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觉得这种活法等于混吃等死,那我也无话可说。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憋久了,自然就会想劳动。劳动了就会有报酬,尽管报酬寥寥无几。这也是这个地方的待遇之一。”
监狱长结束了自鸣得意的演说,静静地等待着。巴纳德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唯有一声不吭地站着。
“有什么想问的吗?”
监狱长说。
“我可以问问题吗?”
巴纳德半揶揄地问道。于是,监狱长点了点头。
“准许提问。可是,你别指望一定会得到回答。你问吧。”
“我有点感冒。好像是发烧了,觉得难受。”
“那就一会儿赶快去医务室吧。还有吗?”
“那个是什么?”
巴纳德指了指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奇怪的东西。
“哦,那个啊。那是一个在押犯在木工厂里搞出来的杰作,是用腐烂的树干做的。你要是也想搞这样的创作,我批准了。”
“我可以靠近了看看吗?”
巴纳德问。
“可以,特批了。”
看到监狱长爽快地答应了,巴纳德慢慢地走向那个杰作。
这个木工艺品利用的是一截行将腐烂的老树树干,将其内部掏空,打造出了一个地下城般的奇幻世界。里面有白色的石砌建筑,怎么看都像是这个恶魔岛上的监狱。建筑外面的空地上开了一个洞,有一段石梯通到下面的一层。这一层是街景。有两家店铺挨在一起,一家像是服装店,另一家则像是餐馆。
这个地下世界里还有学校。两家店铺往前是一连几所学校,有小学和中学,还有一所像是大学。每所学校的校门前都聚集了一群学生,从这些学生的身高便可以看出学校的类别。地下城里路灯林立,灯火通明,照亮了小巷的深处。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许许多多的小偶人做工精巧,栩栩如生。
大学前面的空地上也开了一个洞,也有石梯直通地下。下石梯后便是另外的一层,也就是地下二层。这里有一家电影院,门廊顶上竖着海报牌,海报牌的四边镶了一圈黄色的小灯泡。电影院名曰“明星”,写在一块细高的招牌上。招牌的四周同样装点着密密麻麻的电灯泡,高高探出电影院的屋顶,显得威风堂堂。
正在上映的电影似乎是一部探险动作片,名叫“尼罗河秘宝”。海报上画的是手持军刀的男子和躲在男子背后做小鸟依人状的美女。
挨着电影院的是一家酒馆,屋顶上立着同样装饰着电灯泡的招牌。酒馆的门口,一个头发高高挽起、一身女招待装扮的黑发女偶人倚门而立,看那样子是在招徕客人。玻璃窗后面垂着黑色的布帘,看不到里面。
旁边是酒行。隔窗而望,里面的酒架上摆满了一瓶瓶的酒。
酒行前面又是一段石梯,通往地下三层。这一层有咖啡馆、食品店、水果店、面包房、饼屋,一应俱全。
前面仍是向下的石梯。这一次,石梯通到的地方是工厂区。有制造家具的木工厂,还有生产大大小小机械产品的工厂,再往前似乎是一家炼油厂。浑身上下满是黑色油污的一群男人在无言地劳作。
又是一段石梯,下到头便是地下五层的罐头工厂。这家工厂的产品似乎是菠萝罐头。隔壁是一间铺满麦秸的大屋子,里面有数头奶牛,女人们蹲在牛的旁边挤奶。然后,挤出来的奶被集中倒入一个大罐子,再由男人们将大罐子运到隔壁房间,那里有好几个小姑娘,她们用小玻璃瓶将罐子里的东西进行分装,做成瓶装的牛奶。
牛奶厂的前面又是一道石梯,直通地下六层。只见一个黑咕隆咚的大坑,四壁有铁架子撑着。坑底,一大群上身赤裸的男人在兢兢业业地挖煤,浑身上下黑得跟炭人似的。他们都戴着头盔,头盔的前面装着盏小灯。坑道里似乎尚未通电,没有电灯,只是在顶棚上悬挂了好几盏油灯。
这一切堪称巧夺天工。小偶人们个个形象逼真,表情生动,着色讲究,令人浮想万千。它像一幅层层叠叠的地下世界的立体模型。而通体观来,又好似一座人工的蚁冢。
“瞧它有多精美,斯托雷切先生。”约翰斯顿监狱长炫耀似的说,“它出自一个叫艾伦·雷普利的人之手。”
“它、它太完美了。这么精美的模型,应该称之为艺术品。”
巴纳德说。
“怎么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巴纳德问道。
“监狱的环境令人感到压抑,偶尔也会造就出艺术家。创作的动机不太清楚,因为我没跟雷普利好好地聊过。不过他好像提到过地球空洞说。大概他就是这一类奇谈怪论的信徒吧。”
“地球空洞说?”
“是啊,你没有过耳闻吗?这是一些人杜撰出来的故事,他们相信,我们现在站着的脚底下存在着一个像这个样子的世界。”
“有所耳闻。不过,假如地球是空心的话,地下世界里的一切都应该是颠倒的。”
“那倒是。”
“这位艺术家现在怎么样了?他有如此之才华,想必早已出狱,在哪个城市里醉心创作呢吧?”
“你到底还是问了,斯托雷切先生。好吧,还是跟你交个底儿吧。也好让你有个前车之鉴……他死了。”
监狱长踱向恶魔岛的沙盘,不咸不淡地说道。
“死了?”
“他被瞭望塔上的枪打中了脑袋和胸口。他愚蠢地企图越狱,结果失败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所谓的地下世界,总之,他在放风的时候躲开了监视,打算逃跑,于是被当场击毙。”
巴纳德沉默了。
“你要好好记着。想从这所监狱里逃走绝对是不可能的。瞭望塔有四座,再加上灯塔就是五座。塔上有无数的枪口随时都在狙击越狱者。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
“一九三四年,这里结束了它作为军事监狱的历史,成了一所普通监狱,从那时起直到今天,还没有一个人成功越狱过。请你好好记着,斯托雷切先生。一个都没有。过去是,将来也是。”
约翰斯顿监狱长铿锵有力地结束了讲话,最后又补上一句:
“我的话讲完了。好了,你可以去医务室了。”
4
午饭后便是放风时间。程序跟就餐时一样,犯人分楼层被叫出囚室,排成一列纵队走到操场上去。说是操场,不过是一块水泥空场,四周用混凝土高墙围起来,看上去活像一只空箱子底儿。墙头精心地布置了铁丝网,有持枪狱警往来巡视。
混凝土高墙留有缺口,缺口处同样安了铁丝网,可铁丝网并不妨碍视野,游弋在周围一点五英里水域内的货船尽收眼底。间或也有船体涂成灰色的军舰驶过。这情景使人真切地感受到,虽然美国尚未参战,但情势已然一触即发。
对岸便是旧金山的市街。逆光之中,城市的一角影影绰绰,宛如剪影。
“那儿就是旧金山,大伙儿都对它朝思暮想的。”
坐在身旁的尼基说道。操场边上有许多水泥墩儿,四四方方的像只箱子,刚好一坐。
“我说,你昨天夜里就是坐着囚车打城里过来的吧。咋样啊?”
“还能咋样?夜里下着雨,我什么也看不见,车窗都快被雨水糊住了。今天虽然多云,可好歹是放晴了。”
巴纳德仰头望着天说道。
雷雨到半夜时就停了,操场的地面被洇得发黑,看上去潮乎乎的,可并没有积水。大概在修建时对排水问题认真下了功夫。刮起了风,吹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囚犯们都配发了清一色的蓝衬衣和浅褐色的裤子,还有腰带和袜子,可在有的日子里,光穿这些放风还是显得单薄,于是还发给了黑色的羊毛短外套。
马上就到七月份了。旧金山的气候比较特殊,每每临近夏季,便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倒春寒。因此,所有人来到操场上时都穿上了短外套。活动开了以后,那些做体操的、跑步的、凑在一起玩拳击的,因为嫌碍事儿便纷纷脱掉了外套。
“你的感冒好些了吗?”
尼基问。
“哦,我拿了点药吃,已经好多了。”
巴纳德答道。到了放风的时间,巴纳德本想躺在囚室的床上休息,可人家不认为他病得起不来床,没有批准。
“那边的石头台阶,你看到了吧?尽量绕着走为好。”
尼基用手指着说。往那边一瞧,只见石阶上坐着三三两两的黑人。黑色的服装,黑色的脸膛,使他们看上去像是一群乌鸦。
“那地方可是这帮黑佬儿的地盘儿。看到那些坐在台阶下面的人了吗?那些个都是小喽啰。坐在最上面的才是他们的老大,叫拉尔夫·富兰克林。他在纽约似乎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瞧他一脸的凶相,你最好躲着他点儿。”
“知道了,我照做就是了。”
巴纳德答道。
“石阶顶上的景致可不赖。从那儿隔着围墙上的铁丝网,对岸的旧金山的大街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哦,我可没那兴趣。”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那儿就是贵宾席,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自己人的一举一动也都能看个清楚。要不怎么大家都你争我夺的呢。对了,监狱长都跟你说什么了?”
尼基问了起来。
“他说我们是臭鸡蛋。”
巴纳德无精打采地说。
“我就猜着了,他肯定还说了不能让臭气散到外面去之类的话,没错吧?”
“没错。”
“没给你说说地牢吗?”
“地牢?没有。那是什么?”
“我们的牢房分成A、B、C、D四个区。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B区。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巴纳德答道。
“牢房要多小有多小,简直像个鸟笼子。你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小吗?”
“不知道。”
“小到这个地步,根本带不进多少私人物品。没有私人物品,那搬家可就简单了。也就是说,这是为了频繁换房的方便。就在你来之前,我们刚刚换过一次房。”
“为什么要换房呢?”
“怎么说呢,首先,大概是为了防备相邻两间牢房的人成为铁哥们儿吧。坐牢的人有几个是等闲之辈呢,这是一定的。要是在牢里成了好兄弟,等出了狱拉帮结伙,那可就不堪设想了。可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防止犯人们聚在一块儿密谋越狱吧。听说以前发生过越狱未遂的事儿,一帮弟兄串通好了,一下子抢了三个狱警的枪。他们挟持了看守作为人质,躲在屋子里顽抗,可结果全被击毙了。”
“哦。”
“可话说回来,单人牢房还算是天堂了。听说D区那才叫恐怖呢。好在我还没有去过。”
“是吗?”
“D区是禁闭室。凡是在这里犯了错的……”
“犯了错的?”
“打架斗殴的、图谋越狱被发现的、跟看守动手的,总之,凡是惹监狱长发了火的,都会在D区被关上一阵子。至于要被关多长时间,那就要看情节的轻重了。D区有一半的牢房都在铁栅栏外面又加了一层铁门。等这个铁门一关,里面那叫一个黑。一丝亮光也透不进去,伸手不见五指。地牢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有的时候还会往里放水,为的是冲走排泄物。因为房里就等于一个空箱子,连厕所都没有。冲水的时候连人带地面一块儿冲,人被浇得透透的。要是赶上冬天,冻也冻个半死了。在里面待长了,有的人都发了疯,还有的人自己割断了自己的脚筋。简直就是地狱啊。”
“没错,D区就不是人待的。我是过来人。”
有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胡子邋遢的大个子立在跟前。此人肉墩墩的,乍一看一身的肥膘,可并不臃肿。别看他虎背狼腰,身上的肌肉还是相当结实的。
“唐·福特尼,幸会。”
他瓮声瓮气地说道,伸出一只手来。巴纳德握住了那只手,于是,唐挨着他坐下,显得很亲热似的搂住巴纳德的肩头,问他:
“你呢?”
“巴、巴尼。”
“巴尼,这D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别大意了。不想活受罪有的是办法,我会教给你的。”
“你是因、因为什么去的D区?”
巴纳德问道。
“这个嘛,一言难尽啊。等咱们成了好哥儿们,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你一到恶魔岛上来,我就注意你了。看你走路的样子真叫人心疼。得嘞,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喂,唐!”
听到远处有人喊“唐”,他连忙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弟兄在叫我了,我得走了。回头见,巴尼。”
说着,唐使劲地搂了搂巴纳德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这家伙是个基佬,你最好防着他点儿。”尼基说,“他好像看上你了,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你的身体。”
一听这话,巴纳德打了一个激灵。
“监狱长办公室里摆着艾伦的作品吧,那个地下城?”
忽听头顶上飘来这么一句。他抬起头,看到是那个在餐桌上议论新式炸弹的人。此人身材瘦小,一双大眼睛似乎总是在滴溜乱转。
“坐这儿行吗?”
他用手指了指巴纳德旁边的水泥墩子,似乎比刚才的基佬讲究礼数。
“请吧。”
巴纳德说着,往一旁挪了挪屁股。于是,他坐了下来,伸出手来要和巴纳德握手。
“我叫巴兹。这名字怪吧?”
巴纳德握着那只手,说:
“我叫巴尼。那是你的真名吗?”
“在这儿,人人都有个监狱里的绰号。你的是真名吧?”
巴纳德点了点头:
“你对新式炸弹知道得很多啊。”
“你说炸弹吗?我对原理什么的一窍不通,还是你更了解啊。纳粹鬼子的作战计划倒是知道一些,是从艾伦那儿听来的。”
“就是那个地下城的创作者吧?”
“是的。那家伙对新式炸弹也很了解。他说,那种炸弹利用的是核能,威力惊人。纳粹已经开发了好几年。希特勒之所以造这种炸弹,是因为其他国家还好对付,可唯独我们美国是块难啃的骨头。开发这种新型超级炸弹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们这样的一个大国灭掉。这是他的原话。你觉得呢,真的是这样吗?”
巴纳德思忖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的确,也许真的是这样。以目前德军的实力,征服欧洲应该不是不可能。因为欧洲没落了,法国、荷兰、波兰已经完了,还有奥地利。意大利是德国的盟友,英国大概也撑不了太久。别看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可要是希特勒动起手来,苏联估计也扛不住。只要他把南方的精锐部队调到北边……”
“啊,你是说隆美尔他们吗?”
“希特勒再怎么拼命也无法使其屈服的,只有美国了。所以……”
“所以就要搞原子弹?”
巴纳德冲着巴兹点了点头。
“是的。对了,关于雷普利先生,我听监狱长说,他曾打算越狱。”
“没错。就在上个月。”
这时传来了枪响,一声,两声。三个人站了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除了这三个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似乎无动于衷。石阶那儿的黑人们也都坐在原地,表情木然。
墙外立着一根旗杆,像国旗的升旗台那样拉起一圈铁丝网,这会儿,一块贴着人像的纸板取代了旗子,正在徐徐升起。刚才的枪声就是瞭望塔上的射击高手在拿人像当靶子练枪法。子弹准确地射穿了人像的头和胸口的位置。
“在这里就别想着越狱。那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动不动就放上几枪练准头,就像现在这样。谁越狱,他们就要爆谁的头。自从艾伦打算越狱以来,他们在放风的时间也开始显摆起枪法来了。”
尼基听得不住地点着头。
“在这个地方,我们这些犯人只要是到了户外,每三个人就有一个看守盯着。监狱的地基是打在岩层上的,根本就挖不了地道。铁栅栏的铁条每根里面都有六根钢筋,用钢锯也别想锯断。每天还要点十二回名。在这儿,大伙都是靠数数打发日子的,日复一日,天天如此。看守们数的是犯人们的人数,而我们数的是离刑满释放还有多少天。就这么一天天的数吧,等把指头数断了,这里的日子也就熬到头了。”
“那雷普利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趁放风的时候,从那儿跑的。反正横竖都没招儿,他就硬来了。”
巴兹指了指围墙缺口处的铁丝网。
“就从那儿?怎么可能呢……”
巴纳德甚为惊讶。
“我们利用兴趣小组的活动时间办了个合唱队,每天都在那儿的铁丝网前面排成一排,把手放在背后,像这样,然后扯开嗓子唱歌。”
巴兹站了起来,实际演示了一遍。
“艾伦藏在我们身后蹲下,用从木工作坊里偷出来的钳子剪断了铁丝网,就跑出去了。”
“他打算怎么过海呢?”
“他原打算游过去,那家伙绝对是个游泳的好手。这儿的海水很冷,离旧金山有一英里多。在冷水里胳膊很快就会冻僵的,可他还是想试一试。他刚跑到水边就挨了枪子儿,还没来得及下水就玩儿完了。打那儿以后,换房的次数就多起来了。三天前还刚换过一次。”
巴兹惋惜地说着,垂下头去。
“我们都被关进了地牢,因为我不属于首要分子,他们两个星期后就把我放了出来。艾伦隔壁的那位,现在还在里面关着呢。”
“他的那个作品有什么含义吗?”
“艾伦对地球空洞说一直深信不疑。”
“哦?地球空洞说……”
“是啊。这意思就是说地球的中心是空的,里面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地球的里面还住着人。飞碟这玩意儿你知道吗?”
巴纳德点了点头,因为他早已有所耳闻。
“听说这阵子的目击报告越来越多,空军的飞机也说看到过。人们疯传连希特勒都相信有这么个地底世界,那些个飞碟啊,就是打地底世界里飞来的。”
巴纳德听得很投入,但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觉得这些话有些难以置信。
“那边的科技好像很发达。听艾伦讲,他的爷爷辈儿是开飞机的,有一次真的看到了,然后……”
“看到了什么?”
“就是那个地底世界啊,从飞机上看到的。”
“真的?”
“嗯,艾伦亲口说的。他说他爷爷也不知怎么的,就飞进地底世界里去了。”
“真的吗?从什么地方飞进去的?”
“北极。因为北极点有一个很大的洞。他说地球的内部就相当于很早以前的地球,因此引力也和这边的不一样。”
“引力不一样?”
“是啊。他说地球的内部还有猛犸象呢,这种古代的生物在那边还活得好好的。可有的家伙偶尔会犯迷糊闯到地面上来,可这边冷啊,结果就给冻成了冰疙瘩。”
就在巴纳德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尖锐的笛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一声大喊:
“放风结束,全体入内!”
巴兹站起身,掸着自己的屁股对巴纳德和尼基说:
“晚饭时再接着聊。”
5
“听说艾伦的爷爷叫理查德·伯德[1],是个美国海军。”
晚餐桌上,巴兹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理查德·伯德,最后的军衔到了海军少将,一九二六年五月九日,他接到了飞越北极上空的命令。飞机好像是当时最先进的单翼机,装有三台发动机。要知道老爷子的飞行技巧是很得军方赏识的。”
“美国海军这是在闹哪一出啊,往哪儿飞不好,非要往北极飞,有什么意义吗?”
尼基问。
“你小子这是中了平面地图的毒啊。你给我想想地球仪的顶点是什么样,美国和苏联不就是隔着北极对峙嘛。要说北极,那可是战略上的要冲。”
“啊,这么回事儿……”
“谁要是想轰炸对方,轰炸机一飞就过去了。”
“懂啦。”
“按照计划,飞机从阿拉斯加基地起飞,飞行两千七百多公里,穿过北极点的正上方后,再掉头飞回阿拉斯加。可就在接近掉头点的时候,飞机被一团大雾给吞没了,人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而且整团大雾都发着亮光。接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高度突然变得无法控制了,飞机自己一个劲儿地下降。伯德判断发生了意外,便向基地发送SOS呼叫。只一眨眼的工夫,大雾突然散去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情景。”
“是什么?”
每个人都探出了身子。
“眼底下是一片丛林。那可是北极哦,刚才明明是飞在北极的冰原上空,可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茂密的丛林,而且怎么看都像是亚热带丛林的样子。”
大伙都屏息静气地听着。
“一看仪表,外面的气温刚刚还是零度以下,可这会儿已经升到了摄氏二十度。伯德不明所以,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那是自然的。”
克拉克嘟囔了一句。
“于是,伯德就向基地发电报,报告目前的状况:‘我是伯德,在下方看到了丛林。’”
“哦……”
“基地马上就回电了:‘真不赖,能看见夏威夷美人吗?’他们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伯德就说:‘我没在开玩笑。我们的的确确就在亚热带丛林的上方!’”
“哈……”
“这可是真事儿哦,军方当时的档案里应该有记录的。后来,基地总算是相信了,来电说:‘明白了,请继续汇报。’于是,伯德就不停地发报:‘看到很多条大河……远处有一片平原……我正在接近平原……现在已经到了平原的上空……一头大象正领着幼象在平原上散步……哦不,那不是象,是猛犸,成年猛犸和它的孩子……身上像盖了一层褐色的长毛……’”
“我说,是你编的吧?”
“我没编。”
“他还回得去吗?”
“伯德开始担心燃料,于是就掉头返航了。在丛林的上空又飞了好一阵子,看到前方有个地方不停地往外喷雾,他就一闭眼,飞了进去。一阵眼花缭乱之后,他又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原来的冰原上空,最后顺顺利利地返回了基地。”
大伙还在出神地听着。
“这时候,行动已经开始了七个小时。伯德下了飞机回到基地里面以后,立刻就被上司叫去了,盘问了整整一个来小时,问的是通讯内容的真伪,目的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疯了。后来,伯德被隔离了一段时间,所有的通信记录统统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了起来,至今也没有重见天日。就是说,真相被尘封了。”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为什么飞到北极,却看到了亚热带的丛林呢?”
“还不是因为他钻进了地球里面嘛。地球就像是一个空心的橡皮球。它的一个顶点,也就是北极的位置开了一个大洞,伯德的飞机就是穿过这个洞飞到了橡皮球的里面,然后就看到了贴在橡皮球内壁上的一大片丛林。”
“怎么,所谓的地底世界就是橡皮球的内壁喽?”
尼基问。
“没错。”
巴兹答道。
“那里要是有人的话,那他们就是住在这个橡皮球内壁上凹进去的地方里了?”
“你说中了。他们就待在这个凹面里。”
“乔治城来的高人,你怎么看哪?”
尼基向巴纳德询问。巴纳德静静地思考了片刻,说道:
“由于地、地球的自转,它产生了一种将物体向外抛出去的力。行星的内部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易于流动的熔化的物质,因此,包括地球在内,从行星的形成期开始,这些物质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抛到了外面,于是星球的中心就形成了空洞,我想,这就是这一理论所要说的。在真空中这种情况也会发生吗,跟引力的平衡又是怎样的,这些我都还要再好好想想,不过这种理论很让人费解,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呢?”
巴兹问道。
“也许不止一个,可能还有其他的,可这会儿能想到的就是这一个。那就是,假如地球的内部是空的,那么,大陆漂移说就没法自圆其说了。”
“大陆漂移说?怎么又冒出了一个。”
尼基说。
“一九一二年一月六日,在美茵河畔的法兰克福召开了一次地质学大会,德国气象学家阿尔弗雷德·魏格纳[2]在会上提出了这一学说。他认为,如果以一个极长的时间单位来看,地球上的大陆都在无休止地移动。”
“什么?那么说,咱们待着的这个恶魔岛也在移动喽,这会儿也是?”
“是、是的。不光是恶魔岛,南北美大陆、非洲,还有欧亚大陆,也都在移动。”
“要是恶魔岛能漂过去跟旧金山靠在一块儿,那越狱可就方便多了。”
尼基的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一个人也打起趣来:
“对呀,要是不用再游水,那旱鸭子们也可以琢磨越狱了。”
“我看哪,咱们就坐享其成得了。”
餐桌边笑成一片。
“这主意不错嘛,只要你能等上一百年。”
听到巴纳德的这句话,大伙全都收了声。
“就像现、现在这样,魏格纳的学说引起了哄堂大笑,全世界的学者们没有一个不对此嗤之以鼻的。这种情况到现在也没有改观,这一学说被视为异端,尚未获得应有的地位。从这一点来说,它跟地球空洞说是一对难兄难弟。”
“你先等一等,地球空洞说的信徒可多着呢。”
巴兹说。
“哦,请你原谅。那我就单说说这个大陆漂移说吧,有好几个证据能证明这一学说有它的道理。首先,如果我们把南北美大陆和非洲大陆拼在一起就会发现,二者严丝合缝,凹凸相衬。非洲大陆最向西突出的达喀尔一带,和南北美大陆结合部凹进去的佛罗里达半岛的海湾刚好能楔合在一起。”
“真的啊?”
“是的。我们因此可以认为,澳大利亚和南极大陆以前也是连成一片的,构成了一块巨大的大陆。这块超大型的大陆被命名为盘古大陆[3],命名者就是魏格纳。”
“那么说,在老早以前,地球上只有一块大陆了?”
巴兹问道。
“对极了。不过更早以前什么样就不清楚了。”巴纳德说,“有可能大陆是在不断地聚散离合。”
大伙儿都听得目瞪口呆,谁也不说话。
“在盘古大陆存在的年代,地球上还有恐龙呢。这块大陆应该是分裂成了几块,驮着恐龙们以每年几厘米的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扩散,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大陆分布。”
“每块大陆都刚好能拼在一起吗?”
“当然不会像齿轮那样严丝合缝了。不过,要是拿浅海里大陆架的边缘作对比,而不是大陆的海岸线的话,那就会拼得更漂亮、更吻合。另外,除了地图上的形状吻合之外,还有生物学方面的证据。就拿古生物的分布来说吧,舌羊齿、犬颌兽、水龙兽这些古生物的化石遍及各个大陆,如果把大陆拼在一起,就可以形成一条完整的分布线。”
“啧啧,有这事儿……”
“可陆地是怎么动起来的,有个东西推着它吗?”
发问的是坐在巴兹对面的一个巴纳德尚不知道姓名的男子。巴纳德点了点头说:
“是的。你问到点子上了。魏格纳的学说之所以被不屑一顾,就是因为魏格纳无法解释推动巨大的陆地移动的力量究竟为何物。他认为是离心力或者潮汐力,可这两种力都没大到那种程度。”
“那你能解释吗?”
“在一九二八年的格拉斯哥地质学大会上,英国学者阿瑟·霍姆斯[4]提出了热对流的理论,人们称它为‘地幔对流说’。我对他的这一理论深信不疑。”
“说详细点好吗?”
“这种理论说的是,地球的内部有很多黏稠的熔化的岩石和铁,把地底下都塞满了。这也符合当今的主流观点。按照这一理论,地球内部处于液体的状态,而只要是液体,就会产生对流。就是说,热的液体上升,冷的液体下沉,由此引起液体整体的流动。”
“对流?”
“我们能感觉到冷,也是因为有对流。我们的体温对身体周围所接触的空气起到了加热的作用,这些空气就变成了热空气往上跑了。而冷的空气就不断地过来填空,接触我们的身体,所以我们才会有冷的感觉。”
“哦,是这样啊。哎,那就没办法让暖和的空气一直留在身边吗?”
“这不就是毛衣的作用嘛。羽毛里面的充分的暖空气能阻止空气的流动。”
“啊,原来如此。”
“总之,由于岩浆在地球的内部进行对流,地表的岩石板块也在它的带动下缓慢地移动。这就是驱动陆地移动的力量。虽然这种理论尚未得到公认,可那是因为当前的学者们还没有能力去理解。我想,早晚有一天,全世界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们都将承认这个理论是正确的。”
“啊?地底下的热嘟嘟的岩浆往上涌……”
巴兹说。
“是的。温度比热嘟嘟要高得多的岩浆一个劲儿地往上冒,从地底下喷薄而出,这就是火山喷发。岩浆会绕着你的脚底下四处流动,然后从前面的什么地方又流回地球的里面。我们所生活的地面上的城市,也是建在跟流动的岩浆一块儿移动的岩石板块上的。”
巴纳德说。
“原来我们就待在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地方过活啊。”
尼基问。
“是的。”
“那我们早晚也得跟着掉进岩浆里去喽?”
“会的,如果我们不居安思危的话。不过,那会是几百万年以后的事儿了。总之,假如我们的地球因为里面的东西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都跑到了外面,而变成了一个空心球,那么,由于地壳部分已经冷却,地球里面就不会有岩浆了。这样一来,由于没有了液体,也就不会发生对流。而没有了对流,地表的陆地也不会漂移,这就和当今的现象相矛盾了。”
“啊……”
“假如地球内部在过去不存在岩浆的话,那就不会有火山和岩浆喷发现象,也不会有地震和海啸。”
“真的?”
“地球的模样和状态就会和现在迥然相异。”
“哦,那又怎么了?”
“我认为,地球的内部并非是一个空洞。”
听完巴纳德的解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了。
“伙计们,这位大学问家的解释你们都听懂了吗?”
巴兹问道。大伙儿还都没有缓过神来,只听克拉克说:
“我听懂了。”
“就算你懂了吧。”巴兹说,“大学问家的意思是说,地球的里面是实心的。可我们这儿还有一位对空心说也很精通的高人呢。他是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儿,就在那儿。”
大伙儿顺着巴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一张桌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一声不响地进餐。
“他以前是高中的理科老师。等明天放风的时候,就请这位老先生再给咱们好好讲讲吧,这位小先生也来听听。一言为定。”
巴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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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发生在本世纪初,就在巴尔的摩的老人院里。小说家威利斯·乔治·爱默生[5]见到了一位九十岁的老人。爱默生本来是去探望父亲的一位友人,听那个人说老人院里有一个神秘的人物。他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就去见了那个老人并和他攀谈起来。”
第二天的放风时间,在水泥操场上,前高中教师多米尼克·麦克林打开了话匣子。
“老人名叫奥拉夫·简森,是个挪威人。他在挪威时以捕鱼为业,可这会儿已是天命将尽,只能终日坐在轮椅里,说不上三句话就得歇口气。况且他也不是美国人,英语不太灵光,和他沟通相当的困难。不过,经过一阵连说带比画之后,老人终于向爱默生敞开了心扉,给他讲述了一段发生在很早以前,他年轻时的不可思议的经历。”
多米尼克站在混凝土围墙的前面,巴兹、尼基、克拉克还有巴纳德在水泥地上围着多米尼克坐成一圈,抱着膝盖全神贯注地听着。多米尼克讲道:
“在北欧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是在北方尽头的海上有一个不见冰雪、温暖如春的乐园。在他们的语言里,乐园的名字就是‘世界尽头’。他们认为,那里才是他们以前的故乡,北欧人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从那个地方来的。
“可是,再也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们的故乡。在北极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乐园般的家吗?冰冷的大海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块温暖的土地呢?真想亲眼见证一下啊。这样的想法在年轻的奥拉夫的心里挥之不去。于是,他说服了父亲,在寒冬消退的四月三日,父子二人将所有的食物搬上小渔船,向北极进发了。这是一八二九年的事。
“可是,即便到了春天,北欧的海面也是瞬息多变的。尤其是春天,常常平地起风,紧接着便是暴风雨。暴风一来,立刻就下起倾盆大雨,很快还会电闪雷鸣。出海没多久,简森父子就数度被暴风雨折腾得苦不堪言。风高浪急,小小的渔船奈何不得,只能在恶浪的摔打中等待着暴风雨的平息。
“他们在惊险中熬过了几星期后,海面终于变得风平浪静了。就在他们惊魂甫定的时候,父子俩感觉出了周围的异样。天哪,海面弯曲了。难道眼花了?他们把眼睛揉了又揉,再一看,海面眼见着立了起来,一直顶到天边。父子俩都吓得大叫起来。左右两侧的海面也像两堵墙一样竖得高高的,甚至翻过了头顶的上方。
“奥拉夫感到绝望,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结束了。他为连累了父亲而悔恨不已。他想,大海正在一点点地把我们拖进深渊,很快就会有巨浪袭来,我们注定被淹死。
“可等来等去,始终是有惊无险。上方的海面就这么四平八稳地悬在头顶,一点也没有塌下来的样子。左右的水墙也不见有溃决的迹象。这样的光景居然一连持续了数日。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左右两侧的巨大水墙都岿然不动,遥远的头顶上方,海面取代了天空。可不知什么原因,天色并不显得暗淡,有亮光从一条隧道的尽头照射进来。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一天早上,睁开眼一看,发现周围的海面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景象,变得平坦如初。不过,无论是海水的颜色,还是风的气息,总让人觉得有些异样。简森父子并排站在甲板上,四下里观望。海面风平浪静,一览无余,远方则云雾缭绕,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而雾霭的颜色不同寻常,呈现出重重的铅灰色。
“太阳好端端地悬在头顶。本以为大海彻底恢复如常了,可没想到景象却十分离奇。太阳在头顶的上空依旧闪耀,而色泽要比往常黯淡了许多,犹如夕阳残红,使得眼里的一切像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褐色。而且,天空的颜色也不再是清澄的蔚蓝色,而是宛若入夜般的漆黑。可是,海面上和四周却亮得如同白昼。
“他们绞尽脑汁地猜测自己究竟置身何处,莫非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世界尽头’?虽然内心里惶恐不安,可由于同暴风雨的搏斗,他们感到精疲力竭。简森父子俩轮换着睡觉,就这样,他们在平静的大海上漂荡了好几天。渐渐地,食物耗尽了,饥饿感开始侵袭着他们。他们尝试着撒网,可始终也钓不上一条鱼来。饮用水也几乎所剩无几了。
“一天清晨,奥拉夫被父亲的一声大叫吵醒了。他定睛一看,只见一艘大船正在朝着他们父子的小渔船驶来。随着那艘大船越靠越近,站在船上的人影清晰可见。他们都是一些巨人,离着很远也能看出,他们的身高足足有三米。
“他们将自己的船与简森父子的船横着靠在一起,蜂拥地跳了过来。简森父子被吓得不知所措,可意外的是,这些人都很亲切、随和。尽管语言不通,但听得出他们是在询问肚子饿不饿。父子俩点了点头,便很快得到了食物和水。
“他们将父子二人当成了落难者,把他俩的船一直拖到了他们那里的港口,一路上精心照料。巨人们说的语言听不太懂,但感觉这种语言跟古老的梵语很像。沟通需要连手带脚地比画一通,可由于巨人们都很耐心,彼此间总能做到心领神会。
“巨人们居住的城市叫做‘切赫’。上岸一看,城市里充满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先进的科技元素,堪称梦中的国度。人们乘着大大小小的像马车那样的交通工具在城中穿梭,可并没有马在前面拉,动力来自于乘客自己操纵着的一个机械装置。
“城中的房屋鳞次栉比,金黄色的墙壁熠熠生辉,墙面和屋顶装饰着精美的雕刻。整洁、漂亮的农场在城里随处可见,家家的农作物都是种类丰富、长势喜人。一种看着像是苹果的水果,个头足有人的脑袋那么大。城中高塔林立,上面传出的音乐宛如天籁。
“人们都操纵着令简森父子耳目一新的机械工作、生活。这里的生活似乎相当富足、祥和,仿佛从来都没有过战乱。食物也很充足,菜式多得简直数不过来。酒和水果甘美无比,有很多种都是两个人从未见过的。女人又时髦又漂亮。所有人都性格开朗,为人宽厚,难怪人人都很长寿,似乎能活到两百岁。
“简森父子被安排在城中的一所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被送到一座叫做‘伊甸’的城市,去谒见居住在那里的巨人们的国王,也是大祭司。
“他的身材更为魁梧,和颜悦色,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威严。简森父子俩也是素有口碑的温良之辈,深得大祭司的喜爱,被允许逗留到他们自己想要离开为止。父子俩在城里分得了一套房子,在这个国度里无拘无束地生活了两年。房间宽敞,温暖舒适,饭菜可口,四邻和善,这里的日子快活得像是在梦里。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父子俩开始思乡心切:祖国挪威还有亲朋好友,更别提母亲了。因为不辞而别,这些人肯定一直在牵肠挂肚;事到如今,大家想必以为我们父子已经罹难,一定要尽早赶回去给大家报个平安才是,而且也想跟家乡的父老分享这次冒险旅程的见闻。
“因此,父子俩拿定了主意,壮着胆子提出了回国的想法。巨人们尽管还有些依依不舍,但并没有挽留。他们赠予简森父子很多金块和他们国家的地图,还为二人举办了送别会。
“父子俩将受赠的财宝、食物、水和酒装上自己那条破烂的小船,离开了巨人们的港口。他们计算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里的地平线也不知航行了多久,终于,跟来时一模一样的一条海水隧道出现了。他们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但还是一鼓作气地扎了进去。在里面行进了几天之后,在一个清晨,他们又沐浴在往昔熟悉的阳光之下了。
“顷刻间刮起了冷风,两个人被包裹在难以忍受的寒冷之中。这里是冰冷刺骨的极地海面,到处都漂浮着巨大的冰块。不过大海还算平静,父子俩好歹把心放回肚子里,朝着祖国挪威的方向驶去。
“然而,无论划到哪里,都不见熟悉的海面。本以为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可眼前的大海却是完全陌生的。突然有一天,两个人恍然大悟。这里并不是离祖国近在咫尺的北方大海。这里是极地附近的海面不假,但不是在北极,而是南极。
“两个人穿过地壳的内侧,跑到离祖国万里之遥的南方尽头的海面上来了。可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可想,加之食物还算充足,他们便索性一路南下,绕回北方去。可是有一天,他们遭遇了剧烈的暴风雨,小船像一片树叶一样摇来荡去。刚回过神来,便发现一座冰山兀立在眼前。想绕开已经来不及了,父子俩的渔船一头撞上冰山,沉没了。
“年轻的奥拉夫在汹涌冰冷的海水中拼命地游,他抓住身边的冰块,铆足力气爬了上去。但是,父亲却和他从此阴阳两隔。巨人们赠予的金块也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奥拉夫对没能搭救父亲感到万分懊恼,后悔把父亲拉进来参与这次的冒险。父亲可是个对自己的要求有求必应的好人。奥拉夫流着眼泪在浮冰上漂流了三天,就在断粮后饿得奄奄一息之时,他幸运地被一条路过的荷兰捕鲸船搭救,得以保住了性命。
“捕鲸船的船员们问他是哪里人,他回答说挪威。他们又问,怎么大老远的跑到南极的海上来了,他说自己从北极的一个洞口钻进了地球的里面,去了那里的一个巨人国。大家听后哄堂大笑,谁也不肯相信。
“捕鲸船返回荷兰后,奥拉夫经陆路平安地回到了挪威的故乡。然而,回家的喜悦很快便消散了。他向重逢的熟人讲起自己的经历,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不仅是昔日的好友们,就连母亲也把他的话当作天方夜谭。更糟的是,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对奥拉夫退避三舍,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怪物。
“本来将巨人们给的财宝和他们那里的地图拿给大家伙看便可取信于人,可这些东西早就沉到南方尽头的海底了,因此奥拉夫的话便没了凭据。他被众人讥笑为痴人说梦,可又无以反驳。一想到父亲为了这次冒险连命都搭上了,奥拉夫便咽不下这口气,他跑到朋友的家里,越说越激动。因为他觉得,假如冒险不存在了,父亲也就等于白白送了命。
“‘真的,这都是真的!’奥拉夫拼命地缠着人家诉说,最终却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他被禁止出院,加之在医院里表现狂躁,他被关了整整二十四个年头。等到最终获准出院时,奥拉夫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对任何人都绝口不谈自己的经历。
“此后的二十几年里,奥拉夫孤独地从事着渔夫的工作,退休后,他对在祖国的生活感到心灰意冷,便求助于一个远方的亲戚,搬到了美国居住。他在东海岸颐养天年了一段时间,终因年老力衰,住进了养老院里。
“在那里他起初依旧沉默寡言,可渐渐地变成了老糊涂,忘了自己的禁忌,年轻时和父亲的冒险经历也时常会挂在嘴边。遇上他心情好的时候,在别人的撺掇下,他会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养老院里的院友们谁也没把他的话当真,权当在听一个老人凭空杜撰的故事。终于有那么一天,他把这些话讲给了美国作家威利斯·乔治·爱默生。
“威利斯觉得老人的话很有趣,于是就成了养老院的常客。他把老人的话记录下来,根据这些笔记写出了一本叫做《雾影上帝》的书,在一九〇八年出版了。这本书的风格既像纪实,又像是奇幻小说,据说在发售时引起了轰动,拥有大批的读者。”
说到这儿,多米尼克停顿了一下。
“后来,在读过这本书的人中,有很多人都相信了地球的内部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
“在洛杉矶也有过类似的传闻。一位叫内菲尔·科特姆的洛杉矶执业医师从一个叫阿尔德·斯坦森的人那儿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冒险故事,并留下了记录,这个阿尔德·斯坦森也是挪威人,是一名捕海豹的渔夫。由于内容如出一辙,我就没必要赘述了。我的话讲完了。有人想提问吗?”
多米尼克话音刚落,大伙儿便齐刷刷地看着巴纳德。巴纳德有些坐不住了,可他觉得对多米尼克说自己不相信空洞的存在并非明智之举,再说,他也不想挑起狱友之间的嘴仗。所以,他说了下面的话:“最早提出地球空洞说的,应该是英国的埃德蒙·哈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