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图不明的猎奇(2 / 2)

恶魔岛幻想 岛田庄司 25612 字 11个月前

医生立刻点了点头,说道:

“大概吧,也许就在这屋子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不过你们可别乱翻,这个样子已经够让我抓瞎的了。”

“我们不会乱翻,”罗恩说,“如果您能替我们找的话。”

“我才不管呢。”医生又强硬起来,“这是护士管的事儿。病人的病历搁在哪儿,我一概不知。”

看到罗恩和威利不为所动,医生继续说道:

“你们肯定以为我喝醉了吧,怀疑我这副德行还怎么给孩子打针。”

罗恩没有吭声。虽然心里的确这么想,可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再没有比跟醉汉拌嘴更愚蠢的事了。少顷,医生说道:

“打针也归护士管。”

罗恩将空荡荡的诊室扫视了一圈,然后说:

“那好,护士在哪儿?”

“这会儿在家呢。别担心,走着过来只用五分钟。”

“那就请她快来上班吧。”

“有急事我会打电话的。”

“现在就是有急事的时候。请吧。”

罗恩拿起话筒,仍是举到医生的鼻尖底下。医生照例惊讶地对着话筒盯了一会儿,似乎由衷地领悟到这确实是一台电话机:

“你自己打好了。”

“可以,只要我知道号码。”罗恩说。

于是,医生慢吞吞地翻开手边的记事本,念出了号码。

“名字呢?”

罗恩一边拨号一边问。

“罗伊斯,罗伊斯·摩瑟。”

罗恩一面听着拨号音,一面在心里嘀咕,这名字真拗口。很快,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背后还有个小孩在吵吵嚷嚷。

“您是罗伊斯·摩瑟女士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不出所料,接电话的人对名字进行了纠正,可罗恩并未听得很在意。

“您就是鲍勃·克里平医院的护士吧?我是华盛顿东区警局的警察,从克里平医院给您打的电话。”

“出了什么事?”护士问,“大夫呢?”

“大夫很好。他叫我亲自给您挂电话。我想了解一名患者的地址,他叫马丁·丹顿。您知道吗?”

“不知道。”

“有没有病例什么的写着他的地址?”

“病例就放在医院的文件柜里。”

“我们在赶时间。您多会儿能到?”

“那我抓紧收拾一下,五分钟后出门。”

“我们等着您。请赶紧吧,这医院好像没了您就玩不转了。”

说完,罗恩放下了话筒。

“我讨厌护士。”医生悠然地靠在椅背上,说,“要账的都是她引来的。我讨厌要账的,这些烂事让我腻歪透了。”

“大夫,”罗恩说道,“我们不是来讨债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案,明天整个华盛顿都会被搅得鸡犬不宁。我们退到走廊里等,免得碍着您的事儿。您还是尽快开始干活吧,否则您得干到第二天早上了。”

说着,罗恩拉着搭档来到走廊里。然后,他向等候着的人们发问:“谁是第一个?”

他看到一对母子举起了手,便说:“请进去吧。”

“咱们还是去楼梯间吧,这里吵死人,叫人没法做事。”

穿过走廊来到楼梯间,后背一挨到楼梯扶手上,威利便打趣地说:

“但愿护士没有喝醉。”

罗恩却笑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威利接着说:

“那个大夫能正经给人看病吗?”

“是啊,这会儿连护士也不在场。”

“这个地方该叫罗伊斯·摩瑟医院。那个大夫就是个摆设。护士来之前最好别打针。”

“不知道他分得清药名不。”

“啊,分得清,就像这样,”威利说,“这孩子疼得直捂肚子,一定是肚子疼,给你开点肠胃药好了。你怎么了?咳嗽得厉害,肯定是感冒,喏,吃点感冒药吧。你说什么?大街上的药店就能搞定?话可不能这么说嘛,病人怎么能不看医生呢……”

“妈的,什么玩意儿!”罗恩忍不住骂了一句,“死者的姓名和地址都查得这么费劲,要找到凶手恐怕得转了年了。”

“淡定些,罗恩,往后也许不会再碰上醉鬼当你的证人了。”

“但愿如此吧。咱们这儿也算是个文明世界吗?调皮捣蛋的病娃子再加上酒精中毒的大夫,简直无可救药。威利,我们面对的是凶杀案,可不是抓几个小毛贼,慢条斯理的怎么成。在非洲的乡村办起案来也会有效率得多。照这个样子下去,这场战争的输家肯定是我们了。”

“假如司令官是那个大夫的话。”

“真想把这些王八蛋醉鬼都绑起来,一脚踹到前线去!”

罗恩怒火攻心。威利笑着说:

“只要还能朝敌人放枪,‘醉汉连’的作用恐怕也不能小看的嘛。”

“前线可没有酒。”

“那家伙去了会这么样呢?要是敌人挥着干邑酒瓶喊‘投降吧,每人一瓶’,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一眨眼工夫,战事就结束了。”

罗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整整过了十五分钟,护士才姗姗来迟。她已经换上了护士服,一看便知。

让两个人松了一口气的是,她是一位面相稳重的成熟女性,身上未沾一丝酒气。她看了一眼门诊预约卡,便带头穿过走廊进入诊室。她打开医生背后的步进式衣帽间的门,消失在里面。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张纸片走了出来。

“这上面写着地址。是母亲本人写的。”

“让我抄一下好吗?”

“请吧。”

“母亲本人的名字有吗?”

“这个没有。”

罗恩接过纸片,就着旁边的桌子将地址抄在记事本上。这时,只听醉醺醺的医生口气亲切地问道:

“该办的都办完了吧?”

罗恩点头致谢后,走出了诊室。

5

病历上所写的地址似乎是巴里农场[6]边上的一座公寓楼。威利的道奇车驶过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7]桥后,他边转动方向盘边说:

“那医院可真够人一戗。”

罗恩点了点头。太阳快要降临到右边的波托马克河[8]对岸的森林上方,给已是满枝黄色霜叶的树木又披上了一层亮灿灿的金色。美妙的瞬间,美丽的华盛顿特区。

“是啊,医院再破,可贫民窟的穷人也得去啊。那里是唯一的儿科了。”

说着,罗恩将身子转向了威利。

“医生都很贵的,想不花钱只能将就了。”

威利说。

“酒精中毒的大夫就免了吧。”

罗恩说。

“护士还是很靠谱的嘛。”

“威利,你小时候瞧过大夫吗?”

罗恩问道。

“瞧过啊。”威利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长大的那个街区跟那儿也差不了多少,可大夫要强得多了。”

“强在哪儿呢?”

罗恩问。

“至少人家不酗酒。做事的样子兢兢业业,还富有童心。而且知道病历的下落。”

罗恩默默地点了点头,说:

“是啊,病历。”

“其实医生倒没必要知道病历放在哪儿,只要清楚胃和心脏的位置就行了。”

“还有药的名称。”

“打针可以由护士一手包办。不过,那个人居然还能记得住药名。”

威利带了些感慨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可以打赌,他肯定早忘光了。”

“也许他更熟悉的是金酒的牌子。”

威利点点头,打了一把轮。

“帕姆罗伊大道,没错吧?”

“对,四十五号。”

罗恩瞟了一眼本子说道。很快,车子在一群黑孩子扎堆儿玩耍的便道旁停了下来。一块铺路石的侧面写着“四十五”的字样。便道上落了一层枯叶。

“你快看。”

威利打开驾驶席一侧的车门,说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帮小孩子正蹲在地上玩弹球。

“看得我手都痒痒了。”威利说,“那不是弹球嘛,我玩这个百发百中。我这本事能让那帮小鬼大开眼界的。”

罗恩等着威利跟上来,随后两个人并排穿过铺满了枯叶的便道。树上的叶子一棵接一棵地掉光了。开发了这片地区的政府官员们大概很想把这条街打造得更为高尚一些,然而,这一宏图彻底落空了。这里已沦为一帮脏小孩的聚会场所。威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前方那群玩弹球的孩子们身上。

一座石砌的肮脏公寓楼横在眼前。石墙污迹斑斑,窗棂的绿漆已经剥落、爆起。视线回到前方后,威利仰望着这座公寓楼,显得十分沮丧。

“怎么又撞到这种地方来了。”他说,“贫困当道啊。”

罗恩默默地拉开充当玄关的一扇小门。这扇门代表了安分守己。如果这座楼认为自己里面所承载的世界足够显赫,就会在墙壁正中辟出一座宏伟的玄关,再在顶部支上夸张的遮阳棚。

走上昏暗的楼梯,进到楼道里。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阳光射进窗子,在不太长的楼道尽头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光晕。

一阵女人的脆嗓门传入耳膜,只见空荡荡的楼道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一个女人在拿橡皮球玩着掷球游戏。孩子接了个空,皮球滚了过来,罗恩眼疾手快地猫下腰,接住了来球。少年急急地跑来要球,罗恩一边将球递过去,一边说:

“失误了吧?”

少年一声不吭。

“这样子可配不上扬基队[9]哦。”

少年身上所穿的汗衫,式样正是模仿了扬基队的队服。

“你的投球手是你的母亲吗?”

罗恩指着对面的女人问道。孩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孩子不太爱说话的。”

女人开了口。于是,罗恩站起了身,威利也转身朝向她,从怀里掏出警徽。

“我们在找马丁·丹顿。”

罗恩说。

“警察要找马丁?”

女人说完便僵立着,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一身藏蓝色的连衣裙打扮,上面撒满白色的碎花点,夕阳透过西边的窗子在裙腰的位置打出一个四方形的光团。这光团静止着,一动不动。

“葆拉……她怎么了?”

她说道。

“葆拉?”

威利追问了一句。接着,两个探员将孩子留在身后,朝着女人走去。

“马丁·丹顿的母亲是叫这个名字吗?”

罗恩问道。女人马上点了点头。

“葆拉·丹顿?”

“是的。”

她答道。

“您是?”

“玛利亚·塞拉诺。”

“葆拉·丹顿小姐的朋友?”

她点点头,说:“我们就住隔壁。”

“塞拉诺小姐,丹顿呢?”

她慢慢举起右手,指向站在西边窗前的少年。

“就是他啊。”

罗恩和威利齐齐转过身子,看着那个在逆光中像剪影一样的瘦弱少年。

“他不会说话吗?”

罗恩被晃得眯起眼睛,问道。

“不是不会说,是说得不太好。”

然后,她将右手放在胸口上,似乎是为了平复一下情绪。接着,为了不让远处的少年听见,她喃喃地说道:

“葆拉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回来,我觉着一定是出事了。我一直在想象着,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会不会这么问我,‘你就是葆拉的朋友玛利亚·塞拉诺小姐?’还真让我猜着了。”

“我们两个单独谈一下好吗?”

罗恩小声问了一句。随后,朝着身旁的搭档说:

“威利,你能去陪那孩子玩一会儿吗?”

说完,他将橡皮球扔给了威利。威利接过了球,大大咧咧地冲那少年喊道:

“好嘞,小马丁,接着扔球玩吧。”

“您的房间是哪一间?”

罗恩问道。玛利亚默默地指了指眼前的一扇门,然后说:

“葆拉和马丁的房间在那儿。”

玛利亚将手放在自己房间的门柄上:

“要进去吗?”

罗恩点了点头。

“如果方便的话。时间不会太长,我想跟您私下里谈谈。”

玛利亚也点了点头,打开了房门。罗恩跟在玛利亚的身后走进了房间。

进入房间后,玛利亚拉了一下与楼道相邻的墙上垂吊下来的灯绳儿,打开了电灯,因为房间里实在太暗了。这房间的采光似乎极差,西墙上没有窗户,北边的窗子又被紧挨着的一座楼那黑乎乎的墙体遮挡得严严实实。

厨房在靠近楼道的一侧,迎面摆着椅子和餐桌。玛利亚走到餐桌那儿,拉出椅子说了声“请坐吧”。罗恩没等坐稳又欠起了身,将椅子再往外拉了拉,这才坐了下去。看到玛利亚转身准备去水槽那边,罗恩劝住了她。

“喝的就免了吧,您就别费心张罗了,塞拉诺小姐。我很快就告辞。请您坐下吧。”

罗恩指了指前面的椅子。椅子似乎只有这两张。大概是二人世界,没有小孩的缘故吧。

她呆呆地站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通了,缓缓地坐了下去。刚一坐稳,便用双手捂住脸,头朝向桌子低垂着。

“塞拉诺小姐。”

罗恩开了口。

“先不要说!”

她喊了一句。

“一定不是好消息,对吧?”

玛丽娅说。

“不是个好消息。”

罗恩坦言道。他是觉得,她始终捂着脸,如果自己只是点点头的话,她是不会看到的。该说的话总归非说不可的,这种场合,遮遮掩掩没有任何意义。

“你们很要好吗?”

罗恩问。

“我没有别的朋友了。虽说搬到这儿也只是碰巧跟她住隔壁,可我们都没什么人可走动的,所以就成了好朋友,能帮上的就互相帮一把。她,是不是死了?”

“是的。”

“上帝啊!”她微弱地惊呼了一声,便哭了出来,边哭边说,“发生了什么?上帝啊,你都做了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葆拉凭什么要遭此不测?我们够不容易的了,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本以为谈话很快就能结束,可看上去要颇费一段时间了。

“我想一会儿就告辞,塞拉诺小姐。所以……”

“不,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可不愿意以后再到警局去,所以……”

罗恩虽然可以理解这种心情,可他并不想多谈,只是对她说了句人死了便搞成这个样子。假如再一五一十地描述尸体所遭到的摧残,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您结婚了吗?”

看着门廊里放着的男鞋和鞋拔子,罗恩问道。

“结了。”

“没有孩子吗?”

“嗯,没有。”

玛利亚边用手帕抹泪边说。

“葆拉·丹顿小姐呢?”

“她没有结婚。听她说是离了。”

“见过面吗?”

“她先生吗?没见过。”

“如果死者有前夫的话,我们必须要找到他。他长得什么样、住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职业,这些有没有听说过?”

玛利亚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葆拉也不想说……”

“她不想说……”

说完,罗恩停顿了一会儿。

“塞拉诺小姐,这很重要。丹顿小姐是被杀的。”

玛利亚的举止又凝滞了。

“什么时候?在哪儿?怎么被杀的?是什么人干的?”

“一无所知。所有的东西都有待调查,所以我们才到处走访。她不想说的事,是什么呢?”

“我猜葆拉是不愿意讲,就是说……”

“就是说?”

“您该懂的。也许,她根本没结过婚。”

“哦,小马丁也许是一夜情之后的私生子。”

“是的。”

“这么说,她一开始就没有过丈夫。塞拉诺小姐,丹顿小姐的职业,您……”

她缓缓地点点头。

“皮肉生意,这么说对吗?”

“她需要生活费。我知道她在干这一行。”

“偷着干的?”

“应该是,可她对我说了。”

“你们无话不谈哪。”

“她那工作一般都在夜里,小马丁虽然睡了,可偶尔也需要我帮忙照看……”

“这样啊。关于工作上的事儿,她有没有谈起过什么?比方说,跟哪个客人结了仇啦,遭到哪个变态狂的纠缠啦,跟卖淫团伙惹上麻烦啦什么的。”

玛利亚出神地望着天,冥思苦想了一阵。她用手帕慢慢地把泪痕擦干。泪水已经止住了。

“我没听说过一个字儿。杀人的手段很变态是吗?”

玛利亚问。

“她有没有在跟什么人交往?”

对她的问题罗恩没有作答,而是继续提问。

“是指男性吗?”

玛利亚说。

“是的。”

“没听说过。我想,她没有固定的男友。”

“她怎么做事?隔壁屋子经常有客人来吗?”

“偶尔也会有。”

“这种时候,你就替她看孩子?”

“嗯,是的。”

“经常吗?这样的情况多吗?”

“并不是天天这样。一般都是等到有电话来叫,她才出去。要是小马丁还没睡着,她会先跟我打声招呼再走。”

“小马丁现在放在您这儿了,那您这儿也有她房间里的钥匙了?”

“我存了一把。”

“能不能请您跟我一起到葆拉·丹顿的房间看一看?”

玛利亚立刻缄默了,望着罗恩的脸。

“这合适吗,没跟葆拉打招呼就……”

“她已经不在了啊。”罗恩面无表情地说道,“而且她没有丈夫,唯一的亲人还是个孩子。何况这还是件凶杀案,塞拉诺小姐。就在我们说话的工夫,凶手也许在策划怎么逃匿呢。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些证据,以便追查杀害丹顿小姐的凶手。请您务必理解。”

“我也盼着早一天逮到凶手。”

“那就请帮这个忙吧。”

“警察先生,请您告诉我葆拉是怎么死的好吗?是变态杀人吗?”

“您听了没问题吗?”

“我听葆拉说起过一件事,刚刚想起来了。”

“她怎么说的?”

“她说,有个客人是个变态佬,愿意额外付钱,让她听他摆布……”

“都做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打她,掐她的脖子,还有……”

“还有什么?”

看到玛利亚欲言又止,他便催她说下去。

“他还用电线捆住她的双手。”

“哦。”

“虽然电线很容易就挣脱开了,可她还是被吓坏了。”

“知道那个客人叫什么吗?”

“好像听她说起过,可想不起来了。”

“丹顿小姐没有保留着客人的名单,或者日记什么的吗?”

“这我不清楚。”

“她是单干的吗,不属于任何帮派?”

玛利亚立刻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她说过,要是那样的话就没命了。”

“她是加入了某个帮派以后才入的这行喽?”

“是的。”

“她提到过是哪个帮派,在什么地方吗?”

“我记得是在河对岸的M大街。”

“M大街……哦,M大街的什么位置?”

“和第九街的交叉口,那儿有个叫杰森的酒吧,她说那个地方就是联络点,楼上有办公室。”

“明白了。那就到隔壁房间去看看吧。”

罗恩先站起了身。看到玛利亚犹犹豫豫的,便挽着她的右手肘扶她站了起来。

“警察先生,葆拉是怎么死的?”

玛利亚一边站起身,一边问道。她还是对这个问题念念不忘。罗恩叹了口气,说:

“她的两条胳膊向上举着,吊在树杈上。就在格洛弗-阿奇博尔德公园的树林里。”

“我的天哪,她有没有被强奸?”

“鉴定科研所正在调查。”

“她受伤没有?身体有没有受到伤害?”

“您这么认为吗?”

“嗯,有谁打过她,或是掐她的脖子……”

罗恩摇了摇头。

“都没有。不过,情况比这要可怕得多。”

“怎么……”

玛利亚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阴部周围被剜空了。所以,阴道和膀胱就坠在两腿的中间。”

“哦,上帝啊。”

玛利亚捂住了嘴,扑通一声又摔回到椅子里。眼见着,她的眼角再次涌出泪水。

“所以我才要问您,关于这个变态狂,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

玛利亚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只是哭。过了一会儿,她泣不成声地说: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

6

葆拉·丹顿的房间格局跟玛利亚的房间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加寒酸一些,根本看不出是女人住的地方。

“要开灯吗?”

闪到一边的玛利亚问道。

“谢谢。”

罗恩说。

灯亮了,整个餐室一览无余。收纳餐具的斑斑驳驳的橱柜上摆着一溜大饼干桶,那上面有一只带轮子的白铁皮船。地板上、玻璃柜里的餐具旁,摆了好几个玩具汽车和玩具飞机。橱柜旁边的墙面上挂着棒球运动员的海报,房门上还贴着纽约扬基队的三角旗。

靠墙放着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摆的书全是给孩子看的漫画或者童话书,还有几本像是学校的课本。没发现女性读物之类的书,也没有一本供成年人阅读的小说。

左边是一张跟玛利亚家里的那张极为相仿的绿色小餐桌,大概就是她们母子一起吃饭时用到的桌子。上面有一个老旧的台灯,还放着一架玩具飞机。飞机是白铁皮做的,一只戴着飞行帽的玩具小熊坐在驾驶舱里。

旁边摆着类似课本的书和笔记本,还有一些文具。地板上扔着书包。难道说她还会辅导孩子的功课?

一旁的墙上装了一个架子,上面摆着一台袖珍收音机。整个餐室里就属这个东西最值钱了,其余的都是些零七八碎的破烂儿,即便是窃贼闯进来也不会对它们感兴趣。

厨房里,用完后从不收起的案板上搁着一块切剩下的、已经变得干硬的面包。除此以外,再没发现其他的食物。浅花淡纹的壁纸已是油渍斑斑。

餐室的后面连着卧室。这里就是她做事的地方了。卧室相对宽敞一些,里面还摆了一张儿童用的小床。真不知道望着儿子的小床,每晚跟不同的男人抱在一起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感觉上,这个房间才像是葆拉的领地,似乎属于她私人的物品丢得到处都是。床四周的墙上是一溜挂钩,上面挂着好几件她的外套,甚至还看到了内衣和长筒袜。

打开衣橱,里面也同样塞满了她的衣服。看来挂在墙上的那些都是这里面塞不下的。衣橱的底板上摆着鞋子,还有好几顶款式、花色各异的帽子。

衣橱的底板上和卧室里的地上,东一个西一个地扔着提包。有肩挎的大包,有手提的小包,还有女式的皮箱。一个歪倒的提包敞着口,里面的东西散落了出来。

服装杂志也丢得到处都是。还有几本电影杂志,大多数的封面都是英俊男星的笑脸。杂志总共有二十来本。这间屋子里没有书架。从这个样子来看,她感兴趣的无外乎就是时尚化妆,再加上影视演艺圈了。再有就是买衣服。

床的一侧墙上挂着面镜子。镜子前面是一张简易的梳妆台,还有椅子。梳妆台上摆了一大堆化妆品的瓶子。罗恩凑过去,仔细地观察台面上的东西。起初还以为全是化妆品,可是错了,里面还有好几个酒瓶。除了酒瓶和化妆品,其余就是些梳子、各式发刷、几把用于化妆的毛刷,还有一大堆口红。

在一堆瓶子中间,有一个看似装药的小空瓶。标签上印着的文字已经磨得模模糊糊的了。罗恩拿起小瓶回到厨房,对着灯光,勉强辨认出了“脉律定”[10]这几个字。

这是什么药呢?也许是预约了第二天门诊的孩子的感冒药,兴许还是那个酒精中毒的大夫开出来的呢。罗恩掏出手帕,包起空瓶装进了口袋,然后问玛利亚:

“小马丁是不是得了感冒?”

“似乎已经好了。”

她答道。

“丹顿小姐的裙子口袋里有一张儿科的预约卡。”

罗恩告诉她。

“哦,真的吗?我没听她说过。”

玛利亚回答。

“小马丁不怎么开口说话?”

“是的。”

“是发育晚,还是智力上有缺陷呢?”

“不,不是那么回事。听说这叫‘选择性缄默症’[11]。”

“选择性……”

“缄默症。就是在有的场合说不出话来。这要在某些条件下才会发作。小马丁不是那种话多的孩子,可跟她母亲很说得来,跟我讲话时也很正常。可是到了学校,在一大堆小伙伴里,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了。所以,他的同学们似乎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好像在警察面前也是如此。”

罗恩说。

“也许吧。”

玛利亚也表示了同感。罗恩略加思索后,对玛利亚说:

“从今往后他就是孤儿了,得有个人照顾他才是。”

可是玛利亚没有搭腔。

“这孩子恐怕得去孤儿院了。不知道您有没有把他收养下来的想法……”

“这种事可没那么简单。”玛利亚说得很干脆,“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必须听我丈夫的意思。”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片刻,然后说:

“葆拉的噩耗还得由我转告给马丁,这就够伤脑筋的了。”

罗恩本想接着劝劝她,但终于作罢。这孩子在学校里被当成了哑巴。确实,将别人的包袱背一辈子可不是一项轻而易举的决定。

他走到床边,绕着床走了起来。床的一边紧贴着墙,不能绕上一整圈。床边立着一个带抽屉的小桌。拉开抽屉一看,里面有一个贴着红色皮面的小本子。

他拿起小本子翻了一页,不禁心中一喜,似乎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本子上记了一溜男人的名字,大概都是些嫖客。他期待着这是本嫖客的花名册,或者日记,记着哪一天和哪个男人睡过觉。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写满了名字的只是开头一月份的那一页,越往后翻,名字就越稀少,过了夏天以后,一个月里只出现过一个人的名字。

生意清淡如斯,一日三餐肯定难以为继了。她不像是那种收费高昂的高级妓女。可为什么生意还是越来越少呢?难道是年老色衰的缘故?可是她又并没有老到这般地步啊。

“怎么,丹顿小姐好像一个月只接一两次活儿啊?”

他问身旁的玛利亚。她摇摇头,说:

“我想次数比这要多。”

“丹顿小姐有没有说起过她的年龄有多大?”

“听说是三十八岁。”

罗恩点了点头。

看起来她并没有在本子里记上所有男人的名字。那么,荣登此册的这些男人意味着什么呢?难道这是一本关于让她心仪的好客人,抑或令她极度不快、担惊受怕的坏客人的备忘录?

可是,这样的客人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只有一宿交情的妓女吗?即便告诉了,也未必是真名。这些人名大多都是有名无姓。要么是刻意不说全名,要么就是用随机想到的假名字敷衍,所以才会有名无姓。

罗恩快速翻动着纸页,以期找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一天,即十一月一日。她就是在这一天的夜里被杀害的,杀人方式不仅令人费解,而且还很离奇。这个小本子里所记下的没准儿就是预约嫖客的名单,虽然不清楚妓女是否真的像大街上的大夫那样可以预约。

可惜的是,十一月一日的那一栏里只字未写。之前的十月三十一日以及十月三十日,也都是一片空白。不过,再早些的二十九号,却孤零零地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这是在整个十月里能看到的唯一的名字。

名字是用铅笔写上的,字迹潦草,但仍可以辨认出安东尼·梅顿这几个字。这是个全名。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格外触动了罗恩的神经。

“塞拉诺小姐,您听丹顿小姐说有个客人曾让她苦不堪言,名字是不是叫安东尼·梅顿?”

罗恩转过身,朝着身后的玛利亚问道。玛利亚扬起下巴,望着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简易仿制吊灯出神,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回忆着。随后,她慢慢地晃动着脑袋,说:

“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这么个名字。”

“您听丹顿小姐说起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

这一次,玛利亚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

“上个月。”

罗恩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一个重大嫌疑人就这么给找着了,简直是手到擒来。他怀着旗开得胜的心情将小本子塞进了上衣的右兜里。

罗恩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卧室,说:

“好了,就到这儿吧,塞拉诺小姐,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会在楼道跟小马丁说上几句。我也许会再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罗恩和玛利亚并排来到楼道里。太阳已经西沉得厉害,楼道里越来越昏暗。令人吃惊的是,威利和马丁挨着坐在楼道里,倚着墙壁,似乎在交谈着什么。看上去他们相谈正欢,可仔细一瞧,发现只是威利在不停地说。

“小马丁。”

罗恩一边走过去,一边向马丁打招呼。他一直走到他的跟前,然后俯下身子,平视着这个少年。

“昨天晚上,你的母亲……”

少年立刻垂下眼睛,缩着头。他似乎感觉出了什么。

“威利——”

罗恩低声喊了搭档的名字。威利立刻摇着头说:

“我可什么也没说。”

“昨天晚上,你妈妈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可是少年只是一味地闷着头,一言不发。

“小马丁,跟我说说啊。”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罗恩试探着问道。

“你妈妈是几点钟离开家的?”

玛利亚好心地用自己的说话方式帮着询问。可少年仍是一声不吭。等下去也好,玛利亚费尽口舌地好言相劝也好,在这种情形下,少年是不大可能开口说话的。

造成少年失语的因由不得而知。可是,罗恩所担心的是,遭此毁灭性悲剧的打击之后,少年所失去的语言能力会不会再也无法恢复了。

他即将失去一切。先是父亲,接着轮到母亲,最后将是待他亲如一家的女邻居。他被世间所遗弃,从此孤苦伶仃。想到少年从今往后的人生之路,罗恩不免忧心忡忡。

罗恩站起身。

“塞拉诺小姐,我们这就回去了。不过……”罗恩面对面地对玛利亚说,“我们想早一刻抓住凶手。对于这一点,塞拉诺小姐也并不反对吧?”

玛利亚点点头,说:

“是的。”

“如果他说了什么,哪怕只言片语,都请联系我好吗?”

玛利亚无言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心情沉重,大概是想到一会儿就要剩下她和少年两个人了。

7

罗恩和威利面对面地坐在位于华盛顿东区警局这一侧的意大利餐厅法比奥兹最里面的一张餐桌旁。本来,门口靠窗的座位才是最佳位置,可是,随着黑帮们的武器装备日趋重型化,能被人从大街上看个正着的位置就变得很危险了。这家餐馆的玻璃窗几乎全是落地式的,假如有人开着汽车拿机关枪扫射,坐在这样的位置只能干当活靶子了。

店堂内一直在播放着一个男高音演唱的意大利歌剧。这得益于店老板引以为傲的唱片收藏。贴着软木板的墙面上挂了一长溜镶在相框里的著名歌手的照片。

罗恩很中意这家餐厅。不仅是由于它的音乐趣味,相对于菜价而言,店面的布置足够精致。而最令他欣赏的,则是这里的桌子上永远铺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洁白的桌布。洁净感可以涤荡工作中的猥琐和污浊。近来,越来越多的餐厅都不再给餐桌铺上白色的桌布了。这令他颇有微词。

品着餐后的葡萄酒,罗恩望着门口的大玻璃窗上方的红色霓虹灯一闪一灭。不知何时起,大街的路面变得潮乎乎的,颜色发深;南来北往的汽车的轮胎音开始沉闷起来;街对面的各式店铺的霓虹灯在湿淋淋的路面上投影出斑斑斓斓的色块。

下雨了。罗恩在心里琢磨:这又是一个麻烦,随身没带着雨伞。趁着还是蒙蒙细雨,要回去就得赶紧。要不再想想案子的事儿?反正酒劲已经上来了,身上也觉得有点疲乏,实在懒得动窝。那就索性耗在这里,等雨下完了再说吧。

“下雨喽。”

威利也发觉了。罗恩点了点头,可一言未发,陷入了一时的沉默。他也懒得再高谈阔论了。这绝非单纯是葡萄酒的缘故。

“有的时候,这工作让我觉得很腻烦。”

罗恩说道。

“谁说不是呢,碰上这么个案子。”

威利也随声附和。可是罗恩有点不爽,嫌他的语气不够恳切。

“我有时能理解宗教学者的想法了。如果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摆在眼前,科学也好、医学也好、法律学也好,都不会对你的问题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有这事儿?”

威利说道。

“无聊啊,我是腻烦透了。答案不是明摆着吗,它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儿有个没爸的孩子,当妈的还被个变态佬给杀了,这孩子现在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可还能怎么办呢,也只好找个福利院把他送过去,抚养预算就是这么些,上学的事随便找所学校就对付了,要是生了病,就去鲍勃·克里平医院,大夫虽说有点酒精中毒吧,可好歹还记得住药名……”

威利点点头。

“国家的预算有限,这么做已经算是尽力而为了。话是这么说,可看那样子,隔壁塞拉诺那家子是不会收养那孩子的,那孩子算是完了。”

“嗯,这事儿要是摊在我们头上,我们也犯憷啊,你说是吧?”

罗恩边说边点着头。

“难道说只有宗教才能救得了人吗?”

威利说完,对自己的问题陷入了思考。

“还不是因为干了警察这行嘛。”

罗恩说。

“什么意思?”

“假如我们不当这个探员,比如说,在银行做个职员,踏踏实实地替别人数钞票的话,那就不会知道马丁·丹顿的未来有多绝望了。”

“那就会一天到晚坐在银行柜台里头,盘算着怎么约旁边算账的姑娘出去吃饭……”

“没错,根本不会去考虑马丁·丹顿有朝一日会不会恢复说话的功能。”

威利听完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在扔球玩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罗恩问。威利摇摇头,说:

“我只是在唱独角戏。那孩子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就这样。”

“从今以后,那孩子就要一个人生活在一个没有亲人、没有交流的世界里了。他要这样过很久很久的吧。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呢,但愿他能受得了孤独。”

“不客气地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真希望他能发现某种自己才有的独一无二的技能,找到非自己莫属的事情。”

“打弹球吗?”

威利苦笑了一下,说:

“哪儿啊,我是说更高级的才能,比如音乐啦、绘画什么的,可以成为世上的天才……”

“但愿如此啊。”

罗恩说。

“阿莱克斯这家伙该回来了吧?”

威利嘀咕道。

“谁知道呢。”

罗恩答道。

今天晚上,两个人的希望都落了空。本想早早得到消息,可回到局里一看,阿莱克斯和鉴定科研所的那帮家伙集体外出了。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无奈之下,他们才来到这个地方吃饭。

他们决意连夜听取鉴定科的意见,否则便无法开始推理。为了使调查不致漫无头绪,他们必须这样做。深入到卖淫组织的内部进行调查,表露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是绝对不行的。如果对手察觉出自己心里没底,他们就会信手拈来地编故事,为自己进行开脱。对手是这一行的老手,不会轻易就葬送自己的财路。

这个案子意图不明,且匪夷所思,早已超出了怪案的范围。将其归之于精神失常者的所作所为固然省事儿,可果真如此吗?因此,素材多多益善,由此才可以慎思密虑,建立严谨的推理。

鉴定科的意见属于最重要的参考素材。那帮家伙使用试剂和显微镜得出的观点是第一等的线索,是整个破案工作的骨架。在听取那帮家伙的汇报前就贸然做出的任何推理,最后都会不堪一击。因为这些推理往往只是纯粹的空想。要想做得有效率,在听那帮家伙说出点东西之前,最好先把头脑清空,什么也别想。

“很多人都对妓女恨之入骨,风传希特勒也是如此。”

威利说道。

“那个德国人仇视妓女?”

“是啊,那小子现在正在迫害犹太人,好像是为了这个才发动的战争。据说他的计划是要把世界上的犹太人都杀光。”

“蠢货,这怎么办得到呢?”

罗恩嗤之以鼻。

“是啊,希特勒是个偏执狂,他开打时才不管办得到办不到呢。”

“世界上的犹太人总也有几千万吧,多得可以组成一个国家了。”

“那小子可不这么想。”

“可是,这和仇视妓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说那小子被犹太妓女传染上了性病。”

罗恩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个人恩怨吗?”

威利点了点头。

“是私仇。”

“这就是战争的理由?”

“希特勒认为,德国的政治中枢长期以来被犹太人混迹其中,他们暗中操纵政治家,中饱私囊。真是一派疯言疯语。”

“威利,你是说,葆拉·丹顿这个案子也是这种精神变态的人干的吗?”

“除了这个还能怎么想?”

遭到威利的反问,罗恩不说话了。他无言以对。大概也只有这样想的人才算是神经正常吧。将妓女的性器官周围掏空,大脑正常的人根本干不出这种事来,既然干了,那就一定是出于强烈的仇恨。如此这般思考才是正道。

“怎么了,罗恩?”威利将酒杯凑近嘴边,说,“这世道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欧洲的战争会波及全球的。大家都在说,整个世界都会被卷进来,规模空前绝后,远非上一次的战事所能比拟。”

可罗恩依旧沉默着。

“为什么欧洲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呢?因为大家都参战了。大家为什么要参战呢?因为大家都为了不发生战争结成了同盟。可是结了盟就意味着,一旦打起仗来,所有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一个不落地参战。现在轮到全世界了。各国都在拉帮结派,搞得地球上帮派林立。”

威利借着酒意开始了演说。

“再也没有比这些所谓的帮派更值得警惕的了。况且,现如今的科技发展得实在超乎想象,听说武器变得越来越骇人听闻了。美国是个大国,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哪。”

威利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恩的脸。

“罗恩,我们肯定要被卷进去的,离这一天不会太远的。你想想,全世界都打成了一锅粥了,只剩美国能独善其身吗?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这个国家,既是大国,又是强国,我们参战与否,可以决定战争的走势,就看我们站在哪一边儿了。你是不是听不下去了?战争一旦开始,我们美国人是绝不能装聋作哑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罗恩?我们当中的一个会送命。”

威利将玻璃杯举到眼睛的高度,透过杯子看着罗恩。从罗恩这一侧看去,威利的眼睛变得很大,而且扭曲。

“罗恩,这样的世道是容易出疯子的。知道自己要死了,人这种东西就会暴露出本性。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希特勒这样的狂人。而更糟心的就是,社会的上层里就有一些丧心病狂的家伙,他们混进了学者、政治家、军队将领这些精英里面。一听到大洋彼岸传来的炮声,这帮家伙就更热血上头了。这种事儿,他们可是干得出来的。我看咱们是不是要调查一下,看看葆拉·丹顿会不会是犹太人。”

说完,威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因为罗恩始终保持着沉默。

“你觉得我说得不着边际?”

“在听到鉴定科的汇报之前,”罗恩冒出一句,“我不想进行毫无意义的杜撰。”

“噢。”

威利作出一脸心悦诚服的样子,将葡萄酒杯送到嘴边。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