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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枵猛地回头,透过寺中纸窗,看见长明灯的光影勾勒出那道清减的身形,看着人畜无害、温润和善,蕴含着极强的力量感。

既有一往无前的锋芒,又经过时间的沉淀和琢磨愈发内敛深沉,藏锋。

绝不是因为相似才喜欢,而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就只是他而已。

秦玄枵试图说服自己,他握紧双手,忽然发现手指冰凉,已经冷汗津津。

那种可能性一旦被接受,便如野草一般疯长蔓延,再也无法将其忽视。

他浑身都在颤抖,牙根上下碰撞,战栗。

绝对是天寒,太冷了。

怎么能简单根据那老和尚几句似是而非的谶词,就草草被带偏了!

秦玄枵紧了紧手指,推开门,走出宝殿,步入回廊。

秦铎也在廊中等他,听见脚步声,回头,“聊完了?”

“这是什么表情?”秦铎也走近他,看见秦玄枵似乎是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

“没什么。”秦玄枵的垂眸,目光落在对方鼻梁侧的红痣上,伸出手,轻轻一蹭。

这也一模一样应是巧合吧?

这世间这么多人,总会有些人有相貌上的相似。

是吗?

秦铎也茫然歪了歪头:“?”

怎么了这是,一转头就像丢了魂似的。秦铎也还没开口询问,就感觉到秦玄枵贴了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握过来的手指冰凉,秦铎也来不及在意在寺中能不能牵手的问题,他拧眉,“手怎么这么冷?”

他抬起头,伸手去探秦玄枵的额头,还是正常的温度,松了口气,“没发烧就好。”

“天晚了,可能是风吹的,”秦玄枵凑在他身侧,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额头和眉眼埋进大氅的绒毛里,声音闷闷的,“我们回客房吧?”

“好。”

他们安静地踩着雪,一路咯吱咯吱声响伴着,回了客房,第二日还要早起参与晨间的诵经,再回到宫中,就早早熄了烛火,和衣而眠。

翌日清晨,钟楼厚重宁静的钟声穿过积雪,传进客房中。

熹微晨光中,梵音缭缭,铜鼎中青烟笔直升起,逸散在晨雾里,逸散在诵经声中。

秦铎也接过一旁僧人递来的香,在火上点燃,红星一点,青烟就袅袅而上,他将三炷香合于手心,抬眼望着寺中庄严宝相,闭目,手举过眉前,而后插入铜鼎厚重的香灰之中。

古刹踏瑶雪,岁末祈冬绥。

万望大魏来岁风调雨顺,无天灾异祸,是为和乐丰年。

秦玄枵只站在一边,神情不辨喜怒,只摆摆手,说让秦铎也代为祝颂。

怪力乱神、相似的长相与习惯、偶尔与当下割裂的用词和礼节、忍冬、百年种种种种,在他脑中挣扎纠结,搅乱成一团乱麻。

他好像觉得自己被掐住了脖颈,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了。

拜过后,他们登上候在寺外的仪仗御驾,启程回宫。

仪仗顺着山路下车,马车内很安静,秦铎也取了卷放在车中的奏折来看。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山林中寂静得诡异,秦铎也感知敏锐,他忽地察觉有一丝遥远的杀意从车外传来。

下一秒,“嗖”地一声,破空声袭来!

一支锐利的箭矢从山林之中穿过,猛地穿破马车厚重的车帘,直扎进车架内!

直冲二人而来!

秦铎也双眸猛地一凝,反应迅速,手持竹简,于电光石火之间猛地向上格挡。

铛!!

羽箭的锋镝在竹简上擦过,擦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响。

羽箭的轨迹被阻隔,转了方向,噌地一声扎进车架的木板中。

竹简亦是被大力冲击,从秦铎也的手中脱手飞出,甩在车里,最边缘的一支开了线,碎成两节。

箭的尾羽正在秦铎也的眼前,由于巨大的冲力微微颤动。

秦铎也甩了下被震得发麻的手,双眸漆黑如墨,沉静的眸光流转,刚好对上了秦玄枵眯眼看过来的视线。

“刺杀。”秦铎也轻轻吐出一词,和马车之外,玄衣卫的警戒之声和在一起。

视线交错一顺,秦玄枵立刻将手移至马车座位侧面,用手一拨。

咔拉!

有机巧发出一声响,铁制车架护甲弹出,在马车内将车窗的空隙顷刻间围住。

下一秒,自山林中,密密麻麻的箭矢如流星般涌来,在空中划出弧线,箭尖锋镝惨白。

窗子被堵住,羽箭纷纷射在马车框架上,将车架扎成了个刺猬。

拉着马车的马先是受惊,下一秒就中箭,羽箭射入骏马皮肉中,马匹吃痛,左右狂甩,即使帝王御驾做工精细稳定,也架不住马匹的拉扯。

马车剧烈晃动起来,颠簸不已。

秦铎也被猛地一晃,站立不稳,他向一侧倾倒。

忽然腰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秦玄枵将他拉回来,带着他一起扑倒在车中,将他整个人护在身下。

车外箭矢依旧未停歇,有的扎进车窗的铁皮中,发出了金戈相撞的锐响。

情况紧急,秦铎也目光只在秦玄枵身上落了一瞬,沉着眉眼,偏头将耳贴在车架上,细细倾听,眼中闪着沉静的光,他迅速且简言意赅道:“听声音,在百米内,刺客藏身在雪堆下,雪层缓冲了脚步声,听不出多少人。”

马车外,玄衣卫迅速警戒又散开。

秦铎也听见外面传来陆续的声响。

“有刺客!保护皇上!”

“小心流矢!都散开!”

他们此行轻车简马,就只有几个随行礼官,二十四名玄衣卫,还有苍玄。

玄衣卫有人中箭倒地,也有人未受伤,那便意味着,箭矢数量有限,对方的人数不会过多,应在五十上下,但却均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二十对五十,足够了。”马车外的箭矢声渐渐停歇了,秦铎也当机立断,伸手握住秦玄枵的手腕,看着他的双眼,沉声道:“下车,反击!”

秦玄枵低头看他,下意识要反驳,却忽然对上那双沉静的眼。

而在沉静的深处,闪过锐不可当的锋芒。

还有那种自信从容的气魄。

秦玄枵的灵魂颤栗,他不再犹豫,眼神认真下来,对着秦铎也一点头。

“好。”

噌然一声,止戈剑出鞘,剑刃寒芒一闪,秦玄枵将止戈递给秦铎也,“拿着。”

秦铎也反而一笑,没接,“战场上,我惯来不用长剑。”

马车车门一开,秦铎也踏着车内踏板,顺势一翻,出了马车,赤手空拳从车中翻出,落在地上。

秦玄枵一个没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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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什么时候也没见这人这么虎的啊。

秦玄枵被他吓得魂飞魄散,匆忙也跟着跳了出去。

车外,隐藏在雪堆之下的刺客均已经站起,为了隐藏身形均身着一身的白衣,抖落了身上的积雪,薄刀如蝉翼,血槽里挂着雪。

五十几人身手矫捷,没有言语,无声散开来,包抄进攻,提起刀直冲进玄衣卫的护卫圈中,杀意凛冽袭来。

二人出马车的时候,玄衣卫已经和刺客交上了手,青纹玄衣护卫将马车护在中央,提着软件迎敌。而苍玄身形极快,在刺客中闪过,带过一片片溅起的血花,让刺客的队形乱了一瞬。

但这些刺客明显不是散兵游勇,而像是财力雄厚的势力特意培养出的死士,察觉不到疼痛也毫不在乎伤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直取皇帝头颅。

察觉到对方的阵营中有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的,身手远超一般护卫的暗卫,就立刻分出十几人,将苍玄包围在内,独木难支,若攻一边,其他方向的攻击就会纷纷袭来,将他逼推,硬生生地将苍玄拖在了包围圈中。

没了苍玄在其中的阻隔,其余三十余名刺客对上不足二十个玄衣卫,局势几乎是一边倒,玄衣卫不敌,有人逐渐负伤。

秦铎也眸光一凝,不再犹豫,一瞬间解了披在身上行动不便的大氅,直接冲进战局之中。

在他身前,一名玄衣卫肩膀被砍伤,被绊倒在地,迎面,刺客举起长刀劈砍。

下一秒,秦铎也忽然一闪身出现在他身前,刺客砍势落下,秦铎也于瞬间出手,手掌擦着刀刃划过刺客的手臂外侧,猛地用力向内一击,将刺客的手击到另一侧,顺势侧头出腿,向前一步。

招招交锋转瞬即逝,秦铎也眼中依旧闪烁着冷静的光,眸子如点墨,漆黑不见波澜。

上辈子北疆黄沙荒原中的战火,远比刺客的刺杀要更为混乱,战场风沙淬火的磨砺,让他的双眼如剑器般丢入火中淬炼一般凛凛有神,反应神思的敏捷,也是在生死之搏间历练而出的本能与预判。

秦铎也双手合抱接住刺客反应过来后攻过来的另一只手,向自己的方向一拽,回身,出手,手绷成如刀般凌厉,回身劈过,对准了对方人体最薄弱之处,手刀狠狠地落在刺客的颈侧。

刺客被击得倒过头去直接昏迷,向地上摔去,秦铎也顺势接下他手中掉落的长刀,回身一甩。

铛!!!

金戈之声交错,划出刺耳的声响,火星四溅。

身后袭来的刺客一击不成,迅速退却,下一秒再次暴起,秦铎也提刀与对方的长刀相撞,刺客手刀就欲再砍,而秦铎也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秦铎也的攻击从不收势,顺着方才振刀的力道向下一沉,下一瞬直接撩刀而起,刀锋顺着刺客的胸口一路划开,破开脖颈。

血色洒落开来,一点落在眼下,长刀的寒芒在白雪中一闪烁,锋锐的刀光和着雪色,白亮的锋芒顺着长刀落入秦铎也的眼中。

秦玄枵看愣了一瞬,只是一瞬,见秦铎也安然无恙地取得了武器,放下心来,便冷声喝到:“玄衣卫!集结,不要各自为战!”

众玄衣卫听到秦玄枵的声音,精神一振,收到命令后,立刻开始围拢,收在一处,受敌的面减少了许多,刺客的攻击就不再棘手。

一时之间,人数不等的双方,竟然陷入了僵持之中。

忽然这时,山脚下传来了马蹄狂奔的声响,马蹄踏在山路上,将树梢上的雪全都扑簌簌震落。

秦铎也听见马蹄声响,勾唇一笑,不用回眸,就知道秦玄枵与他是一样的神情。

“来了,”他轻笑一声,“不出五十马步。”

转瞬间,马蹄声围拢了上来,一片肃杀的喊声。

秦铎也身形一转,将长刀抬起,刀一势起,薄刃缠在一个刺客的脖颈间转了一圈,鲜血便迸溅开来。

他后退半步,刚好抵上了秦玄枵的后背,秦玄枵同他一样,止戈剑尖向下淌落鲜血。

秦铎也迎着马蹄声望过去,看见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蔺栖元背上背着长弓,手持长枪,策马赶来,在其后跟着一整队的骑兵。

而蔺栖元眼尖,他将方才秦铎也杀敌的场面尽收眼底,蔺栖元的瞳孔剧烈震颤。

他在边疆许久,一眼就认出,这是长野军杀敌之术中的刀法!

长野军的杀敌之术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抛却了防御与格挡,直冲而上而不使蛮力,灵巧、迅速、杀意凛然,瞄准着敌人最为致命之处而展开,不莽撞不花哨,如何最快取对方性命,便如何去杀。

这位已过中年的老将迅速收起心中的震撼,将注意力放在林中的战况中。

带来的骑兵中,飞光和观月也在马队中,两匹马直冲进刺客的包围圈。

秦铎也迎着直冲而来的飞光,纵身一翻,直接翻上马背,飞光速度不减,在刺客中横冲直撞,直接将包围圈撕开。

援军赶来,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局势几乎是一边倒一般,刺客再也无法进攻,他们被骑兵的长枪迅速刺穿。

其他的刺客见势不妙,立刻退走,秦铎也沉下眉眼,锋芒闪过,喝到:“追!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骑兵们纷纷追击而上,于马上刺出长枪,将刺客纷纷就地斩杀。

但刺客退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等围杀后,最远处,有一个刺客已经逃得很远了,进了林中,骑兵追不进去,秦铎也视线一沉,迅速回头,喊道:“蔺栖元!弓!”

蔺栖元下意识便被喝住,他迅速长弓解下,远远地抛过去。

秦铎也头也不回,听着身后的声响,一抬手接住长弓,双腿一夹马背,飞驰而出。

和刺客的距离迅速拉进,就在飞光即将踩进林中雪堆的时候,秦铎也立即拉紧缰绳,即刻勒马,飞光两只前腿立刻高高扬起,马蹄下激起一片飞扬的碎雪。

秦铎也跨在马背,双腿夹着马腹,双手张弓拉弦,身子舒展肌肉绷紧,箭尖的锋镝寒芒如雷霆乍现。

秦玄枵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他的心如擂鼓。

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马背上之人的双眼被额发和张弓的手遮住。

下一瞬,他看见秦铎也嘴唇轻动,张弓的手一松,长弓的弓弦发出震颤轻鸣,羽箭离弦而出,在空中飞去,笔直地贯穿那个逃掉的刺客胸膛。

马蹄降下,踏在地上,碎雪飞扬,秦铎也放下双手,秦玄枵看见了他的眼睛——沉静的、明锐的、万夫莫敌的、如点漆墨的眼眸。

眼下的场景,和那个他收藏在桌案抽屉中的魏成烈帝胡服骑射图的画面,一模一样。

秦玄枵清晰地听见了他自己的心跳。

就是他。

秦玄枵知道自己万分笃定,是完全不因他人言论而得出的结论。

就是那个人。

几乎无法呼吸了,秦玄枵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在奔涌,

那个支撑着他活过前半生的人影,那个如同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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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曾经被他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

那个名字。

在此刻,再也忍不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第78章秦铎也

秦铎也。

那个曾经被他在无数漆黑的夜里呼唤过的名字。

那个他仰慕、钦佩,思之如狂的人。

那个照在他身上,支撑着他前半生活下去的皎皎月光。

扶大魏之将倾的成烈圣皇帝。

是与他不在同一个时空中的人。

也是早已死在百年前的人。

已化成了前尘一抔,白骨一捧。

如寒夜中的孤月一般,那么清亮,又那么遥远,疏离但纯净的光照在身上。

秦玄枵可以凭借此而活,但却始终无法伸手去触碰到哪怕一丝的虚幻的光。

他曾无数次匍匐于岁月的缝隙里,一遍又一遍,手指虔诚又恭谨地翻遍了在大魏史库和兰台中遗留下来的笔墨、书籍、画卷、诗词、曲赋

甚至被保留下来的,属于成烈帝的遗物。

试图从那区区轻薄的纸张墨宝中,窥见成烈帝短暂璀璨但却重如千钧的一生。

想找寻其遗留在后世的印记,从而再靠近哪怕一点。

他也可以万分笃定,没人比他更了解秦铎也。

属于成烈帝的生平,被记载于其中,秦玄枵如饥似渴地,将所有所有全部扒拉到自己的怀中,细细对待,每个都罩上琉璃的外壳,认真保存。

但也仅此为止了,隔绝他的,是漫长的已逝时光,是百年的岁月,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秦玄枵曾无数次想过,倘若他在魏成烈帝秦铎也在位时出生,也许会辅佐他为盛世尽一份力。

帝王将相,秦玄枵有时觉着,倘若他们活于同一时代,他们的灵魂与共,一定会是彼此的知己。

只可惜,君生我未生。

我生时,君早已逝去百载。

是手指间留不住流水的那种遗憾和无能为力。

年幼时的于传记扉页上的惊鸿一瞥,龙章凤姿,成了一辈子的执念。

即使如此,秦玄枵也清晰理智地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妄。

但是

秦玄枵听见了自己如擂鼓一般剧烈震颤的心跳声,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眼睫的颤抖。

他抬眼望过去。

林间山路上,纯白至极毫无纤瑕的皑皑白雪簇拥着骑于白马之上的那人。

他调转了马头,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雪色就化作曾经的月色,一同涌入眼中了。

那一模一样的身姿和气度,和他曾经所见的画卷中的身影完全重合。

但是怎么可能啊?!

秦玄枵的心绪在剧烈的震颤,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音,偌大天地间寂静无声,只剩下秦铎也骑于白马上向他缓步而来。

就好像打破了那层时间的障壁,从早已逸散的岁月星河走来一样。

身边,蔺栖元好像下了马,跪在秦玄枵的身前,道了声“末将救驾来迟”。

秦玄枵却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怔怔地看着秦铎也。

秦铎也眼眸沉静,如渊深水,波澜不惊。

倘若说方才的厮杀中,双眼闪烁的光如同烈火镕金,是名家兵器在烈焰高温中被反复锤炼锻打一般锋镝尽显。

而现在的沉静,就如同从高温下淬火急冷,镀上了一层坚无不催的内敛。

这双眼睛,也只有经历过北疆沙场纷飞战火后,又沉淀于无上权柄中,才能拥有的。

可不就是成烈帝的一生么?

秦玄枵觉得他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他看见秦铎也走近来,走到一处,弯腰拎起来一个刺客。

这是秦铎也下车后夺刀的那个刺客,用横切手狠敲在对方脖颈薄弱处,直接将人击晕过去。

现在他将这个刺客拎着衣领子揪起来,刺客刚刚转醒,见势不妙,立刻咬住了牙关。

下一秒,秦铎也眼锋一转,近乎是预判般,伸出手轻巧一掰,将刺客的下巴卸了下来。

咔哒一声,毒药从刺客口中掉了出来。

咔咔咔几声响,伴随着惨叫,瞬息之间,刺客的四肢关节被秦铎也卸下,软塌塌垂下来。

“活口。”

秦铎也随意将失去行动能力的刺客向前一丢,扔到秦玄枵面前。

碍于有外人在跟前,秦铎也罕见地唤了秦玄枵声“陛下”,接着对他说:“这是专门培养的死士,带回去,让范钧审出幕后之人。”

秦玄枵目光始终恍惚地追随着秦铎也,呆呆愣愣的,乖乖点头,见对方走到他身边,将飞光的缰绳递给他,听到秦铎也随口问道:“怎么?”

他怔怔地接过缰绳,张了张口,却哑口无声。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哽咽在喉口,想要叫出来,却又惶恐不已。

秦玄枵完全不敢相信上天给予了他如此之大的一个恩赐。

他甚至感到自己此刻有一种跪下的冲动。

先前的种种线索于瞬间融汇脑中,那一丝关窍被猛然打通。

他之前因观察到眼前之人与赤玄密函中文晴鹤的习惯和性格不符后,怀疑过是文晴鹤刻意的伪装。

后来又探查出眼前人不同的人生轨迹,骑马、射术、甚至武功身法,认为过文家这代有双生子被分隔两地,一人读书为官,一人习武射箭暗中培养。

但却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赤纹玄衣卫投入大力气,所查到的线索中,都言当初文家旁支只有一子。

秦玄枵曾经的推论很合理,但是,都缺少了做出定论的关键节点,如何也查不出。

但倘若就是没有他臆想中的线索呢?

倘若就是那文官病死后,属于秦铎也的魂魄,逝于百年前成烈帝的灵魂并未消亡,而是附于此人身上呢?

如此,在含章殿内初见的兵荒马乱,御医第一次诊断脉象的惊诧疑惑,对滇南白茶的评价,那几乎完全一样的字迹和批阅奏折的习惯,上马骑马的习惯,挽弓搭箭的姿势,那几乎是百年前那个时代人们的习惯

秦玄枵恍然惊觉,原来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共同之处。

越来越相似的相貌、身姿、气度,均是因为灵魂作用于肉.体而产生的影响吗?

秦玄枵又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很重,很急促。

是的,他不敢。

他徒劳得张开口又合上,他像是被切除了声带,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种灵魂转世的事过于荒谬,如一巨大锤摆,轰然击碎他的三观,护国寺中老者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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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忍冬作为灵魂不灭轮回百年重降人间的意象,将他们二人系在一起。

秦玄枵也曾无数次想过若是与秦铎也相见会是怎样一副画面,却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个人跟他在林中经历与刺客的搏杀,溅了一身血,像个没事人一般,叫他“陛下”。

他也配让成烈帝叫他陛下???

秦玄枵第一次体会到作“近乡情更怯”这首诗之人的感受。

他可太害怕了!

而秦玄枵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像是被钉在原地的时候,他身旁,一个身影矫捷地在他余光中一闪,冲上前去。

秦玄枵定睛一看,是蔺栖元,唰地就越过自己冲到了秦铎也的身前。

这位年近半百的驻边大将整个人冲了上去,激动地完全不顾及个人形象和礼节,胡子眉毛都在发抖,一把抓住了秦铎也的胳膊。

蔺栖元整个人都嗡嗡的,看着秦铎也的眼神都在发光,感觉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了。

“文大人!!!”是蔺栖元的咆哮,就和北疆守军的任何一个一样,一点也不收着嗓门,激动时豪放地大喊,“文大人!文大人!您方才的招式!是从何处学得的长野军术!啊,是谁教您的!现在人在何处!您是不是去过北疆!您什么时候见到的长野军将士!除了刀法您还会什么!”

蔺栖元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日里在京城的沉稳样子,一股脑将问题抛出来,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眼神好破碎,又像是一瞬间打了鸡血一样。

秦铎也头顶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他有点不太清楚为什么一直隐隐对他有敌意的蔺栖元忽然这么热切。

“是,我父亲教我的,他已故去多年了。”秦铎也自己方才就是用长野军术杀敌,也没遮掩,照常回答,“枪术、刀法、长弓都是寻常的招式,偶尔也会用破城戟和□□。”

秦铎也没说假话,长野军的训练和杀敌之术,均是他父亲靠着在北疆征战一生的经验融汇而成的,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等他父亲死在京城后,他被接过去做了皇帝,完全掌权后,御驾亲征,在边关重新调整了部分招式,训练出了一直百战百胜的常胜之师。

秦铎也巧妙回避了其他的问题,然而仅仅是这几句话,就令眼前这个被北疆风沙吹得沧桑的将领热泪盈眶。

面容庄肃、气质坚毅的大将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望着他。

看得秦铎也心中也感动,在边关苦寒之地保家卫国的将士,秦铎也一直是敬佩的,也会给予他们最高的尊重。

他连忙弯下腰,搀住蔺栖元的胳膊,“蔺将军,快起来。”

这时候秦玄枵的脑子才有一点回笼,但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还是摸不着头脑,就在这二人身边轻轻咳了一声,茫然地语气飘忽,“二位这是做什么呢”

蔺栖元瞬间回头,又跪在秦玄枵身前,掷地有声道:“陛下!文大人方才杀敌所使的,正是失传的长野军术!末将此生已没有他求,只希望可以让长野军重现于世!末将斗胆恳请陛下指派文大人做军中教官,教导将士们重新学习长野军训练与杀敌之法!”

秦玄枵脑子还在神游,而这边,秦铎也听了蔺栖元的话,却忽然沉下声音,“什么失传?”

声音中带着蕴藏在平静之下的几不可察的微怒。

秦玄枵听着,身子下意识僵住了。

完了,生气了。

“啊,文大人,您难道不知道?”蔺栖元见他这么问,想了想,说,“也是,您那时可能还小,二十多年前,那老皇帝在位时,忌惮长野军远在背地有不臣之心,断了送往北疆的粮草。”

蔺家与上一任皇帝有血海深仇,故而蔺栖元提起时,带着恨意和怒火,“彼时胡人大肆进犯,长野军驻守二城,被朝廷背刺,在他们身后的军队,接到朝廷下发的圣旨,退守三百余里。前线断了粮草和军火,长野军独自守着孤城,严寒霜冻,没有吃食,没有援军他们死战至最后一人,砍卷了最后一把钢刀弹尽粮绝,全军殉城”

咔嚓!

秦铎也硬生生将手中薄刀都刀柄捏成了两段,手背上青筋暴起。

死畜牲!

老子怎么没早重生些年岁,一刀送这货色上路!

秦铎也眼中闪过愤怒的神情,秦玄枵乖巧的像个鹌鹑一样站在一边,在对方的威压中,一句话不敢说。

直到秦铎也缓缓平复了呼吸,秦玄枵才冒头,有些不确定地提议,“不如,我们先回宫?”

秦铎也的眉目低压,是真的被气狠了,沉默地点点头,自顾自登上了马车。

秦玄枵也紧跟其后,周围玄衣卫拔掉了马车上的箭矢,启程回宫。

回宫的一路上,秦玄枵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脊背笔直,坐在秦铎也身边,双手乖巧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睛丝毫不敢乱飘,只是盯着手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秦铎也在林中不遗余力地厮杀了一场,又被气得肝火猛涨,此时有些累了,倚靠在一边的木制横栏上,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回了宫中,蔺栖元近乎迫切地跪求秦玄枵让秦铎也去校场,秦玄枵的目光这才敢落在秦铎也的身上。

“你要去吗?”秦玄枵在脑中搜刮良久,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期期艾艾地询问秦铎也。

秦铎也点点头。

他必须要去校场中巡视一圈,他这一路回来,已经将长野军覆灭一事消化得差不多了。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

往事已不可追,他今日便随蔺栖元去军中看看,如今的军队是如何训练的。

秦铎也便对秦玄枵说:“今日便只去看一眼罢,已正午了,回来还要处理刺客的事情。”

“那我与你同去,可以吗?”秦玄枵小心翼翼地问秦铎也。

他原本除了和秦铎也私下里呆在一起的时间自称“我”之外,在有他人在时,都自称“朕”,但如今秦玄枵一点也不敢再这么自称了。

“走吧。”秦铎也道。

他们一行人便不进宫中落脚,而是直接转去宫外的校场。

秦铎也跟着蔺栖元进了校场,秦玄枵没跟他们一起进去。

他得一个人缓缓,缓缓。

万一呢,万一呢?

是吧,虽然秦玄枵万分确定那就是秦铎也,但是秦铎也自己没承认啊!

只要他们没明说,那就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

只要他没承认!

秦玄枵站在校场的门口,左右踱步,他走来走去,蹲下身又站起来,甚至焦虑身手去扣校场门口石砖缝隙里已枯了的小草。

一根一根揪秃了。

秦玄枵甚至都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再站起来的时候,看见秦铎也和蔺栖元出了校场,蔺栖元就留在军营中,秦铎也向他走来。

秦玄枵又听见了自己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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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呢万一呢

只要秦铎也没应下,万一呢!

在他犹豫的时候,秦铎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给他,随口说:“正午有些热,你帮我拿着。”

秦玄枵接过衣服,忽然脑子一热,他脱口而出,一下子没忍住,叫出了那个名字。

“秦铎也。”

秦铎也没注意,也许是有些放松,他听见自己的名字,直接应声,回眸问道:“嗯?怎么了?”

然后看见了秦玄枵惊恐的目光。

“啊。”秦铎也反应过来。

刚刚他叫我什么?

秦铎也:“”

秦玄枵:“”

秦铎也:“”

长久的沉默之后,秦铎也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找补的话。

忽然大氅落在地上。

秦玄枵一转身,掉头就跑。

第79章跑什么!

“?”

啊。

秦铎也看着秦玄枵仓皇转头逃跑的背影,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跑什么?

秦铎也茫然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件大氅,伸了伸手,看见秦玄枵身影已跑远了,狼狈的、僵硬的、惊慌失措的、手忙脚乱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什么反应?

啊?跑什么?

就算这种怪力乱神的灵异事件发生了,那顶多震惊怀疑不可置信他跑什么?

秦铎也低头看了看自己,嗯,很正常。

他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嘶,有点痛。

然后将整张脸埋在手心里,搓了搓。

脸都还在呀。

还是有皮的——没发生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精怪被叫破身份后,立刻显现出本身形态的样子,要么白骨森森要么血淋淋,而他现在,全身从上到下,还是个人样子呀。

被人戳破了要隐藏的身份,那要跑不也是他跑吗!

秦玄枵堂堂一国之君,转身就跑是不是有点太不稳重了?

怎么,朕的重生,这么不能被后世的人接受吗?

其实方才漫长的沉默中,秦铎也大脑飞速运转,他在想要不要当做没听清那句称呼,糊弄过去,可是一对上秦玄枵的眼神,他就知道,对方就是笃定了自己的身份,而叫破,只是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只不过是将其彻底敲定的最后一判据。

罢了,那便不解释了。

他就是成烈帝秦铎也。

那咋了?

秦铎也手臂上搭着大氅,慢慢沿着官路向宫中走去。

看起来秦玄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且回宫看看,跟人将情况说开了吧。

而另一边,秦玄枵哐地一声推开含章殿的大门,步履匆匆地冲进殿中,勾弘扬候在殿边,只觉得眼前有个影子唰地一下过去了。

“陛下?”勾弘扬茫然念叨了一声。

“滚出去。”秦玄枵丢下一句话。

“诶?诶,好嘞。”勾弘扬摸不着头脑,但这位爷惯来喜怒无常,总管太监从来不把斥责放在心上,心态很平,麻溜滚了出去,出去之前,非常贴心地清空了殿内侍者,最后给皇帝陛下关好了门。

殿内瞬间寂静下来,秦玄枵一头把自己埋在寝具里,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两眼一闭,像是死了。

死了有一会之后,他猛地坐起来,发冠被被子带着扯掉了,头发凌乱,双目空洞,呆呆地坐在床上。

然后,他双手抱住脑袋,哀嚎一声。

啊啊啊啊啊——

他都干了些什么!!!

秦玄枵万分确定,九月廿一那日含章殿里对视的那一眼,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因为那样的眼神,只有成烈帝才能有,那样令他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的震撼之感,是只有见到成烈帝时才会出现的灵魂共鸣。

所以!

秦玄枵!

啊啊啊你个畜牲!你在那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秦玄枵只略略一回忆,就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满脑子只有一个词。

完了。

全完了。

秦玄枵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倘若他出生在成烈帝在位的时期,第一次面见成烈帝时,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会在立下战功之后凯旋,京城无极殿里,他单膝跪在御座之下,一手放在心口,向至高无上者诉说他的忠心耿耿。

但他现在竟然真的被天命给予恩赐,让成烈帝来到了他身边。

而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给人穿上红纱,拷上金链,身手掐着成烈帝的下巴让他做男宠!

他怎么敢的啊!

他这么有种的吗?

而后面他又做了些什么?

他像是个疯子一样,将自己不属于秦家后人的事,就这么毫不加掩饰地吐露给秦家的前辈,他当着他的面怒骂秦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怪不得秦铎也那时候气急了直接拔出止戈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暗中篡得了属于秦氏的江山,屠戮了成烈帝后世的子孙,还当着面扬言要大魏覆灭,秦铎也当时没直接将他捅个对穿简直就是涵养太好了!

哦草。

还有止戈剑。

他竟然敢不给秦铎也止戈剑。

好滑稽啊他。

秦玄枵本来还觉得那时候痛快极了,毫不顾忌地握着剑刃,丝毫不顾鲜血直流,挑衅地望着秦铎也,看着对方好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得乖乖听他的话,觉得自己的样子帅极了。

现在想来,秦铎也怕不是觉得他是个傻子、癫公!

怕不是盘算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一脚把自己踹下去然后踏着他的尸骨夺回皇位重塑纲常!

后面他又在干什么?

他他他他

他禁锢着秦铎也的双手,将对方抵在桌旁,手指探进对方的衣物中,对着肆意亵渎!

后来、后来在榻上,他甚至还用口

啊啊啊!

秦玄枵整张脸全红了个彻底,羞愧难当。

他想回到那个时候,抡圆了胳膊抽自己一耳光。

秦玄枵有一种亵渎了神明的感觉。

疯了

他就是纯牲口!

秦玄枵回忆起那个时候,那时秦铎也的灵魂刚刚重生在百年之后。

百年前大魏安平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仓廪充实、边关稳定,百姓们和乐融融、安居乐业。那是多么美好的乐景,

=请.收.藏<ahref="http://m.00wxc.com"target="_blank">[零零文学城]</a><ahref="http://www.00wxc.com"target="_blank">00文学城</a>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是魏成烈帝秦铎也呕尽心血铸就的盛世,是近乎夙兴夜寐,不眠不休,将整个生命燃烧了奉献给的世界啊。

而百年后,他统治的大魏,礼崩乐坏,繁荣不再,边关一退再退,一片断井颓垣,百姓们居无定所,耕无良田,朱门酒肉臭,路边哀鸿凄凄。

秦玄枵捂住了脸,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不敢想象,秦铎也当时得多痛苦,那么善良慈悲的一个人,那么爱民如子的一个皇帝,再一睁眼,看到费劲毕生心血养护的天下变成了这副残缺的鬼样子,得多痛苦啊

所以才会在夜里惊悸吧,所以才会吐血吧。

得多痛苦啊

而他当时在干什么,他当时在沾沾自喜,他当时在什么都不顾忌的,将人困在床榻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占有对方,满脑子想的都是让这个人在自己的身下,让那双沉静的双眼迷离,让平稳的呼吸和声音染上情.欲之色,让白皙的肌肤因情.动而泛红。

却丝毫没有早些发现秦铎也情绪的不对之处,也根本不顾及对方的心情,只顾自己爽了。

秦铎也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恶心?他会不会觉得难受?会不会因为自己,身心双重痛苦?

秦玄枵啊秦玄枵,你可真不是个人啊。

不用回到过去,秦玄枵现在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而事实上他也正这么做了,抱着被褥呆坐在床榻上,秦玄枵举起右手,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抽毫不收着力道,清脆响亮的一声,秦玄枵被自己抽得偏过头去,手指和脸上炽辣的疼,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血迹。

含章殿门外,秦铎也这时刚走回来,手里拎着大氅,看见缩在门口的勾弘扬,随口问:“你家陛下在殿内吗?”

“诶!”勾弘扬一看是秦铎也回来了,双眼一亮,立刻眉开眼笑,连忙上前两步去双手接过秦铎也手中的衣物,“文大人回来了啊!诶哟,陛下就在殿内呢,不过”

“回来那时候,陛下看起来好像心情不佳?”勾弘扬提醒了一句,又立刻笑着说,“但陛下这么喜欢文大人,您进去,陛下心情定会转好。”

“好,多谢你,我这就进去看看。”秦铎也回应了句,心道还真不一定。

毕竟是自己的身份将这个人吓得掉头就跑,差点没吓掉头估计。

“诶哟文大人您也太客气了!”勾弘扬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忙上前去帮秦铎也将殿门推开。

秦铎也一进殿中,就听见了清脆响亮的一声巴掌。

秦铎也:“”

他快步走入内殿,见秦玄枵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失魂落魄地呆呆坐在床上。

右半边脸好像有点肿了。

秦铎也抿了抿唇,他走到床榻边,身手扣住了秦玄枵马上就要抽自己第二巴掌的手腕。

“干什么呢这是?”秦铎也皱了皱眉,他看到了秦玄枵唇角渗出的一丝血迹,“疯啦?吓傻啦?”

秦玄枵茫然地抬起头,涣散的视线聚焦在秦铎也的身上,眨了眨眼,看清了之后,猛地一激灵,向后缩去。

啊!眼前这个人的相貌身姿,不就是跟成烈帝几乎一模一样吗!他怎么就愚蠢到这种地步,直到今天,直到寺中那老者跟他说过之后,又直到对方驾马杀敌的姿态和那副画中完全重合才敢确认啊!

死脑子!就不能早点转过来!

他这些日子总黏黏糊糊凑过去索吻,像个无赖一样要亲亲,什么啊!

亏他曾经还去了两次那个放满了成烈帝画像和文书的偏殿呢,那么一模一样都没有看出来,他是瞎子吗!

亏他还自认为最了解成烈帝,自命为知己?

就是这么个知己法,真人站在自己眼前了都认不出来?!

亏他还最终下定了决心,月光支持他活过过去的岁月,而如今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太阳?

才不是!

是一直都是太阳,从百年前的光实实在在地走过来了,照在了他的身上

等会。

钥匙。

草。

他给扔荷花池子里了。

秦玄枵:“”

更傻了。

秦铎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秦玄枵,觉得他这反应有点好玩,像是被吓懵了的小狗。

秦铎也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下秦玄枵受伤的脸颊,没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放柔了声音,“咋啦?怕鬼?我应该不是吧你看,热乎的。”

秦玄枵又抱着被子跑出去了。

秦铎也:“”

真无语了。

又跑!

跑什么!

秦玄枵冲出了含章殿,向着那个偏殿的位置一路狂奔。

那可是秦铎也的东西,他怎么就傻乎乎的把东西全锁在殿里然后把钥匙扔了啊!

秦玄枵一路狂奔到偏殿之前的那个回廊下,过了一个弯弯的小桥,就是他当初将钥匙扔进去的荷花池。

秋日里还是一汪池水,如今已经是冬天了,荷花池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残枯的枝条被冻在冰水里。

秦玄枵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他径直翻身下桥,双脚一踏上那层薄冰,冰层就骤然碎裂。

他整个人陷入了森寒的池水中,一脚踏进池底,池水看着很小一块,但其实还挺深,冬日里冰冷的池水就这么漫过他的腰际。

而秦玄枵此刻却什么都不在乎了,根本感受不到冰冷和森寒。

他只想找到当初被他扔下去的钥匙。

第80章寒池

含章殿里,秦铎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招呼勾弘扬进来,“你去跟着陛下,看差不多了就劝陛下回来吧。”

这话说的语气宠溺又纵容,但即使如此大不敬,勾弘扬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理所应当,觉得秦铎也说的对,还从中察觉出了一点甜甜的滋味儿来。

勾弘扬笑呵呵地去找秦玄枵。

半个时辰后,勾弘扬连滚带爬地冲进含章殿。

“文大人!文大人,不好了!”勾弘扬见秦铎也还在殿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拂尘一丢,魂飞魄散地滚到他身边,一把抓住秦铎也的衣摆,发出尖锐的爆鸣声,“陛下他疯了呀!”

秦铎也:“?”

听见勾弘扬慌乱的声音,秦铎也放下手里正在读的奏折,抬眼望过去。

“陛下一个人跳进了荷花池里,怎么劝都不出来,诶哟!”给这个年老还有点胖乎的老太监吓得脸色惨白,开始哭嚎,“这大冬天的这么冷的天,那荷花池子都冻上冰了啊!陛下就那么站在冰水里,待久了冻坏身子哟喂呀!”

秦铎也:“?”

啥玩意儿?

他有点蒙圈。

谁?跳进哪里了?

就听勾弘扬还在尖叫:“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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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铎也皱了眉,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桌案上,径直站起身,快步向外走,一把抄起挂在衣桁上的大氅,脚步生风,沉着声道:“你带我过去。另外派人去备好驱寒的药浴,再叫御膳房煮姜汤送过去!”

真是,抽什么疯!

荷花池里。

秦玄枵一身衣服都被冰水浸湿,冬日服装厚重的衣料吸饱了水分,湿答答贴在皮肤上,冷风一吹过,源源不断地汲取身体上的热量。

不出一会,秦玄枵的手脚都与冬日里的池水一样的冰寒,他的头发披散开,发尾和额角的发丝都被水打湿,成缕贴在身上。

秦玄枵身手去将挡住眼睛的碍事头发抹到一边,又低下头细细地寻找。

荷花池子底下全是泥泞,距离他上次丢掉钥匙已经快两个月,金匙早就不知道被掩埋在了何处。

他用鞋靴去拨开池底的泥,却卷一片混浊,根本见不到钥匙的影子。

秦玄枵整个鞋靴都浸满了泥泞,他却依然不知疲倦不知寒冷一般,在荷花池中寻找。

忽然,池水中混浊散去,一抹金色的光在粼粼水波中一闪而逝。

虽然微弱,却让他一眼看见。

秦玄枵弯腰去捞,池水被一搅,又混浊一片,那金光就看不见了,秦玄枵就闭上眼,弯下腰,整个身子都浸泡进水里,用手在池底的泥浆中摸索。

冰凉的池水呛进他的口鼻,寒冬的凛冽就在他的肺腑中蔓延开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冻住。

终于,几乎僵硬到毫无知觉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硬物,秦玄枵眼前一亮,他立刻伸手紧紧攥住那块硬物,抓到眼前来一看,正是他之前丢在池中的钥匙!

这时候,秦玄枵听见身后传来了勾弘扬颤颤巍巍的喊声:“陛下!陛下欸,您怎么还没上来!”

秦玄枵瞬间就不开心了,他眯着眼回头,“朕都说了别来烦”

头转回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秦玄枵猛地看见秦铎也面无表情地站在桥上。他原本微眯着凤眸,显得整个人阴沉冷厉,这会一下子就瞪圆了,像小狗眼睛。

秦玄枵从来没见过秦铎也这样冷的表情,像是能将人的血液冻成冰,他在冰水里其实并没有感觉多寒冷,但一回头被秦铎也一看,整个人都快冻住了,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钻进心里。

有一种干坏事被做了个正着的感觉。

他呆呆地站在荷花池里,紧紧地捏住手里的钥匙,钥匙搁在手心,却因为久冻而感受不到疼痛。

“你”秦玄枵局促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来这了”

他现在根本就没做好直面秦铎也的准备。

秦铎也站在桥上,低头看见他这副浑身都被池水浸透的样子,脑子嗡嗡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硬生生克制住了心里不断涌上来的怒火。

“秦、玄、枵。”秦铎也咬牙切齿,在牙齿间磋磨着这个名字,然后怒骂:“你脑子被狗吃了吗!大冬天的往结冰的水池里钻,嫌自己命太长了是不是?刺客搞不死你你自己往池子里跳要冻死你自己?现在、立刻给老子滚出来!”

给勾弘扬吓得魂飞魄散:“祖宗欸!”

本以为是让文大人来温声细语地哄,怎么上来就抡圆了砸啊!

秦铎也往桥边走了两步,伸出手就去拽秦玄枵。

秦玄枵却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很大,搅得池水哗哗作响,秦铎也伸出的手臂落空。

“”

“”

两相沉默。

秦玄枵此刻心里慌极了,他本意不是如此,但却是是不敢面对而下意识地退却,而现在这个动作体现出来,好像就是他将秦铎也看成洪水猛兽连触碰都要避开一样。

他慌张地看向秦铎也。

秦铎也倒是没在意这么多,没抓着,他盯着秦玄枵,缓缓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上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非常恐怖的微笑。

秦玄枵再不敢不听,乖乖从荷花池里走出来,爬上桥。

冬天的衣服本就厚重,浸满了水,沉重地挂在身上,贴着皮肤。上了岸,寒风一吹,就更冷了。

秦铎也抬眼看秦玄枵冻得发紫的唇色和惨白的脸,立刻两步上前,手臂一扬,将大氅一整个披在对方的肩上,绕过来一圈,在秦玄枵的身前系得紧紧的。

他的手劲大的很,这会也丝毫不收力道,板着一张脸,用力将秦玄枵裹得严严实实。

忽然见秦玄枵衣袖袖口闪过一丝金色,而对方的手也很快,手指快速一缩,几乎是瞬间就把那一缕金色藏进袖中了。

秦铎也看出来他的闪躲,轻声,“拿出来。”

握在手中的大氅在向后使力气,好像是这家伙又要跑。

秦铎也撩起眼皮扫了秦玄枵一眼,老实了,再没跟他作对。

“拿出来。”秦铎也加重了声音。

秦玄枵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声音沙哑地乞求,“别至少现在不行,真的”

秦铎也冷笑一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大冬天发疯跳池,估计就是为了找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不能再让秦玄枵在户外待下去了,大冬天的在冰水里泡这么久,可别病了。

这么想着,手上给人包裹起来动作也没停下,他将秦玄枵从上到下包好,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子,又转头用眼神示意勾弘扬带路。

勾弘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铎也三言两语将皇帝陛下治的熨熨帖帖,心中感慨。

哇塞。

不愧是文大人。

他脚步也不敢耽搁,这里离着清露宫倒是近点,他立刻带路,清露宫里早就准备好了汤池。

热气氤氲,一开门,就翻腾着扑面而来,微苦的中药香气弥漫在室内,秦玄枵蔫头耷脑地被秦铎也揪着拖进了门。

勾弘扬见状,非常有眼色地消失了,消失之前送来了姜汤,又帮他们两个将门关好。

“愣着做什么?”秦铎也随手拖过一个板椅,往那一坐,抬头望着局促不安的秦玄枵,没什么表情,虽是坐着,但气势却压倒性一般,他淡淡吐出一个字:“脱。”

秦玄枵的身体一僵。

“怎么?”秦铎也挑眉看他,觉得有趣,起了点逗人的心思,“这会儿又不敢了?之前不是脱得挺起劲的么?难道要我帮忙?”

“不用!”秦玄枵猛地回神,一激灵,立刻转去屏风后面,将湿衣服迅速解下,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秦铎也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出息。

秦玄枵步入了泡着祛寒药材的汤池中,将整个人都埋进汤池里,连同嘴巴鼻子都埋进去,就露出一双凤眸,看着秦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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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

秦玄枵:“”

他将脑袋伸出来,呼吸了一口热气,看了秦铎也一眼,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闷闷问:“你不下来吗?”

秦铎也觉得有趣,笑:“我下去,你就又跑了。”

还真是,秦玄枵不说话了。

沉默地泡了一会后,秦玄枵想上去,秦铎也见了,对他扬了扬下巴:“时候没到,回去。”

秦玄枵默默又沉入水里。

“把姜汤喝了。”

秦玄枵乖乖地听话,将姜汤灌进嘴里,喝完了。

秦铎也看着,眼眉都不禁弯了弯。

呀,真听话,好乖。

泡完了汤池,秦玄枵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干衣物,亦步亦趋跟着秦铎也出了清露宫。

秦铎也缓步在宫道上,向含章殿走去,看着日渐西斜,约莫着现在秦玄枵已经将事实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准备跟他谈谈心。

“你也猜到了,我确实是秦铎也,但我也确实早已死在了百年前。”秦铎也慢慢开口,余光留意着秦玄枵的面色,道,“虽然我也不知为何,就像是简单睡了一觉一样,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了。”

“我本不信鬼神之说,但重生到百年后这等奇事都发生在我身上,或许灵异怪志,也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发生。”

秦铎也见秦玄枵点点头。

也不知道点的是什么头。

秦铎也就继续说了:“我知你非秦氏后人,但这大魏的天下”

话音未落,秦铎也感觉一缕残影唰地在眼前闪过。

定睛一看,秦玄枵又跑了,而这边,秦铎也才说出他剩下想说出的话。

“大魏的天下是百姓的,而非秦氏的。”

秦玄枵肯定是听不见了。

秦铎也:“”

妙极了。

人在无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秦铎也无奈扶额,不准备追上去了,他觉得还是该给秦玄枵几天的时间缓缓,让他自己想明白。

他回了含章殿,秦玄枵不在,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但下午的时候,皇帝遇刺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满朝哗然,这会儿桌案上放了一些朝臣的奏折。

秦铎也自然地坐在桌案旁,翻开来看。

内容都是些万望龙体安康的话术,秦铎也只粗略扫了一眼,他重点在看名字。

周、杨、文、第五。

一个不缺,

其他的世家,也都有上书。

秦铎也一卷一卷扫过去,忽然目光定格在了其中一个上。

天色渐晚,晚膳的时候,秦玄枵没回来,不知道跑哪去了。

人定之前,勾弘扬进了一趟含章殿。

他收拾好了秦玄枵的被褥,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秦铎也,说:“陛下让奴才跟您说,今夜陛下便不在含章殿内安歇了。”

秦铎也听了,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就准备睡下。

勾弘扬出去之前,脚步踟蹰了一会,犹犹豫豫地,问:“文大人您和陛下吵架了吗?”

“?”秦铎也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为何这么说?”

“啊,都怪奴才这张嘴,”勾弘扬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说,“奴才就是担心,文大人和陛下出了什么矛盾,所以这个,这个气氛,可能奴才觉得有些不对,诶哟”

“文大人,奴才觉着陛下是真心喜欢您,陛下对其他人,都不是这样,”勾弘扬说,“文大人一定要相信陛下啊!”

秦铎也听了,不禁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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