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已经相当伟大了,让别人拖你后腿划不来。
墙上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旧下水管口。他滑过滑腻腻的地板,改变了方向。很好,一根铁栏已经烂了,有一个莫里斯身体大小的洞。四只爪子迅速地一划拉,他在捕鼠人进入塞满笼子的屋子的一刻冲进了洞。到了洞里,在安全的黑暗中,他转身向外看去。
检查一下吧。莫里斯安全了吗?四条腿都在吧?尾巴呢?都在,还好。
他看见黑皮在拉火腿,火腿似乎已经僵住了。别的老鼠向对面墙上的另一根下水管匆匆跑去,跑得跌跌撞撞。慌了神就是这样,莫里斯想。他们觉得他们已经开化了,但是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老鼠就是老鼠。
而我,我就不同了。任何时候头脑都完美地运作着。始终保持着警惕。不管遇到什么糟糕的情况。
笼子里的老鼠们吵闹着,基思和那个爱讲故事的女孩惊讶地看着捕鼠人,捕鼠人也不是毫不吃惊。
地板上,黑皮放弃了让火腿移动的努力。他抽出剑,抬头看着人,犹豫了一会儿后向下水管跑去。
没错,让他们解决去吧。他们都是人,莫里斯想,有巨大的头脑,能说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哈哈!给他们讲个故事吧,爱讲故事的女孩!
捕鼠人甲瞪着马利西亚和基思。“你在这儿做什么,小姐?”他问道,哑哑的声音里满是狐疑。
“玩过家家吗?”捕鼠人乙笑嘻嘻地问。
“你闯进了我们的小屋。”捕鼠人甲说,“那是‘擅闯’,没错!”
“你们一直在偷东西,没错,偷吃的,然后栽赃给老鼠!”马利西亚厉声说,“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老鼠用笼子装在这儿?那些带扣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呃?吃惊吗,呃?觉得谁也不会看出来吗?”
“带扣?”捕鼠人甲皱着眉头问。
“那些鞋带头上的小东西。”基思低声说。
捕鼠人甲猛地转过身去。“你这个该死的傻瓜,比尔!我说过我们有足够的真尾巴!我告诉过你有人会看出来的!我没告诉你有人会看出来吗?有人已经看出来了!”
“没错,别以为你们能瞒天过海!”马利西亚说,她的双眼闪动着光芒,“我知道你们只是小丑。一个胖小丑,一个瘦小丑——太明显了!谁才是大老板?”
捕鼠人甲的眼神有些发呆,听马利西亚说话的人经常如此。他冲着马利西亚晃了晃肥大的手指。“你知道你爸爸刚才去哪儿、去干什么了吗?”他问。
“哈哈!小丑才这么说呢!”马利西亚得意扬扬地说,“说吧!”
“他派人去请魔笛手了!”捕鼠人甲说,“得破费好大一笔!一个城市三百镑,要是不付,魔笛手会变得很无情!”
哦,天哪,莫里斯想。有人去请真的魔笛手了……三百镑。三百镑?三百镑?我们只收三十镑!
“是你,是不是,”捕鼠人甲冲着基思晃动着手指说,“傻乎乎的小孩!你一出现,突然就冒出了那么多新老鼠!你身上有一种让我讨厌的东西!你和你那只古怪的猫!要是再让我看见那只古怪的猫,我就剥了它的皮!”
黑暗的下水管中,莫里斯向后缩去。
“呵——呵——呵。”捕鼠人乙笑道。他大概专门去学了坏蛋的笑法,莫里斯想。
“我们没有老板。”捕鼠人甲说。
“是啊,我们是自己的老板。”捕鼠人乙说。
故事走样了。
“还有你,小姐,”捕鼠人甲转向马利西亚说,“你太多嘴了。”他抡起拳头,打得她直飞出去,撞在老鼠笼上,跌坐在地。笼子里的老鼠炸了窝,疯狂地动弹着。
捕鼠人甲又转向了基思。“你也想试试吗,小孩?”他说,“想试试吗?她是个女孩,我留着情哪,而你,我要把你扔进笼子里——”
“是啊,它们今天还没喂呢!”兴高采烈的捕鼠人乙说。
去啊,男孩!莫里斯想。做点儿什么!但是基思只是站在那里,瞪着那个男人。
捕鼠人甲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基思。“那儿别着什么,小孩?笛子?拿来!”基思腰带上的笛子被捕鼠人甲一把抢了过去,基思被推倒在地上。“一便士哨?以为自己是魔笛手哪,是不是?”捕鼠人甲把笛子掰成了两段,扔进了老鼠笼,“知道吗,据说在波克斯克兰兹,魔笛手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出了城。那主意真不错!”
基思抬起头,眯起眼睛,站了起来。
来了,莫里斯想。他会以超人的力量扑上去,因为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们会希望他从未来到这个世上。
基思以常人的力量扑了上去,一拳打中了捕鼠人甲,但随即被长柄大锤般凶狠野蛮的一击扇倒在地。
好吧,好吧,虽然他被打倒了,基思挣扎着喘息的时候莫里斯想,但是他会再次站起来的。
一声刺耳的尖叫。莫里斯想,啊哈!
然而那声尖叫并不是呼呼喘气的基思发出来的。一条灰色的身影从老鼠笼子上跃起,正落在捕鼠人甲的脸上,上去就是一口,捕鼠人的鼻子被咬出了血。
啊哈!莫里斯又想,是火腿赶来救援了!什么?“喵热拉拉噗”!我居然像那个女孩那样想!一直把这当作故事来看!
捕鼠人抓住老鼠,揪着尾巴拎在一臂开外。火腿扭动着,发出盛怒的尖叫。捕鼠人用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盯着挣扎的火腿。
“它倒挺能斗。”捕鼠人乙说,“它是怎么出来的?”
“不是我们的老鼠。”捕鼠人甲说,“它是一只红鼠。”
“红鼠?它身上哪有红色?”
“红鼠是灰鼠的一种。你要是跟我一样,是捕鼠协会里经验丰富的会员的话,你就清楚了。”捕鼠人甲说,“红鼠不是本地的,下面的平原上才有。有意思的是,居然在这儿找到了一只。真是有意思,还是一只脏乎乎的老坏蛋,不过当猎物是一样的。”
“你的鼻子在流血。”
“是,我知道。我挨老鼠咬的次数比你吃热饭的次数还多,完全没感觉了。”捕鼠人甲说,他说话的腔调显示旋转着尖叫的火腿比他的同伴有趣得多。
“晚饭我没有热饭,只有冷香肠了。”
“你啊,真是一个小斗士,毫无疑问。十足的小魔鬼,是吧,什么都不怕。”
“谢谢你这么说。”
“我是在说这只老鼠,先生。”捕鼠人甲用靴子踢了踢基思,“去把这两个家伙捆在什么地方,行吗?先把他们扔在其他哪间地窖里,有像样的门和像样的锁的,而且附近得没有小暗门。然后把钥匙给我。”
“她是市长的女儿。”捕鼠人乙说,“市长会很不高兴的。”
“那他就会照我们说的做了,不是吗?”
“你是不是要狠狠地捏那只老鼠一下?”
“什么,这样一只能斗的?你在开玩笑吗?就是这种想法让你一辈子只能当捕鼠助手。我有一个好得多的主意。那只特别的笼子里还有几只?”
莫里斯看着捕鼠人乙走过去,查了查最远处那堵墙边的一只笼子。
“只剩两只了,它们把其他四只都吃了,”他报告说,“只剩下了皮,很干净。”
“啊,那它们精神正足着呢。好吧,让我们来瞧瞧它们怎么对付它,好不好?”
莫里斯听见一扇铁丝网的小门打开又合上了。
火腿双目血红,红光充斥了他的全部视野。他心底的怒火已经积淀了好几个月,对人类、对毒药和捕鼠夹、对年轻老鼠不表示尊敬的样子、对改变得这么迅速的世界、对自己的变老……现在恐惧、饥饿和残暴的气味与这股怒气相遇,混合在一起,像一条巨大愤怒的血河流遍了火腿的全身。他是绝境中的老鼠,但他是绝境中能思考的老鼠。早在能思考前他便一直是决斗的狠角,而现在他依然很强壮。两只呆笨的虚张声势的年轻“吱吱”,没有策略,没有地窖中不择手段的战斗经验,没有灵活的步法,没有思想,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一摔、一扭、狠狠的两口,一切就都结束了……
在屋子另一头铁笼内的老鼠也从铁丝网前向后退去,连它们也感到了那股怒气。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切都结束后,捕鼠人甲用欣赏的语气说,“我有用你的地方,我的孩子。”
“不是斗坑吧?”捕鼠人乙问。
“没错,正是斗坑。”
“今晚?”
“对,凡奇·亚瑟要放出他的亚茨科,赌它不到十五分钟就能杀死一百只老鼠。”
“我也赌它能,亚茨科是一条厉害的小猎狗。几个月前它就杀了九十只,而且凡奇·亚瑟一直在训练它。一定会很精彩的。”
“你赌亚茨科能做到,是不是?”捕鼠人甲说。
“那当然。所有人都会赌它赢。”
“就算老鼠群里有我们的这位小朋友?”捕鼠人甲说,“有这么迷人的怨气、撕咬的本领和火爆的脾气?”
“嗯,这……”
“对啊,没错。”捕鼠人甲咧开嘴笑了。
“但我不想把这两个孩子留在这儿。”
“是‘两孩子’,不是‘两个孩子’。别说错了。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了?会规第二十七条:听上去很蠢。捕鼠人如果说话太标准,人们会起疑心的。”
“对不起。”
“说话要粗,但是脑子要灵,这才是做事的方式。”捕鼠人甲说。
“对不起,我忘了。”
“你却总是反着来。”
“对不起。应该是‘两孩子’。把人绑起来挺残忍的。再怎么说,他们只是孩子。”
“那怎么办?”
“把他们拖到下水道尽头的河边,在他们的头上敲一下,然后扔到河里去要容易得多。等有人把他们捞上来,他们已经顺着河漂下去好几英里了。到时候大概已经被鱼啃得认不出来了。”
莫里斯听到这里,谈话中断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捕鼠人甲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是这么好心的一个人,比尔。”
“没错,而且,对不起,我还有一个干掉那个魔笛手的办法……”
四面八方涌来一个声音,像是急速吹动的风,风中是痛苦的呻吟,充斥在空气中。
不!那个魔笛手对我们有用!
“不,那个魔笛手对我们有用。”捕鼠人甲说。
“没错。”捕鼠人乙说,“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呃……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又一次,莫里斯听到头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像狂风吹过山洞。
这不是很明显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捕鼠人甲说。
“是啊,是很明显,”捕鼠人乙咕哝说,“明显很明显,呃……”
莫里斯看着捕鼠人打开了几只笼子,抓出老鼠扔进了麻袋里。火腿也被扔进了一只麻袋。然后两个捕鼠人拖着两个孩子走了。莫里斯心想: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窖里,哪儿才有他莫里斯可钻的洞呢?
在完全的黑暗中猫是看不见东西的,它们必须借助一点儿微弱的光才行。莫里斯身后的地上是一抹月光,月光是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小洞里筛落下来的,那个洞只够勉强钻过一只老鼠,就算莫里斯能够跳上去,也肯定钻不过去。
月光照亮了另一间地窖,看上去也被捕鼠人用了。地窖的一角堆着几个圆木桶,还有一堆破老鼠笼子。莫里斯走了一圈,想找路出去。虽然有几扇门,却都有把手,连他能干的大脑也解不开门把手的秘密。不过墙上还有一个下水管口,他挤了进去。
又是一间地窖,堆放着更多的盒子和麻袋,可至少里面是干的。
他身后一个声音说:你是什么东西?
莫里斯忽地转过身去,可看见的只有盒子和麻袋。空气中依然飘着老鼠的臭味,有不断的窸窣声和零星几声微弱的尖叫,然而跟笼屋那个地狱相比这里简直是一处小天堂。
那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是不是?他无疑是听到了,是不是?好像他仅仅依稀听见了一个记忆中的声音,一个不必经过他残破的耳朵就到达了他大脑的声音。这跟那两个捕鼠人的情形一样。他们好像在照着听见的声音说话,却认为那是自己的想法。那声音并不真的存在,是不是?
我看不见你,记忆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
记忆里有这样的声音并不好受,全是嘶嘶声,像刀子一样切入了他的脑海。
走近些。
莫里斯的脚掌抽动了,腿上的肌肉开始推着他向前走。他伸出爪子,控制住了身子。有人躲在盒子里,他想。此刻说话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会说话的猫会让人大惊小怪,可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跟那个故事女孩一样疯狂。
走近些。
那个声音似乎在拉扯着他,他必须得说点儿什么了。
“待在这儿我很高兴,谢谢。”莫里斯说。
那你想不想尝尝我的痛苦?
最后一个词让人心头一痛,但是并没有造成太多的痛苦。这很奇怪。那个声音响亮、尖利且夸张,似乎声音的主人正急着想看到莫里斯痛苦得满地打滚的样子,但莫里斯只是头痛了一下。
那声音又响起来的时候,听上去非常疑惑。
你是什么动物?你的头脑不对劲儿。
“我喜欢让人吃惊。”莫里斯说,“再说,你是谁,老在黑暗中问我问题?”
莫里斯只能闻到老鼠的气味。左边传来了微弱的动静,他勉强看出一只巨大的老鼠的身形正向他爬来。
又一声动静令他把身子转了过去,又是一只老鼠从另一方向朝他爬来。黑暗中他看得不太清楚。
身前的窸窣声表明正前方也有一只老鼠正在黑暗中向他悄悄地爬来。
我的眼睛来了……什么?猫!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