柳若萱狡黠地看他一眼,手指着书上一页。
是那首「关雎」。
往日种种浮现,我依偎在陆岩怀中,听他在我耳边讲着情诗......
我扑过去要将诗经夺过来,却扑了一场空。我目眦欲裂地看陆岩犹豫了一瞬,而后秉烛与她娓娓交谈。
浑身像散尽了力气,我所以为的独一无二,不过是自作多情。
外面雨声哗哗作响,若是雨滴能穿透灵魂,我宁愿就此千刀万剐死去。
5.
第二日天气晴朗,陆岩回府拿来了那架古琴,自成婚后,每月总有几日,他会在院中弹奏一首曲子。
我不懂音律,但他端坐在那身姿甚是好看,我便常常备茶在一旁静听。
京中传闻我与陆岩感情甚好,就连皇弟都打趣我的驸马情深难寻。
直到茶杯不小心磕在琴上,那是陆岩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他责令我离那架琴远点。
我知我犯了错,便着人选来上好的杉木,又请工匠教我打造古琴,花了数月时间制成新琴,可陆岩弃如敝履,试也不试丢进了库房。
此刻我漠然看着他将古琴放在亭中,想必又与柳若萱有关吧?
柳若萱从花园中出现:「陆郎,这架琴毁损了,来日我再为你做一架可好?」
陆岩摩挲她的掌心:「这等粗事你以后不可再做,来日我将你娶进府,你只管享清福便是。」
陆岩坐在亭中又在弹奏那一首曲子,眼神迷惘看着柳若萱,又像透过她望向谁。
一曲终了,柳若萱眉头暗皱,不经意地询问:「陆郎可是思我成疾,如今我已站在你面前,何故还要弹这首相思曲?」
原来这叫「相思曲」,怪不得皇弟会那般打趣我。可笑我像个傻子一样,每日陪在夫君左右,看他思念另一个女子。
我无声大笑,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陆岩总有办法让我尝到更加心痛的滋味。
陆岩似乎呆了一瞬,随即摇头轻笑:「是我太熟悉了,一碰琴弦便想到这首曲子。」
柳若萱掩唇娇笑:「若不是信陆郎对我是何情意,我都要以为此曲是为长公主弹的呢!」
陆岩眉头紧蹙:「你我在一起,就不要提起旁人吧?」
柳若萱察言观色,淡笑依偎在他怀中,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她拉过陆岩的手跑去书房,从画筒里拿出一幅画,画中人身着白衣清清冷冷站在那,眼中藏着温润笑意。
「这是当年我欠你的那副,到时同我的挂在一处可好?」
她还不知那副画被我烧毁了。
陆岩犹豫未答,柳若萱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可是怕长公主怪罪?」
陆岩闻言瞪她一眼,终是说道:「那副画保存不当受了潮,来日我再为你画一副可好?」
柳若萱嘟了嘟嘴:「不要来日,就现在吧!」
她亭亭坐在水池边,微风和煦,吹起一潭涟漪。陆岩支起画架,面色认真地陪她耗了一下午。
最后二人的画像一同挂在了卧室。
我心灰意冷,想起当年游行郊外,有一卖画的小生主动执笔要为我作画,要求是要送去画室让人观摩三日。
我太过年轻得意,炫耀又藏着心思地拒绝:「我身边就有一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男子,何故要你动笔?」
陆岩眉头一皱,许是不喜我这么没礼貌,代我向小生道歉,又婉言拒绝:「公主莫要怪罪,我已常年不动笔,手法生疏,恐不能作画。」
小生急急跪下行礼,见我默不作声有些伤心,又主动提起这件事,三言两语便将我哄得忘掉心中烦忧,在郊外畅意地骑行。
后来落雨将至,我与陆岩忙着避雨,已忘了还有作画一事。
想起往事,不禁苦笑,所有不能为我做的,都是独属于另一个女子独一无二的。
6.
我寄给他的书信是第三日下午到的,随信寄出的还有一截连理枝。
当日吵架之后我便搬去了宫里,皇弟知我心情不好,恰逢他准备私访,便问我是否要一同前去。我一时赌气便答应了,临行前一日,才让夏荷回府告知陆岩一声。
皇弟劝导我莫要耍脾气,出游两日我心情已大好,便写了书信摘了江南一截连理枝。
信中尽是未说出口的心意,我对陆岩的爱慕之情世人皆知,他怕是也早已习惯了。
陆岩将信看了许久,若不是信封有我的笔迹,都要以为驿站送错了,不过寥寥一页纸而已。
柳若萱摇着扇子款款而来,陆岩信手将纸张封好。嘴角的笑意凝了一瞬:「陆郎这是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陆岩将信封放进衣襟:「没什么,一封信而已。」
柳若萱佯装生气:「何人的书信,也值当你这么珍惜?」
陆岩不语,柳若萱一瞬间明白,但她不能提起我的名字,只好勾起唇角转移话题:
「不知这几年我为你传的书信,你可有好好收藏?」
陆岩对她的知情知趣明显很受用:「当然,待我们大婚之日,我便交与你看,连同那些未寄出的回信,一一读给你听。」
我不知他们一直保持联系,我从不拘着陆岩行动,或许在那些哄我入睡的深夜,他在书房一封封写着回信罢。
这是我寄给陆岩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不知他是否也会珍藏,若知我死了,是否也能得到他的回信,念与清风听?
我忽然有些好奇,陆岩若得知我死讯,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