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赤裸裸的,上了社会就有了面具,骗别人也骗自己。面具破碎的 时候,人设也就崩塌了。
“刘哥?师父!”
猛地回神,我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夏新亮。 “您想什么呢?我叫您好几声儿啦!” “噢噢噢。走神儿了,晚上没怎么睡。” “叔叔身体还没好转?”
“咳。什么好转不好转啊,不是什么事儿,他这帕金森,出入医院是常事儿,没事 儿。”
“我看您这一天天熬着……师娘怎么没跟您倒班儿啊?” 我生硬刻意地扭转了话题:“你叫我干啥?”
“哦,我是说啊,您要不好好休息一下,我看您这精神特别不好。” “没有,不碍事儿,熬习惯了。”
“您得注意了,比我得注意,我好歹年轻,不是您劝我注意身体的时候啦?您自己 也得拿自己个儿当回事儿啊。”
“当当当。没不当回事儿。”
我去她单位找过她两次,头一回她不见,后一回我发火儿了,我说你他妈还是孩儿 他妈呢,你不回家你什么意思,你离婚你孩子都不要啦!她让我吵吵得没面子,推 着我从办公室出来,在他们楼下大院儿里对我说:刘子承,这婚铁定要离的,你能 不能像个成年人,别这么丢人现眼!孩子我可以不要,我必须跟你离婚。我也跟她 吵嚷起来了,后来是让安全局的保卫给我架出来的。
再后来,她连电话也不接了。跟着老爷子又住院了,我白天忙队上的事儿,晚上去 医院陪床,也算是逃避吧。我不能相信,过得好好儿的我们俩,竟然到了要离婚的 程度。我不相信她有人了,我觉得我们就是需要好好儿谈谈,可她说她就是有人 了,比我强千百倍。
这两天我把点点送到了我姐姐家,然后我去医院照顾父亲。在医院我没睡过一个囫 囵觉,老想我们俩的事儿,就跟过电影似的,从恋爱到结婚再到要孩子,想我们俩 一起哭一起笑,想这些年的每一天每一刻。孩子出生那天,她被阵痛折磨得不成人 形,我说不行就剖吧,那么多产妇都是剖腹产也没见谁家孩子痴傻呆系,她说不,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娃就得顺产,就得通过那个产道压力,就得天生聪明。
我要陪她进产房,她说死不让,哭得跟鬼似的,鼻涕眼泪一脸地跟我嚎嚎:你别陪 着,用不着,谁还不是小公主了,弄这寒碜相儿我不要脸啊!怎么跟她说怎么不 让,寒碜啥啊,就跟现在不寒碜似的,都哭脱相了。从夜里到第二天快中午,点点 才给生出来,我儿子都没看一眼先看她,看她躺在床上一脸苍白,嘴唇儿都是白 的。
她有气无力还跟我打趣:幸亏你没跟着,血里呼啦的,我哭喊得想撞墙的心都有 了,大夫说我都失禁了。你要跟着,我还得安慰你,不把我累死才怪。那一刻,我 拉着她的手,发誓一辈子对她好。她肝上长了脂肪瘤,起先不知道是脂肪瘤,不做 病理不知道,我真是能把自己的肝割下来让给她。
为了给她看病筹钱,我卖房我都干!我不会表达,我嘴笨,我哄她都没好套路,可 我在意她,在意我们的家,我不会说但我会干。可怎么到头来,就换来了一句“咱 们离婚吧”?
我承认这些年,在这段婚姻里,她付出的比我付出的更多,但我不比她少用心啊。 她要好的生活,对物质有要求,我尽力满足,我拼死拼活,我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从结婚开始她就知道的,我们都缔结婚姻誓言了,都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了,这 还没怎么着呢就不过了?孩子都不要了?我操,你这叫什么爱啊?你懂什么是爱 吗?你不爱你儿子,不爱你丈夫,你爱别人?
说让她气蒙了都不为过。关键是她这个不成熟的做法儿,你要离婚你不能沟通吗? 这么大的事儿,你拖着行李箱走人就能解决吗?有矛盾不解决,矛盾就能蒸发了? 我不相信她外面有人了。我毫无察觉。我坚持认为她就是在闹小姐脾气。谁还不是 小公主了?你是你是。
正说着话,我手机又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接起来,那边儿没动静,停了三秒钟,我要挂了,才听见那边传来一副低沉 的男声。
“喂,您好,是刘子承刘警官吗?” “啊,我是。”
“那个…..” 对方吞吞吐吐。
“你说,什么事儿。” “是这样……”
我一阵烦躁,大老爷们儿干吗呢,打个电话还磨磨叽叽! “我想跟您谈谈李婷的事儿……”
“你谁啊?”日了狗了,婷婷不会连律师都找好了吧?
“啊,我姓戴,戴天杰。婷婷跟我……一直跟我这儿住着呢……我们吧……” “啪”,我把电话挂了。脑子嗡嗡作响。
夏新亮是心思敏感的孩子,一早就发现我不对劲,又问我说:“刘哥,您真没事 儿?”
我揉了揉发僵的脸颊,说:“没事儿,赶紧看看李昱刚到底有什么发现吧。”杨教授 的案子因为我的私事儿耽误了好几天,李昱刚早就从虎子那里摸到了不少线索,而 且夏新亮也有所发现。
扎到李昱刚电脑前面,他先给我看了一些这个虎子的朋友圈照片,照片上小伙儿是
挺帅,就是不像董春妮给我们描述那样子了。一点儿都不像。哪儿还是平头啊,跟 韩国明星那种造型似的,不是说非主流,应该叫潮还是叫啥?反正年轻男孩在意自
己外表的,都那么一种打扮,小姑娘喜欢。车也不对啊,他这老跟卡宴合影,没半 点哈雷影子了。这些照片还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炫富。简而言之,拍照一 定带上钱包、名表、豪车、高档住宅等。俨然一副我是富二代那个架势。
“你跟董春妮确认过了吗?”我问。
“别提了。”李昱刚把饮料瓶子往桌上一放,“她起先也蒙了,后来才确定这就是虎 子。”
“蒙了?”
“嗯,说换个发型跟整了容似的。而且B612拍人那皮咔咔一磨,也确实不容易分 辨。”
我点点头,“捋出来什么线索了?”
“是这样。有俩女的跟他聊天特别频繁。一个是这个叫国色天香的,另一个是这个 叫维维豆奶的。”
我一看照片,前者是个中年成功女性的模样,微胖,个儿不高;后者是那种典型的 白富美,拍起照来秀晒炫得十分高雅,不显山不露水,绝没有用力过度。
“她俩都是手机号注册的微信。” “查着什么了?”
“您猜怎么着?我还没来得及上移动调查这俩号码呢,其中一个号码倒是在咱数据 库里。”
“哦?”
“这个国色天香叫郭蕊,经营一家叫女人蜜语的公司,我查了查,是跟天猫上卖液 体避孕套的。她上个月上派出所报过案,说她的保时捷卡宴被人偷了。”
我挑高了眉毛。
“受案回执单上留的就是她注册微信的手机号。” “车找见了吗?”
“您问到重点了。没几天,她又来撤案了,说是误会一场,是她忘了借给朋友开走 了。”
“呵呵。我猜这受案回执单还出现在他微信里了。”
“这就只能是您猜了。他跟国色天香的聊天记录全被删了。只是记录虽然都删了, 但互动频率不会因此改变。”
“另外那女的呢?”
“那女的聊天记录倒是都在,都是你侬我侬的情话,他还常给那女的发红包、代付 款啥的。”
“我看啊,这俩人咱都找找吧。我估计这个虎子先是傍了这个有钱的中年妇女,然 后又认识了更年轻更合乎他心意的白富美,他又追这个去了。反正无论怎样,这俩 人里哪个都应该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这时候夏新亮跟我说:“刘哥,咱俩去三里屯那天,我也了解到了不少信息。” 这孩子心善,看我这两天心不在焉的,所以一直自己处理这些,没告诉我。
他们的善解人意我都记得,而且有些感动。我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一下。
原来那天我出去接李昱刚电话的时候,有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把拉住了夏新亮。 她问:听说你在找虎子?
夏新亮答:怎么?你知道点儿情况?
她说:我也找他呢!这不够揍的鳖孙儿!他欠你多少钱啊?
这是怎么个情况呢?她跟我们找的还真是同一个虎子。平头整脸,骑个哈雷。这女 的是干吗的呢?小姐。她跟这个虎子搞对象。
到现在我都数不过来这帅小伙儿到底有多少个对象了。要说搞对象也是门学问,他 可能是专业的。你看,从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到中年成功女士,再到富二代白富 美,现在连小姐都出来了。
这个小姐说,虎子跟她谈过一段儿,这虎子也没啥活计,就自告奋勇说帮她撑场 子。怎么叫撑场子呢?就是小姐找一个客人座谈,他就从中收五十块钱,那个男的 给她一百也好二百也好,他要五十。如果聊完天喝完酒不给钱,他就把那男的揍一 顿。
听到这儿李昱刚吹了声口哨:“好家伙,还真是生冷不忌啊!开得了卡宴,当得来 脚夫。”
“卡宴?”夏新亮看向他。
“你先把你的说完。”我示意夏新亮继续。
“我问了问那姑娘,姑娘说他俩搭伙儿的时间就是冬天那会儿,圣诞节生意尤其 好。慢慢俩人越处越好,越来越交心,这个虎子就住到了姑娘的租住房里。结果姑 娘过完春节回来,发现虎子不见了,人不见了不说,金银细软、卡里的钱全跟着不 见了,手机也打不通了。姑娘给气劈了,就开始四处找他,然而始终没找见,说跟 撞上了都市传说似的。”
李昱刚给夏新亮说微信方面获取的情况时,我把白板擦了,画了个人物关系图。 这个虎子吧,喜欢同时交好几个女朋友。
搭上董春妮的时候,他在跟这个小姐同居。号称帮董春妮打杨教授,又号称给小姐 撑场子。到头来,教授没打,场子没撑,人消失了。
勾搭中年成功女性时,开着人家的豪车泡白富美,不知道是不是败露了,中年女士 郭蕊上派出所报案自己卡宴被盗,后来又撤案,虎子还把跟人家的聊天记录全删 了。可能是闹崩了。也就是说,他现在专心忙着勾搭白富美呢。
夏新亮看着白板问:“杨教授被杀的时候,这个虎子失踪了。如果是杀人潜逃,也 很说得通,都杀人潜逃了,势必得跟过去一刀两断。所以拉黑了董春妮,洗劫了那 个小姐。可是他这心理素质够好的,没多久他等于又回京了,改头换面,开始在更 高端的市场转悠了。”
我想了想说:“咱们现在没法证明他杀人潜逃,毕竟人都还没找见。但我不觉得他 是因为杀人潜逃才把董春妮拉黑的。”
“哦?”李昱刚看向我。
“我怀疑,他管董春妮也借过钱。”
“你等我问问。”李昱刚说着拿过了手机。
他跟董春妮发微信的时候,我还在琢磨一件事。这个虎子是怎么做到自我进化的? 从前混夜店泡学生勾小姐,咋现在直接对象变成功女性和白富美了?
“刘哥,他还真管董春妮借过钱。5000!” “董春妮管他要过吗?”
“没有。董春妮说她不差钱,本来也没想跟他要回来,再说还拜托他打杨教授了 呢。”
“所以说,董春妮根本没想过让他还钱,因而从来没说过这个情况。”我点点头, “但是,虎子记着这事儿呢,他很可能是怕董春妮催他还钱才拉黑了她。”
“我记得董春妮跟夏新亮说,即便他没修理杨教授,她也没责难他。” “那只会更让他觉得,董春妮最后会让他还钱。”
“刘哥你啥意思,我不太明白。”夏新亮着着我问。
“没啥。差不多今儿就这样吧,明天咱们去见见虎子的新女友们。”
我没把我的顾虑说出来,怕大家丧气。随着我们调查的逐步展开,我越来越觉得哪 里出了问题。虎子真的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吗?如若不是他,还会有谁?
夏新亮下午来跟我会合时,瞧着不精神,不是说萎靡不振,是不像往日那般英气。 他上了车,坐到副驾驶,我从他身上闻到了藿香正气的味道。
“中暑了?”我起步上路,随口问道。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