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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二日的清晨,格列高里·布雷兹漫步在华盛顿特区乔治城大学附近的格洛弗-阿奇博尔德公园的树林里。他是受人之托,将一只被寄养在校园里的拉布拉多犬带出来遛早。树林里薄暮弥漫,空气又湿又冷。
格列高里是乔治城大学女生宿舍的管理员。他在女生宿舍旁边的一座小房子里分得了一个房间,从此便以之为家。虽然校方的初衷并不是要求他以校为家,可他毕竟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汉,于是就把那里当成了家。
这座房子的储藏室里还住着一条狗。格列高里并不记得这狗是他自己捡来的还是领来的。估计是某个女大学生捡来后,自作主张地养起来的。可是问她们谁,个个都是守口如瓶。无奈之下,格列高里又平添了一项工作。
不过,女生宿舍管理员的工作,也就是在新生入学的时候忙上那么一阵子,平时是相当清闲的。学生如果带朋友回宿舍,都要让端坐在前台的格列高里瞧一眼来人,再报上姓名;他再请来人出示身份证,然后将上面的信息填进登记表里。每天的工作大抵如此。剩下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父母的口信、朋友的留言、水管子漏水、厕所堵塞,督促督促清洁工、给校工派派活引引路什么的。
格列高里很喜欢这份工作。自己的居室位于绿意葱葱的大学校园里,不仅环境养眼,而且室内窗明几净,如果再收拾得利落一点,说这房间里住的是女教授也会有人相信。窗边的花花草草喷红吐绿时,就会有熟识的女学生送来刚烤好的馅饼;要是泡上茶海阔天空地扯上一阵子,她们甚至会向他倾吐关于男朋友的种种烦心事。在校园里溜达,还会有女大学生向他挥手。住在纽约的妹妹也偶尔带着孩子来此玩耍。
窗子是带白色窗框的凸窗,拉开碎花图案的窗帘,学生三五成群的绿草茵茵的校园便映入眼帘。他们毕了业就要另创天地了,而格列高里则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当季的鲜花开遍校园的各个角落。照料这些植物并不是格列高里的分内事,而是另有专门的园丁负责。石砌的校舍因年代久远而墙体发黑,那上面经常可以看到这所大学出身的政治家们的后援会悬挂的一些条幅。不过近一段时间以来,频频出现的都是些关于战争的标语。
战争已经在大洋彼岸打响。这是一场令人心忧的战争,尽管校园里还是个世外桃源。如报纸所言,美国人的反应和舆论渐趋强硬。德国是个可怕的敌人。在这一年里,政治家一直在鼓动美国参战,因为这正是张伯伦[1]日思夜想的事情。可是,格列高里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与众多的美国战时派的想法一致。格列高里亲历的上一场战争也相当的惨烈。然而,一连数月匍匐在泥泞的战壕里,每天都承受着炮弹横飞的犹如身陷地狱的恐惧,换来的却是没有赢家的结局。在欧洲,希特勒和纳粹还只是初露头角。因此,还没有哪一个美国人想要打仗,没有任何一位母亲愿意将儿子送到欧洲的战场上去。这是欧洲人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开打的战争,不关美国人的事儿。
格列高里在罗斯林镇上有过自己的一套公寓,从大学门口坐上巴士顺坡而下,花上二十来分钟即可到达。可由于去的次数很少,他可惜房租,便退掉了。毕竟是孑然一身,有大学里的这间斗室就足矣了。
格列高里年近五十,可从未结过婚。理所当然地,他膝下无子。倒不是说他从来没有对女人产生过兴趣,而是没有哪个女子让他真正上过心。在格列高里眼里,女人既任性又随意,变化无常,往往以自我为中心,相当的不靠谱。至少他以前所结识的女人都是如此。
他在欧洲战场从军时,曾有个女子和他定下过终身。可是有一天,一封信寄到了战场。信上说,她在一次镇上举行的劳军晚会上结识了一位气质不凡的少尉,两个人陷入了爱河,于是央求他看在曾经相爱一场的分儿上,希望他为爱放手,两个人好合好散。这些虚情假意的措辞让他怒不可遏。他回了封信,告诉她一切悉听尊便。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走进他的心房。
世上的好姑娘有的是。尽管对此心知肚明,可对于格列高里来说,女人这种生物就像是女教师之于宿舍管理员的一种存在。对方高高在上,自己只能礼数周全,说话时陪着小心;虽然对方也会偶尔跟自己开个玩笑,可毕竟地位不同,对方的目光总是让人感觉有些居高临下,亲近不得。而女学生呢,他又觉得她们很像亲戚家的孩子,或者自己的女儿,这让他心有芥蒂。作为恋爱对象,自己的年龄太大了。
不过,格列高里已经想开了。他很知足。他喜欢现在的工作,这样的生活可以令他死而无憾了。
突然,狗叫了起来。同时,握着拴狗链的右手被猛地一拽。狗想要冲出去。它的反应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过,这让格列高里有些不知所措。
异样的叫声、异样的冲刺姿势,狗狂吠着,从嘴里喷出白气,想要挣脱似的用后腿在地面上空蹬。格列高里并没有动,而是拉紧了狗链制止着狗的突奔。
看样子狗似乎嗅出了什么。可他没有因此而跑起来,而是攥紧狗链,任由狗拉着,朝着狗拼命要去的方向走去。
刚踏上草地,他就拗不过狗的劲头,开始小跑起来。一跑起来,鞋子便在草地上踢出细碎的水花。昨夜大概刚下过一场蒙蒙的细雨吧。
格列高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时不时地紧一紧几乎要敞开的大衣前襟。敞开的大衣会灌进寒气,让身体受凉。
只见前方的一棵树底下,孤零零地立着一个人影,就在山毛榉的林子里。不过,那样子很是怪异。两只手向上举着,一动不动,不见有放下来的意思,而且个头高得出奇。
看上去是个女性。头发长长的,孑然一人。她目视前方,静静地站在山毛榉树下。那决绝的姿态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格列高里提高了警惕,放慢了步子。他拼命制止着狗的躁动,缓缓地向那女人靠近。
格列高里感到了另外的一种异样,可又说不出为什么。一个前所未见的景象等待着他。女人那张仿佛在凝视着前方的脸被垂在脸前的头发遮挡得严严实实。栗色的头发又多又密,可似乎疏于打理,而且这个女人看上去并不怎么年轻。
女人双臂上扬,两脚离地,难怪会给人个头高大的印象。她穿着茶色的鞋子,鞋尖将将够着草皮,身子悬停在空中。这个样子一时让格列高里的大脑产生了混乱。那双鞋子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这个女人一跃而起,然后就在空中静止了。仿佛林子里的寒气让时间凝固了。
格列高里隔着女人的厚大衣轻轻触碰她的身体。他稍微一推,女人的身体便微微摇晃起来,像是一个振幅极短的钟摆。可是,悬垂的头部依旧纹丝不动,身上也感觉不出一点儿热乎气儿,怎么看都是气绝身亡的样子。想到这儿,格列高里的后背一阵发凉,打了一个激灵,那感觉比林子里的空气还要冷。
就在格列高里试图弄清眼前的一切时,狗也一直在狂叫,嗅觉告诉它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格列高里也是如此,可是他大脑一片混沌,无法正常思考。他早就感觉到了某种异常,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及至凑近尸体的跟前,他才渐渐地明白过来,那是一股臭味,不同寻常的怪臭。而狗的嗅觉捕捉到了这种气味。
格列高里用鼻子哼了一下。经历过战场的他很清楚这种气味的来源。痛苦的记忆被唤醒了,这是血的味道。有个地方存在着大量的血。而且,这个地方就在附近。
那些在战壕里不幸被炮弹击中而手残脚断、内脏横飞的战友们的尸体又在视野里复苏了,格列高里的脸抽搐着。没错的,这个味道跟当时一模一样。
可是,垂吊在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衣装上却不见有任何血迹。不论是古铜色的羊毛大衣、从大衣下摆露出的一小截裙子,还是头顶上方的那两条肘部以下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都没有发现血迹。然而,让人联想到血污和下水的强烈腥臭味却一股股地刺激着格列高里的鼻腔。清晨的空气里充满了这种臭味。
格列高里四下里看了看。只见山毛榉林立,脚下青草丛生,满眼都是绿色。地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痕。周围目力所及之处,一个人影也没有。
格列高里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自己正在独自面对一生一遇的大事件。必须镇静。他提醒自己,要沉住气,沉住气……他对自己呵斥:切莫乱了方寸。
在狗激烈的吠叫声中,格列高里怔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朝上看去。女人双臂高举。他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情况。女人的两个手腕子分别被绳子捆住,吊挂在树杈上。多余的绳头绕在女人的颈部,再将头部吊起。也就是说,女人是通过右手腕、左手腕,还有头部这三个部位被吊挂在山毛榉的树杈下。因此,女人才显出仰头凝视前方的样子。
格列高里首先想到,这是不是私刑呢?可即便说是私刑,也显得很蹊跷。他猫下身子观察,女人的面颊、脖子、露出白色肌肤的双臂上,都不见有任何的外伤——划伤、擦伤以及淤伤一概皆无,就是说,看不出施暴的痕迹。格列高里心想,这就不可能是私刑了。
腿呢——想到这儿,格列高里将视线下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过度的震惊使他一时失声。
女人没有光着腿,而是穿着长筒袜。脚上则是褐色的皮鞋。脚尖点着草皮在轻微地晃动。
除了两条腿,还见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两条腿和两只鞋之间,垂着一个无法言表的怪东西。
垂下来的这个东西没有触及地面,而是前端悬在空中。晨雾微曦下,它那滑溜溜的表面泛着光泽。他起初以为是蛇,吃了一惊。可是,那并不是蛇。可究竟是什么,他还一时琢磨不出个大概。
格列高里不禁发出一声呻吟。他明白了血腥味和腥臭味来自于何处。就是这个黑红色、湿漉漉的像是人的内脏一样的东西。它从裙子下面探出来,悄无声息地悬垂在女人的两腿之间。
怎么回事?!格列高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会这样?
狗叫个不停,可是格列高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出。怪诞不经、莫名其妙、令人作呕的现实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使他陷入一片茫然。他就这么呆呆地在冷空气中伫立着。
2
华盛顿东区警局的罗恩·哈珀赶到格洛弗-阿奇博尔德的森林里一看,鉴定科研所的一干人等已经照例开始忙得不亦乐乎了。现场的山毛榉树之间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一块防水布在草地上铺开,尸体就仰放在上面。还好,狗仔队尚未闻到风声。
人堆里发现了搭档威利的那张红脸膛。他早早就到了。他的块头很大,腿脚却格外利落。
“威利,”罗恩招呼道,“动作挺快嘛。”
可是,威利·麦格雷只瞟了他一下,便马上又将红彤彤的腮帮子亮给了他。他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
“嗨,什么情况?”
威利叹着气应道:
“早安。”他口气冷淡,将软帽稍微抬了抬。
“早安。”
罗恩也回了一句,捏了捏帽檐。
“死者是什么地方的?”
威利像是咂了下舌头,将脑袋左右晃动,可并没有说下去。等了一会儿,他才咬着嘴唇,缓缓地将脸扭向罗恩,说:
“这太惨了。”
“太惨了?从何说起?”
“我在凶案科当了十二年的探员,年头也不短了。”
威利说。
“是啊,”罗恩表示了同意,“我更长。”
“罗恩,咱们这儿还算是个文明之邦吧。”
威利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我想是吧。这里是自由和平等的发达国家的首府。要是这里都算不上是文明之邦,那地球上就没有文明之邦了。”罗恩说,“虽说有些文明之邦已经在海的那一头开始互掐了。”
“我也一直这么想,可是,看到这样的惨剧还是我从警以来的头一回。说实话,我情绪坏透了。好端端的一个早晨,搞得人早饭都要吐出来了。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哪儿来的人渣?就是纳粹也干不出这等事来。”
“她身上有伤?”
“嗯。”
“死者好像是个女的。变态干的?”
“你说变态?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你来看吧。”
威利亮出彪壮的后背,率先踏入草地。
鉴定科研所的阿莱克斯摆弄着闪光灯,时而俯身,时而站立,对着女人的面部一通狂拍。
“照片什么时候可以洗出来?”
罗恩在他身后发问。因为走访时要用到这些照片。
“得等到下午了。”
阿莱克斯答道。
“先洗出一打来。”罗恩吩咐说,“要挑拍得好的。”
“拍得好的?你的意思是把她拍成个大美人?”
阿莱克斯反唇相讥般地问道。
“是的。拍成玛丽安·戴维斯[2]那样就更好了。”
阿莱克斯还想要抱怨上几句,可看了一眼罗恩后,便把话咽了回去,埋头干活了。
“伤哪儿了,身上不是挺干净的嘛。”
罗恩冲着一旁的威利说。
“乍一看是的。”
“手包呢?”
威利马上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随身物品。”
“被人拿走了?”
“也许吧。”
“在这个季节,女人是不可能不带着包的。有人想掩盖死者的身份。大衣口袋呢?”
“一无所有,空空如也。”
“钱包啦,驾照啦什么的,都被抄走了?”
威利还是摇头,然后说:
“干干净净的。”
“因为没发现随身物品,她就是玛丽安·戴维斯了?”
端着照相机的阿莱克斯问道。
“她是鸡。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罗恩说。阿莱克斯和威利愣住了,一时面面相觑。
“兴许吧。”阿莱克斯嘟囔道,“她这年纪有些偏大啊。”
“可要是黑灯瞎火的,看上去跟玛丽安也差不多嘛。”
“是化妆闹得吧?”
“可不是嘛。要是还没什么线索,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们得找几十个眼睛不好使的嫖客问话了。所以需要照片。”
罗恩说道。阿莱克斯点了点头。
“是啊,要忙活了。”威利说。
“这事儿可没我份。我可不愿意四处打探,也讨厌被缠着问。”
阿莱克斯说道。
“为什么?”
“没人会记着她的。”
“是吗?”
“站街女勾搭的都是些醉鬼,而这些醉鬼根本不会拿正眼瞧她们。”
罗恩点点头,向女人的脸部看去。尽管已不太年轻,可这张脸在某些人眼里应该还算有几分姿色。脸和身子都显得很肉感,可有些男人不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吗?
上眼皮周围的妆很浓,凑近了看去,眼角的鱼尾纹上也挂着一层脂粉。
下巴已开始发福,鼻翼和下眼窝也是如此。年龄应该已经四十挂零,怎么看都不会低于这个岁数,可这或许也是因为早晨的光线恶劣所致。
女人的身上穿着古铜色的羊毛大衣。衣服这会儿还没有被扒下来,可等到抬回警局里,她就会被剥得精光,然后再一通拍照。
大衣里面套着墨绿色的毛衣,下身则是灰色的裙子,都是起了球的厚料子。腿上穿着长筒袜,可却是那种薄如蝉翼的时髦货,女人穿上这种袜子无外乎是为了吸引男性的目光。如果单纯为了御寒,就应该穿那种更厚实一些的。
“先不说她像不像玛丽安·戴维斯,我倒是觉得她在黑灯瞎火的地方会看着挺顺眼的。”威利说。
阿莱克斯朝两个人略微扬了扬手,便庄重地抱着他的大相机走开了。
“这是什么味道?”罗恩问。
威利叹了口气,在尸体旁蹲了下来,然后扭过头,眼睛向上瞟着问道:“你准备好了吗?”罗恩一时被问糊涂了。
“这可是你非要看的。”
威利攥住女人的裙子和大衣的下摆,慢慢地向上掀开。
女人的两腿之间赫然现出一团红黑色的东西。
“天哪,这是什么?”
罗恩惊愕地问。
“是内脏。”威利淡淡地说,“说得更确切点儿,是子宫和阴道。”
“子宫,和阴道?”
罗恩的声音有些发狂。
“还有膀胱呢。”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
威利将裙摆掀到头,皱着眉放到女人的下腹上。虽然看见了吊着长筒袜的吊袜带,可女人并没有穿内裤。褐色的阴毛暴露在清晨幽暗的光线下。
“原本就没穿吗?”
威利摇了摇头,说:
“没有。”
内脏从女人的双腿之间像根棒子一样探了出来。水分已经开始蒸发,但还是保持着湿乎乎的样子。内脏发干后就呈现出红黑色,可起先应该是更接近粉色的吧。罗恩凭借数度观摩过解剖的经验而做着想象。
“你问为什么?还是问那个变态杀手吧,为什么要干出这等事。”
“这东西是从女人的……那个地方出来的?”
“嗯,是掉出来的。你要是想知道是怎么掉出来的,这我可以告诉你。这女人被吊在那根树杈上,因为地球的引力,这东西就从女人的那个地方朝下掉出来了。”
“为什么会掉出来呢?”
“因为性器官的周围被剜空了。有人用刀子扎进性器官的外侧,旋了一圈,剜出一个椭圆形,然后又把她的身子吊起来。这样过上一段时间,阴道和内脏就一点点地坠下来了。”
罗恩直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行家里手也没词了?”
威利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他将裙子和大衣的下摆拉回原位,站起身。
“竟然会有这种事?”
“好像是的。”说着,指了指眼睛下方的尸体,“这不是刚发生了一起嘛。”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知道。”威利别过脸说,“我只知道这是个极度的变态狂。这类人我们以前好像从没碰到过。这是非同一般的变态狂。”
罗恩没有搭腔,径自站了起来。
“是个对妓女怀有强烈仇恨的人……”
“或许吧,如果死者是个妓女的话。可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她身上什么也没有。”
“发生过性行为吗?”
罗恩问道。
“还不清楚。”
“衣服上没绣着名字,口袋里也没有钱包和名片?”
“要是职业妓女身上都装着写有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名片,那可就省心多了。”
“历来如此,一有战争,疯子就会冒出头……”
“那说的是战场上吧,要么就是在那帮变态大兵班师回朝以后。可战争才刚刚开始呀。”
威利说。
“死因呢?”
“不知道。没有任何外伤。割伤、擦伤、刺伤、淤伤一概没有。衣服上没洞,也没破,连一处血迹都没有,干干净净的。”
“除了她那个‘赚钱工具’的周围组织?”
“不光是两条胳膊,她的脖子也被吊了起来,就用那根绳子吊在树杈上。也许是想伪装成被吊死的。”
威利指着防水布的一角,那上面放着一团捆在一起的绳子。绳子并不是很粗的那种。
“好像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用的那种。这种绳子到处都是,去任何一家建材商店都可以搞到。它就绕在死者的下巴底下。”
罗恩在尸体旁蹲下,仔细地观察下巴底下和脖子的周围。接着,又看了看手指甲。
“脖子上没有淤血,皮肤上也没有指甲挠过的痕迹,不像是被吊死的。”
“嗯。”
“左手腕倒是有伤。”
“嗯。”
“不过,在对全身进行更为仔细的检查之前,还不能下定论。”
说完,罗恩看着威利的脸。
“性器官的周围组织不会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被切开的吧?”
“不会的,刚才阿莱克斯说得很肯定,是在死后,所以出血量很少。”
他蹲下身,揪住防水布的一角,往上掀了掀。
“这底下,还有树杈的下面,几乎都没什么血迹。没怎么出血。”
威利说完站起了起来。罗恩则蹲着没动,过了一会儿说道:
“这就是了。这跟伦敦的开膛手杰克[3]的案子很相似。那个案子也是出于对妓女的仇视。”
“不好说,我可说不上。”
罗恩又接着检查女人的大衣口袋。他将衣兜掏出来,翻了个个儿,里面空空如也。
他掀开大衣,检查大衣下面的裙子的裙腰。裙腰上有一个兜,里面装了一块手帕。
“原来这儿还有个兜呢。”
威利感到很意外。
“是啊,右侧有一个兜。看来变态狂也忽略了这个。”
说着,罗恩将绿色的手帕慢慢地摊开。
“八成是鸡了。看,避孕套。”
威利也盯着看。
罗恩将避孕套连同手帕一起放到防水布上,然后抽出自己的手帕裹在手上,捏起装在袋子里的避孕套。
“就这一个吗?”
“是的。不过,这个也许是备用的。大部分应该装在失踪了的手包里。哦,这是什么?”
罗恩从下面抓起一个白色的小卡片。
“门诊预约卡。真没想到,是儿科的预约卡。预约的时间就是明天。她有个孩子。”
“这可是个宝贵的发现,莫非是个带着孩子的妓女?”
“嗯。”
“可能是别人寄养的吧?”
“一边卖淫,一边给人家看孩子?”
罗恩说。
“没写着名字吗?”
“写了。马丁……丹顿。”
“丹顿?这有没有可能是她的姓……”
罗恩点点头说:“很有可能。”
“地址呢?”
“第一大街SW135,鲍勃·克里平医院。在西南地区。患者的地址没有写。”
“要不要先到那儿跑一趟呢……”
“报警的那个人呢?”
罗恩问道。
“他叫格列高里·布雷兹,这附近的乔治城大学的女生宿舍管理员。他说还有活干,就叫他回去了,已经嘱咐过他,让他一直待在校园里,别离开屋子。他是在遛狗的时候发现的。”
“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可时间很短。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碰巧路过这里,从那条道上……”
威利指着远处。
“那好,我一个人去。你回局里去,把档案彻底翻一翻,看看以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案跟这次的类似。”
“会有吗?”威利说,“怕是翻遍全球警察局的档案也找不出来吧。”
“这一点弄清楚以后,你就等着阿莱克斯把照片洗出来,然后带着照片坐车来克里平的诊所。午饭过后的一点半钟,我们在西南区碰头。最好带上她的照片,否则咱们就跑冤枉路了。”
“明白。”
威利说。
3
进到乔治城大学的校区后,很快便寻到了格列高里·布雷兹的住所。一座黑黢黢的石砌小平房孤零零地戳在漂亮气派的校舍的背阴里,校舍同样是石砌的,盖有中世纪风格的尖塔。小平房离校门不太远,嵌着白色木框的窗子和木质房门。房门被漆成了浅绿色,上面装有叩门环。罗恩拍了拍叩门环。
听到有人在里面应了一声,罗恩便拉开了房门。只见一个在上衣后背印着大学校名的男人背朝着房门站在厨房里。这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说“我正在煮咖啡”。罗恩向他出示了警徽。“啊,我正琢磨呢,你们这会儿该到了。您也要来一杯吗?”
“好,那就不客气了。”
罗恩说着,收起了警徽。
“您就坐那边的沙发吧。”
女生宿舍管理员用右手指了指右侧房间深处的一张沙发。罗恩点了点头,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朝那边走了过去。
格列高里拿着两个马克杯走进房间,将其中一个放到罗恩眼前的帽子旁。
罗恩道了谢,一面将手伸向杯子,一面说道:
“我是华盛顿东区警署的罗恩·哈珀,刚从格洛弗-阿奇博尔德公园的案发现场赶过来。这是我的搭档威利·麦格雷,你们已经见过了吧?”
管理员点了点头说:
“见过了。我只是早上去遛狗,碰巧路过而已。”
“被害人的长相呢?”
“看到了。”
“您不认识这个人?”
“见都没见过。狗叫得厉害,非要凑过去不可,我就只好跟着去了。一开始,我还以为山毛榉树下站着一个人呢。可没想到,原来是一具尸体,吓死人了。”
“这会儿方便跟您谈谈吗?”
“早上刚转悠过一圈,这会儿正好有空。”
“这里环境不错嘛。”
“那是,没的说。”
“真像是住在公园里一样。工作忙吗?”
“都是零零碎碎的,一会儿干干这个,一会儿弄弄那个。”
“包括遛狗?”
“是啊,那也算是我的活儿啊。”
随后,交谈变得有一搭无一搭的,两个人呷着咖啡,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的草坪。
“大学是个象牙塔,暴力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我到大学里做事已经十多年了,从不记得学生之间有过打架斗殴的事情。校园里的治安在全美国是数一数二的。”
格列高里说。
“乔治城大学是所名校,您也是这里毕业的?”
“不,我可不是。说一千道一万,我是给吓蒙了。垂在两腿之间的那个东西是……”
“内脏。准确地说,是阴道和子宫。”
“上帝啊!”管理员的脸抽搐着说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罗恩摇摇头,说:
“性器官的周围被人用刀子切掉了,身子又被吊了起来,所以内脏和阴道就脱落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干的……”
“这正是我们要调查的。您这儿离现场很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
“你说我吗?”
“是的。”
格列高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说不上,这种事情我是闻所未闻。简直就是开膛手杰克。难道说我们身边冒出了一个这么可怕的家伙?”
罗恩点了点头。
“被害人,就是那个女人,她是谁?”
“有待调查。”
“她的职业……”
“不清楚。”
“你应该知道,这里有很多女大学生,宿舍里住着一大群年轻姑娘。我得提醒她们才是,让她们注意提防。”
“请提醒她们,就说在凶手被逮住之前,夜间不要独自外出。”
“我会写在纸上,贴在宿舍的告示栏里。还有其他应该写上的吗?”
“暂时还没有。”罗恩摊开双手,“调查才刚刚开始。”
“施暴的痕迹呢?”
“鉴定科正在调查。还没有通知媒体,所以请你不要外传。女学生里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格列高里摇摇头。
“没见有。”
这时,门廊那边传来叩门声。
“来了。”
说着,格列高里站起身。还没等他走到门口,门就打开了,响起一个姑娘的声音:
“布雷兹先生,出乱子了!在格洛弗-阿奇博尔德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有人说肯定是莎拉·伯恩哈特[4]综合征……啊……”
姑娘捂住了嘴。
“对不起,原来您有客人……”
“小姐,我是警察。”
罗恩连忙站起身,亮出了警徽。接着,他看到姑娘急匆匆要走,便拦住了她。
“请留步。你刚才说莎拉·伯恩哈特?”
说着,他朝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姑娘走了过去。
“对不起,我刚才胡言乱语了。”
“哪里,任何情况都可以作为参考。莎拉·伯恩哈特是谁?”
姑娘的面颊泛起红晕,低着头说:
“是一位法国的女演员,十九世纪的。据说她睡觉时躺在棺材里面……”
“什么?在什么里面?”
“棺材。她把棺材当成床,在里面睡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站在姑娘的面前,注视着她那张低垂的脸。
“这个,我是在心理学课上听来的。”
姑娘的声音怯生生的。
“哦。”
“我知道得也不是很多,据说从前在法国有一种妓院,专门为那些有奸尸癖好的人提供服务,妓女装作死尸,嫖客扮成牧师,然后发生关系。”
“哦,怎么会有这样的服务?”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有这种嗜好的男人当时很多吧。”
“喜好跟死尸交媾?”
“是的。大家都说,以前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尸体遭到损毁的命案了。不过我不太清楚。是听变态心理学课的学生……”
“学生?学生们这会儿在传播这些东西?”
“是的。里面有我的朋友。”
“在哪里?”
“她们是在餐厅里聊的。那,我先走了。”
她急匆匆地跑开了。
罗恩站在门口,茫然若失的样子,然后嘟囔了一句:
“比报馆还灵通。”
格列高里也苦笑了一下。
“也好,这替我省了贴告示的麻烦了。”
“布雷兹先生,您肚子饿不饿?”罗恩突然说道,“快到午餐时间了。”
“啊,有那么一点。”
格列高里答道。
“您平时在哪儿用餐?”
“就在学校的餐厅。”
“请您带个路吧。咱们共进午餐,怎么样?”
罗恩发出了邀请。
临近午餐时间,餐厅里挤满了学生。就在端着热狗和苏打水寻找空位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女大学生在高谈阔论,罗恩便找了一张近旁的桌子。
“恋尸癖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男性的自卑感。”
这个女生兴致勃勃的,喋喋不休。罗恩在椅子里坐下,嚼着热狗侧耳聆听。
“在希罗多德[5]的《历史》第二卷里是这样描述的,如果大人物的妻子或者美貌的贵妇人年纪轻轻的就撒手归西,她们是要被做成木乃伊的,而为了防止被做木乃伊的匠人奸尸,她们的尸体要停上三四天以后才会被交到那些匠人的手里。”
“制木乃伊的匠人喜欢奸尸?”
“没有的事,只是说有这种人而已。”
“可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谁能保证不会禁不住哪具漂亮尸体的诱惑呢。”
这话激起了一阵笑声。
“就是啊。这肯定跟男人有没有娶妻有很大的关系呀。听说在前印加文明的出土文物里有个罐子,那上面画着一个和死人交欢的人呢。”
“这是为了表现某种魔法吧。性爱和毒品在古代的魔法和巫术里面是很常见的啊。”
“对呀,毒品的兴奋感和做爱很相像。”
有人插嘴道。
“这种观点恐怕只有女学者才会有吧。”
“是吗,我想男人也一样。”
“就是,我可是听说奸尸也可能是一种和死者的灵魂进行交流的仪式。”
“放在中世纪,如果女人这么做,会被当成巫婆送上火刑柱的。”
“那是绝对的。不过,女人实际上没这种能力。”
女学生们又发出一阵哄笑。
“这种行为很多是由男人们自尊心脆弱、有自卑感造成的。这就是‘恋尸癖’。不过,木乃伊匠人的行为一定掺杂了身份卑微者对贵妇人的崇拜心理。我说得不对吗?在对方活着的时候,他们可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啊。人死了就不会反抗了,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说得对,对方形同木偶。”
“所以说,因为对方地位悬殊,和她做爱只能是在她死后,这种情况倒还不足为怪。可如果对方地位相当,明明可以和活人做爱,却宁愿她是个死人,这种情况就属于自尊心有缺陷了。”
“不是死人就不能做,这不是自尊心有缺陷还能是什么呢。”
“弗洛伊德说过,对于已故母亲的爱戴,随着年龄的增长后会蜕变为肉欲。”
“这就是恋尸癖?真的会这样吗,我可理解不了。”
“也有的观点认为,跟死去的恋人的性行为体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鲜明。”
“这倒可以理解。”
“那毁尸呢?”有人发问,“森林里的那具女尸,不是被人毁了生殖器吗?”
“是呀。”
“听说凶手先是奸尸,然后毁了生殖器。”
“好像是的,可还不知道是怎么毁的,也不清楚毁到什么程度。”
“报上还没见有消息呢。”
“就算上了报,这一段也会被砍掉的。”
“所以说,我们不清楚毁坏性器官是出于什么目的。”
“一般来说,男人在强奸女性时,都会掐住对方的脖子,女性处于窒息状态时阴道产生收缩,这样一来,男人的性器官就会被夹得很紧,增加了快感。要不怎么会有强奸呢。”
“这跟奸尸是两码事呀。再者说,它和毁坏生殖器的心理动机也是有区别的。”
“莫非凶手这么做也是因为自尊心有缺陷?”
“有这种可能,可要说毁坏性器官,那一般都是针对男性的啊。”
“那东西的形状很容易被切断哦。”
又是一阵哄笑。
“这次针对的不是女性吗?”
“刚才说的也是一种解释嘛。不过,也可以单纯地考虑为,这么做是为了显示对被害人的积怨程度。”
“怎么说?”
“比方说,被害人跟自己的男朋友偷情,于是就针对对方所使用的兵器进行了狠狠的报复。”
“这么说,这种施虐行为是同性干的喽?”
“没错。”
“对兵器本身的报复?”
“是的。”
“哦……”
“我说阿瑞,你听懂了吗?”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一阵嗤嗤的窃笑。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你应该懂的。”
“对啦,说一千道一万,最最关键的还是要看被害人有没有被性侵过。也就是说,阴道里有没有精液。这种东西从我们身上可射不出来。”
“这些女生们的嘴可真够厉害的。”
罗恩对着格列高里耳语了一句,撇了撇嘴。
“你吃不消了?”
“吃不消归吃不消,可是很有启发。当成医学上的学术讨论来听的话,这些发言倒是很有见地。这里也有医学系?”
“刚才讲话的就是些医生和学者的苗子。”
“不过,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没发生过奸尸。”
格列高里点了点头。
“您要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就请跟我联系。”
“好的。”格列高里说,“我也会多多留意学生们的论文的。”
4
鲍勃·克里平儿科医院就在一座脏兮兮的杂居公寓的二层。走上楼梯一看,昏暗的走廊里挤满了孩子和母亲。孩子们有的在走廊里窜来窜去,有的在抢夺一只皮球,还有的在画画,那情景就像走进了幼儿园。
倚着斑驳墙壁的威利欠了欠身子,扬起一只手。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的孩子,朝这边走过来。长椅上早已坐满了人。
“怎么,我这是到幼儿园了?”罗恩说,“瞧这动静,还以为美国也开战了呢。”
“是啊,在这儿待不了多一会儿脑袋就大了。”
威利平心静气地说道。
“真像是没有老师管的幼儿园。看这帮小家伙活蹦乱跳的,他们真的得病了?”
“那些蔫头巴脑的大概才是病号吧。”
“那些活跃分子都是陪看的?”
“估计是病号的哥哥弟弟,缠着母亲跟来的。”
“怎么不见大夫呢?”
罗恩指了指诊室门上镶嵌的毛玻璃。里面没有亮灯。
“门诊时间还没到呢。”
威利扫视着都快成了候诊室的走廊,可怜巴巴地说道。
“这些病号可看着不像能掏得起问诊费的。”
生了病的小家伙就不用说了,陪他们来的那些母亲的衣衫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这里是免费医院,州政府给补贴,可金额大概也就勉勉强强够在破楼里租一个这么大小的办公室的。这会儿午休时间都快过了,可大夫估计还磨蹭着不想出诊呢。”
“确实,这种地方让人提不起心气儿干活啊。”
“这种医院,让你等上两三个小时也是家常便饭。我上星期在前面的一个街区见到的那个证人,他就是肚子挨了一刀后去了一家这样的医院。可你猜他怎么说,肚子上插着刀子,干等了两个小时。”
“他的命保住了?”
“要说也算是个奇迹了。他还能讲话,可是生不如死啊。他说他在候诊室里一直在想该怎么写遗嘱。”
“我说咱们先到楼梯间里避避,等大夫来了再说。”
罗恩扬了扬下巴,率先走进了楼梯间。
“照片洗出来了吗?”
“啊,现场的照片也在这儿。你想看看那女人吊着时的样子吗?”
罗恩点了点头。
威利拎起公文包,掀开带着搭扣的上盖,打开了一个印有“华盛顿东局”字样的褐色纸袋,抽出几张照片递了过去。
“这就是她被吊着时的样子,你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放下来了。两个手腕吊在树杈上,脖子也被套上绳子吊在另一棵山毛榉的树杈上。这根树杈的位置相对低一些。”
照片是从各个位置和角度拍摄的。既有手腕、颈部的特写,也有从几步开外的地方拍下的全身照,以及从裙子下面微微探出的内脏的照片。刚刚见过一面的乔治城大学的格列高里·布雷兹想必目睹了这样的情景。假如这些照片给那些以谈笑风生般的口吻谈论奸尸和毁尸的女大学生们看到了,她们又会作何感想呢?
“威利,看看这根绳子。”罗恩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这张照片可以提供很多东西。作案人先用绳子捆住左手腕,再把绳子从树杈上荡过去,将手腕吊起来。然后,又将绳子绕在腕子上打了一个结。接着,他又如法炮制,用剩下的绳子捆住女人的右手腕,再将另一头抛过树杈,把右手腕吊起来。恐怕他只有这一个办法,因为周围没有垫脚的地方。”
“这活一个人干得来吗?”
“岂止如此,这正表明了这是一个人干的。女人这时候已经咽气了,我说得对吗?”
“阿莱克斯刚才是这么说的。”
“那就用不着讲究什么手法了,把女人的手腕子擦破点皮儿也无所谓了。这女人连声都不会吭的。事实上,女人左手腕的皮肤就被弄伤了。”
“嗯。”
“右手腕没有明显的伤痕。所以说,是先左手,后右手。右手腕上也用绳子打了个结,这样,两条胳膊就被吊在了树杈上。可是,绳子还剩下了一截,于是,他又顺带把绳子绕在死者的脖子上,再将另一头从树杈上甩过去,把脖子吊起来。这就是整个过程。”
“这根绳子可够长的。”
“是的,也许这个人手头上只有长绳子吧。先左后右,最后是脖子。你看这儿,绳子捆住女人的左手腕后,从打结的位置直接拉到右手腕,捆住右手腕后又直接拉过来,绕在女人的脖子上。怎么样,你同意吗?”
罗恩问道。
“我倒是没意见。可这又怎么样呢?”
“是单人作案,而且附近没有可供垫脚的东西。再有就是……”
“关键就是这个‘再有’。”
威利说。
“把她的脖子吊起来跟先捆住哪只手是无所谓的。假如绳子只够捆住两只手的话,脑袋恐怕就会幸免了。”
“言之有理。这就是说,作案人原本就没有打算掩盖脖子上的勒痕?”
“是的,没有。”
“这意味着……”
“人不是被勒死的。对了,那女人的死因是什么?”
“鉴定科还没有给出任何意见,他们说正在对被害人进行解剖,解剖完成后才能得出结论。”
这时,从楼梯下方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两名探员侧目望去,只见一个满头凌乱灰发的大个子男人正手扶墙壁、喘着粗气,吃力地顺着楼梯走上来。他们见此人两手空空,起初并没想到他就是大夫,还以为是某个来给孩子约诊的父亲。
“克里平大夫吗?”
罗恩把帽子拿在手里,将信将疑地问道。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这里可是儿科,要来就把孩子带来。”
说完,医生便一头扎进了大哭小叫、爬来滚去的孩子堆儿里。看上去是猜对了。靠近他的身边后,马上就闻到了他嘴里的一股刺鼻的杜松子酒味。罗恩和威利对视了一下。
“这下好了,”威利说,“大夫开工了。”
威利连忙将照片塞进公文包。
“太阳都快要落山了,人家这架子可真大。”罗恩说。
两个人追着医生回到了走廊里。因为恰好和两个小孩撞到了一起,两个人的动作慢了一步。分开两个小孩后抬头一看,医生拉开了嵌着毛玻璃的房门,正往诊室里走。
为了赶在第一个患者进门之前,罗恩和威利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跟进了屋里。一进门,就听医生说道:
“我应该告诉过你们,这里是儿科,不给你们瞧病。成人内科从这儿往北,隔着三个街区就是。”
医生已经坐到了自己专用的椅子里,说话时带着醉汉所特有的气喘吁吁。
“大夫,我们不是来看病的。”
罗恩正色说道,亮出警徽。罗恩怕医生看得不真切,便上前跨了两步,举到医生的鼻尖底下。于是,医生摸出玳瑁框的眼镜戴上,又将眼睛往近前凑了凑。
然后,他缓缓地扬起脸,将眼镜一直拉到鼻子下面,从眼镜框的上方紧紧盯着罗恩的脸。这时才看出,医生的眼睛斜视得很厉害。
“原来二位是警察啊。”
克里平大夫说。罗恩瞟了一眼身旁的搭档,威利便嘟囔道:“如假包换。”
“是的。我们前来打搅,是想了解这个患者的地址。”
罗恩随即掏出门诊预约卡,捅到了他的鼻尖跟前。医生的回答有些令人吃惊:
“这玩意儿是什么?”
“这不是贵院的预约卡吗?”
罗恩诧异地说道。
“好像是的。”
医生勉强承认了。
“可我是头一次见到。我从来就不看这玩意儿。”他说,“你们又不是病人。可这上面又写着我们的名字,‘鲍勃·克里平医院’。”
“似乎是这样。那好,这种预约卡一般是谁来填写呢?”
“护士写的。”
医生将身子靠回椅子里,口气肯定说道。
“我们想知道马丁·丹顿的住址。”
罗恩说。
“我们的患者做了什么?偷了糖果什么的吗?”
“凶案科是不会为糖果出警的。是他的母亲。”
“当妈的怎么了,杀了人了?”
“恰恰相反,她被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医生也沉默不语了。
“请告诉我们孩子母亲的姓名。还有,她的为人怎么样,住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医生说,“我不可能记住所有的患者。你瞧瞧走廊里吧,每天都有这么一大堆的病人。”
“我们想……”守在一旁的威利客客气气地插进来说,“您这间办公室的什么地方,应该会有病例呀或者患者档案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