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查(1 / 2)

一个刑警的日子2 蓝衣 13186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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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旧案重开,有新线索浮现就可以。但要把已盖棺论定、经过司法审判的结案案件再启动调查,就不是一个拍脑门就能干的事。像上回任军的案件,那首先是个悬案,我方一直未能破获的悬案,新线索上来了,那我们克服重重阻力也要去侦办。汪燕被害案不一样,不属于旧案重开的范畴。

我慎重斟酌了一下,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容草率。但是“严厉打击犯罪,保一方百姓平安”的信念又不允许我轻易放下,咱要在心里长眼睛,而不是长心眼儿呀。所以我决定我们队全力去侦查这起案件,把缺失的环节找到,把不合理之处理清,如果得出的结论不变,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它会全盘推翻从前的审理结果,那我要越过戴天,直接向师父报告。

我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师父。刚直不阿也是他对我的谆谆教诲。

针对“汪燕被害案”,眼下我们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彻查案件脉络,一个是找到这个人间蒸发的贾洪洲,死也要见尸。

显然,两个都不容易。时间太久了。

把任务一分,我跟夏新亮负责梳理案件,李昱刚带着王勤寻找贾洪洲。

听到这个分配安排,李昱刚打心里拒绝,我说:“你小子不要膨胀,你以为你自己刚来时候好带啊?旧人带新人,咱们刑侦工作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李昱刚犟嘴道:“有这么大的新人吗?”

我还没说话,夏新亮呛声了:“你是被带的那个,待人接物,包括思考格局,你还得加紧学习。”

在他俩互怼之前,我把夏新亮装上车拉走了。

贸然接触原先侦办的探员不是明智之举,人家又不傻,我们过来问这问那,让人心里怎么想?而且我们初步摸了一下,当时主办这起案件的警官早已经离开了公安系统,参与案件的警官,最小的现在都比我大,有调职的,有升职的,也有离职的。找谁了解情况也不如我们先摸点儿什么上来更靠谱。

往哪儿摸呢?

我们决定从邓志光下手。不是邓志光本人,邓志光二审判决终身监禁,服刑九年后保外就医,随后不到半年就医治无效死亡了。他妻子也已于2013年离世,但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已移居国外,女儿还生活在北京。

当时办理保外就医等事宜,都是女儿出的面。

他的判决在当时来说还算理想了,一审是死刑,后来他们家属积极赔偿受害人家属,取得了谅解,二审才改判的无期。

邓志光的女儿邓雅丽今年四十八岁,已婚无子女,目前在经营一所非营利性质的美术馆。这个美术馆在草场地艺术区内,夏新亮上网看了看,反响风评都挺好的。简介里头也有邓雅丽的照片,面目很柔和,人挺纤细,一看就特有文艺气息。

我们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摸过去了。此时是周三上午10点半,美术馆正常开放没有闭馆。当时只有前台两个小姑娘在,邓雅丽没在,她们帮我们登记了一下,邓雅丽下午回来会转告。我问了下她大概下午什么时候到,她们说要下午两三点以后,她为了策展的事出去洽谈业务了。我要了一个邓雅丽的电话,但是没打,还是当面见比较妥当,这电话一打过去,人家啪叽挂了,那不就白瞎了。我们总不能强迫人接受调查吧?我们本来就师出无名,不如见上面,给我们一个周旋的余地。

出来我跟夏新亮说那我们干脆转转找个地方吃饭吧,他说行,兴致不高。我最近发现他气儿不太顺。倒不是说他歇斯底里还是消极怠工,都没有,工作该做做,做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致认真,但是他心里肯定有事,从他怼李昱刚的频率跟力度来说,就能知道。这俩人先后进的刑警队,他先李昱刚后,平时李昱刚话多夏新亮话少,他俩也互怼互镲,但总体来说这俩师兄弟还是非常友爱的,夏新亮直归直,说话不好听是家常便饭,但是他很少带情绪,可最近他是有点情绪化的。李昱刚心大,不跟他计较,但不是不计较就能当没事啊,大家一起工作,他弄得跟活炸弹似的。王勤也让着他,他说王勤更过。

溜溜达达,我们找了家做简餐的餐吧,时间尚早,店里基本没人。寻了张靠窗的桌子,我俩坐下了。点了餐,夏新亮也不说话,托着下巴看窗外。

手机的通知栏有提示,我一看是社会新闻,标题是这么写的—“只过科目一竟偷开共享汽车拉活”。一是觉得可乐,二是想打开话题,我把这个新闻给夏新亮读了一遍,绘声绘色的。

这小子既没笑,也没表态。

他怼我:“稀奇吗?头两天还有个女的控诉警方不作为,放任性骚扰呢。结果这事一发酵,前因后果全给扒出来了,是她卖假项链给一男的,男的收到后找她理论,她不仅给人拉黑,还报假警说遭遇性骚扰。这不比你那个操作骚?”

“你是吃枪药了吗?”我看向夏新亮。“没啊,这不是聊天儿呢嘛。”

“有你这么聊天儿的吗。”

“我不是一贯这么聊天儿吗?”

“说说吧,你最近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我决定开门见山。“哈?”

“跟个炸药桶似的。”“我……有吗?”

“还没有哪!刚我要是不把你装车里,你还得怼昱刚呢。”

“我没怼他,我就是让他别老挤对王勤。一会儿娘炮,一会儿弱鸡,一会儿就老咔哧……”

我截断了他:“又不是你嫌弃王勤的时候啦?”

“我……我这是有个过程嘛,冷不丁塞进来这么一位,你总得让我有个接受的过程吧?那现在一起合作了这些日子,咱也得肯定人家的优点,他也不全是缺点啊。”“那昱刚比你反射弧长点儿,比你认生点儿就不行啦?你不能……哎,你们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使劲想了一下,“双标狗!”他们这些年轻人,嘴里净蹦这些新词

儿。

夏新亮撇嘴。

“来,跟师父说说,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工作上咱深度交流,生活问题咱也可以相互切磋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子之间咱得抵达灵魂深处吧。”

夏新亮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是单亲家庭,跟李昱刚那个掌上明“猪”被可劲儿疼爱的成长环境不同,夏新亮是跟着他妈妈长大的,他很小时父母就离异了,可以说成长过程中十分欠缺父爱。他跟他妈也不亲,从打大学开始就独立生活了,现在也是跟他师兄一块住。

这时候服务员把饭端上来了,一人一份那种简餐。夏新亮拿着叉子往嘴里塞沙拉,我心想他这是真不想跟我说啥了。不承想,这小子吃了几口,大眼珠子瞪着我说:“糟心。这事说着都糟心。”话匣子打开了。

夏新亮这孩子真是耿直,他如果不是这个耿直的性格,那他身体里就不会有这么强的正义感。但正义感爆棚对我们来说不见得是好事,尤其对从事刑警这个职业,经常会让你怀疑人生。他就是这么钻的。

“我觉得三岁看老这话一点不可信。”“哦?”

“您说,怎么好好儿一个人,说变就变了?当初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上社会没几年,在利益面前就信仰、理想皆可抛了?”夏新亮拿叉子泄愤一般叉着碗里的生菜叶子。

“这说的谁啊?”

“我另外一个师兄。”“警察啊?”

“哼,”这声儿十分轻蔑,“学心理学时候的。也是和我师兄能称兄道弟的一号。他那时候意气风发,业务水平超群,早早就拿到了博士学位。后来从事科研工作的时候,还发表了好几篇不得了的论文。”

“那真是人才。”我这是实话。我就佩服有文化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博士后了吧?

“可不是人才嘛,给我骗一个团团转,跟我打听这个那个,真是气死个人!这浑蛋跟人一块弄非法集资,他牵头,他们做了一个App,弄面膜,拢共就十几副,但他向社会公开的生产力是十亿,吸引投资人来投资,其实就是非法集资。他捞了很多钱,但他不是法人,所以他去东南亚躲了几个月,回来没事了,该干吗干吗。”

“这种太多了,”我说,“只能处理这个法人。这一骗,社会有多少老百姓倾家荡产,但是咱们没有办法。高博那边这种案子太多了。真正能给追回来资产的少,真的少。不是不尽力…..”

夏新亮打断了我:“把我气冒烟儿的还不是他跟我抖机灵,不是他干这个事丧良心。一个人坏到骨子里,师父您懂吗?坏到骨子里。这王八蛋回来以后,他认为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呢?他认为那些人都是韭菜,“割韭菜”,收的是“智商税”,他们被他骗是因为脑子不够用。太可恶!我分分钟想把他绳之以法,可我又干瞪眼拿他束手无策!他把一切都想清楚了、撒干净了!我师兄把他联系方式删了,让我也把他联系方式删了,除了删了他,我没别的可做的了!我师兄删了他没毛病,他一精神科主治大夫,他拿他没辙,可我是警察!我也拿他没辙?”

我摆了摆手,让他平复情绪。他是真激动了。

“咱们干刑警,从前面对的无非就是暴力、色情、毒品。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经济犯罪上来了,不是说从前没有,是现在太泛滥,非法集资、黑贷款。鹏子现在就专项搞套路贷,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队上最为重要的任务。它造成的社会影响太恶劣了。扭曲的财富欲望击溃了老百姓原本朴素的价值观,让他们忘了脚踏实地去生活这件事,全情投入到投资的旋涡。可是当浪潮退去,谁也不可能从灾难中脱身。骗人的可恶,被骗的也没那么无辜。咱们现在办这种案子,可能还没有击碎他们的铁拳,但迟早会有。说实话,这种事啊,北京还稍微好点儿,你要是去一个人口特别多的地方,像河南、四川、重庆,受害人多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被骗的,至少有一半儿。其实他扮演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警察去抓大头,钱他拿走了。是吧?”

“我真是气不过。学以致用,这四个字是导师对我们最大的期望。我干了刑警,师兄致力于对精神类疾病的研究与探索,他却用他学到的这些宝贵的知识,搞诈骗去了!”

“我觉得你啊,不要灰心,不要自责。你也可以搞搞论文,就说说犯罪意识这个问题。就像大夫真厉害,治未病。咱们怎么能从犯罪意识形成的时候,就把它掐住,这个你好好儿研究研究。早发现,早治疗。最好搞出一个什么仪器,咔嚓,给脑电波一分析,就知道他是不是要犯罪。”

我把夏新亮逗乐了,他说:“师父你也是爱鬼扯。”

“这不是让你别老关门闭户生闷气嘛。不解决问题。咱要实干,要摸索出成熟的模式来打击各类犯罪。在我看来,杀人案,是很容易破的一种案件,是你看得见摸得着的。这案子就是死了,搁置了,譬如咱们很多旧案,但只要有线索上来,咱就能继续跟进,对不对?”

夏新亮点了点头。

“甭管多久,咱们把它破了就完了,找着线索就完了。横竖它就是一起杀人案,我跟你有仇、你跟我有仇,它对社会的危害性就局限于你死、我死。”

“小圈子的。”夏新亮附和道。

“对,”我铲了铲我的比萨,“那么,对社会危害性比较大的案件,我认为,一是毒品,我前前后后搞了好些年这类案件。别看毒品小,但它危害性大,它涉及一个家庭、一个社会。还有一些盗窃案、抢劫案,包括系列犯罪,它对整个社会的生态破坏都是大的。再有就是像高博搞的金融犯罪,诈骗、小额贷,你遇上的这种非法集资啊,哎,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早些年,你跟昱刚都没来呢,我跟着高博搞过一个'民族资产解冻”案,那局大的呀,你听着都不像真事。”

“民族资产解冻?”夏新亮一脸狐疑,“我发现您也够不安分的,什么案子都掺和一脚。”

“有意思啊!咱搞刑侦工作的,你首先得对它感兴趣。你感兴趣,你才会往进钻,你也只有钻进去,才可能顺着蛛丝马迹去把真相挖出来、给犯罪打掉。”

“那您给我说说这个“民族资产解冻'呗。犯罪预测仪我一时半会儿是给您搞不出来了,但我还真想深入了解了解诈骗这回事,考虑写个论文,从心理学的角度。”

“行。咱边吃边说。这个“民族资产解冻”,就跟演电影似的,因它被骗的人,光北京就得将近三百万了。被骗的都是什么人?这事我说你都不会信的,但是他们说能给

自己说信了,真有这种人。被骗的都是一帮高级知识分子。”

“哦?”

“你这个师兄你就觉得挺高智商了是吧?我跟你说,有时候这高智商,打不过编故事的。他不见得多有文化,但他会讲故事。这个“民族资产解冻'是怎么回事呢?就是说他有几十万个亿,注意啊,是几十万个“亿”,是李氏也好、谁的家族也好留下来的,需要兑换成人民币资助国家,完了国家给你几个点,那几个点就让你花一辈子也花不完,他们虚构一个假的东西出来。这个我光说,说不明白,是真热闹,应该给你找卷宗。回头给你找,我就简单说说。”

“等等,我先百度百度。”夏新亮掏出手机,叭啦叭啦跟那儿摁,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我说:“还真查到了,这就是挂着各种噱头骗钱,冒充军人、政府。”

“对,各种噱头。这个是冒充李桂花的,有'中华民国潜伏证”,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真的,我们抓她的时候自己乐着呢,喜笑颜开的,这是皇家给她的诏书,孙中山给她的'黑梅令',一水儿国家大公章。这是做的假的银行流水,一万亿是一兆,这是993兆。他们编很多东西,有时候网上一查还有。”

“那这女的真实身份是干吗的呀?”夏新亮问。“她两口子是警察。”

“比你那狠吧?她老公是广西的警察,她是搞文职的,后来当了十几年不干了。哎哟喂,广西干这个的特别多。”

“我就知道广西有很多做传销的,很善于编故事。”

“他们怎么编故事呢?拣一个老头儿,因为这个老头儿死了,我们才去的现场。他们给老头儿弄一人设,设计老头儿是孙中山转世,给老头儿租一个别墅,租下来一年也一百多万,在里面弄得跟跳大神似的,把他看成是孙中山。他们没文化,但是会讲故事。说“八一'怎么形成的?八大家族合而为一。这八家都是谁啊?李家、罗家、程家、赵家,李家是谁家啊?李世民他们家啊。罗家是谁家啊?罗斯柴尔德啊。我说罗斯柴尔德是谁我不知道。她说你不知道?美联储最有钱那家啊,姓罗。”

夏新亮捂脸。

“你看她本人的委任状,各仙山洞府宗亲,麒麟已睡醒,燕子要登城,杨柳枝头甘露水,莲花朵朵救万民,为了走好二七路,办好三五事,完成国家一二三任务,实现阴阳梅花和对九九九,为了完成红砖铺地,碧血千秋之历史使命,为了实现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人间变天堂,沙漠变绿洲之伟大理想,恭请各仙山洞府,仙道神佛,宗教家亲,英雄豪杰鼎力相助,家和万事兴。”

“妈呀,一套一套的,听不明白也给绕晕了。”

“谁说不是。她说她是李家的,李家是这些家族里面最厉害的,李家是发起人,然后下面是罗家、赵家之类的。国防军费全由李家负责。她说得有头有脸的,让你在银行查。那围绕这种案子,咱们怎么打?只有特情能够贴靠她,把犯罪反映出来。但这种犯罪还处于犯罪意识阶段和犯罪准备阶段,它对社会还没有形成危害,但是它一旦犯罪了我们掌握不了,对社会危害就是巨大的。特情工作在这里面解决什么问题?就是犯罪意识问题,潜入犯罪准备期,君姐从前搞'组对'是一个道理。那我们就给它打掉了。但是犯罪准备期和犯罪意识阶段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什么需要特情?跟治未病一个道理。就比如一个特情反映张三贩毒,我跟领导说张三贩毒,领导说他怎么贩毒了,咱们确实还没有抓到他贩毒。看似虚无缥缈的,但实际上有的会发生,又因为咱们实际的控制,他知道咱们在找他,兴许就不贩毒了,咱们虽然没抓到他,但控制住犯罪了。同理,你这个师兄让你愤懑、困惑。他'割韭菜',这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让你无奈。那假设他在谋划阶段,咱们就知道了,这个犯罪就被预防了。这件事你现在无能为力,但是还有很多事你能去做。咱们去破案、咱们去捕风捉影防患于未然,咱都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夏新亮,咱们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去将影响降到多低就降到多低,你的工作、我的工作,远比你以为的有意义。懂吗?”

“师父,谢谢您。”

“甭说虚的啦,多吃饭少较劲,吃完咱还得找邓雅丽去呢!”“嗯嗯。”

“尤其别钻牛角尖儿,年纪轻轻,吃饱了撑,老怀疑人生。”

我们见到邓雅丽,是在她的美术馆,本人比照片上气质还要好。人的气质一好,就能打破岁月对肉体的摧残。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但是中气足,就呈现出浓厚的文化气息,不愧是干这个行当的。

我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也不能直接切入,这案子到底怎么着我们还不知道,话也不好说满了,就说想跟她了解了解邓志光。来之前我就跟夏新亮商量好了,由他主办。为什么呢?因为要打着他搞研究的旗号。我是这么介绍的:“这是我们搞犯罪心理学研究的同志,他对各种恶性案件正在进行深入的心理成因分析,我呢,就是带他过来,您愿不愿意接受他的采访,由您决定。”为了配合演出,我不仅拿出一脸无聊的姿态,还要玩儿手机传达出我的不以为然。

邓雅丽笑笑对夏新亮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父亲没有什么精彩的生平能给你讲。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不是什么杀人魔,没什么苦痛的生活经历。就算你要拍个电影,都没法给他改编得多精彩。”

“您介意我开个录音吗?”夏新亮演得也挺像那么回事,掏出手机设置上了。“我是无所谓。就是我给你讲,也是讲一些乏味的东西,不见得能帮到你。”“咱们聊着看吧。”

俩人就这么开始了。不知道是夏新亮入戏太深,还是邓雅丽很适合接受采访,她说话挺有层次的,俩人还真就像模像样地聊了起来。

我一边玩手机小游戏一边听他们说。夏新亮还真像个搞研究的,这么说也不对,他就是个搞研究的。他以研究为外衣,不断地向核心问题挺进着。

邓雅丽对父亲邓志光,以我的感受来说是挺依恋的。她讲这个人,讲了许多细节,这些细节组成了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听不出她对他有什么怨恨之意。哪怕是邓志光出轨了汪燕并最终杀害了她,似乎也没能抹黑父亲在女儿心目当中的形象。

案件细节她知道得不多,或者说从来也没想知道过,所以就这部分来说,我们没有任何收获。但是她提到了一点让我有点在意,那就是她去看守所看望邓志光的时候,描述邓志光的状态,她用到了一个词—形容枯槁。我一下就能想出一个人的那种状态。精神垮了、身体垮了,油尽灯枯。但是为什么呢?就因为罪行败露了?

我接触过太多犯罪分子了,凶杀尤其多。他们的情况实际上跟邓志光截然不同败露之前,他们“形容枯槁”,担忧、恐惧;但是认罪伏法后,反而能踏实睡觉了,它“尘埃落定”了,不用再躲藏、不用再绞尽脑汁编织谎言,人就松快了。

最后夏新亮问了邓雅丽那个核心问题:“那您父亲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忽然犯下了杀人重罪,在您心里,有没有怀疑过这里面存在别的可能性?譬如您父亲是被冤枉的?”

邓雅丽很坚定地说:“没有。这事你们公安机关也都调查清楚了,事实就是事实。”回到车上,我跟夏新亮都没说话,我倒车驶离车位,夏新亮又把邓雅丽的录音播放了起来。他应该跟我有相同的感觉—越是理智的邓雅丽,越是有所隐瞒。

邓志光杀害汪燕的动机是结束她对他的勒索,资源勒索。汪燕是踩着邓志光爬上去的,在职场上也是野心勃勃,但是按理来说,她基本处于榨干邓志光的状态了。副总当上了,业绩攥住了,邓志光也不能再给她什么了。她自己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也开始寻觅别的男性了。在这个当口,邓志光忽然发怒把汪燕掐死了?这个动机我现在都觉得站不住脚了。这案子越琢磨越漏洞百出。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下手?

从邓雅丽的描述来看,邓志光是个好父亲,与她母亲也是相敬如宾,且案发后他们才知道邓志光有汪燕这么一个第三者。邓志光个人形象维护得相当好了,他为什么要节外生枝给汪燕杀了,这不仅不能收回他对汪燕的“投资”,还要赔进去他平静如水的生活,图啥呢?就一下冲动了吗?

但是邓志光被定罪,倒也不是因为动机,而是他谎话连篇无法自圆其说的证词。假使他真没杀人,汪燕被害当晚,他到底在干什么?就算那时候警队管理比较松散,存在刑讯逼供的可能性,他被屈打成招。但如果他真的没干,他把事情全交代清楚,谁打他啊?尤其当时的调查至少从程序上来说是很细致的,记事本里夹着个挂号单前辈们都去走访了,就说明并没有钉死邓志光,他们是有在调查其他可能性的,然后这时候邓志光突然招了?这事真的有点诡异。

“他干了什么,能让他情愿认下杀人?”

听了一路的采访,我跟夏新亮回到了队上,大眼瞪小眼地琢磨。“莫不是他是个连环杀手,那天夜里他去杀别人了?”我打镲。“那采访你也听了两遍了,能不鬼扯吗?”夏新亮翻白眼儿。

“我这不是琢磨有什么比杀人更重的罪吗?他也不像会贩毒的。有这嫌疑我早掌握了。不然就是他杀了汪燕?我现在也挺困惑的。”

“不,跟邓雅丽接触下来,我更坚信邓志光不是会杀人的主儿了。性格就不符合侧写,尤其他当时处于一个非常平稳的生活状态里,事业有成、儿女双全、家庭美满,还有个情妇。要一开始他强暴汪燕、然后被汪燕勒索,咔嚓,把汪燕杀了,这我还信。后来他给汪燕抹撒顺了,这段关系里他是掌握着全局的。汪燕要的,他全给了,哪怕汪燕后来再以不伦这事威胁他,他也可以采取给予利益的方式抹平,给钱也好,给她更多关系也罢,为这起口角就不像他性格,也不是汪燕性格。汪燕是个聪明的、善于交际,直白说能跟男人周旋的女人,她也不会傻到放着利益不要非要跟谁鱼死网破吧。”

我想了想说:“邓志光人也没了,咱也不会通灵术,问不到了。邓雅丽只能跟咱们说下邓志光的为人、生平,她作为子女,角度不见得客观。好些杀人犯对子女都很好啊,不稀奇。咱看来绕不开这个案件的侦查员了,还是得找一个突破口,搏一把。有疑点咱们就继续,没疑点,过。”

最后我俩认真分析了一通,把目标人物锁定在了杨志国身上。他是当时参与这起案件的侦查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2012年由刑警队调动去了派出所,大前年离职了去陪读,他儿子2017年前往美国就读语言学校,他们是单亲家庭,他不放心儿子,辞职跟去了。去年才从美国回来,回来之后跟朋友合伙儿开了个饭店。这饭店现在还挺火,夏新亮说叫网红餐厅,做改良京味儿菜的。

我们锁定他的理由有三点:一是他辞职了,离开咱们公安系统了;二是他干了这么些年警察,最高职位就混到一个派出所副所长,可见不是钻营之人,也没有什么大树可栖;三是为儿子说走就走,说明他性格干脆利索,还很有魄力。

见着杨志国是个半下午,这是他一天里最空闲的时候。就约在了他餐厅,环境确实好,我瞄了眼推荐菜也不贵,怪不得受欢迎呢。他给我们沏了壶铁观音,又端来了好几盘北京小吃,豌豆黄、芸豆卷,说:“别拘着,咱们喝茶、吃茶点,慢慢儿聊。”见我手机旁放着烟盒,他推开窗跟我说想抽就抽,不碍事。

我俩这么一盘道,还真有几个共同都认识的人,一聊起来就挺投契的。先把话题转到重点的,不是我而是他。

“你一给我打电话啊,我就想起来这案子了,还真是太久了,我就回去翻箱倒柜找我的那摞子笔记本。嘿,全没扔,没舍得。搬家三回了,美国都跑一趟了,没扔。”

“都一样,落下病了。我也好几大箱子,家里人那个嫌弃。”我点了支烟。

“对对对。我儿子也嫌,说占地方。哎,孩子,”杨志国叫夏新亮,“你尝尝我这儿的吃的啊,回头带女朋友来,咱公安干警全有折扣。”

夏新亮难得地笑了:“您真亲切,不像搞咱们这行当的。”

“这是长开了、上岁数啦。脸一方,都瞧着慈祥,”杨志国呵呵笑,“尤其长久地不干刑警了。我2012年就去了派出所,锐气也没了。你天天就面对老百姓,你能板着脸啊?那不招人待见。”

“应该是要提你吧?”我知道这种系统内的平调,一般来说是让锻炼锻炼,准备提拔。

“提什么啊,我打的申请报告。媳妇没了,孩子得有人管啊,再没日没夜地追案子,儿子也不要啦?”

夏新亮斜眼看我,我跟桌子底下蹬了他一脚。

“这个大屯被杀的女的啊,现场就是我出的,”杨志国说着,把一个褐色的小本子翻到了其中一页,“门是给撞开的。一进去我就知道是个熟人作案。”

“对,我看了卷宗了。可是有三个疑点。第一个,这个袋鼠牌皮鞋,”我说着把照片推了过去,“它是不是新买的?是案发当天买的吗?邓志光称这双皮鞋是他当天在燕莎商城买的。笔录里后来再没有提及了。可是你瞧这双鞋,看着真不新,磨损很严重。”

“是他新买的,有人就是穿鞋废。笔录里没写吗?我们查了,他是去过燕莎买鞋。但是那个时间不是案发时间,是下午的时候,而且就是汪燕跟他一起去的。要不他怎么是头号嫌疑人呢,那天就是他跟汪燕在一块,俩人还一起吃饭了。笔录里应该有啊!这事我记得特清楚。袋鼠皮鞋嘛,一千二百元。陈哥当时使那个袋鼠皮鞋就抽他嘛,我们一个月挣不到一千块钱,你买一双鞋就一千二百元,记得倍儿清楚。”

“你们打他了?”夏新亮插嘴道。

“那谈不上啊,是整他来着。咱不能刑讯逼供啊!但这帮孙子,好多特别狡猾,你不吓唬吓唬他,他真不跟你说实话。打人咱们不会。老刘这个你应该知道吧?老刑警整人那一套。”

我点了点头。

“当时邓志光就让我们通过各种方式整得是真不善,但最后他承认杀人,确实不是我们逼迫他,他是自己供的。我们摸出了他一天的行踪,从买鞋,到吃饭,到晚上跟死者发生关系,这都是一条线下来的。卷宗里不应该没有,”杨志国说着哗啦哗啦翻本子,“你看嘛,我这笔记里写着呢。下午4点50,他跟汪燕去的燕莎,先买了鞋,后来去燕莎后头那家海鲜火锅店吃的饭,这都有人证。”

“您让我拍一下。”夏新亮起身,拿手机照相。

“咱说下第二个疑点。汪燕死亡后身着一条黑色内裤,但是这里,”我拿出手机,找出了我给卷宗内的笔录拍的照片,“邓志光称他和汪燕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她穿的是一条前边带一个小桃心的、桃粉色半透明内裤。这对不上啊。”

“嗯,是没对上。当时我们也奇怪来着。包括邓志光还提到他跟汪燕喝了可乐,这个现场也完全没有反映出来。这是你们的第三个疑点吧?”杨志国合上了他的笔记本。

“对。”我弹了弹烟灰。

“所以我们当时又去寻找其他的线索来着,可后来邓志光认罪了。”

“你们去调查过一个牙医,叫贾洪洲,就是根据当时汪燕那里有张挂号单。”

“对,查过。你给我打电话,说这个案件你们在整理卷宗的时候发现了几个疑点,其实是有新的线索上来了是吧?怀疑我们抓错了人,对吗?”

我从杨志国脸上读不到防备,也读不出此时他的所思所想。我们来跟他接触,并没有透露我们在重新调查这起案件,就说了我们负责梳理旧案,但大家都是老刑侦,他答应得爽快不代表他没过脑子。

索生,开门见山吧。人家是个改亮人,我们也别当地沟里的老照:“我们队上,来了一个女同志反映情况。她是贾洪洲当时合作的护士,她跟我们说,死者汪燕跟费洪洲那时候在搞对象。这个画洪洲呢:你们去走方的时候,人已经承了。他表得特到突然,包括这个知清人在内,大家都没准备,并且,至今这人还处于失踪状态。”

杨志国也点了支赈。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说道:“当时我们传唤邓志光来了解情况,他说得乱七八糟,挤牙高数的,前后经常没有逻辑,人处于一个很慌张的状态。但是他的嫌是墨大,我们就在审问上下足了功夫,他面对事实也没吨可狡辩。但是就像你们提出来的,有些扫节不合扣,这时候我们也寻思案件是不是还有别的可练4。这个挂号单就是 个方向。我们到这个牙科诊所,贾洪洲已经不在了.我记得当时他们院长是个六十来步的老先生,他跟我们说费洪洲到刚辞歌了,说是去日本进格,走得很匆忙。你们说到的这个护士我们也楼触了,包括贾洪济的母亲、妹蛛,都反映说他出匡进修去了,我们准备再往下查的时候,邓志光认昨了。”

“也就是说,奥洪洲到成有没有出国,他是一个什么情况,你们都还没开始摸?”

“开始了,但是很快就被叫停了。当时虽然没有任何线索显示贾洪济眼注燕有联系,但是他走得匆忙,就上较可疑,我们就去查他了,所谓出国这个根本不存在。他连护照都没有。然后地经济上也出现问题了,他炒股,但是赔了。我们去的段票交易所,他六万块钱赔到一万多。”

“吨?”

“就是这么一个清况。我们分析他辞职跟他及票购钱有很大关系。跟注燕有没有关系不知道,但是跟他这个亏损告定有关系。在那时候六万块钱真不是小数儿,他一个牙医,那儿来的这么多钱去炒股?这里面肯定有事啊!钱赔了。他这六方是借的也好,足凑的也好,他跟人没法交代了。我们就怀疑他是不是为这个跑路了?正想往下鱼,哎,叫仲了,现在这护士跟你们说两洪漏眼江燕是男女展友的关系,那这个钱会不会是汪范给池的?汪燕在当时来说是很有钱的,她不仅是大明眼镜的副总,她还背靠着邓志光这枳大树。真是奇了怪了。邓志光要没干他认惠门子罪啊!”

破案就像拼图,它是个复杂的线家相互交织的旋满。这一块是红的不规则形,那一块是灰的不规则形,看起来毫无联系,但是通过另外几块颜色,形状各异的拼图,它汇就产丝合道地社合到了一起。这个动机不仅是有了,而且是十分立得住稀的,贾洪洲跟汪燕处对象,注燕除了他还有其他的男性情人,旦,他很可能欠看驰一笔巨款,

谢了杨志国出来。我眼夏新亮回了车上,眼下还利一个疑问,邓志光为什么要认罪?

我们这边初步取得了一些进展,李昱刚他们那边还寸步滩行,览洪洲失踪垒今,全无任何行踪浮现。情家人于2002年主动上报了他的失踪,依据就是1997年杨志国他们去找劳洪洲,经调查发现自称出国进修的贾洪洲没有取得留学签证,甚至没有申办护照,后来也上网了,但是始终没有消息。我跟李显则说:“你着蛋查一查他的家人。他们很可细包底他。从最开始不世警方说实话就很可疑了。儿子交了女朋友,他们一同三不知?说去海外进修,文则并没有去,指到2002年才上报人口失路?尤其现在又快过年了,这是据违犯的黄金时间。”我嘱时李显刚一定给我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