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橘子共和国(1 / 2)

螺丝人 岛田庄司 18671 字 11个月前

1

我带着一块手肘上的骨头,划着小船离开了家。这块骨头是我从沙漠底下挖出来的,但我不知道它是谁的骨头。为了找到这块骨头的主人,我划着船踏上了旅途。

我把骨头放进口袋就出发了,小船顺流而下,我划一会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河水缓缓地流着,就算我不用力划,船也能顺流而下。突然,我看见河岸上开着一朵很大的花,原来是一棵很高很高的向日葵,几乎有三层楼的房子那么高。黄色的花盘和绿色的叶子都像是玻璃纸做的,看起来似乎是半透明的。西边的太阳照在向日葵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我停下桨,让船缓缓地漂流,望着岸上的向日葵。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呼喊声:“喂,你停一停!”我专心听了听,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慢慢回过头一看,发现从岸上远处的道路上跑来一只棕色的小熊,它跑得很快,像是在追赶我。小熊没有脚,身子下面是两个车轮。

“太危险了!请别往前去!前面是太阳王的领地,你赶快回头吧!要不就在这里上岸!”小熊高声喊叫着。于是我划着桨掉头向岸边靠去。

我把船靠在沙滩上,抓着缆绳跳上了岸,接着把船拖上沙滩。我把缆绳系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小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系好缆绳后也看了看它,这才看清它全身长满棕色的长毛,有一对圆圆的小眼睛,样子非常可爱,很像我所熟悉的泰迪熊。

小熊告诉我,它叫巴尔迪,并问我的名字。我告诉它我叫艾吉。它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它我从瑞典来。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并不是很肯定,因为我记不起我是从哪儿来的了,住在瑞典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咦,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里来啊?”巴尔迪惊奇地问,“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来,我给你带路。”

听它这么一说,我只好跟在它后头走。道路两旁长着高高的向日葵,仿佛林荫道旁的树木般整齐。在路的尽头我看见一棵巨大的橘子树。它非常高,树干高耸入云,树梢直指天空。

我走近橘子树一看,发现树干很粗,有一座大院子那么粗,而且特别结实,像一座石头山似的,光是绕着树干走一圈就得用上半天。

树干周围有螺旋形的楼梯,一圈一圈地绕着树干、旋转着向上延展,一直通到半空中。因为楼梯太高了,从地面上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模样。

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上面长着茂密的树叶,因此橘子树下有些暗。树叶密密麻麻地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块云彩,把天空都给遮住了。仔细一看,树枝上还挂着很多橙黄色的橘子。

“喂,你快看。”

我顺着小熊手指的方向朝上望去,看见一个女孩正在树叶之间飘浮着——她正在摘橘子。我仰着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到处都有忙碌的女孩的身影。

她们为什么能飘浮在空中?我很好奇。仔细一看,原来她们的背上都长有一对翅膀。翅膀飞快地扇动着,所以很难发觉。而且距离这么远,听不到扇动翅膀的声音。

她们把摘下来的橘子抱在怀里,怀里装不下了,她们就慢慢地落到地面上,绕到树的后头去。后面有什么呢?我十分好奇,就悄悄地跟在她们后头,我看见树荫下放着一个小房子那么大的瓶子,她们把橘子全都扔进瓶子里,再拍打着翅膀飞到树上。女孩们落下来的时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但向上飞时会发出拍打翅膀的响声。

瓶子旁边有一张大桌子,有个女人负责把橘子从瓶子里取出来、堆放在桌子上。桌子四周还站着很多女人,她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有的用手里的布把橘子擦得干干净净,有的用刀把橘子切成小片,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木板上。每隔一会儿,就有另一个女人走过来,把切好的橘子收进筐里,再倒进旁边的大池子。池子里有几个光着脚的女人,她们提着裙摆,边唱歌边用脚踩橘子。

“她们在做橘子酱。”巴尔迪告诉我,“这里是制造橘子酱的户外加工厂。”

池子的另一头还有几个女人,她们用勺子把踩出来的橘子汁舀上来,倒进烧热的大锅里。再用铲子把白糖加进去,用棍子使劲地搅拌着。

还有人负责把做好的橘子酱倒进大瓶子里。有几个女人一边把一种黄色的液体倒进瓶里,一边用木汤匙不停地搅拌着。

“你看,她正在对比橘子酱和晚霞的颜色。她不停地往里面添加柠檬汁,要把橘子酱调成和晚霞一样的颜色。”巴尔迪告诉我。

我抬起头一看,橘子酱一样橙黄色的晚霞成片地挂在天边。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橘子树和橘子酱般的天空。

我们又回到河边,坐在石头上。巴尔迪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些柠檬汁给我喝,我喝了一口,觉得又酸又甜,味道特别好。

“艾吉,你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巴尔迪问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宝贵的手肘骨,回答道:“我正在寻找这块骨头的主人,不知这是谁的手肘骨。它的主人一定正在为丢掉了它而伤心,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吗?”

巴尔迪说:“让我看看!”说着就把骨头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起来。

“啊,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说完它把骨头还给我,“真对不起,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们村的戴森爷爷也许知道。”

“戴森爷爷是谁?”我问它。

“他是村长,他什么都知道,世界上的事他全都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种类的生物?这些他全知道。”巴尔迪告诉我。

“为什么?他为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在哪儿?”

“他就住在刚才那棵橘子树上面的村子里。你可以去找他,把骨头给他看,和他商量商量。”

“树上还有村子?”我惊奇地问道。

“有啊,那里有很多房子。但是我没上去过。”

“现在去,能找到戴森爷爷吗?”

“能,戴森爷爷一定在家。因为他太胖了,下不了楼,所以每天都在家。不过你也得小心,别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巴尔迪摇了摇头,说:“我爬不了螺旋梯子。因为我的脚是轮子,又没有翅膀。我在这儿等你,你一个人去吧。戴森爷爷的家在C区第十一街。”

“C区第十一街?”

“你去了就知道了。”它说,“只要顺着螺旋梯子往上爬,一直往上爬。你就会看到一个路标,顺着路标指的方向走就到了。”

2

我一个人又来到橘子树下,抬头仰望仿佛巨大石塔般的树干。

这棵橘子树好像《圣经》里的通天塔,树枝和树叶遮天蔽日,挡住了整个天空,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满天乌云,又像是一个即将撞击地球的天体。很难相信树上居然会有村子,但站在树下一看,又让人觉得上面确实另有一个世界。总之,只要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脚踏在螺旋形楼梯上,才发现原来楼梯是木头做的,而且好些地方已经很破旧了,踏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我有些害怕。楼梯扶手上到处生长着苔藓和蘑菇,还缠绕着一股股的常春藤,可要想到上面的村庄去,只能走这条唯一的通道。

我慢慢地往上爬。树干实在太粗了,绕一圈要花好长时间。但也正因为这样,只绕一圈就能爬到很高的地方。树干黑黝黝的,而且凹凸不平,到处都长着大石块似的树瘤。楼梯有时候从树瘤下绕过去,有时候又架在树瘤上方,与其说是在爬树,更像是在爬一座休眠的火山。

我刚满十七岁,身体还很轻巧,但还是第一次爬这么长、这么高的楼梯。楼梯长得好像怎么都爬不到尽头。我爬得实在太累了,途中好几次坐下来歇脚。

随着高度的慢慢上升,空气也变得新鲜起来了。当感觉到空气里充满了水果的芳香时,我已经爬到最矮的一丛树枝上了。这儿长着很多橘子,旋梯旁边不时飞过几个长翅膀的女孩,她们怀里都抱着一大堆橘子。

刚走进树枝丛,就有一位少女出现在我眼前。她停在高空中,专心致志地摘着橘子。她的翅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仔细一看,原来她背上的翅膀是静止的。我正想凑近一点看清楚时,她却扇动着翅膀飞走了。原来她们在摘橘子时,会时而扇动翅膀,时而停下来。女孩们全都在很认真地摘橘子。

有几个从上面下来的人和我擦身而过。他们刚看到我时,都露出了一丝惊慌的神色,也许是因为我的头发颜色和长相与他们不一样吧。不过他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默默地走过。我当然也对他们回以微笑。

我又走过好几丛大树枝,终于看到树干上钉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第一街区。这时我脚下的已经不再是楼梯,而是一片平地。树干周围有一圈房子,都是背靠树干建的。前面还有一片圆弧形的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是在屋子外面钉了一圈木板,充其量不过是一条宽一些的通道而已。不过,以这里为中心,沿着树枝又向外伸出好几条放射形的道路。这些树枝很粗,道路和楼梯的两侧还装有扶手,因此还是把这里叫做广场更好些。

沿着树枝上的道路往前走,两边还有许多房子,看起来可能还有别的村庄。道路都建在水平的树枝上,往上长的树枝则保持原状。我抓住路边的扶手胆战心惊地往下看,地面上的橘子酱工厂看起来非常小。

这里的房子是用木头、砖瓦和泥灰盖成的,大都很破旧了。脱落的泥灰下露出里面老旧的黑色柱子。虽然看不见小鸟的踪影,但能听到树叶间鸟儿的鸣叫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站在高高的树枝上,而像是在树林间漫步。

穿过房屋前的广场,旋转楼梯又出现了。还得继续爬楼梯,这让我感觉有些扫兴。又爬了一会儿后,来到了另一块平地。树干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第二街区”。这里也有一个由许多旧房子围成的广场,或者该把它叫做回廊。据说要到达目的地,我还得再爬过九个这样的“楼层”。

走过广场后,眼前出现几个分别写着A、B、C、D的路标,路标上还画着箭头,标明A、B往这边走,C、D往那边走。树干也在这里分岔,相应的,螺旋楼梯也分为两个,分别通往两边。我要去的地方是C区第十一街区,所以我选择了标注着C、D方向的那条路。

不久,我就到了C、D的第三街区,再往上爬就是C、D的第四街区了。就这样,我一直爬到了第八街区。C和D在这里分开了,树干也有了更小的分岔,螺旋楼梯继续随着道路分成两条。我当然选择了通往C方向的路,又走过C区第九街区和第十街区。

越往上爬,树枝越倾斜,但楼梯还是平的。就在我累得再也走不动路的时候,终于到了C区的第十一街区。这里也有一个由木板铺成的广场,房子也都靠着树干围成一圈。但房子的外观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每间房子前面都有一排木头柱子,柱子之间有一个用木板铺成的露台,露台周围架着充满东方风情的栏杆。

柱子和栏杆大都被漆成红色,每间房子的屋檐下都挂着许多灯笼,门口还垂挂着细竹子编成的门帘。有几家看起来像是餐厅,但好像都还没开门,里头似乎都还没有客人。

其中一户的露台地板上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位胖胖的老人。这户看起来像是民宅。老人面前的竹帘垂下一半,屋檐下还并排挂着几个小小的金属做的风钤。

我站在屋檐下,把头伸进竹帘里,问道:“您好,请问戴森爷爷家在哪儿?”

这时刚好刮来一阵风,风钤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老人好像没听清我的话,默不做声。我又问了一遍,老人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动了动肥胖的下巴和嘴唇,说:“这儿就是。”

“您就是戴森爷爷吗?”我问道。

“是的。是谁让你来的?”他说。

我告诉他是巴尔迪让我来的。于是戴森爷爷让我进屋。我从木头柱子中间穿过去,穿着鞋子想走上铺着木板的露台。爷爷让我把鞋脱了,我连忙照做了。

戴森爷爷斜躺在床上,我双手抱膝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爬了这么久楼梯,此时双腿才觉得舒服些了。从树枝间刮来的风吹得屋檐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飘来阵阵水果的清香,不知从哪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几乎让我忘了自己正远离地面、置身于高高的树上。

戴森爷爷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从口袋里拿出肘骨给他看。

“我来找这块骨头的主人。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戴森爷爷接过骨头,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骨头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了。

“大概是芮娜丝的。”他说,“她最近一直因为失去右臂而心情不好。如果能把这块骨头装回去,也许还可以长出来。尽管还缺了一部分骨头,但她看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

“芮娜丝在哪里?我现在可以见见她吗?”我着急地问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骨头的主人。

戴森爷爷咧着嘴想了想说:“很难,这孩子现在谁也不相信,最害怕遇见陌生人。你不是本地人,大概还不知道这里的习惯吧?”

“不知道。”我说。

“芮娜丝是芒扬族出身,芒扬人不是在这里摘橘子,就是到河对岸太阳王住的城里找活做。芮娜丝没有父母,家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祖父要赡养,所以她出去工作了。船大概快回来了,但是——”

“可以的话,我去码头等她,不就能见到她了?”

戴森爷爷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如果只是看看她应该没问题。她没有右手,眼睛里有台放映机,一到晚上,眼珠子就会像钻石一样发光。凭这两个特征你应该能认出她来。在这个村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长成这样。但是,这孩子自从到太阳王的城里工作后,就变得越来越不愿与人接近了。”

“她会跟我说话吗?”

“可能不会。按规定,芒扬族的女孩子不能和外人说话。你要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就好了。”

“怎样才能成为这个村子的人?”

“只能和这里的人结婚,拿到绿卡才行。”老人告诉我。

“结婚……”

“对,结婚。”

我考虑了一下说:“戴森爷爷,你认识芮娜丝吧?”

“当然认识了,她就住在上面的村子里,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么,能请您把这块骨头交给她吗?”

戴森爷爷马上回答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

“有几个理由。首先,按规定不能这么做。”

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会有这么多规定?”

“是啊,这个村子的确很无聊。其次,只有这块骨头还不够。按照村里的规定,如果发生什么事或提出要做什么事,当事人就必须负责到底。”

我歪了歪脑袋,表示听不懂他的意思。

“啊?为什么?”

“我已经老了,负不起这个责任了。所以不行!”

戴森爷爷边说边把骨头丢还给我,我连忙用双手接住。

“可是戴森爷爷,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还是你去交给她吧。你还年轻,为了换回她的手,值得冒一回险。”

“啊……”

我考虑了一会儿说:“但是,她不是不肯见我吗?就算我找到她,她也不肯跟我说话。我可怎么把骨头交给她?”

“这事你得自己想办法。”老人回答道。

“听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我对这件事负有责任。真不知道我的责任在哪儿,无论怎么说,这都不是我的事呀。”

“这样吧,我把芮娜丝的秘密告诉你,但你决不能把它用在干坏事上。”

“啊……”

我怎么可能用它做坏事呢?

“而且,只能冲着芮娜丝,不能用在别的女孩身上。现在,我告诉你,秘密就在她左脚的小趾上。”

“什么?”

“那里是她的要害。”

“你的意思是……”

“她小趾的指甲是按钮,用力摁一下,她就会听你的话。”

“啊?这是真的吗?”

听起来真叫人难以置信。

“真是这样的。但这孩子从小吃了很多苦,很难绝对听从你,不过只要摁下她的脚趾,她的态度还是会有所变化。沿河岸往东走一百多码就是码头了。年轻人,再见了,祝你好运。希望你把那姑娘的幸福放在心上。”

戴森爷爷口气严厉地对我说。

3

下楼梯虽不如爬楼梯辛苦,但螺旋梯实在太长,还是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到达地面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四周慢慢暗了起来,附近的橘子酱工厂也看不见了。幸好巴尔迪熊还在等我,我和它一起往码头走去。

“听说这块肘骨是一位叫芮娜丝的女孩的。你认识芮娜丝吗?她好像缺了一只右手。”

巴尔迪一边滚动车轮前进,一边认真回忆着。

“我不认识。”他说,“我好像见过没有右手的女孩,但也没太注意。”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路旁的向日葵上亮起灯,虽然光线很昏暗,但能看清路。

很快就到码头了。这里行人稀少,非常寂静。疏疏落落的街灯立在路边,把岸边照得通明。栈桥前有个闸门,周围亮着许多小灯。

我在码头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巴尔迪停在我身边。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月亮周围闪烁着无数的星星。

“最近月亮总是圆的。”巴尔迪告诉我。

“哦?真的吗?”我很吃惊。

“嗯,大家都在抱怨,说好久没见到弯弯的月亮了。会不会是月亮出问题了?”

“啊……”

这时候,河对岸的下游方向出现了一团亮光,远远地看不清是什么。光亮越来越近,仿佛一个大烛台正在向我们靠拢。我吓了一跳,原来那是一艘渡轮。

渡轮慢慢驶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船上有三层舱房,都亮着灯。船慢慢向岸边靠过来,就像一盏巨大的水晶灯浮在水面上。船体看起来越来越大,这一带没有比它更亮的东西了。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渡轮无声无息地靠近,只能听见海浪和一阵阵风吹过的响声。船上的灯把码头照得如同白昼,连站在远处堤岸上的人影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船。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船?这里的人口并不多啊。

我带着这个疑问请教巴尔迪。

“因为有些人得住在船上。”巴尔迪说,“而且太阳王的工厂规模特别大,必须用大船接送工人。太阳王为了便于管理,不准大家使用别的工具上下班,规定所有人都得坐这艘船。在他眼里工人还不如一个小齿轮。”

大船停靠在栈桥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接着,砰砰两声,从船旁边伸出一块木头跳板架在栈桥上。一群脚下装着车轮的熊从船上拥了出来,大声喧哗着来到栈桥上。它们飞快地驶过栈桥,穿过闸门上了岸。

这时,巴尔迪对我说:“我的家人回来了,我得先告辞了。如果你有时间,明天我们再见吧!”

说完,它就汇入那群装车轮的熊里了。

任何装车轮的动物,只要愿意,就能移动得很快。我有些不安,急忙站起来想挽留它再陪陪我,但巴尔迪的动作非常快,一转眼就融进熊群中了。看着一群一模一样的熊,我也认不出哪个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装车轮的熊后面,是一群用双脚行走的人。他们慢慢走到闸门,一穿过闸门,就连蹦带跳地往家走。

我心想,这下糟了,人这么多,根本无法从里面找出一个女孩来。我赶快跑到闸门旁,靠在柱子上,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搜寻那位没有右手的女孩。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每个人都有两只手。但人们的身子挨得很紧,我很难保证不会看漏。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也越来越没把握,船上只剩最后一批人了,或许女孩早就过去了。

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少。最终木头跳板被收回,大船悄无声息地驶离栈桥。我想今晚没希望了,肯定找不到她了。我绝望地往栈桥望了一眼,却发现一个瘦小的女孩正慢慢地往这边走着。她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她没有右手!找到她了!

她的左手提着一个小包。我背对街灯站着,当她从我面前经过时,灯光正照在她的脸上,我几乎惊呆了。因为我看得很清楚,她长得实在太美了。

她有满头乌黑秀丽的卷发,和我的发色完全不同。她温顺可人的脸庞,就像刚做好的人偶。她穿着一条短裙,从裙子下露出白皙匀称的双腿,看起来既漂亮又性感。这位异国美人芮娜丝所拥有的独特的美,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我迈开双腿跟在她身后。她走出码头后向左转,朝我刚才来的方向——也就是朝橘子树——走去。

戴森爷爷住在第十一街区,据他说女孩的家更高一层,看来她是要回到那棵橘子树上去。

当她离开人群,只身一人走在路上时,我走近她身边,打了个招呼:“请问,芮娜丝……你是芮娜丝吧?”

她猛地回过头,惊恐地看着我。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了我。她的脸庞是那样的端庄,身材娇小而妩媚,仿佛是画家用细致的工笔细细描绘出的一般。她吓了一跳,而我却更为吃惊。

我呆呆地愣在那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叫艾吉,有东西要交给你。”

我刚说完,她就转身跑开了,确切地说,是边跑边跳,速度快得惊人。我连忙紧追了上去,但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

她沿着河畔跑了好久,来到一座石桥边。我追到桥头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前方的她已经跑进了广场,并渐渐放慢了脚步,快步行走着,最后身子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喘息。被我追赶了半天,想必她也累坏了。我也不再奔跑,气喘吁吁地走近她。她可能是实在跑不动了,最后终于被我追上了。

“芮娜丝,你别跑,我有东西要交给你。完全没有什么敌意……”

突然,她“刷”的一声飞快地脱掉上衣。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啪嗒啪嗒拍打翅膀的声音。等我回过神来,她整个身子已经腾空而起了。

我想糟了,飞奔过去想抓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我伸直手臂跳了起来,指尖却只能轻轻触摸到她的鞋子。

我抬头一看,原本近在眼前的芮娜丝如今只剩下剪影般的轮廓,漂浮在挂着月亮和星星的夜空。

“芮娜丝,我把你的肘骨带来了。我是问过戴森爷爷才来找你的,他说你缺了右手很不方便,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我对着影子大声喊,拍动翅膀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剪影无声地飘向东方,消失了。

我非常沮丧,重重地跌坐在泉水边的石头上。我已经尽了力,看来只有放弃了。虽然她并没有完全不理我,但还不愿意跟我说话。

再仔细想想,这块肘骨未必就是她的。戴森爷爷只说有可能,并没有肯定就是芮娜丝的。

做事要有分寸,没必要让她讨厌。我转念一想,干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起身站了起来,朝下午停船的河边慢慢走去。月光照亮了广场上的石板地,我发现角落里站着几个男人。夜已经深了,他们还骑在木马上玩耍,嘴里吃着馅饼,身子得意地摇晃着。我经过他们跟前时,他们微笑着向我致意。

我离开广场继续向前走去,又来到路旁种满向日葵的林荫道上。这里有很多人在散步,还有人跳着前进。走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对我友善地微笑,看来这个村子的人大都非常和气。

我来到河边的沙滩上,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

“艾吉!你等等!”

我回过头,声音好像是从向日葵后面传来的,但没有看见人影。我刚转过身来,芮娜丝已经带着一阵风落在我面前了,我大吃一惊。接着她又腾空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俯视着我说:“艾吉,请把骨头让我看看。”

我从口袋里掏出骨头,放在右掌心上伸到她眼前。突然有一束白色的光射了过来。我定睛一看,原来这道光是从她的眼睛里射出来的。我想起她的眼睛里有一部放映机。强光直射着我的脸,她的瞳人如同万花筒般闪亮。她慢慢地绕着我仔细观察了一圈。

“让我看清楚点儿。”

说着,她双脚落地,飘然站在我的眼前。

她把手提包和上衣夹在左边腋下,在地上站稳后从我手中拿过骨头,又拍拍翅膀飞上了天空。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我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我用力抱住她的左腿,迅速脱掉她的鞋。她吓得尖声大叫,在半空中拼命地挣扎,上衣和提包都掉到了地上,她也浑然不觉。我看到了她左脚的小趾,于是左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腿,右手抓住她的脚趾,用拇指按在她的小脚趾上,剩下的四根手指抵住脚心。然后一用力,重重地按下她的趾头。

她“啊”地大叫一声,接着不知从哪儿发出巨大的响声,同时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到了地面。她的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慢慢缩成一团。我想她一定摔伤了,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罪恶感油然而生,呆呆地愣着没了主意。

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抱起她。

“对不起,你摔疼了吧?”我问。

她疼得紧咬着嘴唇,但仍从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按她的小脚趾竟有这么大的作用,连我自己也吓坏了。我在心里暗暗做好准备,已经把她伤害成这样,她很可能永远都不肯理我了。

她僵硬的身体慢慢缓了过来,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没事,”她说,“现在好多了。”

“太好了。”我说。

我摊开她的左手,发现那块骨头还被她紧紧地抓在手里。

“你还抓着它,实在是太好了,我以为弄丢了。刚才对不起,我太粗鲁了。但是我听说,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理我。你看看,这是你的骨头吗?”

“对,是我的。谢谢你还给我。”

她说话时的态度是那么的温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强硬和冷漠,声音细声细气的,听起来非常悦耳。

正如戴森爷爷告诉我的那样,她的态度完全改变了。我赶紧把掉在地上的上衣和提包捡起来,递到她的手里。

“好了,骨头还给你了。”

说完,我站起了身。

“你要去哪儿?”

芮娜丝坐在地上问我。

“把骨头还给你了,我已经没有别的事了。”

“不,骨头还缺几块,光有肘骨还不够。”她说。

我惊讶得呆住了。芮娜丝慢慢站起来,走到我身旁。我仔细打量着她,发现她的身材十分娇小。

“我只有这块骨头,不知道另外的骨头在哪儿。”

“我知道在哪儿。”芮娜丝说。

“啊,你知道?”

虽然我对此并不特别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太阳王的博物馆里,这我早就知道了。但因为之前没有肘骨,偷出来也没用。不过现在有了肘骨,一切就不同了,只要把其他的骨头偷回来,我的右手就能恢复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说:“对呀,那太好了!你去向博物馆的人说清楚,把骨头要回来不就行了?”

“不行。就算我向他们说清楚,那些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把骨头还给我的。要跟他们搏斗才能夺回来。”她说。

“报警不行吗?”我出了个主意。

“不行,警察和太阳王是一伙的。”芮娜丝摇摇头说。

“总之,你自己想办法吧。这不关我的事。”

我刚说完,芮娜丝马上说:“这件事已经和你有关系了!是你把这块骨头送来的,对吗?所以你不能不帮我。”

她说的话和戴森爷爷说的一样没道理。让我心情很不愉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认为自己是个局外人,是出于善意才把那块骨头送还给她的。

这时,从空中传来低沉的嗡嗡声,旁边的树木和草丛也在飒飒作响。河滩上一下子亮了起来,风吹起的涟漪也显出白色。原来头顶上有盏探照灯,光线慢慢移动着,已经接近我了。

“快跑,艾吉!到这里来!”

芮娜丝突然冲我大喊,同时自己也跑了起来。我急忙跟着她跑。

芮娜丝跑进向日葵丛里,我也跟着跑了进去。

“把身体放低,趴在草丛里!”

就在她说话时,四周突然亮得如同白昼,探照灯在我们头顶上晃动着。我抬头看了看,魔鬼般巨大的飞机影子黑压压地停在我们上方,近得能看见机翼上红色的太阳旗标志。轰隆隆的巨响笼罩着四周,草丛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连头发都感觉到了强烈的气压。

虽然被探照灯直直地照着,但我们趴在向日葵下,身子一动也不动,加上四周的草丛茂密,所以没被发现。不久后灯光消失了,嗡嗡声也逐渐远去。

“那是太阳王的巡逻机。你的小船被发现了,你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很难逃得了。所以你得帮我。”芮娜丝看着我说。

4

芮娜丝叫我到她家去,说要做晚饭请我一起吃。我正好肚子饿了,于是马上就接受了她的邀请。

芮娜丝并不需要走楼梯,在我爬橘子树的楼梯时,她只需轻轻地纵身一跃,就从我旁边直接飞上去了。也许是因为夜深了,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从第一街区起,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第十一街区的餐厅还在营业,经过店门口时,可以听见店内客人们热烈的谈笑声。戴森爷爷已经不在阳台的床上躺着了,大概是睡了。我悄悄地走过住户们的窗前。

突然,芮娜丝穿过枝叶,匆忙飞下来停在我面前。

“艾吉,快躲起来!千万别动!”她落在楼梯上,压低声音对我说,“太阳王的巡逻机又来了。”

说着,她把我的身子紧紧地按在树干上。

我又听见了低沉的嗡嗡声,巨大的机影遮住了月亮。尤其让我不快的是,它居然没有飞走,而是在橘子树边停住了。月光被完全挡住,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橘子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巡逻机的探照灯又照下来了,瞄着楼梯从下往上仔细搜寻着。

“你一定是被盯上了。”芮娜丝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要不就是注意到我了……”

我们俩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树叶的沙沙声渐渐消失了,四周又亮了起来。

“飞走了。我们继续往上吧。”

于是我们又开始走。芮娜丝这次也和我一起爬楼梯。

芮娜丝会飞还无所谓,不会飞的我已经累坏了。爬楼梯就像是在爬山,要是每天都这么爬,我肯定受不了。

芮娜丝的家接近大橘子树的树顶,几乎已经是最高处了,路牌上写着“第二十街区”。附近只有两幢房子孤零零地立着,周围枝叶稀疏,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站在房子门口就能望到美丽的星空。芮娜丝打开破旧的家门,在烛光照明下,我看见了一位拄着拐杖的瘦小老人。

“爷爷,您怎么还没睡呢?”芮娜丝略带责怪地对老人说。

“我没关系。这个年轻人是谁?”老人看到我后转身问道。

我连忙回答:“我叫艾吉。”

“快请进来吧,艾吉。”老人对我说。

“他是我爷爷,叫荷西。”芮娜丝说。我和老人握了握手,荷西爷爷的手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我们走进屋,关上了门。我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老人,刚才光线太暗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面前的老人十分奇怪。三根蜡烛的光照着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面居然没有鼻子!鼻孔里露出许多鼻毛,在两眼间形成两道沟。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脸。

“艾吉,你坐到厨房那边吧,随便哪个椅子都行。爷爷,请您到沙发或床上躺着,我马上去做晚饭。”

芮娜丝说完打开身旁的一扇门,左手伸进门内,把上衣和提包挂在里面墙上的什么地方,然后急忙穿上了围裙。荷西爷爷则打开另一扇房门,慢慢地走了进去。看来这个房子虽然小,但除了厨房,爷爷和芮娜丝还各有一个房间。

从这里到厨房还要走三级台阶,我跟在芮娜丝身后进了厨房,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明月又大又圆,低垂在窗口的上方,它离我是那么的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似的。从远处吹来的风穿透微启的窗,掀起了麻布窗帘,窗帘不停地在风中飘荡。今晚的气温宜人,既不热也不冷,是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夜晚。

芮娜丝做的豆子汤中加了很多橘子和火腿,味道很好,我非常喜欢。她虽然年轻,烹饪和家务却都十分拿手。只要看她熟练地使用炊具的样子,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她很能干。

荷西爷爷把面包切成两半,大口地吃起来,又用汤匙把豆子汤里的豆子舀出来,吃得津津有味。他不时问几句芮娜丝工作上的事,不过芮娜丝总是回答得含含糊糊,似乎不想多说。

荷西爷爷虽然不太和我讲话,但看得出来他并不讨厌我,一直让我多吃菜和水果。餐桌上就放着像是树下那家工厂加工的橘子酱。

饭后的茶也是橘子茶。芮娜丝把橘子酱加进茶里调开了喝,我也学着这么做。荷西爷爷仰头把最后一口茶倒进嘴里,跟我们道了声晚安,就回房间休息了。

“艾吉,真不好意思,我们家只有我和爷爷的两个房间……”芮娜丝边喝茶边对我说。

“没关系,我就睡那张沙发上。”我说。反正我本来就做好了今晚睡河滩的准备。

我看到沙发旁的墙上挂着一把旧小提琴,问道:“芮娜丝,你让我留在这儿要干些什么?”

芮娜丝把茶杯放在桌上,回答道:“我要把右手其余的骨头也弄回来,你得帮我。”

虽然我想到了她会这么说,但还是吃了一惊:“你要我怎么帮?”

“我们偷偷潜入博物馆去。”

“什么时候?”

“明天。明晚前我们得做些准备,还要想办法弄到那儿的钥匙。”

“能弄得到吗?”

“应该没问题。因为我认识太阳王手下一位有身份的人。”

“要和他们搏斗吗?”

“应该不用,但我们还是要带上武器。必要的时候就用麻醉枪对付他们,因为我不愿意杀人。”

“能行吗……”

“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但有你帮忙应该能成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她说得对,可是我一点儿与人搏斗的经验都没有。

芮娜丝往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些橘子茶,接着又给我倒了些。

“谢谢。拿到骨头后你打算怎么办?”

“和你给我的肘骨凑在一起,拼出我的右手。然后,可能的话,我想改变我身上的扎泽茨基结构。”她一边把茶杯送到嘴边,一边说。

“扎泽茨基结构?”

“对。”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词。

“那是什么?”

“我的身体构造。我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我已经感觉到了。

“你的眼睛里有台放映机,对吧?”

“对。我大脑的一部分和中央管制室的超级电脑连在一起,所以我进行计算时可以用超级电脑。只要是允许公开的材料,我都能用自己的意念来读取,就像这样。”

芮娜丝手上端着茶杯,眼睛看着墙上,一幢河边建筑物的画面映在了墙壁上。

“这是什么?”我问道。

“这就是那家博物馆,我的肘骨就藏在里面。我们可以这样从河面上飞进去。”

画面随着芮娜丝的声音移动了起来,我的身体也仿佛跟着滑过水面,慢慢接近那幢建筑。眼前出现了一条大型隧道,离那家博物馆越来越接近,终于飞进去了。接下来是一段黑洞洞的下水道,不久就到了一处三面有台阶、像是码头的地方。

“这里警戒比较松,如果速度够快,雷达也追踪不到。平常我都是走台阶进去的,但这次我们不能从大门走,而要从这边的侧门进去。”

画面上了台阶、穿过大厅,一直绕到侧面,在一个员工通道的小门前停了下来。

“从这里,或者从那个通风口进去。”

画面往上移动到天花板附近,那里有一个有很多缝隙的通风口。

“你能飞当然无所谓,可是我不行,那里太高了。”

“你也没问题。”

她说话时,墙上的画面一下子不见了。芮娜丝转过身来,放下了茶杯。

“你是机器人吗?”我问。

“不,我是由蛋白质和氨基酸构成的普通生物。”

“哦。”

“但我的关节是螺丝式的,用螺丝或合页固定,都是老古董啦。”

“螺丝式的关节?”我吃了一惊。

“是的,式样很旧了,所以才想改造一番。”

我把她的话思考了好久。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种机械结构就叫做扎泽茨基?”

“这种结构的身体叫做扎泽茨基。”

“为什么要叫扎泽茨基,是发明这种结构的人的名字吗?”

芮娜丝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这里的人都这么叫。”

“这里的人都这么叫……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橘子共和国。”

“橘子共和国里的男人和女人都能在天上飞吗?”

“只有女人能飞。”

“啊!是必须得身体轻才能飞起来吗?太胖的就不行?”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看我们背上的翅膀,不是都很小吗?”

“嗯,对。”

我觉得这件事真不可思议。

“这翅膀只是用来抵消引力的。其实你也能飞。”

听芮娜丝这么说,我又吃了一惊,“你是在开玩笑吧?”

但芮娜丝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说的是真的。很简单,只要有点勇气就行。只是大家不知道怎么抵消引力而已,其实每个人都能飞。”

“别开玩笑了。”我说,“如果能像你一样飞,一定很有意思。但是不行,我没长翅膀。”

芮娜丝笑了:“真的很有意思啊。”

说着,她站了起来。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果然,她把厨房的大玻璃窗打开了,对我说:“你想不想试试看?”

“啊,不,我害怕。算了吧。”

“到这儿来,快点!”芮娜丝说。没办法,我只好战战兢兢地走近她。

“你害怕吗?”

“有点儿。”

“别怕。抱住我的腰,抱紧点儿。”

没办法,我只好照做。

“注意别碰到我的翅膀!”

芮娜丝左臂揽着我的背,站在窗台上。

眼前是一些树枝和树叶,再往上就是天空。这里离地面很远,处在半空中。芮娜丝只有一只手,我觉得很不安全。

我对她说:“不行,太可怕了。如果我松开手,就会掉下去摔死吧?”

芮娜丝在我耳边笑着说:“你真是个胆小鬼。”

我有点不高兴,这哪里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谁不怕死?

“不会掉下去的,你马上就知道了。包在我身上,相信我,好吗?”

说着,芮娜丝挥起了翅膀。她挥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像金属碰撞一样尖厉。

“好了!我们出发吧!”

芮娜丝用力抓住我的后背,双脚蹬了一下窗台。我赶紧抱住她纤细的腰。

我们飞到了半空中。我心里想着,不好,要掉下去了!害怕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但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掉下去。我慢慢睁开眼,发现橘子树巨大的树冠就在我的脚下。树顶的枝叶在慢慢地转着——其实旋转的是我们。

呼呼的风声一直在耳边回响,也只听得见风声。我真的在空中飞了!由于太紧张,有好一阵子我什么都没看见。尤其是地面上的东西,完全看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月亮进入了我的眼帘,在朦胧的雾里若隐若现。我盯着月亮看,又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月亮表面居然有不少洞。而且,每个洞口都露出一根黑黑的小棍子,向上伸着,不知道指向何方。

“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

芮娜丝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我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甜甜的香味。

“你背上的翅膀停住了!”

她的翅膀静止着,但我们的身体却还浮在空中,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为什么?芮娜丝偷偷笑了。

“好了,我要放开了啊。”她说。

她的声音很小,但因为四周除了风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因此我听得很清楚。

“别!”我大声叫着。她要是松手,我必死无疑。

“别害怕,有我在呢!快拉住我的手!”

说完,芮娜丝使劲甩开我抱住她的右手,左手拉着我,并迅速推开我的身体。

“哇!”我大声尖叫。可接下来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依旧安然无恙地在黑暗的夜空中飘浮着。

“怎么样?会飞了吧?”

我惊讶地点点头,“我会飞了,我飞起来了。”

“明白了吧?其实所有人都会飞,只是人们大都没有勇气,才没发现自己能飞。”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是因为在这么高的地方,所以才能飞吗?如果下降到低一点的地方,就会掉下去吧……”

“那我们来试试看吧!”芮娜丝说着再次拍动背上的翅膀。我们开始向前飞,从雾里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