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女巫莱迪斯·伊尔维吉 著</b>
“魔珐?”她念出了声,“珐?”
“故意这样写的。”安娜格兰姆冷淡地说,“伊尔维吉夫人说,如果我们要想取得进步的话,就必须区分出高级魔珐和日常魔法。”
“日常魔法?”蒂凡尼问。
“正是。我们没有人会在篱笆树丛里嘀嘀咕咕。用书上写下来的咒语,有体面的社交圈,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不能每个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用真正的魔杖,而不是那些蹩脚的破树枝。有令人尊重的职业作风。绝不能长肉瘤。只有这样才能进步。”
“噢,我认为……”蒂凡尼说。
“我不在乎你怎么认为,你懂得还太少。”安娜格兰姆尖刻地说。她转向其他的女孩子,问道:“你们是否都为今年的大赛做好准备了?”每个人都点着头,或低声说着“是的”。
“你怎么样,佩特拉?”她问。
“我想变一个猪的魔法,安娜格兰姆。”佩特拉胆怯地说。
“很好,干这个你差不多还行。”安娜格兰姆说,接着指着圆圈里的女孩子挨个儿问过来,并点头对她们的回答表示赞许,最后她走到了蒂凡尼的面前。
“软奶丽丝?”她说,她的话又引来女孩子们一阵窃笑。
“什么是女巫大赛?”蒂凡尼问,“蒂克小姐提起过,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安娜格兰姆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告诉她,佩特拉,”她说,“毕竟,是你带她来的。”
佩特拉支支吾吾地,加了很多“呃”,并且不时地看一眼安娜格兰姆,终于向蒂凡尼解释清楚了什么是女巫大赛。“呃,这是每年一次的聚会,女巫们从各自的山里赶来。呃,见见老朋友,呃,听听新闻,聊聊天。普通人也能参加。当天有一个集市,呃,还有一些演出。
“那是一场,呃,大比赛。下午,每个女巫,呃,都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魔咒或绝活。很多人会来看比赛。”
在蒂凡尼听来,那就像一场牧羊犬大赛,只是没有羊和犬。今年的牧羊犬大赛在离这儿很近的悬崖村举行。
“有评奖吗?”她问。
“呃,哦,没有,”佩特拉说,“只是为了开心,和兄弟——呃,姐妹情谊。”
“啊哈!”安娜格兰姆说,“甚至连威得韦克斯女士也不会相信什么姐妹情谊!无论怎样,每年的情形都一样。人们全向威得韦克斯女士鼓掌。无论她做什么,她总是赢。她只不过是搞糊涂了人们的思想,她骗他们认为她是最好的。如果和巫师交手,她坚持不了五分钟。他们会真正的魔法。她还穿得像一个稻草人!正是像她这样无知的老女人维护着女巫行业迂腐的陈规,就像伊尔维吉夫人在第一章中指出的那样!”
有一两个女孩似乎不太确信,佩特拉也扭头看着。
“呃,人们确实说她做过一些了不起的事情,安娜格兰姆。”佩特拉说,“还有,呃,他们还说她能看到几英里之外的事物……”
“没错,他们是这么说过,”安娜格兰姆说,“这是因为他们都怕她!她是一个暴君!她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威吓人,把人们的头脑搞糊涂!这就是老巫婆的本事,就是这样。在我看来,她离嘀嘀咕咕地说话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们说,她现在声音已经变哑了。”
“她没有对我嘀嘀咕咕地说话。”
“是谁说的?”安娜格兰姆厉声问。
每个人都看着蒂凡尼,她真希望自己没有说过,但是现在,她只能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有点老,有点严厉,”她说,“但是她很……有礼貌。她没有嘀嘀咕咕地说话。”
“你见过她?”
“是的。”
“她和你说过话,是吗?”安娜格兰姆设下圈套问她,“在你打败精灵女王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蒂凡尼说,她对这种事情还没有经验,“她骑着一把扫帚出现的,”她又加上一句,“我说的是实话。”
“当然,你说的是实话。”安娜格兰姆狞笑着说,“我猜,她还祝贺了你。”
“不全是这样。”蒂凡尼说,“她似乎很高兴,不过也很难说。”
接着,蒂凡尼说了一句实在是非常、非常愚蠢的话。很久以后,每当她想起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就高唱着“啦啦啦”,想把这个晚上的所有记忆都统统抹去。
她说:“她还给了我这顶帽子。”
然后她听见,所有的女孩子齐声问道:“什么帽子?”
佩特拉把蒂凡尼送回了农舍,并尽全力保证,她相信她。可是蒂凡尼知道,她只是想表示友好。她奔上楼梯的时候,勒韦尔小姐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她关上门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她踢掉脚上的靴子躺到床上,拉过枕头蒙在脑袋上,想要掩盖耳边回响着的女孩们的讥笑声。
楼下传来佩特拉和勒韦尔小姐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声,接着是关门声,佩特拉走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发出了东西在地板移动的声音,她的靴子被拖到了床底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奥斯沃德从不休息。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讥笑声渐渐地消失了,但是她肯定它们不会彻底消失。
蒂凡尼能摸到那顶帽子。至少,她曾经能摸到过。那顶实际上存在的帽子,真实地戴在她真实的头上。但是没人能看见它,即使佩特拉的手在蒂凡尼头上来回晃动着,她也碰不到它。
最糟糕的——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它是那么让她丢脸——是她听见安娜格兰姆说:“不,不要嘲笑她,这太残忍了。她只是愚蠢,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告诉过你们,那个老女人只会让人们的头脑变得糊涂!”
蒂凡尼的第一思维是她在跑步,一圈一圈地跑着。她的第二思维是她淋到了一场大雨。只有她的第三思维,轻轻地,在她的脑子里说:即使你的整个世界被彻底地摧毁了,并且再也不可能变好,无论是什么,即使你现在万分沮丧,如果你听见有人端着汤上楼来,这总还是一件好事……
第三思维使得蒂凡尼下了床,走到门口,又引导着她的手打开了门闩,接着,它又让她躺到床上去了。
几分钟后,楼梯上果真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
勒韦尔小姐敲敲门,礼貌地等了一下,然后走进屋来。蒂凡尼听见托盘放到了小桌上,接着感到床晃动了一下,勒韦尔小姐坐在了床边。
“我一直认为佩特拉是一个能干的女孩,”过了一会儿,她说,“有一天,她会成为某个村子里很有用的女巫。”
蒂凡尼沉默着。
“她都跟我说了。”勒韦尔小姐说,“蒂克小姐从没提到过帽子的事情。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不会随便告诉她。这听起来像是威得韦克斯女士会做的那种事情。你知道,有时候,和人谈谈会有所帮助的。”
蒂凡尼一声不吭。
“实际上,也不是那么有帮助。”勒韦尔小姐又说,“不过作为一个女巫,我非常好奇,很想听你说说。”
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勒韦尔小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我把汤留在这儿,要是你让它变得太凉的话,奥斯沃德会把它拿走的。”
她下楼了。
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接着,汤匙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汤盘开始移动了。
蒂凡尼一下子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汤盘。这是第三思维的工作。第一和第二思维可能理解你当前的不幸,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记得:午饭后,你还没吃过东西。
不久后,等到奥斯沃德迅速地拿走空盘子后,蒂凡尼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在过去的几天中,这片新奇的土地吸引了蒂凡尼所有的注意力,可是如今,这一切在一场讥笑的暴风雨中流逝殆尽,对家乡的思念又充满了她空虚的心灵。
她想念羊群的声音,想念白垩地的宁静。她想念从她的窗口看出去所见到的星空下群山黑色的剪影。她想念……过去的自己……
她们讥笑她。她们说:“什么帽子?”等到她举手去摸那看不见的帽子却没有找到时,她们笑得更厉害了……
十八个月来,她每天都能摸到帽子,但是现在它不在了。她甚至做不成沙姆博。只有她穿了一件绿衣服,而其他的女孩子全都穿着黑衣服。安娜格兰姆戴了很多珠宝,有黑色的和银色的,所有其他的女孩子也都戴了漂亮的沙姆博。谁在乎它们只是被用来做装饰的呢?
也许她根本不是一个女巫。噢,她打败了精灵女王,在小个子和阿奇奶奶的记忆的帮助下,但是她没有用魔法。现在她不能肯定她用的是什么。当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脚底,穿越了群山和岁月,又回来对着长天怒吼道:
“……你怎敢侵入我的世界、我的土地、我的生命……”
但是那顶实际上存在的帽子为她做过什么呢?也许那老女人骗了她,只是让她以为它在那儿。也许她的声音是有点哑了,就像安娜格兰姆说的那样,她只会把事情弄糟。也许蒂凡尼应该回家去,继续做她的软奶丽丝度过余生。
蒂凡尼下了床,爬到床底下打开了她的箱子。她拿出木盒子,在黑暗中打开了,摸到幸运石,握住了它。她希望幸运石能给她带来一点儿鼓励和安慰。但是没有。只有石块表面的粗糙感和石头裂口表面的平滑感,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锋利感。
那块羊毛也只是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羊的味道,这令她愈加想念家乡、愈加心烦意乱。那银马是冰冷的。
没有人听见她的哭泣声。蒂凡尼内心怀着巨大的痛苦,轻声地啜泣着,她想要,她渴望听到牧场上吹过的风的咝咝声,渴望感受脚底下踏着千百年岁月的感觉。她想念它们,她以前从来没离开过它们,那儿是阿奇家族生活了几千年的地方。她渴望看到蓝色的蝴蝶和辽阔的天空,渴望听到羊群的叫声。
当她感到不安的时候,她总是回家,回到残存的老牧羊小屋旁,在那儿坐上一会儿,这总能让她感觉好起来。
现在,她离它很远,太远了。此刻,她的心中满是绝望和忧伤,却无处倾吐。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魔法在哪儿?哦,她知道她已经学习了基本的、日常的手艺,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女巫”的那部分呢?她一直很努力地在学习,真的很努力,而她就要变成……唉,一个好工人、一个干杂活的女孩和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可以依靠的人,就像勒韦尔小姐那样。
她曾经期待——唉,什么?噢……学习当女巫的重要技能,像骑扫帚、施魔法,她要以一种高尚而朴素的方式与邪恶的势力对抗,保卫世界。她也要为穷人做一些好事,因为她确实是一个好人。在她以前看到过的图画中,人们没有那么多的病痛,他们的孩子也没有流着那么长的鼻涕,画面上也没有威弗先生乱飞的脚指甲,那简直就是飞镖。
她骑在扫帚上,觉得要呕吐,每次都是这样。她甚至不会做沙姆博。她整日里忙碌着照顾别人,老实说,这些人有时也可以照顾一下自己。没有魔法,没有飞行,没有秘密……只有一些可怕的人物和他们的脚指甲。
她属于白垩地。每一天,她告诉群山它们是什么。每一天,群山告诉她她是谁。但是现在她听不见它们了。
窗外开始下雨了,雨下得很大,蒂凡尼听到了远处隆隆的雷声。
如果是阿奇奶奶,她会怎么做呢?即使是在绝望之中,蒂凡尼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阿奇奶奶从不放弃。为了寻找一只迷路的小羊羔,她曾寻找了整整一夜……
她又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然后点燃了床边的蜡烛,站到了地板上。这件事不能等到明天。
蒂凡尼有一个小窍门,能让她看见那顶帽子。要是你的手在脑袋后面迅速地摆动,你就会看见一条细长的、疾速而模糊的闪光,好像你的手通过那顶看不见的帽子时划出的光亮。
它必须在那儿……
啊,蜡烛放出的亮光足够了。如果帽子还在那儿,那么不管别人怎么想,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站在地毯中间。窗外,闪电在群山之间飞舞。她闭上了眼睛。
花园里,苹果树枝在风中摇摆着,捕梦器和诅咒网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看见我自己。”她说。
整个世界变得非常安静。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蒂凡尼踮着脚往前走,一直等到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对面,才收住脚,睁开了眼睛……
她就站在那儿,她的帽子也在那儿,和过去一样,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戴在她的头上。
蒂凡尼的幻象——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女孩,睁开眼睛,笑着对蒂凡尼说:
“我们看见你了。现在,我们就是你。”
蒂凡尼想要喊“看不见我自己!”,但是她发不出声音……
不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狂风吹开了窗子。蜡烛的火苗颤抖地跃动了几下,熄灭了。
世界一片黑暗,只听见沥沥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