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响了一声。
“正确。”蒂凡尼说,“就当是一把不算太重的剑。”这一次,她握住了她确实可以握住的东西。
绿色植物里沙沙作响,一张长着红头发的脸伸了出来。
“嘘。”那张脸小声说,“不要吃开胃薄饼!”
“你说得已经有点晚了!”
“啊,那么,你在这儿对付的是狡猾的小梦怪。”罗伯·无名氏说,“除非我们穿着得体,否则这个梦不让我们进来……”
他走了出来,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系着领结,显得非常不自在。沙沙作响的声音更多了,其他的小精怪也从绿色植物里冲出来。他们看上去有点像红头企鹅。
“穿着得体?”蒂凡尼说。
“对。”傻伍莱说,他的脑袋上还粘着一片生菜叶,“这些裤子靠下面的地方有点磨坏了,我不介意告诉你。”
“你还没有认出那个怪物吧?”罗伯·无名氏问。
“没有!这儿太挤了!”
“我们来帮你看。”罗伯·无名氏说,“要是你近看的话,那东西肯定藏不住的。要小心,别忘了!如果它认为你要给它一刀的话,那就不知道它会怎么样了!散开,弟兄们,假装你们是来参加舞会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可以喝酒、打架,还有那个吗?”傻伍莱说。
“天啊,你猜不到的!这是一个高档的聚会,你知道吧?那就意味着你要进行小小的交谈!”
“啊,我是一个交谈的高手!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在这儿了!”傻伍莱说,“来吧!”
即使在梦里,即使在时髦的舞会上,噼啪菲戈人都知道该如何表现。你疯狂地冲上去,然后发出礼貌的……尖叫声。
“每年这时候的天气都十分宜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真让人反感!”
“嘿,吉米,你不能给老朋友拿个水果吗?”
“真没想到,这个乐队演奏得好极了!”
“把我的鱼子酱油炸一下,可以吗?”
人群中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没有一个人惊慌,没有一个人想跑掉,这不该是对菲戈人侵入的正确反应。
蒂凡尼又开始从人群中穿行,舞会上戴着面具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她想,这是因为他们都是背景人,就像那些背景树一样。她沿着房间走到了一道双开门那里,然后打开了门。
门那边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那么……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小梦怪。她确实想不到别的办法,它可能在任何地方,它可能在面具后面,它可能是一张桌子,它可能是任何东西。
蒂凡尼凝视着人群。这时,她看到了罗兰。
他独自坐在一张桌子的边上。桌子上面摆满了食物,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勺子。
她跑过去,把勺子打到了地上。“你还有没有理智?”她说,她把他拉起来,“难道你想永远留在这里吗?”
这时,她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后来,她肯定当时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只是感觉到了,它就是小梦怪。
她朝周围扫了一眼,小梦怪是在这儿。一根柱子几乎把它挡了起来。
罗兰只是瞪着她。
“你没事儿吧?”蒂凡尼焦急万分地问,她想去摇他,“你吃过什么东西了吗?”
“法哇——法哇——法弗。”男孩咕哝着。
蒂凡尼朝小梦怪转过身去。它正在朝她走来,但走得非常慢,总想待在阴影里。它看上去像个用肮脏的雪堆出来的小雪人。
音乐越来越响,蜡烛也越来越明亮了。在宽阔的舞厅地板上面,一对对戴着动物面具的人旋转得越来越快了。地面摇晃了起来,梦陷入了麻烦之中。
噼啪菲戈人在地板上的四面八方向她跑来,一个个努力想使自己的声音盖过喧闹声。
小梦怪摇摇晃晃地向她冲过来,又短又胖的白手指在空中乱抓。
“第一视力。”蒂凡尼低声说。
她把罗兰的头砍了下来。
林中空地上的雪全都化了,树木显得很真实,像树的样子了。
小梦怪仰面摔倒在蒂凡尼的前面。她的手里还是抓着过去的平底锅,不过她砍得很漂亮,在梦里的事情很奇怪。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罗兰,他正盯着她,他和小梦怪一样脸色苍白。
“它太可怕了。”她说,“它反而想让我来攻击你。它变成你的样子,又让你变成了小梦怪的样子。不过他不知道怎样说话,而你知道。”
“你也可能杀了我!”他哑着嗓子说。
“不会的。”蒂凡尼说,“我刚解释过了。请不要跑。你有没有在这儿见过一个很小的小男孩?”
罗兰的脸皱了起来。“什么?”他问。
“女王抓走了他。”蒂凡尼说,“我要把他带回家。如果你愿意,我也带你回家。”
“你永远都逃不掉的。”罗兰小声说。
“我不是进来了吗?”
“进来容易,没人能逃出去!”
“我打算找到一条路。”蒂凡尼说,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她自己感觉的更有信心。
“她不会让你找到的!”罗兰又开始往后退了。
“请不要那么……那么愚蠢。”蒂凡尼说,“我要去找女王,把我弟弟带走,不管你说什么。懂了吗?我已经走到这儿了。你知道,有人帮助我。”
“人在哪儿?”罗兰问。
蒂凡尼朝四周看去。噼啪菲戈人连影子都没有了。
“他们随时都会出现的。”她说,“就在我需要他们的时候。”
她这么一说,觉得树林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而且也变得更冷了。
“他们随时都会出现在这儿的。”她满怀希望地补充了一句。
“他们被陷在梦里了。”罗兰直截了当地说。
“他们不可能陷进去的。我把小梦怪杀了!”
“事情要复杂得多。”男孩说,“你不知道它在这儿的样子。梦的里面还有梦,梦的里面还生活着……别的东西,可怕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女王控制了一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精灵。你不能相信他们。你不能相信任何人。我也不相信你。你或许就是另外一个梦。”
他转过身去,顺着那道蹄印走了。
蒂凡尼犹豫起来。唯一的另外一个真人就这么走掉了,丢下她一个人,这儿除了树林和阴影没有别的东西。
当然,还有可怕的东西正从树林和阴影里蹿出来,朝她跑来……
“唔……”她说,“你好?罗伯·无名氏?威廉?傻伍莱?”
没有回答,周围甚至连回音都没有。她独自一人,只有心跳声和她做伴。
哦,当然,她和那些怪物战斗过,并且赢了,难道不是吗?不过,当时菲戈人都在场,有他们在,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起来。他们从不放弃,会向一切发起进攻,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恐惧”这个词的含义。
蒂凡尼,这个通过字典阅读的人,在这个词上倒是有了“第二思维”。“恐惧”也许是小精怪们几千个不知道词意的其中一个词。不幸的是,她确确实实地知道它的意思。而且知道恐惧的滋味和感觉。现在她就感觉到它了。
她紧紧地抓住平底锅。它似乎不再像是一个那么好的武器了。
树木之间冷冷的蓝色阴影似乎正在扩大。在她的前面,在蹄印延伸过去的地方是一片黑暗。特别奇怪的是,她身后的树林却几乎是明亮和诱人的。
她想,有人不想让我往前走。这反而……鼓励了她。可是昏暗的光线里雾蒙蒙的,闪着让人讨厌的微光。任何东西都可能等在那儿。
她也在等。她知道自己在等着那些噼啪菲戈人,对能听到一声突然的大叫,甚至是“天啊!”(她肯定这是一句誓言)这样的话仍存着一线希望。
她把癞蛤蟆掏了出来,他趴在她的手掌上呼哧呼哧地喷气,她戳了它一下。
“怎么啦?”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被困在了邪恶之梦的树林里了,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天也越来越黑了。”蒂凡尼说,“我该怎么办?”
癞蛤蟆睁开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说:“离开。”
“这没有多大帮助!”
“这是最好的忠告了。”癞蛤蟆说,“快把我放回去,寒冷让我提不起精神。”
蒂凡尼不情愿地把癞蛤蟆放回到围裙口袋里,这时她的手碰到了《羊类疾病》。
她把书拿出来,随意地翻着。书里有对情绪紧张的治疗方法,不过被用铅笔打上了叉。在书的边上,阿奇奶奶用又大又圆的字体,很仔细地写着:
这个疗法不起作用。应该用满满一勺的松节油来治疗。
蒂凡尼小心地合上了书,把它轻轻地放了回去,尽量不去打扰那只睡着的癞蛤蟆。然后,她紧紧地握着平底锅的把手,走进了长长的蓝色阴影里。
天空中没有太阳怎么会产生阴影呢?她想,因为考虑这一类的事情总比让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占据她的脑子要好。
不过这些阴影并不需要光线来制造。它们自动地在雪地上爬行,她走向它们,它们就往后退。就这种情况来说,至少还能让人松口气。
阴影堆积在她身后。它们一直都跟随着她。她转过身去,使劲地跺了几脚,于是它们就急忙蹿到树的后面去了,不过她知道,等她不去看它们的时候,它们还会跟过来。
她在她前面的远处看到了一个小梦怪,它半遮半掩地站在一棵树后面。她对它尖声叫喊着,挥动着平底锅威胁着,它马上笨拙地走掉了。
她环顾四周,这时她又看到了两个小梦怪,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条小路缓缓地通往山坡上,通到看上去雾更浓的地方。雾闪着微弱的光。她朝着它走去。这里没有别的路可走。
等她走到最高处的时候。她朝下面浅浅的山谷望去。
那儿一共有四个小梦怪——大得多的小梦怪,比她看到过的小梦怪都要大。它们围成一个正方形坐着,笨重的腿伸在前面。每个小梦怪的脖子上都有一个金色的领圈,上面还拴着一根链条。
“是驯养的吗?”蒂凡尼惊讶地说出了声,“可是——”
……谁能把领圈套在小梦怪的脖子上呢?只能是和它们一样能做梦的人。
她想,我们驯养牧羊犬是为了牧羊。女王用小梦怪来牧梦……
在小梦怪围起来的正方形的当中,空气中充满了雾。蹄印小道,还有罗兰走的小道,向下延伸,经过驯养的小梦怪,消失在云雾中。
蒂凡尼猛地转过身去。阴影急速地往后退去。
这儿没有别的东西。树林里没有鸟的歌声,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不过,她现在又认出了三个小梦怪,它们那潮湿的大圆脸正从树干的后面偷看着她。
她现在被看管了起来。
在这时候,要是周围有人说“不!这太危险了!别去做!”这样的话,那该多好。
不幸的是,周围没有人。她就要采取极为勇敢的行动了,没人知道它会不会出错。这种情况很吓人,不过也……让人生气,它就是……让人生气。这个地方让她恼火,这儿全都是愚蠢和奇怪的东西。
当詹妮从水里跳出来的时候,她的感觉和现在一样。怪物出现在她的河里,女王抓走了她的弟弟。也许这样想很自私,不过愤怒总比恐惧好。恐惧是又湿又冷的一团脏东西,而愤怒带有刀刃,她可以使用它。
它们全在看管她!她就像——一只羊!
好吧,一只愤怒的羊可以赶走一条恶狗,让它哀叫。
那么……
四个大的梦怪围坐成一个正方形。
那将会产生一个大大的梦……
蒂凡尼把平底锅拿到肩膀的高度,对着任何靠近她的东西狠狠地打下去,她压制住想上厕所的强烈欲望,顺着斜坡慢慢往下面走去,走过雪地,穿过迷雾……
……走进了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