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是原罪,这其实只是一句托词,你怎么不看看有些人穷到了骨子里但也没有犯罪呢?
还有两个女孩需要问询,但她们都迟到了。由于读研期间不像大学时期还有明确的课程安排,所以一般学生都做不到随叫随到,毕竟他们很可能就不在校内。我们来 之前联系过校方,请他们代为通知安排。这其实也是一层筛查,杨教授被杀我们初 步判定为熟人作案。这个“熟人”还伪装了现场,伪装的目的就是不把嫌疑引到自己 身上。那现在警察来问话,如果这其中有嫌犯,势必打草惊蛇。是背稿子也好,是 玩儿失踪也罢,都不失为一种试探。
因为夏新亮长得帅气,对付女孩子有先天优势,所以我把这两个女孩交给了他。
夏新亮坐在校方安排的房间内等了又等,俩女孩儿都没出现,他刚打算给她们打个 电话,就从窗口看见了一辆摩托车远远驶来。是辆重型摩托,公路赛那种规制的。 夏新亮看着这辆摩托停下,坐在后座的人先下来了,穿了条超短裤,上身是一字肩 的雪纺衫,头盔往下一摘,秀发瀑布般落下。接着下来的是骑手,一袭黑色紧身高 腰牛仔裤搭配贴身露脐小背心,头盔一摘,是个短发姑娘。
两人拎着头盔一边说话一边往矮楼的大门处走。夏新亮又看了看那辆摩托车,目测 是500CC的。这骑手得有把子力气,否则这车推都推不动。
两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是一同出现在门口的,夏新亮本来想分开问话探听底细,但一 看俩人关系这么好,分开不分开也是枉然,若是想隐瞒啥,一个肯定不会拆另一个 的台,干脆就一锅烩吧。如若发现什么端倪,再逐个击破也无妨。
不承想,俩姑娘都落落大方。她们来之前校方都有通知是问询杨教授的事,还特意 嘱咐了别乱说话,但显然叫董春妮的姑娘并不当回事,真真做到了我们希望的有啥 说啥—什么叫别乱说话?不就怕我们啥都跟你们说给学校抹黑吗?但这种人渣, 有什么可替他遮拦的?人在做天在看!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这不是就来了吗?
夏新亮跟我汇报说,这是董春妮的原话。
据董春妮说,这个杨教授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沙猪,她说我们出来求学,不怕学业苦 学业累,要不是真心喜欢,也不会报这么生僻冷门的专业,都是奔着深层次的个人 提升来的。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选了这个人渣的课!
学生可以选择导师,但一旦选定,便不能自行更换,这是规定。这个规定看起来似 乎没什么毛病,但细想一下,其实漏洞很大。因为一个学生选择导师的时候,对导 师并没有深入了解,只能凭借校方介绍以及个人功绩等这种泛泛的信息做选择。
这也就是说,你一旦遇上挂羊头卖狗肉的,只能认栽,因为这不是选电器,不能七 日无条件退货。更无助的是,你若强行更换,校内关系乃至行业内都算上,盘根错 节,你得罪了某人,很可能在该领域内都会被边缘化、被封杀。
导师选砸了,对一个研究生来说,再熬头不过。
董春妮对杨教授的抱怨主要在专业上,他在学术上很是有所保留,或者说肚子里就 没啥墨水,董春妮一看这不行啊,就只能追着杨教授问这问那,杨教授就给她指了 条明路—交钱补课。董春妮心里是不愿意的,一来她念书是交了钱的,二来过错 方不在自己,不是她不学而是杨教授不教。可怎么到头来,倒成了她需要额外花 钱,更重要的是花时间来买知识?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把董春妮气得不行。那就是杨教授骚扰杨燕。
董春妮跟杨燕念研究生时才认识,但两人一拍即合,这个合,用姑娘们自己的话来 说就是三观合,所以一跃成为了闺密。背井离乡、在这儿都没什么经年好友的两 人,马上缔结了深厚的情谊。
杨燕说,我不说闺密。闺密这词儿现在都用烂了,什么人都能叫闺蜜。我们就是情 同姐妹的挚友。
至交好友被性骚扰,董春妮怒不可遏,但杨燕深知董春妮点火就着的侠女气概,她 说春妮没关系,我跟高捷也说了,他说他出面帮我协调。
高捷是杨燕的男朋友,也是学民乐的,专业是古琴。高捷找杨教授“协调”之后,杨 教授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处处为难杨燕,这也是她科目不过的根本原因。
有意思的是,杨教授并不敢对穿着暴露、性格火辣的董春妮下手,而是选择了文静 腼腆的杨燕动手动脚。夏新亮说,这很符合性犯罪者目标受害人的选择定律。一般 来说,这类猥琐男挑选对象,特别偏爱文静腼腆、相貌不格外突出的姑娘,因为这 类姑娘顺从性更强,敢于穿超短裙、露背装,脚踩高跟鞋,目光坚定的姑娘他们反 而不会轻易下手,因为这类姑娘更勇敢自信、面对侵害更可能反抗。
杨燕科目考试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是杨教授的刁难,这回董春妮无法坐视不理了, 她找了个社会上的朋友去教训杨教授。然而这人啥也没敢干。为何董春妮这么说 呢,因为她还特意去围观过“成果”,结果杨教授既没有鼻青脸肿,也没缺胳膊断 腿。用她的话说,他都对不起她特意领他去杨教授家补课认门,去了还不止一两 次,耽误了她多少时间啊!
夏新亮对俩姑娘的证词没产生任何怀疑,对此他表示—俩人太直了,骂起杨教授 来真真直抒胸臆。再者,杨教授骚扰杨燕的证据,包括来往微信、来电语音等,人 家都一一拿了出来。一看就是两人正式整理过,董春妮说,她们会一直保存这些证 据,一旦结业,马上公开举报。杨燕说:我是,我总得把研究生读完,但我不会 缄默不语,这种人你若放纵,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从她俩的证词里,脱颖而出两个人,一个是杨燕的男友高捷,一个就是董春妮夜店 里认识的朋友虎子。前者夏新亮已经让杨燕打电话叫来了,正在来的路上。后者嫌 疑上升,为什么呢?这人不见了。他把董春妮拉黑了。
董春妮自己都很惊讶,因为两人平素联系并不多,若不是夏新亮让她联系对方,她 还发现不了对方将自己拉黑了呢。夏新亮看了看之前两人的聊天记录,并无不妥之 处。没多亲密,也没多疏远,更谈不上有啥聊崩了的可能性。
两人的关系呢,董春妮也讲得很清楚,就是去夜店玩儿认识的,这男的也骑摩托, 骑一辆哈雷,两人挺聊得来,一度走得比较近,有过亲密关系,但毕竟文化程度、 社会结构都相差太远,慢慢就淡了。董春妮找他教训杨教授是他们关系还比较近的 时候,这男的没办成,董春妮也没说啥,之后一段时间两人也还聊天偶尔见面,但 关系慢慢淡了。
董春妮回忆是春节后的事儿,过年她回了老家,再回来她就一心扑在学业上,差不
多那时候起,她经常偷偷找邱教授请教问题。这事儿邱教授没提及,是董春妮跟夏
新亮说的,说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儿,既然跟杨教授那儿没收获,她就转而求助邱 教授。据她说,邱教授十分靠谱,不仅帮助她解惑答疑,还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给她 指导,仅一点,让她千万注意别让杨教授知道,两人走动也都是避人耳目。董春妮 已经确定读博时跟定邱教授了。
这从侧面也能排除邱教授的嫌疑,那时候杨教授已经遇害了,他还谨慎回避,说明 他根本不知道杨教授已经遇害,因此他不可能是凶手。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叫虎子的社会人士为什么把董春妮拉黑了?他会不会是凶手? 董春妮带他去过几次杨教授家,董春妮让他修理杨教授他并没动手,最后杨教授死 在了自家。会不会是他见杨教授一人独居,又是收入良好的大学教授,起了歹心进 而杀了人逃跑呢?
高捷来得还挺快,我们几个在楼下碰情况的时候,一个瘦高个儿的男孩儿匆匆跑进 了楼里,没过多久,夏新亮接到董春妮的电话,说高捷到了。那不用想,刚才那个 男孩儿准是高捷没错了。
我把手里的烟掐了,“走吧,咱俩上去一起会会这个男朋友。”
“我呢?”李昱刚也回来了,看我不打算带他上去,明显有些不太乐意。 “你歇会儿吧,看看女大学生。”
“哪儿有女大学生啊!这放暑假呢!”
“没女大学生看看校园风景。我俩去就行了,呼啦咱全上去,容易叫人紧张。” 李昱刚撇嘴,“你咋不让夏新亮晒着看风景啊?”
“人谈个话姑娘都记他手机号儿了,你有这本事吗?” 李昱刚死瞪了我一眼,拔腿走了。
“刘哥,我那是工作需要。”夏新亮看着我认真解释。
“你往心里去干吗呀!我这不是挤对李昱刚嘛!还解释上了。” 这傻小子。
我俩上了楼,杨燕想陪着她男友,夏新亮说不用,没几分钟的事儿,就是找他了解 了解这个死者生前的情况。
董春妮可能还真对夏新亮挺有好感,揽着杨燕的肩把人领走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杨燕的男友高捷没坐下,站在窗边往外望呢。 “瞧什么呢?”我以比较亲和的语气问。
“咳!瞎看!一放假就不到学校来了,结果发现仲夏的校园还挺美好的,跟山水画 似的有意境,就入迷了。您好您好,您们就是警察同志吧?不好意思啊,接到电话 我就奔学校来了,结果叫车老没人应答,耽误了。”
高捷礼貌客气,又很热情,我伸出手,跟他交握到一起。 “你客气了,我们也是突然联系你。”
“杨燕说,是想问问她们教授意外死亡的事儿?” “对对对。坐,你坐。咱们坐着聊。”
等到我们仨都落座,我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跟杨教授起过冲突?” “您问哪回啊?”小伙子答得直爽,丝毫不避讳。
有点儿意思。
“说说最后一回吧。”
“最后一回是燕儿成绩下来之后,他给燕儿不及格。他存心的。”
嘿呦,这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杨燕只跟夏新亮说被杨教授性骚扰之后,她男友找过 杨教授。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高捷的眼睛看向空中,“容我想想啊……嗯…….她们成绩比我们出来晚…..哎哟具 体哪天我不记得了,但肯定是节前。我跟他大吵一架,跟他说了等春节过完回来再 开学我要跟校方反映要说法,我说你别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我再怎么着也当过学 生会长,我回来肯定让大家联名搞你。”
“噢噢噢。没动手?”我问。我身边的夏新亮也听得认真,有必要的就在本子上记下 来。
“没动手。他不配。我这手是抚琴的手,不是用来打人的。尤其是这种人。” “那你回来联系学生会的人了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眼底的愤怒之情也不加以掩饰,“找了啊!跟大家阐明了 情况,从他欺负我女朋友说起,又说到我找他跟他理论,之后他非但没收敛,反而 变本加厉,开始刁难我女朋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判我 女朋友不及格。大家一听也急了,说怎么学校还有这样的导师呢?联名信、陈情书 也写了。全交上去了。但交上去学校没给说法儿。我后来跟进过一段时间,反正就 被和稀泥了。说情况他们基本掌握了,肯定会帮我们协调,说一大堆反正就是那一 套。”
“这事儿你没跟杨燕说?”
“没有,没说。她本来就不爱争执,董春妮脾气又暴,上回她想找人打那杨教授来 着,我拦也没拦住。不管怎么说,咱得遵纪守法,别有理变没理,您说对吧?” 我点点头。
“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又去找那老混球了,所以联名书的事儿也没告诉过她。” “稍等。”我掏出手机,给李昱刚打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了。
“这么快问完了?”
“你帮我去学校查查,高捷跟我说,他联合学生会弹劾过杨教授。你查查后来这事 儿怎么没音讯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问高捷:“你去找杨教授是跟校内吗?”
“没有。我找过他三回。都不是校内。他不怎么来学校,去的他家。” “嗯。”
“虽然死无对证,但我跟您保证,我都是跟他商谈,情绪激动有没有?有。但从没 动过手。只有头一回听说他摸燕儿大腿,我推过他一把。”
“你是学古琴的?” “对。” “本地人吧?”
“是啊。我大学也是跟这儿念的。保研。”
“行,小伙子。人死为大。不论这人生前品行如何,他被人杀了,就是受害人。咱 们不抨击他,不怨恨他,好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不是传闲话爱背后嚼舌根的人。但有句话,我不吐不快。 跟您说说无妨吧?”
“你说你说。”
“您甭听学校说什么他死了是民乐界多么多么大的损失,什么编钟的传承就断层 了,好么给他拔多高似的。教编钟的邱教授,我们学校的邱教授,技艺特别好,人 品也好。燕儿跟春妮开学后约不上杨教授的课,就自己研习,遇到难点疑点,都多 亏了邱教授点拨。我们还一起上他家做过客,还合奏过。”高捷说着竖起了大拇 指,“他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发自肺腑的惺惺相惜,“姓杨 的死了,才是编钟,乃至民乐界之幸事。通过打压别人成功的人,成功大多守不 住。”
“听这意思,你知道这两位教授之间的过节?” 高捷点了点头。
“邱教授告诉你的?”
“我是百度知道的,万事百度皆知道。这年头,互联网让什么都藏不住。” “这事儿…….你当面儿拆杨教授台了吗?”
高捷脸上透露出笑意,“我偷偷告诉您,我写举报信了。我才不会当面拆他台呢, 这种人只会矢口否认,我又没确凿证据。上回联名状石沉大海我就知道了,学校肯 定是包庇他,往学校说没用,得对症下药。不瞒您说,姓杨的一直没来学校,我还 以为他被处理了。本来我下一步都准备好了,如果举报信也没用,我就微博实名举 报,我豁得出去,我相信邪不压正。做人,我爸从小就教育我,身正不怕影子 斜。”
高捷走了,我跟夏新亮面面相觑。 “刘哥,也不是就我一人儿耿直。”
“他那是压抑太久。这条线,也算断了。别说这位同学不避讳杨教授之死了,杨教 授要是知道他背后这么搞他,还不定谁杀谁呢。”
“那…..”
“咱们找找那个虎子吧,是虎子吧?” “对,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