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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性的草地 严歌苓 1502 字 11个月前

毛娅被她打量得心虚起来,立刻说:“小点儿把棉袄改得好合身,胳肢窝的棉花去掉垫在胸前,腰身也裁过。小点儿那人真鬼……”

她立刻截断毛娅的思路:“不要喂太多盐!”她认为女性集体中最不可救药的就是此类小嘀咕。她宁可看她们当面骂,拳打脚踢,她认为那样虽恶劣,总算突破了女性的固有形式。毛娅还在说:“小点儿拿个破半导体跟牧民换了一堆麝香,你说她精不精……”

“太咸了!”沈红霞用嘶哑的声音喝道。

毛娅顿时住了口,尴尬地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憋不住,又找出话来讲。和牲口呆在这无人烟的草地上,若不讲话她就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你说,”她向沈红霞投一眼,“他们谈恋爱对不对?”

“谁?谁谈恋爱?”

“知青呗。你还不知道,现在我们一批下来的知青都成双结对的了!”

沈红霞把最后的料豆倒完,朝不远处两个隔世女伴苦笑一下:瞧,麻烦来了。毛娅突然提高音量,在马群那一端喊:“你听见没有?”沈红霞走到她跟前,她激动地说:“我瞧不起他们!都是城里学生,搞来搞去还是自己找自己.我就不相信,未必没一个女知青敢于嫁给牧工?!”

“那你说呢?”沈红霞用目光节制她的激情。

“我?我坚决不找男知青做对象。等着瞧,老子说到做到!告诉你吧红霞,讲用会有个男知青就给我写信表示,我才不理他呢,我说我决心扎根草地跟牧工结合!”她喘口气,“知青找知青,证明还是不想在这里扎根。就是扎根,安家落户,也是把城里学生那一套搬到这里来。”她的意思是只有跟当地牧工一块儿过活才算死心塌地与这块儿草坝子结合。

沈红霞这时看见毛娅马鞭上有个东西一闪一闪。那是个锃亮发红的铜弹头。叔叔跟她们讲过,他每次击毙死囚后,怎样用小刀将弹头从尸首里拔出。原来是金黄的弹头,弄出来全变成永不褪色的红色。叔叔有一肚子耸人听闻的故事,有一大堆令人惊讶的纪念物。她立刻明白毛娅心目中的对象是谁了。

在这之前,叔叔刚来当指导员那会儿,她曾在张红李红赵红的马鞭上看见这种红弹头。沈红霞突然感到一阵忧虑。这个集体就要被一种难以避免的东西弄得涣散了。瞧着吧!她极目处,是黑一块白一块的残雪。

初春时班里添的孩子并不麻烦谁。他一哭,人们就学马叫哄他。柯丹用块长条布把他吊在自己胸前,像袋鼠那样活动自如,照样干着日常的一切。似乎孩子仍囿于胎膜中,只是由腹内移至腹外,因此他对这状态是习惯的。孩子不像正常婴儿那样有数不清的尿片,柯丹有个绝妙的办法。她将细腻干爽的沙土装进一只布口袋,掖在孩子裆下。每天只需将布袋里溺湿的沙倒出去,换上新的,那些沙被太阳晒干还可以再用,沙土被太阳一晒就洁白,并始终保留一股暖气。至于布袋上会留下什么污渍,柯丹不在乎,晒干它用手搓搓,一样柔软清洁。柯丹在干缩,孩子在膨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发现班长成了另一个女人,因为她已不再魁梧。

大家对孩子最热衷的是取名儿,每天都有人拿新名字唤他。但柯丹只说,等指导员回来再说。许多事在默默地等指导员叔叔:红马丢失;那头随时会追人的驴;还有姆姆身后的两只崽子,要等指导员回来识辨它们后,再来处置它俩。叔叔离开后的十个月,她们才发现对他早就暗存的依赖,其实整个冬天她们都驻扎在离场部很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