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罗伯·无名氏的面孔,他说:“那些浑蛋闯进来了,女主人。开战了!”
“快点喊‘天啊’,召唤噼啪菲戈人出动!”蒂凡尼话音未落,一小伙菲戈人就从她床下爬了出来,原来他们一直藏在那里守护她。看样子其中一个还藏在了她的靴子里……他这会儿正挥起拳头猛打她的鞋带,同时还大喝一声:“吃我一拳,你这脏兮兮、软乎乎的小鬼!”
靴子,蒂凡尼忽然想,要是我把威得韦克斯奶奶的靴子带来,穿着它去战斗就好了。它们会给我力量。但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这是我的土地、我的地盘、我的脚、我的靴子、我的战斗……
尽管如此,当她手忙脚乱地穿袍子时,还是暗暗责备自己,本该穿着日常的衣服睡觉才对:你现在这副模样算哪门子领袖?
她踉踉跄跄地把靴子往脚上套的时候,发现自己最好的那条黑色长袍裙的口袋深处有一个重物……她伸手一掏,是牧羊人的王冠。她本以为自己是把它放在架子上的,难道这天夜里她早就把它放在这儿了?都是为了这一刻作准备?
她问月亮:“究竟什么是牧羊人的王冠?牧羊人的王冠听命于谁?”
一个答案落入她的头脑:“蒂凡尼·阿奇,波涛下的大地。”
她拿起一根皮绳,快速地把燧石缠了几圈,戴在脖子上。她要把它的力量带在心中去迎战,她想,这是阿奇家族世代相传的力量,是阿奇奶奶的力量,是从古至今无数牧羊人的力量。
接着,她跑下黑暗的楼梯,走出大门,在身后上了锁。她看见那谁蹲坐在她的扫帚前头,发出低柔的呼噜声,看上去很是得意。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时,夜影跌跌撞撞地走出谷仓,小疯子亚瑟跟在她身边。
她快速飞过银色的月夜,精灵夜影紧紧抓住她的腰,菲戈人则抓住扫帚枝,猫头鹰跟在她身后,构成了一支由身披羽毛的盟友组成的空军……
在兰克里,奥格奶奶正在酣睡,阵阵呼噜声简直可以把木头锯断。突然,伴随着一声可以与小型爆炸媲美的“哼”,奥格奶奶的猫古烈波醒过来,嗅了嗅四周的空气。
奥格奶奶入睡时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她想:毕竟谁也不能确定精灵什么时候会来。
她大喊一声:“古烈波,快去城堡鸣钟示警。”
那只猫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只见一道模糊的猫影向城堡飞速奔去,古烈波独一无二的气味在它身后弥漫不散。守卫见它飞奔而来,连忙跟着它跑进钟楼。
城堡的大钟敲响了,城堡里透出点点光亮,每一扇窗口都亮起了烛光,接着整座兰克里城都点起了灯火。钟声响了!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
国王的卧室里,玛格丽特王后推了推丈夫,他正在揉眼睛。她说:“维伦斯,帮我把盔甲系上好吗,亲爱的?”
国王叹了口气:“我说,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去?这场战斗会很危险的。”
玛格丽特露出了微笑,这个笑容正适合这位深爱着她,偶尔却又让她有些厌烦的丈夫。这样的争论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唉,总得有人留下看家。”她说,“这就好比下国际象棋,你知道的,由王后拯救国王。”
“好吧,亲爱的。”国王说着,打开了装有英西女王盔甲的柜子。英西是兰克里从古至今最为英勇善战的一位女王——至少传说里是这么说的,因为她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不过兰克里人民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不再把她写进历史,人们为她创作了画像,又制作了一套盔甲。玛格丽特上次与精灵对战就穿着这套盔甲,这次自然也应该穿上它。
柜门打开的一刹那,玛格丽特隐约听见了一声迎战的呼喊声。英西女王的盔甲是有生命的,即使在黑暗中它也总是闪闪发亮。维伦斯帮她系上锁子甲——她暗地里觉得这套铠甲也是一位女士【76】——又把脚伸进带尖刺的厚重铁靴,再戴上有翼状装饰的头盔。她最后披挂上身的是一条皮质斜挎肩带。
维伦斯很想给她一个拥抱,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盔甲上的尖刺实在太多了。但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于是他再次主动请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出一份力。
“玛格丽特,亲爱的。”他低声说,“要是国王不会打仗,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国王,维伦斯。”他妻子坚定地说,“但这是女巫的工作。再说,附近的居民和我们的孩子都必须有人照顾。”王后——也就是玛格丽特——被沉重的盔甲压得踉跄了一下,于是她低声说出一句魔咒,“英西女王,女王中的女王,请把你的盔甲变轻。”她立刻感到自己有了力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壮。
她一手拿起弩,另一只手拿着扫帚,几乎是飞下楼梯走进大厅的。其他的女巫大部分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个个惊异地望着她。有的女巫只穿着睡衣,她们心中抱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望着女王,那些猜测仿佛都悬在房梁下面的半空中。
玛格丽特用英西女王的声音大喊:“起床了,姑娘们,出击!战争开始了,女士们,穿上你们最结实的内裤,把棍棒都拿上!”她惊讶地看着唯一一个在三分钟之内就把衣物穿得整整齐齐的女巫,“你也不例外,伊尔维吉太太。”
大厅后面忽然一阵骚乱,只听“咣啷”一声,几名女巫跌跌撞撞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回事?”玛格丽特仍然用英西女王的声音大声说。
“是百变莎莉,她把两条腿伸进一个裤腿了!”普劳斯特太太说。百变莎莉身边围满了女巫——她此刻的外貌是个矮胖的小个子,活像一团压在天际的雷暴——大家很快就把她拽了起来。
伊尔维吉太太扬扬自得地说:“我一直在观察星象盘,兆头不错。”
“哼,兆头这玩意儿根本一文不值。”普劳斯特太太说,“我能列出一大堆来。少来这一套,大家可都是女巫。”
英西女王的魂魄逐渐充满玛格丽特的内心,她说:“我们起飞吧。”
在赛德威先生的旧谷仓里,梅菲斯特把一只蹄子轻轻放在熟睡的乔弗里身上。他从稻草堆上一跃而起,发现跟他一起在谷仓里打地铺、准备迎战的老男孩们已经起床了。他们四处走动,身上的关节嘎吱作响,有的则在木桶里解手。
乔弗里望着这些老人。他们几乎整晚都在饮酒狂欢,讲述自己年轻时的经历,那时他们都还是身体健康的帅小伙,而且不必隔三岔五就跑去小便。
他们想出种种借口让妻子准了假,妻子们都以为丈夫只是聚在谷仓里喝几杯叙叙旧。她们按照妻子们的一贯做法,给自己的男人裹上大围巾,戴上用细绳拴在一起的手套,还有带毛球装饰的毛线帽。
麦克皮斯船长——他是老男孩们公认的军事领袖——说:“是时候把开心果制造的新奇装置拿出来了。”
乔弗里看了看船长手下的战士们,暗自叹了口气。他们能行吗?他们可都是老头啊。接着他转念一想,没错,他们的确是老头。他们做老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就是意味着他们会做许多事情,比如撒谎、耍滑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掩盖自己的行踪。
“要是我们在山里遇上他们,就在山里打;要是在岩石上遇见,就在岩石上打。在山坡上打,在山谷里也打【77】,我们决不投降!”麦克皮斯船长吼道。大家用一阵欢呼作为回答。
“他们可不想劈头盖脸地遇上这东西!”斯迈克·特兰波大声喊道,他挥舞着一把生锈的刺刀,摇摇晃晃的样子人如其名【78】,让人不免有些担心,“他们可不想这样,保证不想!”他继续说。
昨晚开始喝酒之前,老男孩们神神秘秘地在小车上放满了袋子。乔弗里把小车套在梅菲斯特身上,它哼了一声,便和他一起跟在老人们身后走出了谷仓。
麦克皮斯船长根本不必叮嘱大家放轻脚步,他们的脚步本来就很轻,问题只是他们走不快。他们就这样蹑手蹑脚地朝树林深处走,直到来到他们用树枝作掩护,藏匿赛德威先生造的装置的地方。
乔弗里看着他们把赛德威先生的作品拉到一片空地上。它矗立在灌木丛中间,看上去威力十足,仿佛是一只等待时机一展身手的巨大昆虫。
要是被这只虫子蜇到可不好受……
在那座名叫“起舞者”的石阵处,蓝金勋爵正在沾沾自喜。他率领的精灵在石头周围翩翩起舞,蹿来跳去,假装在拧风笛手、鼓手和跳跃者的鼻子——它们是石阵中最著名的几块石头。世界边界处的魔法十分薄弱,精灵的法力则……强得可怕。
“他们甚至都没到这里来等我们!”蓝金勋爵得意洋洋地说,“人类真是愚蠢。如果我们穿过那片树林下山去,就能一举冲进兰克里城中心,而且满月也会帮助我们的。”
借着银色的月光,精灵们向树林走去,准备下山。他们有的骑着马,铃铛叮当响,挽具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在他们走到树林边缘的时候,蓝金勋爵看见一个年轻的人类男孩走出树林来到路上,身边站着一头动物。原来是一头山羊。
“小孩儿,你是谁?”他问,“一边儿去!我是精灵王子,你挡着我的路了。要是不想吃苦头就赶快走。”
“天啊。”乔弗里说,“我并不觉得我应该走。先生,我建议你现在就转身,原路返回,否则你会遭殃的。”
蓝金勋爵放声大笑:“那我们就把你带走,小孩儿。等我们把你带回精灵国,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那滋味包你想象不到。这就是你违逆精灵王子的下场。”
“为什么要这样,先生?我并不想伤害你,我也没有任何武器。我们能不能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呢?看样子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乔弗里顿了顿——他试着跟精灵达成和解,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我们可都是有教养的人啊。”
蓝金勋爵尖着嗓子说:“好啊,年轻人,这下你可踩到蛇尾巴了。”
乔弗里平静地说:“我倒不觉得。我认识你,先生。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生物,你是个欺负弱小的恶霸。我对欺负弱小的人非常了解,没错!我一辈子都在和这种人打交道。相信我,你还不是最差劲的一个。”
“你什么也不是,小孩儿。我们一会儿就要把你杀掉。不过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带着一头山羊?这动物多蠢啊。”
乔弗里无法继续保持平静了:他一文不值,他只是一条蛆虫、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他觉得自己软弱无力,仿佛变回了一个婴儿……精灵说话时,乔弗里脑海里也回荡着一个声音:即使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还是一无所成——那是他父亲的声音。他呆立在原地,怔住了。
精灵王子声音轻柔地说:“你哭了吗,小娃娃?”
“不。”乔弗里说,“倒是你应该哭。”他瞥见了一抹红色,那是勋爵胸前的一块狐狸皮毛,在他的斜挎皮肩带上摇摇晃晃,他感到心中腾起一团怒火,“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供你……玩乐的。”他说着,竭尽意志力将精灵的法力从头脑中驱散。
他发出信号,梅菲斯特立刻向精灵发起了攻击。
这是一场快节奏的芭蕾舞,“黑暗的小碎步”单脚旋转,施展它的威力。它先是用牙齿咬,接着用脚猛踢,最后又用角顶。蓝金勋爵被打得晕头转向,被连踢带顶地掀到半空中,其他的精灵连连后退,躲到混战的漩涡之外。
乔弗里对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王子说:“你只不过是个耍花招的骗子。我早看穿你的花招了。”他高声喊道,“他已经被打倒了,先生们。现在可以结果他了。”
树枝向两边分散开,伴随着一声拨弦声,赛德威先生大喊:“戴好帽子,孩子,把眼睛遮住。”紧接着,那台装置便奏响了乐章,有东西被甩到了高处,空气中细碎的铁屑和恐怖的死亡,顿时铺天盖地笼罩了精灵。
斯迈克·特兰波欢呼起来:“他们可不想劈头盖脸地遇上这东西!保证不想!”
“是铁屑。”奥格奶奶赞许地说。她带领一队女巫埋伏在树林一侧,伊尔维吉太太带领更大的一支队伍守在另一侧——摆出麦克皮斯船长所说的钳子阵。“就是小块的铁。”奥格奶奶对身边的女巫们说,“非常细碎。这一招真聪明。把它扔在精灵头上,叫他们疼得昏天黑地。细碎的铁末到处都是,我是说,真的到处都是。”
这台兰克里制造的由棍棒和木桶构成的机器一次又一次奏响,每一次拨弦声都伴随着古战场上杀敌的嘶吼声——与菲戈人的吼声不相上下。在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老男孩们找回了他们的青春。
精灵则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被可怕的金属夺去了法力,疼得呼天抢地,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许多精灵挣扎着爬回山顶,朝起舞者石阵逃去。至于那些没有被雨点般的铁屑击中的精灵,此刻则遭到了女巫的两面夹击。
在钳子阵的一面,玛格丽特势不可挡,让剩余的精灵生不如死。她的盔甲为她提供了抵御精灵法力的屏障,手里的弩向他们射出致命的利箭,指尖喷出火焰,骑着锯草秆飞翔作战的精灵被火焰点燃了坐骑,纷纷跌落在地。
在钳子阵另一面,精灵们遭到了伊尔维吉太太的袭击。他们实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她活像一位严厉的女校长,朝他们高声呼喊——他们的法力无法进入她的头脑,因此她完全不受法力的影响。她手拿一把撑开的雨伞,金属制成的伞骨戳向精灵的软肋,功效强得出人意料。
“本女士决不掉头【79】。”伊尔维吉太太声如洪钟地说。她像一阵旋风似的从精灵中间腾空而起,将他们打倒在地。百变莎莉变成一个大胖子,坐在他们身上,上下弹跳。普劳斯特太太则把她的新奇小商品丢向精灵——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发挥出广告所宣传的作用,施展各种魔咒,遏制住精灵的法力,将它转为自己所用。
年轻的女巫们骑着扫帚从空中俯冲下来,向混乱的精灵群发动短暂的突袭,向她们看见的每一个精灵发射魔咒:他们立足之地燃起熊熊烈火,沙尘被风吹到战马脸上,扰乱了它们的头脑,使得战马用后腿直立起来,将背上的精灵骑兵甩在地上。紧接着,奥格奶奶穿着镶满铁钉的大靴子走上前,将他们嘎嘎吱吱地踩在脚下。
佩特拉与一个精灵碰了个正着——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别具一格的战斗。精灵向她施出法力,法力锋利的碎片悬浮在他们之间闪闪发光;佩特拉则用她坚定的意志与柔和的声音展开反击,她的话语带有无法抵挡的催眠的力量,精灵和她心爱的猪们一样,觉得枯燥无聊,变得昏昏欲睡,最终颇具戏剧性地跌倒在她脚边。
“哈!比猪还好对付!”佩特拉说,“还不如猪聪明。”然后又转身去寻找下一名对手了……
霍吉萨则不慌不忙,他手臂上落着的是他最喜欢的一只海东青——伊丽莎白女士,它是赫赫有名的简恩女士的后代。他摘下鸟儿的头罩,鸟儿欢快地飞向战场,用利爪击中了离它最近的一个精灵的眉心,接下来它的尖嘴就派上了用场……
总体来说,兰克里的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幸存的精灵都被带到玛格丽特王后面前,她对他们说:“就连哥布林都比你们聪明——如今他们跟我们合作。”她身穿带尖刺的盔甲,身形高大健壮,头盔两侧的翼状装饰物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滚回你们自己的鬼地方去。等你们学会了和平共处再回来——否则永远也别想再来。”
精灵们吓得畏畏缩缩,只有蓝金勋爵例外,他的战袍已经成了碎布,身体被铁屑灼伤,到处血迹斑斑,他一边爬着离开,一边挑衅似的低声说:“你们只不过打赢了这一仗。”他龇牙咧嘴地说,“而不是赢了整场战争。豌豆花大人一定会让这个世界对我们俯首称臣的。”
接着他们便消失了。
奥格奶奶严肃地说:“姑娘们,依我看应该这么办。我们必须不断地抗击精灵,因为他们还会再回来的。不过说不定这也是件好事,好让我们时刻保持警觉,不要变得懒散。把我们放在铁砧上,时不时敲打几下,这样我们才能记住如何战斗。归根结底,生活也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抗争啊。”
这时她听见老头儿们正唱着歌往山上走,竟然大笑起来,那首歌唱的是:“奎尔姆有个美娇娘,大腿结实又漂亮……”不过船长突然想到这段歌词的结尾,于是歌声便停止了。
麦克皮斯船长凑近奥格奶奶说:“他们是从起舞者石阵闯进来的,对吧?要是我们在石头周围撒上一圈铁屑,他们就没法耍花样了。只能永远被锁在外面。”
“好吧,我想这应该是个良好的开始。”奥格奶奶说。
不过有件事蓝金勋爵说对了。精灵们输掉了兰克里的这场战役,但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往碟形世界边沿方向几里以外的地方,豌豆花勋爵的确已经率领一支精锐部队穿过了白垩地的环形石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