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演员与歌手,他们必须在心情欢愉时唱忧伤之歌,演悲剧的戏;或者在饱受惨痛折磨时,还必须唱欢乐的歌,演喜剧的戏。而不管他们演的是喜是悲,都是为了化解观众生命的苦恼,使忧愁的人得到清洗,使欢喜的人更感觉幸福。文学家、音乐家、艺术家等心灵工作者,无不是这样子的。
实际人生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微笑的人可能是在掩盖心中的伤痛,哀愁者也可能隐藏或忽略了自己的幸福,更多的时候,是忧与欢的泪水同时流下。
不管是快乐或痛苦,人生的历程有许多没有选择余地的经验,这是有情者最大的困局。我们也许做不到禅师那样明净空如,但我们可以转换另一种表现,试图去跨越困局,使我们能茶青水清,并用来献给与我们一样有情的凡人,以自己无比的悲痛来疗治洗涤别人生命的伤口,困局经常是这样转化,心灵往往是这样逐渐清明的。
因此,让我们幸福的时候,唱欢乐之歌吧!
让我们忧伤的时候,更大声的唱欢乐之歌吧!
忧欢虽是有情必然的一种连结,但忧欢也只是生命偶然的一场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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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海边无意拾获的贝壳之美才是纯粹的美。
<h2>牡丹也者</h2>
温莎公爵夫人过世的那一天,正巧是故宫博物院至善园展出牡丹的第一天。
真是令人感叹的巧合,温莎公爵夫人是本世纪最动人的爱情故事的主角,而牡丹恰是中国历史上被认为是最动人的花。一百盆“花中之后”在春天的艳阳中开放,而一朵伟大的“爱情之花”却在和煦的微风中凋谢了。
我们赶着到外双溪去看牡丹,在人潮中的牡丹显得是多么脆弱呀!因为人群中蒸腾的浊气竟使它们提前凋谢了,保护牡丹的冰块被放置在花盆四周,平衡了人群的热气。
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冲到牡丹面前,许多人都会发出一声叹息:终于看到了一直向往着的牡丹花!接下来则未免怏怏:牡丹花也像是芙蓉花、大理菊一样,不过如此,真是一见不如百闻呀!在回程的路上,不免兴起一些感慨,我们心中所存在的一些美好的想像,有时候禁不起真实的面对,这种面对碎裂了我们的美好与想像。
我不是这一次才见到牡丹的,记得两年前在日本旅行,朋友约我到东京郊外看牡丹花展,那一夜差一点令我在劳顿的旅次中也为之失眠,心里一直梦想着从唐朝以来一再点燃诗人艺术家美感经验的帝王之花的姿容。自然,我对牡丹不是那么陌生的,我曾在无数的扇面、册页、巨作中见过画家最细腻翔实的描绘,也在无数的诗歌里看到那红艳凝香的侧影,可是如今要去看活生生地开放着的牡丹花,心潮也不免为之荡漾。
在日本看到牡丹的那一刻,可以说是失望的,那种失望并不是因为牡丹不美,牡丹还是不愧为帝王之花、花中之后的称号,有非常之美,但是距离我们心灵所期待的美丽还是不及的。而且,牡丹一直是中国人富贵与吉祥的象征,富贵与吉祥虽好,多少却带着俗气。
看完牡丹,我在日本花园的宁静池畔坐下,陷进了沉思:是我出了问题?还是牡丹出了问题?为什么人人说美的牡丹,在我的眼中也不过是普通的花呢?
牡丹还是牡丹,唐朝在长安是如此,现代在东京也仍然如此,问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因为历史上我所喜爱的诗人、画家,透过他们的笔才使我在印象里为牡丹铸造了一幅过度美丽的图象,也因为我生长在台湾,无缘见识牡丹,把自己的乡愁也加倍地放在牡丹艳红的花瓣上。
假如牡丹从来没有经过歌颂,我会怎样看牡丹呢?
假如我家的院子里,也种了几株牡丹呢?
我想,牡丹也将如我所种的菊花、玫瑰、水仙一样,只是美丽,还可以欣赏的一种花吧!
我怀着落寞的心情离开了日本的花园,在参天的松树林间感觉到一种看花从未有过的寂寞。
唯一使我深受震动的,是在花园的说明书里,我看到那最美的几种牡丹是中国的品种,是在唐宋以后陆续传种到日本的。在春天的时候,日本到处都开着中国牡丹,反倒是居住在中国南方的汉人有一些终生未能与牡丹谋上一面。
花园边零售的摊位上,有贩售牡丹种子的小贩,种子以小袋包装,我的日本朋友一直鼓舞我买一些种子回台湾播种,我挑了几品中国的种子回来,却没有一粒种子在我的花盆中生芽。
这一次在故宫至善园看牡丹花展,识得牡丹的朋友却告诉我说:“这些牡丹是日本种,从日本引进种植成功的。”
“日本种不就是中国种吗?”我问。
“最原始的品种当然还是中国种,可是日本人非常重视牡丹,他们改良了品种,增加了花色,中国种比较起来就有一些逊色了。”
这倒真是始料未及的事,日本人以中国的品种为好,我们倒以日本的品种为好了。那些无知的牡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那里的品种,只要控制了气温与环境,它就欣悦地开放。对于中国的牡丹,这一段奇异的路真是不可知的旅程呀!
日本看牡丹,台北看牡丹,有一种心情是相同的,即是牡丹虽好,有种种不同的高贵的名字,也只是一种花而已。要说花,我们自己亲手所种植,长在普通花泥花盆里的花,才是最值得珍惜的,虽无掀天身价,到底是我们自己的花。
从至善园回来,我在阳台上浇花,看到自己种的一盆麒麟草,因为春光,在尾端开出一些淡红的小花,一点也不稀奇,摆在路上也不会引人驻足,但它真是美,比我所看见的牡丹毫不逊色。因为在那么小的花里,有我们的心血,有我们的关怀,以及我们的爱。
温莎公爵与夫人也是如此,一宗曾使全世界的恋人为之落泪动容的爱情,从我们年幼的时候,就飘荡在我们的胸腔之中,然后我们立下了这样的志向:如果我右手有江山,左手有美人,我也要放下右手的江山来拥抱左手的美人。
可是志向只是志向,我们不可能同时拥有江山与美人,要是有,可能也放不下,连一代枭雄拿破仑都办不到,他的境界只留在“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境界。
一般人为爱情作小小的牺牲都难以办到,何况是舍弃江山去追求爱情呢?
试想当年,风度翩翩的威尔斯王子,准备继承他父亲乔治五世的王位成为爱德华八世,加上他容貌出众,干练而有理想,是那个时代全世界最受少女仰慕的王子,以他的风采与地位,要找一位最美丽、最杰出、最聪明的妻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应该拥有最好、最美的一朵牡丹,这也是全英国的期望。
可是他喜欢的不是牡丹。
他爱上了一个离过婚的有夫之妇——辛普森夫人。
辛普森夫人本名华丽丝,当年三十四岁,是伦敦商人艾奈斯特的太太,既不年轻也不貌美,既不富裕又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她的身体也不健康,胃病时时发作。在一九三〇年代英国人民的眼中,辛普森夫人简直一无是处,偏偏他们的国王爱上了这个女子。
那种心情是可以想见的,就如同我们有一园子盛开的牡丹,请朋友来观赏,朋友在园子里绕了半天却说:花园角落那一株紫色的酢浆草开得真是美。
华丽丝就像那株紫色酢浆草,而且还不是初开的,已经是第三次开放。
后来,爱德华八世如何为了华丽丝,不惜与首相闹翻,放弃江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也成为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纪里,一个真实动人的爱情典范。
我并不想评述这段爱情,我有兴趣的是,人人都说牡丹好,如果我们觉得牡丹的美不如朱槿花,为什么不勇敢地说出来呢?或者说当我们面对爱情的试炼之时,是不是能打开一切条件的外貌,去触及真实本然的面目呢?是不是能把物质的一切放在一边,做心灵真正的面对呢?
这个世界,许多女人都拥有钻石、珠宝、貂皮大衣,但是真正觉得钻石、珠宝、貂皮大衣是美丽的女人极少,绝大部分是只知道它的价钱。
我们在钻石的光芒中找到的美不一定是纯粹的美,我们在海边无意拾获的贝壳之美才是纯粹的美。我们在标价百万的兰花上看到的美不一定是真实的美,我们在路边无意中看见的油菜花随风翻飞才是真实的美。
爱与牡丹也是如此。
爱德华八世和辛普森夫人的爱不一定是纯粹与真实的美,只有还原到大卫与华丽丝,才有了纯粹与真实之美。
牡丹如果是放在花盆里用冰块冰着,供给众人瞥看一眼,不是真美:只有它还原到大地上,与众花同在,从土地生发,才是真美。
我们不必欣羡爱德华与辛普森,我们只要珍惜自己拥有的小小的爱就够了,我们的爱虽平凡渺小,即使有人送我江山,也是不可更换的。爱之伟大无如我者,小小江山何足道哉!
我们也不必欣羡牡丹,我们只要宝爱自己所拥有的菊花、玫瑰、蔷薇、茉莉,乃至鸡冠花、鸡屎菊也就是了。在这个大地上,繁花锦绣无不是美,我对美的见识如此壮大,小小牡丹何足道哉!
把帝王之花还给帝王。
把花中之后还给皇后。
我只把最真实、最纯朴、最能与我的美感或爱情相呼吸的留给我自己,我自己就是江山,我自己就是一个具足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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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人生苍凉历尽之后,中夜观心,看见,并且感觉,少年时沸腾的热血,仍在心口。
<h2>有情十二帖</h2> <h3>前生</h3>
前生,我们也是在这样的溪水畔道别的吧!
要不然,我从山径一路走来,心原是十分平静的,可是我看见这条溪时,心为什么如水波一样涌动起来?周围清冽的空气,使我感到一种不知何处流来的可惊的寒冷。
以溪水为镜,我努力地想知道,这条溪与我有着什么样的因缘?或者是,我如何在溪的此岸,看着你渐去渐远的身影?或者是,同在一岸,你往下游走去,而我却溯源而上?
我什么都照映不出来,因为溪水太激动了。
这已是春天了呀?草正绿着,花正盛开,阳光正暖,溪水为什么竟有清冷而空茫的感觉呢?
想是与久远的前生有着不可知的关系。
在春天的时候,临溪而立,特别能感觉到生命是一道溪流,不知从何流来,不知流向何处。
此刻的我,仿佛是,奔流的河溪中刚刚落下的,一片叶子。
<h3>流转</h3>
在十字路口的古董店临窗的角落,我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立刻就站起来,因为那张椅子上还留着别人坐过的温度。
从小我就不习惯坐别人坐过的热椅子,宁可站着等那椅子冷了,才落坐。尤其古董店的椅子,据说这张椅是清朝的,那美丽的雕花让我知道这不是平民的椅子,它的第一个主人曾经是富有的人吧!
现在,那个富有的人,他的财富必然已经散尽了,他的身体一定也在时空中消亡了,留下这一组椅子,没有哭笑,在午后的阳光中静静的,几乎是睡着一般。
我在古董店转了一圈,好像与时空一起流转,唐朝的三彩马,明代的铜香炉,清朝的瓷器,民初的碗盘,有很多还完美如新。有一张八仙彩,新得还像某一个脸容贞静的妇女一针一针刺绣上去,针痕还在锦上,人却已经远去了,像空气,像轻轻的铜铃声。
在古董店,我们特别能感受时光的无情,以及生命的短暂,步出古董店时我觉得,即使在早春,也应珍惜正在流转的光阴。
<h3>山雨</h3>
看着你微笑着,无声,在茫茫的雨雾从山下走来,你撑着的花伞,在每一格石阶一朵一朵开上来,三月道旁的杜鹃与你的伞一样有艳红的颜色。在春雨的绵绵里,我的忧伤,像雨里的乱草缠绵在一起,忧伤的雨就下在我的眼中。
眼看你就要到山顶,却在坡道转弯处隐去了,隐去如山中的风景,静默。雨,也无声。
山顶的凉亭里,有人在下棋,因为棋力相当,两个人静静的对坐着,偶尔传来一声“将军”,也在林间转了又转,才会消失。
我看着满天的雨,感觉这阵雨永远也不会停。
你果然没有到山顶上,转过坡道又下山了,我看着你的背影往山下走去,转一道弯就消失了,消失成雨中的山,空茫的山。
山雨不停,我心中忧伤的雨也一如山雨。
这阵雨永远也不会停了!看着满天的雨,我这样想着。
突然听到凉亭里传来一声高扬的:将军!
<h3>四月</h3>
我最喜欢四月的阳光,四月的阳光不愠不火,透明温润有琉璃的质感。
四月的阳光,使每一朵花都是水晶雕成,在风里唱着希望之歌,歌声五色仿佛彩虹。
四月的阳光,使每一株草都是翡翠繁生,在土地写着明日之诗,诗章湛蓝一如海洋。
在四月的阳光中,我们把冬寒的灰衣褪去,肤触着遥远天际传来的温热,使我想起童年时代,赤身奔跑过四月的田野,阳光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然后我们跳入还留着去年冬寒的溪里游水。最后,我们带着全身琉璃的水珠躺在大石上,水一丝丝化入空中,我们就在溪边睡着了。
在四月的阳光中,草原、树林、溪流、石头都是净土,至少对无忧的孩子是这样的。所以,不论什么宗教,都说我们应该胸怀一如赤子,才能进入清净之地。
四月还是四月,温暖的阳光犹在,可叹的是我们都不再是赤子了。
<h3>石狮</h3>
我们走过生命的原野时,要像狮子一样,步步雄健,一步留下一个脚印。
我们渡过生命的河流之际,要像六牙香象,中流砥柱,截河而流,主宰自己生命的河流与方向。
我们行经生命的丛林小径,要像灰鹿之王,威严而柔和,雄壮而悲悯,使跟随我们的鹿群都能平安温饱。
这些都是佛经的譬喻,是要我们期许自己像狮子一样威猛,像香象一样壮大,像鹿王一样温和庄严。当我们想起这几种动物,真有如自己站在高山顶上,俯视着莽莽的林木与茫茫的草原,也有那样的气派。
狮子是文殊师利菩萨的坐骑,白象是普贤菩萨的坐骑,都是极有威势的护法,尤其狮子更是普遍,连民间一般寺庙都是由狮子来护法的。
今天路过一座寺庙,看到门前的石狮子有不同的表情,几乎是微笑着的,然后我想起每座寺庙前的狮子,虽是石头雕成,每只的表情都有细微的不同。
即使是石狮子,也是有心,特别是在温馨的五月清晨的微风之中。
<h3>欢喜</h3>
黄山谷有一天去拜访晦堂禅师,问禅师说:“禅宗的奥义究竟是什么?”
晦堂禅师说:“《论语》上说:‘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禅对你们也没有什么隐藏,这意思你懂吗?”
黄山谷说:“我不懂。”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一起在山路上散步,当时,盛开的木犀花正在开放,香味满山。
晦堂问:“你闻到香味了吗?”
“是,我闻到了!”黄山谷说。
“我像这木犀花香一样,没有隐瞒你呀!”禅师说。
黄山谷听了,像突然打开心眼一样开悟了。
是的,这世界从来没有隐藏过我们,我们的耳朵听见河流的声音,我们的眼睛看到一朵花开放,我们的鼻子闻到花香,我们的舌头可以品茶,我们的皮肤可以感受阳光……在每一寸的时光中都有欢喜,在每个地方都有禅悦。
我曾在一个开满凤凰花的城市住了三年,今天看到一棵凤凰花开,好像唱着歌一样,使我的眼耳鼻舌身意都洋溢着少年时代的欢喜。
<h3>院子</h3>
农村里的秋天来得晚,但真正秋天来的时候是很写意的。
首先感觉到的是终于有黄昏的晚霞了,当河边的微风吹过,我们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家,站在家前院子往远山看去,太阳正好把半天染红;那云红得就像枫叶,仿佛一片一片就要落下来了。于是,我常常站在院子里就呆住了,一直到天边泼墨才惊醒过来。
然后,悬丝飘浮的、带着清冷的秋灯的、只照射自己的路的萤火虫,不知道是从河的对岸或树林深处来了,数目多得超乎想像,千盏万盏掠过院子,穿过弄堂,在草丛尖浮荡。有人说萤火虫是点灯来找它前世的情缘,所以灯盏才会那么的凄清闪烁,动人肝肺。
最后,是大人们扇着扇子,坐在竹椅上清喉咙:“古早、古早、古早……”说着他们的父亲、祖父一直传说不断忠孝节义的故事,听着这些故事,使我觉得秋天真是温柔,温柔中流着情义的血。我们听故事的那个院子,听说还是曾祖父用石块亲手铺成的。
秋天枫红的云,凄凉的萤火,用传说铺成的院子如今还在闪烁,可惜现在不是秋天,也找不到那个院子了。
<h3>有情</h3>
“花,到底是怎么样开起的呢?”有一天,孩子突然问我。
我被这突来的问题问住了,我说:“是春天的关系吧。”
对我的答案,孩子并不满意,他说:“可是,有的花是在夏天开,有的是在冬天开呀!”
我说:“那么,你觉得花是怎样开起的呢?”
“花自己要开,就开了嘛!”孩子天真的笑着,“因为它的花苞太大,撑破了呀!”
说完孩子就跑走了,是呀!对于一朵花和对于宇宙一样,我们都充满了问号,因为我们不知它的力量与秩序是明确来自何处。
花的开放,是它自己的力量在因缘里的自然展现,它蓄积自己的力量,使自己饱满,然后爆破,有如阳光在清晨穿破了乌云。
花开是一种有情,是一种内在生命的完成,这是多么亲切呀!使我想起,我们也应该蓄积、饱满、开放,永远追求自我的完成。
<h3>炉香</h3>
有一天,一位老太太问赵州从谂禅师:“怎样去极乐世界呢?”
赵州说:“大家都去极乐世界吧!我只愿永远留在苦海。”
我读到这里,心弦震动,久久不能自已,一个已经开悟的禅师,他不追求极乐,而希望自己留在与众生相同的地方,在苦海中生活,这是真实的伟大的慈悲。就好像在莲花池边,大家都赶来看莲花,经过时脚步杂乱,纸屑满地,而他只愿留下来打扫莲花池。
抬起头来,我看见案前的檀香炉,香烟袅袅,飘去不可知的远方,香气在室内盘绕不息。这烟气是不是也飘往极乐世界呢?可是如果没有香炉的承受,接受火炼,檀香的烟气也不可能飞到远方。
赵州正是要做那一个大香炉,用自己的燃烧之苦来点燃众生虔诚的极乐之向往。
我也愿做烧香的铜炉,而不要只做一缕香。
<h3>天空</h3>
我和一位朋友去参观一处数有年代的古迹,我们走进一座亭子,坐下来休息,才发现亭子屋顶上刻着许多繁复、细致、色彩艳丽的雕刻,是人称“藻井”的那种东西。
朋友说:“古人为什么要把屋顶刻成这么复杂的样子?”
我说:“是为了美感吧!”
朋友说不是这样的,因为人哪有那样多的时间整天抬头看屋顶呢!
“那么,是为了什么?”我感到疑惑。
“有钱人看见的天空是这个样子的呀!缤纷七彩、金银斑斓,与他们的珠宝箱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的说法,眼中禁不住流出了问号,朋友补充说:“至少,他们希望家里的天空是这样子,人的脑子塞满钱财就会觉得天空不应该只是蓝色,只有一种蓝色的天空,多无聊呀!”
朋友似笑非笑的看着藻井,又看着亭外的天空。
我也笑了。
当我们走出有藻井的凉亭时,感觉单纯的蓝天,是多么美!多么有气派!
水因有月方知静,天为无云始觉高,我突然想起这两句诗。
<h3>如水</h3>
曾经协助丰臣秀吉统一全日本的大将军黑田孝高,他擅于用水作战,曾用水攻陷了久攻不下的高松城,因此在日本历史上有“如水”的别号,他曾写过“水五则”:
一、自己活动,并能推动别人的,是水。
二、经常探求自己的方向的,是水。
三、遇到障碍物时,能发挥百倍力量的,是水。
四、以自己的清洁洗净他人的污浊,有容清纳浊的宽大度量的,是水。
五、汪洋大海,能蒸发为云,变成雨、雪,或化而为雾,又或凝结成一面如晶莹明镜的冰,不论其变化如何,仍不失其本性的,也是水。
这“水五则”,也就是“水的五德”,是值得参究的,我们每天要用很多的水,有没有想过水是什么?要怎样来做水的学习呢?
要学习水,我们要做能推动别人的,常探求自己方向的,以百倍力量通过障碍的,有容清纳浊度量的,永不失本性的人。
要学习水,先要如水一样清净、无碍才行。
<h3>茶味</h3>
我时常一个人坐着喝茶,同一泡茶,在第一泡时苦涩,第二泡甘香,第三泡浓沉,第四泡清冽,第五泡清淡,再好的茶,过了第五泡就失去味道了。
这泡茶的过程时常令我想起人生,青涩的年少,香醇的青春,沉重的中年,回香的壮年,以及愈走愈淡,逐渐失去人生之味的老年。
我也时常与人对饮,最好的对饮是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轻轻地品茶;次好的是三言两语,再次好的是五言八句,说着生活的近事;末好的是九嘴十舌,言不及义;最坏的是乱说一通,道别人的是非。
与人对饮时常令我想起,生命的境界确乎是超越言句的,在有情的心灵中不需要说话,也可以互相印证。喝茶中有水深波静、流水喧喧、花红柳绿、众鸟喧哗、车水马龙种种境界。
我最喜欢的喝茶,是在寒风冷肃的冬季,夜深到众音沉默之际,独自在清静中品茗,杯小茶浓,一饮而净,两手握着已空的杯子,还感觉到茶在杯中的热度,热,迅速的传到心底。
犹如人生苍凉历尽之后,中夜观心,看见,并且感觉,少年时沸腾的热血,仍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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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情的心灵中不需要说话,也可以互相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