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 / 2)

大学之后三年的圣诞节,玲是和敬一起度过的。

他们坐在教堂外面的长椅上,隔着一道神圣的大门,听信徒们念着如天籁般的颂词。有纯白无暇的光芒从大门的裂缝处渗出,仿佛门的另一边是飘渺的天堂。

雪惆怅地纷纷洒落,街道如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流。

经过的情侣,戴着圣诞帽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布满星座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只麋鹿拉着车掠过,“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在雪中缓缓地跌碎。玲依靠着敬温暖的肩膀,两个人不说话。他身上的尼古丁味道,她早已熟悉。

雪落下来,没有声音,一层层的白将两个人覆盖了。

敬抽着烟,很久很久才说一句话:“五年后的圣诞节,我们结婚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零散的音符潜入到落雪之中,迅速不见。玲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地点了点头。

时针跳向12点整,教堂的钟声奔向了夜空之上。

雪是安静的看客,见证她们的约定。

毕业后,敬开了一家侦探社。玲也顺利地进入了警察部门,当了一名法医。

有时候,玲会到敬的侦探社帮帮忙。他一个人,办公室总是很凌乱,终日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刚开始,敬接的案子都是一些婚外情之类的无聊小事。即使是杀人案件,也简单得令人觉得乏味。

敬更多的时间是泡在酒吧里。他可以喝上三天两夜,然后醉倒在街头。几天不洗澡的他,下巴上长满了胡须。玲经常一个人把他从酒吧里扶回来,满身酒气的他,为无法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而苦恼。

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站在侦探社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冬天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铺盖这片冷寂的大地,心情悲伤。不知道敬还记得去年圣诞节的约定么?

今年的圣诞节,他们没有一起过。敬接到了一件杀人案,是外地警方的委托。案件诡异离奇,他专程赶了过去。玲孤单地看着街上洋溢着幸福的人们,耳里却是电话里敬兴奋的声音。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案子,把他给难倒了。正因为有难度,敬才如此兴奋。他好久没遇到这样离奇的命案了。

“是吗……那就好……”

话到末尾,在嘴角打个旋儿,玲悲伤地伸出手,去接一片片落下的白雪。

“嗯,那我挂了。”

敬似乎忘了,圣诞节对她们而言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

去年的今天,他向她求婚了。

那应该是求婚吧。玲不确定,这或许也可以说是约定。她蹲下去,在雪地上写下了2005这个年份,然后是2006……一直到2010。

还有很久呢……她想着,蠕动了一下嘴唇,便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敬用了三天才解开那起命案的真相。当他道出凶手所用的诡计时,真凶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敢相信地看着敬。

“你怎么可能破解?那个人说,这是完美的犯罪,我不会出事的。他骗我。”

那个人?敬对此很困惑。难道有人在背后唆使他犯罪吗?然而无论他再怎么追问,真凶却一句话也不肯透露,眼神惊恐,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目送真凶上警车,敬松了一口气。他和负责办案的刑警握手道别,就在那一刻,他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的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黑色的帽檐被压得低低的。稍稍抬起的半张脸上,精致的皮肤近乎裹着一层透明的膜。他是那么阴森,整片的黑影都在夕阳下大幅地拉开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中拿着的一个鲜红的苹果。

只见他坐在秋千上,慢慢地摇曳着。每一次摇摆,都能拉扯出一簇簇鲜红。那些鲜艳的颜色,恍惚地流失在荒芜的黄昏中。敬凝视着他,如同凝视着一道圣洁的风景。

周围已经安静,橘色的夕阳带着一群焚烧着的云彩逃亡了。敬朝黑衣少年走了过去。

这个少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在解开谜团的这几天,敬总在现场有意无意地看到这个少年。他是谁?敬对少年的身份很感兴趣,在走向那个摇晃的秋千的过程中,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重放着刚才真凶的自白:“那个人说,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神秘的黑衣少年……两个问题纠缠在一起,交错出同一个交集。

“吱呀——吱呀——”

秋千很旧了,生锈的链条承受着少年的体重,发出迟钝的声响。

突然,黑衣少年伸出脚,卡在地上,秋千停止了晃动。他站了起来,朝走向这边的敬抬起了头。那张天真可爱的脸上,有的却是不羁的邪气的笑容。短短一瞬,他又低下了头,脸部隐没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仅留下一抹神秘的微笑,很浅很浅,看上去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他转过身,要离开,背影迎着夕阳坠落的方向。

“哎,请等一下。”敬叫出声,但黑衣少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走。

“等一下。”敬走快两步,追了上去。

“什么事?”这一回,黑衣少年停在了马路边,偶尔有飞驰的汽车卷着灰尘从面前经过。放学和下班的人们,稀稀疏疏地将自己的影子拓印在了黄昏的街道上。

“那个……”敬站在黑衣少年的身后,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晚霞拥抱着安静的色彩,无声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长久地蔓延着。

突然黑衣少年轻笑了一声。

敬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黑衣少年给出的却是另一番回应。他的声音澄澈,有些低沉地飘出来:“你知道死神笔记吗?”

“死神笔记?那是什么?”敬问道。

“嘿嘿嘿,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很遥远,然后,他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还没等敬反应过来,黑衣少年便骑上一辆摩托车,消失在了黄昏的天幕之下。

那天是敬第一次听到死神笔记这个名字。

之后,他和喜欢吃红苹果的黑衣少年还有几次邂逅。

这个城市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案件,作案的人几近每次都能用近乎完美的手法实施犯罪,弄得警方焦头烂额,他们不得不经常来向敬求助。每次到案发现场调查,敬总有意无意地见到那个黑衣少年。

他开始确定,这些案件的发生和那个少年一定有某种关系,和那本死神笔记也有莫大的渊源。他不禁对少年口中的笔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到底是什么样的笔记本呢?

时间突然变得不够用,离奇的案件一件接一件地出现。敬不再去酒吧酗酒了,连待在侦探社的时间也变得很少了。玲做好饭菜等他回来,黑夜在窗外流逝,路灯下依旧没有出现他归家的身影。

饭凉了,她就拿去热一下,再凉,再热一下……

好不容易手机响起了敬的号码,他留下的却只是匆匆一句:“今晚我不回来了。”

玲拿着手机,看见玻璃窗映出自己的脸,悲伤像腐烂的块根一样烂在了上面。她默默地拿着手机,过了很久才对手机那边早挂线的人慢慢地说:“圣诞快乐!”

第二年的圣诞节,她们依然没有一起过。

离那个我们结婚的约定,还有三年。敬,你忘了吗?

其实,敬是记得的。

他只是打算在那之前,揪出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

敬渐渐发现,这些奇案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案子里的罪犯都使用了高超的犯罪技巧。以他们的智商,是根本想不出来的。这些杀人的诡计,仿佛都来自同一个人。

而有些嫌疑人在坦白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泄露出了他们的幕后还有人的事实。但他们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敢多说一句。敬于是对此进行了缜密的侦查。他的调查对象锁定在了那个黑衣少年的身上。

毫无疑问,那个少年和这些案件有关。

敬曾多次截住黑衣少年,事实上,好像是他故意让他截住他的。敬觉得很奇怪,黑衣少年似乎并不怕被发现,反而还特地将敬的侦查方向引导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黑衣少年和敬进行了对话。

四周浮动着沉甸甸的黑暗,城市的轮廓迅速在夜色中晕开,模糊不清。霓虹的光,根本无法爬上那张神秘的脸。

“你是谁?”敬问。

“我?嘿嘿,我没有名字。”黑衣少年说着,手中像变魔法似的亮出了一张扑克牌。

他随手一抛,那张牌便似飞刀一样飞了过来。敬伸手接住,在他手中的扑克牌是,黑葵A。

“这就是你的代号吗?”敬问。

黑葵A低头不语,微微的笑意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敬猛然想到什么,问:“你们的组织是以扑克牌为代号的吧?”

黑葵A继续笑着,仿佛对敬所推测出的一切都表示默认。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敬就不懂了,他问少年,“你们的组织理应一直隐藏在暗处,不能让世人知晓的。你这样做,不是背叛了你的同伴么?”

“嘻!”黑葵A又笑了,嘴角弯起来,唇齿间挤出冰冷的声音,“同伴?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敬愣住了,这个看起来不过15岁左右的少年,身上的孤独,却像一棵疯长的植物。敬定定地望着少年,心中的悲伤就那样一点点晕开了。

这样一个孩子,却有着成年人的孤独和沧桑。

之后,他们还谈及了Joker,谈及了死神笔记,谈及那个组织的很多事情。黑葵A毫无保留地将他所知道的一一告诉了敬。敬知道,黑葵A是打算借自己的手铲除那个组织。

“别误会,”离开的时候,黑葵A突然说,“我把一切告诉你并不是为了维护正义,嘿嘿嘿,我自有我的正义。”

他转身离开,悄悄隐没于夜色之中。朦胧的月光下,黑葵A像烟一样迷幻的映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自于黑夜尽头的风,大片大片地掠过敬的身边。敬不知道,以后再遇到黑葵A,他们将是对手还是朋友?

一年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年。

敬依然那么忙,连续好几天不见人影。敬在暗地里调查着什么,玲隐隐地察觉到,而且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好几次想问他,但嘴巴张了张,声音在唇边徘徊数秒,终还是化成一团叹息轻轻吐了出来。

在独守着侦探社的日子里,玲决定尝试着织一条围巾。楼下新开了一家毛衣店,她到那里买了一大包毛线,中年的老板娘笑着问她:“你是织给老公的吗?”

她羞涩地离开,脸上不知何时绽放出了一朵晕红的花蕾。

网上有教织毛衣技巧的视频,玲一边看一边学。她的手很笨,编织针总是戳到她的手指,久而久之,手上便聚集了一片伤痛。它们像一群被捕捉的兽,不守本分,痛得她皱起了眉。

痛了,累了,玲就会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日历——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月。

2010年的圣诞节,是他们约好了的。

停下编织的动作,玲转头看向阳台外面。叶子开始变黄了,风凛冽起来,干枯的树枝发出断裂的脆响,回荡在南方特有的天气中。

那个约定,敬还记得吗?

事情就快完成了。

冷风四处吹着,敬裹紧了大衣,迎着风行走在落叶飘零的大街上。

他的心十分沉重。对扑克牌组织的调查快完成了,他已弄清了组织里绝大部分人的身份,仅剩下最重要的那个人——Joker!

路过一家小小的珠宝店,敬突然停下脚步。他凝视着摆放在橱窗里的一对精致的戒指。

他并没有忘记。跟玲说好的,今年圣诞节,他会向她求婚。他走进去,订下了那对戒指。他要求在戒指的背面刻上两个字母——Y和M,那是他和玲的姓名的拼音首字母。珠宝店的店主让他一个月后再来取。

一个月过去了,店主没有等到敬。她在想,客人是不是因为什么事而耽误了?店主是结过婚的女人,她知道,这对戒指代表着什么。客人一定会来取的,店主把戒指放进保险柜存放了起来。

墙上的日历一天一天地翻过去。城市的温度越来越低,树木掉光了叶子,风在大街上如一头咆哮的猛兽,狂奔而过。

店主守着她的店,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在橱窗上稀疏地留下匆匆的身影。每次有客人进来,店主都会忍不住抬起头。来的人不是那位客人。时间又过去半个月了,店主有些担心,客人是否赶得及。

临近圣诞节,雪花碰撞着小节拍,在城市的上空飞舞。

电暖炉呼呼地吹着暖气,挂在店门上的风铃激荡着悦耳的旋律。又有客人来了,店主循声望去,表情顿时一片释然——那个迟到的客人来了。

敬匆匆忙忙地拿了戒指。

“圣诞节快乐!”店主笑着说。

敬愣了一下,也笑了:“圣诞快乐!”

他走出去,站在雪花飘飘的大街上。落在手心里的雪,仿佛是天使翅膀上无意间掉落的羽毛。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城市和冰冷的天空。

又是圣诞节了,敬这样感叹道。

没有戴围巾,一些细细的雪花调皮地钻入衣服的领子里,一小簇一小簇的冰冷寄居在皮肤表层,敬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有一些担忧,悄无声息地冻结在了他的心中。

就在今天,他已经查到了Joker的真实身份。但不幸的是,他也被Joker察觉了。

Joker不会放过他的,敬很清楚这一点。他必须赶在Joker找到他之前,将他得知的真相都写在推理笔记里,然后公诸于世。

“敬,今晚平安夜,我在教堂外等你。”

“玲,我会去的。”

挂断手机,敬继续工作,电脑里的时间显示为8:00。

急促的敲打键盘的声音,成群地填补着这一片黑夜的缝隙。设置好推理之房的密码,敬将推理笔记上传到了推理之神的专用服务器,那是一个叫二代的男人告诉他的空间地址。他曾经和二代在一起杀人案中相遇,二代很赏识他,并答应把他推荐给推理之神。

如果二代能发现这个推理之房,他一定能通过10道推理之门,挖出Joker的真面目。敬深信这一点。苍白的电脑屏光跳跃在他紧张的脸庞上,外面的雪,安静地飘着。

敲打键盘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敬长长松了一口气,拿起早已放凉的咖啡杯,送至嘴边。眼睛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正在上传中,已完成56%”的字眼。

70%,80%……随之增加的,是内心的不安。敬看了看手表,和玲约定的时间只剩20分钟了。从这里赶去教堂,已来不及。

敬拿起手机,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他没有想到,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打那个号码。

他想跟玲说,他会晚一点过去。

在他的身后,这时在静静的黑暗中露出了一张不动声色的邪恶的脸孔,两颗幽暗阴冷的瞳孔下方,弯起的嘴角正在微微阴笑着。

玲打了一个喷嚏。口袋里的手机振动着,她拿出来一看,是敬的来电。

“喂,是敬吗?你怎么不说话呢?敬?敬……”

来电沉默着,接着是久久的盲音。随后,电话不明原因地挂断了。等玲再回拨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

敬怎么了?他出事了吗?不,不会的!

她站在那片纷飞的雪花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敬的到来。

而她等候的人,此时却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Joker收起装了消声器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敬刚才用的电脑,然后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家伙临死前消除了所有的记录,现在,对他足以构成威胁的推理笔记不知所踪。

但,只要这个伊天敬死了,他从此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Joker想到这里,又放心地露出了邪笑。他掏出手机,打给他的手下。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将这位名侦探的死伪造成一次意外车祸。这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平安夜的赞歌,教堂响起了钟声,是一年的终结曲。

玲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双手紧紧地握着手机。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敬还是没有来。玲抱着她为敬编织的围巾,眼泪不听使唤地掉落,温度渗入雪堆里,悄悄融化。

手机抵着掌心,突然,振动的频率不顾一切地传过皮肤。

来电了,玲猛然抬起头,是敬的来电。

“敬,是你吗?是你吗?!”

结果不是,打电话的是一个陌生人。他说他是交警,在处理一桩交通意外。他从死者的手机上找到了这个号码……玲顿时懵了,手机里的声音仿佛噩梦一般在耳朵里涌动。

那个人说,敬出了车祸。那个人说,敬死了。

不会的!她绝不相信!

玲忘了她是怎么走进那个比外面的大雪还要冰冷的停尸间的,里面站着一个自称是交警的男人。银色的金属床上,敬安静地睡着,鲜血染红了他的头发。玲愣愣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仿佛正处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

耳边交警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天外传来的:“这是他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戒指,刻着Y和M——伊天敬和马小玲。

原来,敬,你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圣诞节约定!

泪开始密密麻麻地落下,瓦解了整个冬季。

失去敬的日子里,玲很孤独。

曾经在法医部的同事给她介绍对象,她婉言拒绝了。一有空,她就去敬的侦探社打扫。主人虽然已不在,但房间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玲隐隐有一种感觉,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多么可笑啊!

她站在屋顶上,在这个城市的喧嚣中孤独地守望着。远处,交错的黑色电线,划破了整个完整的天空。

院子的门口放了一个旧信箱,斑驳的绿色与白色的栅栏相映成辉。

每天早上,邮递员都会骑着一辆老旧的单车,挨家挨户地将信塞进信箱。听到那辆单车熟悉的铃声,玲都会走到窗口,毫无理由地,她认为敬会从天国寄信回来。

这并不可能。人死了,就变成了尘世中消逝的一缕轻烟,从此不复存在。

时间会磨去她对那个人的记忆以及对他的爱,玲很害怕。她每天都要翻一次相册,数着里面敬的笑,数着那些被定格在过去的时光。数着数着,她哭了。

她想起她的一个学生,一个叫夏早安的女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夏早安,可能是因为夏早安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很像一个人吧。有时候,玲的脑海里会重叠出现两个人的样子,夏早安和伊天敬,他们很像呢。

一天她在校园里走着,夏早安突然从身后追了上来。

“老师,今年圣诞节,你要怎么过呀?”

玲回头看着她,悲伤的眼里像是有一座已经倾掉的城,空空的。玲说:“我一个人去教堂。”

“哦。”夏早安说:“圣诞节应该找个人一起过的。”

“嗯。”玲忽然想起了敬,这是她失去他之后的第二个圣诞节,“我还没有找到那个人……”一些隐隐的伤痛开始在心底作祟。

夏早安突然抿了抿嘴,笑容在阳光中变得暧昧起来:“说不定,今年圣诞节会有好事情哦。”

说罢,她跑开了。玲眺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今年的圣诞节,敬,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她抬着头,眼帘中突然涌进了一片冰凉。只见荒凉的天幕上缓缓地飘落着一群洁白,下雪了。

学生们大群大群地跑出教室,校园里突然多了许多玩雪的孩子。她们在玲的身边,无拘无束地欢笑着。就在一个月前,夏早安刚刚揭破了Joker的阴谋,让这个城市恢复了平静。

所有都结束了,Joker死了,扑克牌集团覆灭了。今年的圣诞节,再无罪恶横行了。

只是,有些人再也等不到今年的圣诞节了。他们跟敬一样,在与罪恶的抗争中死去了。

这些雪,是上帝为他们落下的泪吧。

那天,很奇怪。

站在窗口的玲,居然看见邮递员骑着破单车在她家的门前停了下来。他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了那个从未收过信的信箱里。

玲一下子紧张起来, “扑通扑通”的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慢慢走过去,打开信箱,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那封信,还残留着邮递员的体温。

“啊!”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是一封来自天国的来信。

玲:

今年圣诞节,在教堂外等我。

爱你的敬

玲激动地抓着信纸,说不出来话来,千言万语仿佛只能在皮下徒劳地沸腾。

是敬的笔迹!是他的来信!

他果然在天国守望着我吗?

平安夜,玲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雪带着它的美丽跌碎在这片大地上。穿着厚衣裳的人们,缠着白色的围巾,拥着相爱的人幸福甜蜜地漫步着。商店里坐满了人,店门口挂着的圣诞灯饰,如繁星般闪烁着,沿着街道蔓延开来。

小广场上摆放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缤纷的光在上面有节奏地跳动着。路人驻足,观看儿童乐团的表演。小提琴的声音如水一样流淌,一群天真的孩子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合唱着平安夜的赞歌。

美妙的歌声,似羽毛般轻盈,飞上了天堂。

从这里走过去,前面便是熟悉的教堂。

多年来的长椅,依旧孤独地停放在昏黄的路灯下。玲坐在上面,借着晕开的灯光又读起那封信。寥寥数字,无论读多少次,内心的激动都无法平复。

那无疑是敬的笔迹,信封上的邮戳也是最近的日期。

这真是他寄来的吗?

信纸摊放在掌心,那用黑色钢笔写的字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玲陷入沉思。她想,这会不会是敬很久之前寄出的信,因为某种原因被邮局给耽搁了,所以现在才寄到她的手上。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敬已经死去两年了。

即便这样,玲还是来了。

一个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萦萦绕绕地缠住了她。她竟然认为,敬会在这个平安夜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会拨去落在她黑色的头发上的雪花,温柔地笑着说:“玲,你等急了吗?”

那个声音将是全世界唯一的声响。

玲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仿佛敬就站在面前。她生怕再睁开眼,这个美好幻想就碎了。

雪花被踩碎的声音,玲的神经突然绷紧了,有个人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敬,是你吗?

玲的呼吸紊乱起来,她紧张地睁开眼睛,藏在眼睛里的惊喜却在一瞬间化成了泡影。

“老师,你在等人吗?”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夏早安,不是敬。

也对,那个人现在已经在天国,怎么可能再回到人间呢?

玲冲夏早安挤出了笑容,同时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回口袋里。

今年的圣诞节,还是一个人过。

玲并没有立刻离开教堂,仍然坐在长椅上,夏早安坐在旁边。

夏早安说:“要等的人,没有来。”

玲轻了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眼睛氤氲着忧伤的水汽。玲说:“那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平安夜吧。”

夏早安点了点头。

钟声响过最后一遍,雪也停止了。她们就那样坐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商店关门了,圣诞树的灯饰也熄灭了。玲怀揣着敬的来信,暖暖地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她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仿佛是敬的声音游进了她的梦境里。

敬说:“玲,你要幸福哦。我会一直在天国守望着你的。”

那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梦啊!

玲甜蜜地笑了。一直坐在她身边的爱迪生轻轻地将她的笑脸拥近自己的身体。

玲,我回来了,只是你并不知道。

天逐渐亮起来,玲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不觉竟在这里睡了一夜。她摸了摸脸颊,突然觉得敬昨晚就在自己的身边,脸上似乎仍保留着他的体温。而坐在旁边的夏早安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回去了么?

玲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掉落——一张洁白的信纸落在同样洁白的雪地上。玲疑惑地捡了起来。

时间瞬间静止了。她看到,那是敬的笔迹。

玲,这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不要再牵挂我,我跟你约定,下辈子,我们还一起过圣诞节。

这是敬的另一封信。

他回来过,在她睡着的时候。昨晚的平安夜,他就在她的身边。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他遵守了他们的圣诞节约定。

那一瞬,所有的泪水如一条泛滥的河流,肆意地流淌着。

白色的雪又缓缓地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