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城东,朝鲜玉河会馆。
金虞姬依照明人婚礼装束,凤冠霞帔,倾国倾城。头戴二龙三凤冠,上身穿大红通袖麒麟袍、外披金绣云霞孔雀纹团花霞帔,下着官绿八宝奔兔织金裙襕官绿裙,双红锦高平底凤头鞋。
杨青儿盯着朝鲜美人,口中啧啧称奇。
“原来朝鲜国也有这般标致的美人儿,凤冠霞帔穿你身上,比那娘娘庙九天仙女还要好看。”
金虞姬知她在说笑自己,却不在意,对着镜子仔细数凤冠上的宝石,心中暗道:这么多宝石金玉,不知官人花了多少银子?
“杨姐姐,官人娶你时,必给你戴上十二龙九凤冠。”
“到时,杨姐姐比皇后还要华贵!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杨青儿抿嘴一笑,金虞姬平日读闲书多,淫词艳语真是随手拈来。
布木布泰拍手道:“好啊!姐姐神仙一般,看得我也想嫁人了。”
“嫁你个头啊!”
杨青儿指指布木布泰:
“天天跟你金姐姐厮混,没个正经儿,去把里屋那个小竹篮拎来。”
刘招孙为纳朝鲜美姬,竟不顾礼法,堂堂正正明媒正娶。
三礼六聘不曾少一个。
朝廷规制:二品以上命妇,霞帔为蹙金绣云霞翟纹;三、四品为金绣云霞孔雀纹;五品绣云霞鸳鸯纹,六、七品绣云霞练鹊纹。
刘招孙却将皇族才能用的龙凤冠给金虞姬戴上,霞帔上绣的是一品诰命夫人才能使用的孔雀云团。
杨青儿见了暗惊,若让皇帝知道,不知是怎样的大罪。
好在一众手下铁了心要做从龙之臣,对这些僭越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夫君为这朝鲜小妾付出如此之多,杨青儿不免妒忌。
洞房花烛,良辰吉时只剩两个时辰。
杨青儿想起还没开脸上妆,更别说梳头。
“快些梳洗开脸,来不及了。”
布木布泰拎来小竹篮,里面装着镊子、丝线、钱币。
金虞姬坐东朝西,朝着喜神方位,满怀期待。
这几日所见明国婚嫁礼仪,虽是繁文缛节,却让金虞姬大开眼界。
一切都是新奇惊喜,一切都是温暖人心,想到以后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夫人,她便觉恍若梦中。
杨青儿纤纤玉手挑起根红丝线,将两头系在一块,打了个同心结。眼花缭乱在前绕了几个交叉,红丝线便成剪刀形状。
“开脸后,就不是黄毛丫头了。”
金虞姬脸色绯红,以为诰命夫人又要说什么虎狼之词。
所谓“黄毛丫头”,指的是未婚的女孩,而已婚女子,就与“黄毛丫头”没关系了。
明代,已婚和未婚女子之间,存在着是否开过脸的差别。
“官人真没动你么?”
杨青儿将食指拇指绷紧,忍不住问道。
金虞姬早把杨青儿当成亲姐妹,见她还在纠结此事,噗嗤笑道:
“那他碰你没?”
杨青儿兴致索然,摇了摇头。
金虞姬喃喃说:“他是柳下惠一般的人物,万里挑一的品相,三生有幸,才遇上他!”
杨青儿不依不饶,“小年前那晚,你们·····”
金虞姬眼中含光。
“不曾,他说前世凉薄,今生不愿负我,所以必等今日才····”
杨青儿会心一笑,不再多问。
芍药上前,将长线上中下各弹了三下。
杨青儿满脸幸福,为金虞姬祷告:
“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
“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做完这些,杨青儿用牙咬着线的一端,把线贴着金虞姬的脸,两手和嘴同时向外撑开,将脸上的汗毛缓缓绞下。
开脸仪式完成,杨青儿抚掌笑道:
“好好好!这娇皮嫩肉,吹弹得破,更像出水芙蓉,你这黄毛丫头真成小媳妇了!”
接着是梳头,杨青儿口念道: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金虞姬听着祷词,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明丽动人,夺人心魄,那日在鸭绿江前升起的阴霾,全部烟消云散。
梳洗妆容完毕,要到正堂拜别父母。父母皆已不在,便去拜兄长。
金大久望着凤冠霞帔的妹妹,感慨良多。父亲被害,妹妹命运多舛,他眼圈微红,扶起跪倒在地的金虞姬:
“去了夫家,好好相夫教子,我们虽是小邦臣民,也要知天朝礼法,莫要让明人耻笑,去吧。”
金虞姬眼中含光,起身拜别兄长,头戴盖头,缓缓出阁。
刘招孙乘高头大马,簪花披红,迎金虞姬到总兵府。
主婚者康应乾出門迎接新郎进入堂内。
老康左右两手各拎着只大雁。
大雁咕咕叫着,啄咬康监军,急得康应乾吹胡子瞪眼。
大雁是作为信聘之物,被刘招孙带到朝鲜会馆,赠予金虞姬。这时又被两人带回,交到主婚者手中。
这便是汉人婚礼中有名的奠雁礼。
雁,是一种对待爱情非常忠贞的动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一对大雁中一只先出现不幸,另一只也会哀鸣而逝。
明人用雁为聘,是取其忠贞之义。
这个时代奠雁礼一般用木制大雁代替,不过对平辽侯来说,抓两只活雁不是什么难事。
听闻平辽侯迎娶朝鲜美姬,开原周边的有心人,早早准备好大雁,作为进献之礼。
平辽侯收了礼物,给来人付了银子。
他叮嘱康应乾,待奠雁礼之后,便将大雁放归。
大雁嘎嘎乱叫,冷不丁咬了老康一嘴,痛的康应乾龇牙咧嘴,赶紧吃了颗金刚散压压惊,转身将大雁塞给吴霄,让他拎出去放了。
接着,主婚者带上新郎来到总兵府祠堂。
刘招孙对着祠堂中央供奉的义父牌位,跪拜三次,从康应乾手中接过香火,插在香炉中。
康应乾望着刘招孙虔诚的表情,抚着胡须微微点头。
接下来到了新郎新娘对拜环节。
刘招孙拜完祠堂,便在正堂等待金虞姬进门。盏茶功夫,一身麒麟红袍凤冠霞帔的金虞姬被诰命夫人领着,缓缓来到总兵府正堂。
穿越者如若梦中。
磨难坎坷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苦辣酸甜。
过往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再看这美丽女子,他心脏砰砰乱跳,仿佛回到了前世遥远的初恋时光。
康应乾轻咳一声,示意赶紧开始下个环节。
刘招孙连忙搀扶金虞姬走到香案前,康应乾高声叫道:
“行对拜礼!”
两人侧身对着香案烛火,相互跪拜,刘招孙扶金虞姬站起,余光瞥见她凤冠上的猫眼石,分外耀眼。
“夫妻同牢礼!”
刘招孙颤巍巍揭掉盖头。凤冠之下的金虞姬媚眼含羞,明眸皓齿,北国佳人,倾城倾国。
香案上摆放着羊头猪头之类的牢礼。两人相邻而坐,共食祭祀肉食,以示夫妇一体,不分尊卑,相亲相爱。
平辽侯刚夹起块猪耳朵准备塞到嘴里,就听康应乾又道:
“合卺禮!”
刘招孙咽下口水,恨恨放下筷箸,心中暗骂,今日成亲从早晨忙到戌时(晚上九点),到现在一口饭还没吃上。
金虞姬和夫君一样,也是一天没吃东西,各种祭祀跪拜,折腾了一天。
此刻也是饥肠辘辘,心想这大明婚礼果然繁琐。
刘招孙耸耸肩,低声道:“别怕,我藏有鸡脯肉和米团,待会儿入洞房吃。先喝酒吧!”
合卺禮就是交杯酒。
芍药举着个托盘,盘子里装着个劈开的葫芦。
葫芦象征着夫妇合而为一,夫待妇以诚;妇待夫以敬,此乃夫妇之大义也。
刘招孙和金虞姬各取一半葫芦,芍药端起个锡金酒壶,咕嘟嘟朝葫芦瓢里倒酒。
金虞姬连忙给丫鬟使眼色,让她少倒些。
她知刘招孙酒量很小,三杯就倒,生怕待会儿刚进洞房,夫君便昏沉入睡。
芍药昂头望向新郎,未察觉新娘柳眉倒挂,咕嘟嘟把葫芦瓢都倒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