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鸿慢条斯理地回答:“从上面的角度来看,把我从这地方撤走其实是好事情,种田倒也不需要太担心,只是这么着急的动作,接下来大概就是要试图架空我了吧。”
再如何说,刚刚才到二十岁的实权派也未免太可怕了——而且还是最为致命的军权。
她越年轻,越强大,越容易被敬畏恐惧。
白鸿倒不是不能理解上面那群人的担忧之情,但是这不代表她愿意心甘情愿交出自己打下的江山,好不容易才把一群流浪的野狗训练成可以交付后方的凶狼,可不会就这么随意将心血送人。
她的价值不会仅限于常暗岛,她的野心也不曾就单纯止步于此。
年轻的少将十指交叠,笑得漫不经心。
长久的安稳无事让上面的人对她也放松了警惕和小心,这倒没什么,换个法子稍稍提点一下就好。
大家将来可还是要好好一起工作共事的同事呢,总不能就这么直接撕破脸——
下一步的安排,也该开始着手准备了吧?
种田山头火在电话对面叹着气:“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而且最近不仅仅是常暗岛,不少地方也乱了起来……虽然正如您所说,战后必然会存在一阵缓冲的混乱期,麻烦在所难免,但是横滨的混乱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横滨的话没关系。”
白鸿在椅子上转了个圈,语气平静地回答:“之前的夏目先生曾经和我聊过一阵子有关横滨的问题,虽然不是我心目中的最优解,但是对面来说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种田你可以暂时不用太在意;比起一群失去束缚的疯狗,不妨去试试看关注一下谁才是能管住这群疯狗的头领。”
“在下明白。”电话对面传来恭敬的回应声,“少将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做?若是已经对常暗岛没了兴趣想要撤回,异能特务科这边可以马上安排——”
“啊没事没事,我在这边还能玩一阵子呢……”
白鸿笑眯眯的回答。
“倒是我之前说的另外一件事,种田你做得怎么样了?”
电话对面的声音答得毫不犹豫:“有关咒术师的调查异能特务科已经有了进展,只是容我多问一句,咒术师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是早有的默认规矩,您何必在此时打破?”
“这个嘛……”白鸿笑笑,“那我问你,横滨也不是没有默认的地头蛇,这么多年的混乱也不曾□□,横滨自有属于自己的规则,看起来我们不去插手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种田你会因此不管吗?”
这一次,种田山头火沉吟许久,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
“属下明白,这就着手去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电话对面的这位年轻暴君仅仅只需要这一个理由而已。
“辛苦了,种田。”
“您客气,”种田语气微顿,还是低声道:“虽然可能会觉得我有些多事,但是还是提醒您一句,您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您如同过去那般行事……据我所知,您的那位兄长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对象,希望您小心些。”
“甚尔吗?我知道的。”
白鸿和忧心忡忡的部下短暂聊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这才让久候门口的新兵走进来。
“报告。”
身材高大的士兵在原地站定,利落行了一个军礼后规规矩矩在原地站定。
“下午好啊,我的新副官。”
白鸿抬头,露出一个有些疏离的浅笑:“你应当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到了这里你们过去的一切痕迹都不复存在,除了我这个唯一的少将之外,诸位都是普通士兵。”
对方沉默一瞬,语气变得有些僵硬。
“是,长官。……安德烈·纪德,向您报道。”
——安德烈·纪德,来自“同盟军”送来的精英部队,在自己的国家立下战功累累,若是不出意外,本该是作为衣锦还乡的英雄角色——英雄是否白鸿尚且还无法确定,只是这人语气低沉,实在是没有半分意气风发的潇洒。
比起所谓英雄,倒更像是无家可归狼狈不堪的可怜流浪狗。
“叫做安德烈啊……”白鸿啧了一声,语调有些无奈:“别的先不说……是不是觉得这儿的仗打得差不多了也用不着多费心了,所以什么猫猫狗狗都能给我塞过来?”
被称作猫猫狗狗的安德烈·纪德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和地回答着自己新长官的问题:“报告长官,属下不知道原因,只是听从了调任的吩咐接任了长官的副官一职。”
白鸿挑眉,问得毫不客气。
“我的副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怎么,你被谁盯上了送你来找死吗?”
因为白鸿之前的刻意操作,这岛上唯一一个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不是前线士兵,不是后方部队,也不是专门拿来送死的炮灰军团,而是这位少将的副官。
……把他调到这个位置,就仿佛是在摆明等着他送死一般。
安德烈还是语气平平的回答道:“属下不知。”
白鸿轻笑一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的前辈做到这个位置的不是调走就是阵亡,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不过通常来讲其实只需要做到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靠你自己的眼睛分辨我桌上这些文件,看明白哪个是需要我批阅的哪个是无聊的废话。”
白鸿一摊手,微笑道:“现在开始吧。”
“我有疑问,长官。”
安德烈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开口问道。
“讲。”
“是,”男人站直身体,坦然反问:“属下觉得这不应该是属于副官的工作范畴。”
“嗯,寻常来讲的确不算。”白鸿笑眯眯的回答:“不过你的长官很不凑巧眼睛不是很好,所以只能靠副官来辨认然后挑选过后念给她听,就这么简单。”
“……”
安德烈·纪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您的眼睛?”
进屋的第一眼便没能挪开注意力,下意识被那双幽蓝如宝石一样的眼睛勾住了心魂,那双眼睛美得过于妖魅灵动,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那是一双盲眼。
“快瞎了。”
白鸿答得坦荡无比,她点了点自己的眼尾,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现在只能看到你的大致轮廓,所以日常大多数事情我虽然可以做到,但是阅读之类的事情早就不行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长官,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没见面之前,安德烈·纪德对白鸿存着一份强烈的敌意……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期待。
在双方尚为敌对的时候,他就曾经听过战鬼的传言;只是对方手下始终不留活口,本国高层更是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要想得知战鬼的相关情报简直是难上加难。
没有一个士兵不渴望那样的胜利,没有一个男人会无视那样的英雄。
不得不说,见面后的结果让他相当惊讶。
——那位传说中的战鬼、曾经让自己的长官单单是听见名字就为之战栗不已的恶鬼一般的传说人物,本人竟然是个身形纤细貌美非人的年轻女性……
“劝你别想些无聊的事情。”
声音自背后响起的那一刹那,安德烈·纪德忽然惊了一下,反射性将手搭在腰间配枪之上,异能已然发动,先一步预测到了自己会被反手缴械按在地上制住的未来——
安德烈下意识想要更改动作挣扎而出,可是对方咦了一声之后速度立刻更快一倍,反手捏住手腕,另一只手按住男人后颈直接把他掼在地上,力度大得可怕,若不是坐在桌子后面的白鸿时机精准的开口喊了声停,安德烈毫不怀疑自己的喉咙会被对方铁箍一样的手指直接捏碎!
……而他甚至连对方的脸也没有看清!
——很强。
不知道是否比战鬼更强,但是肯定比自己遇到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强。
“放开我的副官,甚尔。”
白鸿平静开口,“你要是手抖捏碎了他脖子可就糟了,短期内可没有下一个能给我换的。”
“有什么关系~”单手抓住安德烈·纪德双手的伏黑甚尔并没有松手的打算,他低头打量着这容貌端正气得脸色铁青的外国人,脸上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反正做你的副官我看工作也很简单,干脆让我来得了。”
他嘀嘀咕咕语气不满,却也依言跟着乖乖松了手。
白鸿面无表情:“和你介绍一下,这位伏黑甚尔先生是这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关系户,同时也是我不成器的同胞兄长,不需要尊敬他,平日里当他不存在就好。”
……战鬼的哥哥?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情报。
安德烈·纪德忍着被捏得发痛的骨头从地上站起来重新站稳,伏黑甚尔已经一抬脚坐上了白鸿那张宽大厚重的实木办公桌,弓着身子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只是那黑发的男人笑容阴冷不入眼底,眼神冰凉,更像是凶兽狩猎之前对猎物投以游刃有余的注视和打量,伏黑甚尔手肘撑在膝上,脊背弓起肌肉舒展,漂亮的肌肉轮廓在单薄衣衫之下突出令人艳羡的饱满线条,他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少将纤细身影,连一点细微的边缘也没有露出来。
“……你在看什么?”
他问。
“失礼……”安德烈咳嗽了几声,好容易才缓过来肺腔被猛力撞击的闷痛,“只是有些意料之外——”
“是没料到战鬼的眼睛有问题还是什么?”
伏黑甚尔反问。
“而且别总是盯着人家妹妹看啊,多没礼貌。”
做哥哥的语气不耐,仿佛是真心实意为此苦恼着。
“甚尔,不要坐我的桌子,下去。”
“是~是~”
伏黑甚尔举着双手从桌子上跳下去,忽然侧身看了一眼白鸿:“我能和你副官聊聊吧?”
“……你收敛一点,这一个别给我弄跑了。”
“怎么会——”
伏黑甚尔拉长尾音懒洋洋地应着,反手勾住安德烈的脖子,强硬无比的架着他离开了办公室,随手关门后笑眯眯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
新任的副官回以尴尬的沉默,伏黑甚尔不以为意,继续笑嘻嘻的说下去:“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小瞎子的眼睛好看得要命,而且不止一个对她的眼睛和本人感兴趣,哎呀妹妹长得这么麻烦做哥哥的多少有些困扰,就比如说上一位就是个不长眼的……”
伏黑甚尔微妙停顿一瞬,然后才意味深长地开口说道:
“……因为那孩子不喜欢血腥味,所以光是擦血就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杀气。
……恐惧。
此刻浸透四肢百骸的冷意,是对与身为士兵的安德烈·纪德来说,并不陌生的恐惧。
——那是一种,仿佛被凶兽紧盯后颈、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直接撕裂的压迫感。
安德烈带着满身干透的冷汗重新回到长官的办公室时,那位年轻的少将只是以一种稍显愧疚的语气和他解释着:
“抱歉,因为我之前死……呃,出问题的次数多了点……我兄长他——”白鸿停语气平和,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问题所在:“对我有点保护欲过头。”
……您说的可真是轻松啊。
安德烈冷着脸心想。
那哪里是保护欲过头。
——分明就是个早就快没了理性的疯子。